军训开始的第一天,闷热。
透蓝的天空没有哪怕一缕的薄云,火辣辣的阳光就这么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只带了个迷彩绿帽的头顶。空气粘稠得要死,还混着经久不散的塑胶跑道气味,吸了难受,不吸没命,在两者之间挣扎着,几乎就要窒息。
“双手自然弯曲,紧贴大腿外侧,拇指放在食指第二关节处,平视前方,都精神点!”
整个班分成四排站在操场跑道上,个个腰杆笔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从背后看起来都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然而转到正面才发现,无论男生女生,眼神涣散无神,好像要睡着了一样。
“把眼睛睁大点!”黄教官厉声训斥。
“报告,我眼睛本来就这么小,睁不大!”正在被老黄“特殊照顾”的肖子然义正严辞地回答。
教官原本就黑的脸变得更黑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先报告!我让你说话了你才能说!听懂了没有?”
“报告!”肖子然又吼道。
“你他妈又怎么了?”一直好声好气的教官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说!”
“听懂了!”肖子然用他能发出最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
四周立刻响起一片哄笑,
“干什么干什么!还想再多站十分钟是吗?”
大家一听,立刻拉下脸恢复原来的姿势。站军姿是最最最累的,多一秒钟都觉得是煎熬。不能动,腰杆要直,全身都得使上劲,而最惨无人道的就是这天气像被施了什么魔咒一样居然一丝风都没有,往太阳底下一站,只需要十秒,准时冒汗,绝不拖延。
终于,伴着教官的一声“稍息”,整个队列齐齐弯下了腰,像蔫掉的花骨朵,伴着“吼”的一声响,终于把胸口闷的那团气畅快地舒了出来。
自由活动时间,他们走进操场看台下的器材室里避暑休息,那里有老王摇着大蒲扇,地上一大堆的矿泉水瓶。
荆年觉得他坐在椅子上时,特别像83版《西游记》里看西瓜田的老农民,要是再带个草帽,穿个露脐的蓝马甲,那简直就是神似了!
教官逮到了蹲在角落里喝水的肖子然,提了提裤子蹲到他身边,然后伸手从他身后环过,大力地拍了拍肖子然的肩,“你不是眼睛小么?咋现在变大了?”
肖子然看到教官过来本来就慌得不行,刚想逃走就被死死地按在原地,他欲哭也无泪,只是舔了舔嘴唇,啊了两声,花了三秒中思考,然后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是,是这样的教官,我这眼睛一到阳光下他就睁不开了,到阴凉地里就能恢复正常。”
“我靠,你眼睛还是光敏的呀?”教官说。
肖子然不住地点头,“没办法,自打出生就这样。”
“放屁!”教官唾弃道,喷出的口水溅了肖子然一脸,他被吓得一怔,愣了半晌才知道抓起衣角擦脸。
“要不要我现在量一量,要是你明天站军姿的时候再给我眯着眼,劳资拿牙签给你撑开你信不信?”
教官说着就站起来要踢他,肖子然一看不对劲,急忙先一步起身躲开,教官一脚踹了个空又往前瞪了一步,肖子然吓得往后一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撒腿就跑。
荆年默默地看着他躲到许昀觉身后,像极了害羞的小娘子不肯见生人。
她不禁抽了抽嘴角,这个男生,帅虽帅矣,但莫非是个傻子?
一天的军训终于结束了,几乎是一分一秒数着过来的。“解散”的指令一下,整个一年级的新生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直冲食堂,那速度,比跑八百的时候还要快。
留在后方的教官们不禁感慨,看样子训练强度还不够啊,暗暗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再多加强点。
军训的第二天,愤怒。
前一天晚上下起了雨,睡前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这些新生就像久旱逢甘霖的老农民,寝室楼道里的欢呼声与鼓掌声经久不息。稚嫩的他们还以为下雨就不用军训了,然而事实给他们上了一课,教会他们什么是乐极生悲。
第二天起来,雨早就停了,太阳么,依旧出来爬山坡,唯一不同的就是地上有些湿漉漉的,然而谁都没成想,这几滩积水就成了他们一个上午的噩梦。那些水镜面反射着太阳光,直逼眼睛,空气中水蒸气含量过高,整个人就像被蒙在一个大蒸笼里,又闷又热,又湿又粘,有好几个女生中暑晕了过去,其中就包括梁子意和孟佩如。
可惜荆年刚把梁子意扶进室内她就醒了,一个劲地说自己没事,老王又自告奋勇说他来接手,本来还指望着借此逃避现实的荆年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乖乖出来继续站军姿,接受阳光与汗水的摧残。
上午训练结束,教官到寝室亲自教叠豆腐块,可惜学校发的床上三件套里,夏天用的空调被软绵绵的,极其难叠,练了一个中午都没啥长进。从下午开始,教官开始教唱军歌,反正搞来搞去就那两首《团结就是力量》,《打靶归来》,简单得就像背课文,把词记住就OK。
刚巧这时候三班也坐下了在练歌,两个班的教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开始私底下扛了起来。
“我教你们拉歌,咱们弄死他们怎么样?”黄教官用眼睛瞟了瞟三班的位置,只用自个班能听到的声音提议,
“怎么个拉法?”林夏种抱着膝,举起一只手提问。
“别急,那个谁,肖同学,你过来。”教官朝肖子然招招手。
肖子然一懵,急忙悄悄低下头问旁边的同学,“我们班还有其他人姓肖吗?”
