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年努力往人群间的空隙处张望，只看到几个白色的身影快速闪过，认不清谁是谁，但是她隐约记得梁子意提起过，宋词似乎报了一千的长跑……

    哎……这些个为班级荣誉做出贡献的运动健儿正在跑道上挥洒汗水，而她安荆年正被病痛折磨，连加油鼓掌都做不到，着实枉然了班委的名号。

    呆滞了十五分钟后，荆年突然觉得膀胱有点充盈，但是又实在懒得起身，几番想要站起未遂，于是又足足憋了十分钟……

    人呐，就是个感性动物，一开始浑然不知，可一但察觉之后，注意力整个都集中在了上面，满脑子都是尿不尿的字眼。

    荆年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叉，会为这种事情纠结……

    死吧，早去晚去都得去！荆年一咬牙，扯了身上罩着的两件外套，隔了两小时后第一次把屁股从座位上移开。

    因为坐久了突然站起，血液翻涌而上引起的一阵眩晕之后，荆年花了几秒钟恢复了视线，然后拖着两条像灌了铅的腿一步步朝外边走去。

    板凳是挨个放的，之间没有空隙，她只能沿着脚下的一条道先走出这个用椅子排出来的方阵。感觉就像是电影放到一半去上厕所，自己坐的位置还是在最内侧，得穿过一条横七竖八翘脚搁脚的走道，免不了被几个鞋面招呼。

    也不知道是谁的凳子给放歪了，荆年又是晕乎乎的，一个没注意被露出的一个角一绊，突然触到的疼痛沿着神经末梢刺激大脑，让她瞬间失去了平衡，面朝下倒了下去。

    荆年挥着手想要抓住什么，然而那是道路尽头的最后一把凳子，再前面.......就是一片空荡荡的草坪。

    她几乎来不及想象待会的撞击有多惨烈，就这么华丽地摔了个狗吃屎。

    真他妈丢脸！

    荆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脸烧得厉害。

    不过大家都在看比赛，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吧……

    “安荆年！”

    她好像听到柳零丁在叫她，而在这个声音之前，已经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沉稳而有力地把她扶了起来。

    “怎么这么烫，为什么不去医院？”

    她认识这个声音，却又是她不熟悉的。

    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哪会露出这样疾言厉色的表情。

    “喂，安荆年，你别吓人！”周奕承伸手轻轻地在她脑门上拍了拍，荆年被拍得更晕了，几乎反射性地用力推了他一下，可是周奕承还是定在原地，自己却被反作用力带着后退了两步。

    “我，咳，是去上厕所的。”荆年拨了拨刚刚因为跌倒弄乱的刘海，轻声说。

    “就你这幅样子，走在路上被人踩死都说不定。”周奕承瞟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为什么不去医院，回家也行。”

    “我不想让我妈……”荆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缓缓补全，“让她……担心……”

    她经历过那么多，早就习惯一个人了，爸爸去世之后她就更不想再让妈妈操一点的心。

    有些事情，自己能承受的，又何必要告诉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让他们做无谓的担心......

    “那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周奕承轻声说道，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衣袖。

    “不用，我去过了……”荆年朝他摆手。

    她突然好想笑，笑自己为什么不答应，这样的话一起走过小桥流水，顺势再装个晕，还能躺在他怀里诉点衷肠，他说不定也会像乐熙明一样，背着她去医务室，去医院……

    她生着病，他一定不会再和自己斗嘴的，他一向是个心软的人，一定会很体贴，这样一来，培养感情还不是顺理成章？说不定他还会喜欢上自己，那不正是她希望的吗？

    可她毕竟，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矫情姑娘，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顾着自己那弱得可怜的尊严，坚持这份看起来更像是偏执的倔强，谁会在乎呢？可怜巴巴地倚在他身上求安慰求抱抱不好吗？装柔弱有那么难吗？

    “你这样脑子会烧坏的，已经够傻冒了，再坏就成智障了！”周奕承没有放开拉着她衣角的手。

    荆年很疲惫，尿又憋得她直冒冷汗。况且她是真的不想去，走那么多路累都累死了，还不如坐在椅子上休息来得舒服。于是荆年再次摆手，明确拒绝，“我不去，我要去厕所。”

    “那厕所去完去医务室！”他想也不想便说道，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你他妈管得还真宽！荆年也有点不耐烦了，虽然他是出于好意，但是自己都已经拒绝了两回，他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

    “大哥，你就别管了，死不了人的。”荆年用最后的一丝丝耐心做最后的劝导，“你在担心什么......”