“就你,低头讲话的那个!对就是你,别指了,过来过来。”
这下没法躲了,肖子然认命地“哎”了一声,狗腿子似的蹬蹬蹬跑到教官身边。
荆年看着他那副傻样,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心里已经有个小人趴在了地上捶地大笑。
“这样,大家跟着我先轻轻地念两遍,123,来来来,12345,我们等得好辛苦,1234567,我们等得好着急,123456789,你们到底有没有,待会肖同学念数字,你们说后面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肖子然站直,朝教官敬礼。
教官眼睛一瞪,呵斥道,“我怎么教你的?手指可以碰到太阳穴吗?重新来一遍!”
“啊?是,得令!”肖子然一脸无辜地照做,就这样又开始接受起了“特殊教育”。
底下的同学笑得七倒八歪,荆年无语地直抚额,都说上帝是是公平的,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再打开一扇窗,原本荆年还以为肖子然是个例外,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进了平中,说明成绩也不差,人缘也好,穿衣服也有品味,可谓是上帝的宠儿,但现在这么一看,就发现老话说得还是有道理的,这位大哥很明显是脑袋缺了根筋嘛,真不知道他怎么考进的平中,还是说聪明的人性格都有点不可描述的,比如邹靳,比如周奕承,啊不,相比之下,周奕承算是正常的了。
军训的第三天,无奈。
荆年从一早开始就在心里默念,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坚持住,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可惜这个催眠术功夫不到家,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来日悠悠漫长,望不到尽头。她只能仰天一声长叹,独怆然而鼻涕下。
昨天晚上刚发了新校服,大家都换上了,果然名不虚传,一身雪白T恤,左边的衣摆下印着黄绿蓝三色平中专属图腾,左手袖子上印着深蓝色的2010,代表他们是2010届入学的学生,其他学校土掉掉渣的短袖衬衫跟这绝对没法比,一股子自豪感油然而生。
队伍终于能够整齐划一,前两天那叫一个鱼龙混杂,花红柳绿,连教官都看不下去,一有空就追着老王问他们校服什么时候能发,再不然连训练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天下午,三班的教官主动找到荆年他们班,跟老黄说,要不咱们比个赛,看哪个班的正步走得好。
“行啊,比就比!同学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黄教官一声怒吼,底下的同学们就像造反的暴民一样朝三班挥起拳头。
既然是三班提出来的,当然是三班先走,荆年他们四下散到阴凉处,有蹲着的也有站着的,准备一睹三班的风采。
在荆年眼里,其实谁都不要紧,抛开集体荣誉感不说,这么四五十个人里,唯一有看头的,也只有周奕承。
他走得很认真,迷彩帽遮住了他一半的脸,三天的日晒下来似乎黑了点,但比起其他男生他还是稍微白了一筹,就像开学那天见到的一样,怎么说呢,还是那么神采奕奕。
他有种气场,就像自带了舞台灯光,让人无法忽视。
荆年听到自己班的女生在议论他,无非就是说啊呀他长得真帅为什么不在我们班,又或者摇摇头说哪里有咱们班许昀觉班长帅啊,他这姿貌定多也就够个中等偏上,勉强入得了眼。
即使是那些踩他的酸话,荆年也能听得出褒奖的意思,没办法,他就是那么耀眼。
从前是,现在更是。
她觉得心里有个小人在手舞足蹈,至于为什么会升起这股子开心劲的原因,她最清楚不过。
“看到那个男生了没,他就是我喜欢的人。”荆年的眼睛代替嘴说出了这句话,她沾沾自喜地扬起嘴角,好像真的把话宣之于口了一样。
可是没有人听到,因为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一队移动的队列中,没有人注意到她。
轮到四班了,荆年突然觉得好紧张,忙深吸两口气保持内心的镇定,然而这也只能让脸变得更僵硬而已。
随着教官“一二一”的吼声,荆年用力地甩着手,狠狠往地上剁着步子,感觉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此时此刻,减肥的欲望越发强烈。
荆年很想哭,现在的自己一定很丑,因为要戴帽子的原因,她把短发绑起来了,像一束麦秆扎在脑后,丑出新天际。
她真的很想大声说,可千万别往这儿看啊,周奕承,看梁子意吧,她也没以前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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