    “谁担心你了……”周奕承瞪了她一眼，立刻放开手揣进兜里。

    “哦，那最好。”她总算松了口气。

    周奕承的脸色一沉到底，“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荆年长舒一口气，“是，是我不识抬举。”她把手插进袖子里，从他身边走过，丢给他一句，“谢了，周少爷……”

    “安......”周奕承想叫住她，可是看她微微佝偻着腰的背影，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荆年......”他自言自语似的轻喃，看她缓缓地沿着跑道外围走向操场的另一边。柚子树上抽生的茂密枝叶在乌云映衬下显得比平时更加阴郁，他受不了这种阴沉的氛围，默默收回视线。

    荆年一步一拐地走在路上，心里不断地嘲笑自己。

    这之后的几个月里，荆年再没有和周奕承说过一句话。虽然分处在两个班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平中也就这么两亩三分地，总归是有碰头的时候。

    要是身边有人，梁子意或是余玮，那他们管他们打招呼，她就当个陪衬给个笑脸，要是独自一人，那就很尴尬了，互相对视一眼，然后装作没看见擦肩而过。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每次以这种方式结束好不容易盼来的相遇，一转身，她都会在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往脸上呼一巴掌。

    安荆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白吃了这么多年大米饭，养出这么个废物！

    一切都朝着最讨厌的方向发展，她不甘心就这么跟他变成陌路人啊！

    夜深人静时，荆年常常会不自觉地构思着与他的再一次相遇，想象着命运的悄然邂逅，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然而无论在脑海里怎么设计，怎么信誓旦旦地决定，下一次绝不退缩，可真当那个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她却慌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明明两人都是对等的，可她心里总是存在着一个毒瘤似的疙瘩，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女生，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被人嘲笑，而他也从未给过一点怜悯与帮助，甚至跟着别人一起落井下石。

    他嘴角的冷漠，让她心寒得发怵。

    可那些不都已经过去了么……她不再是那个怯弱的安荆年，他也不是留在回忆中的那个周奕承。

    进入平中的第一场考试定在十月底，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人了，也不惧这一次小小的期中考。拿着笔袋走进考场，像个英勇的战士身负战场。

    两天时间，考了整整八门学科。最后一门历史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他们纷纷丢下手中的笔，仰头发出了一声终于解脱的长叹。

    才过了一个周末，考试成绩就下来了，虽然拿到手的成绩单上只有自己的各科分数以及在班级、年纪中的排名，但是那些成绩特别优异的同学，老王就会在班里特别表扬。

    比如郭林彬同学，荣登年级段文化课成绩榜首。又比如肖子然同学，位列年级第五名。

    妈蛋，看起来脑袋缺一根弦的肖同学居然这么厉害？不仅是荆年，几乎整个班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之一震，实在是人不可貌相，谁都没成想，这个整天悠哉悠哉吊儿郎当喜欢跟老师抬杠的纨绔子弟，居然是个学霸？

    都是神一样的人物啊！荆年盯着自己的成绩单，特别是最后两个数字：5，30，怔怔地看了半天。其实不错了，要是能够保持这个成绩，高考时候985，211还不是随便玩玩，毕竟平中人才济济，资质平庸的她靠了外挂才能达到这样的成果，要是换作从前的自己，说不定学到脑抽筋也只能在最末尾徘徊。

    至于周奕承的成绩，还是徐海鑫跟梁子意说起来她才知道的。

    徐海鑫，外号“大猩猩”，长得肥肥壮壮的，满脸都是青春期爆发的痤疮和痘逗，不论近看远看，都只有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惨不忍睹”。

    爱调戏小女生的大猩猩转身伏在梁子意桌子上，“第二名和第三名都在三班，一个叫周奕承，一个是他们班班长柳零丁，好像都是你么学校出来的，陵兰怎么这么厉害的？”

    因为接受的教育质量和训练强度不同啊......荆年在心里默默回答。

    大猩猩和他的同桌，“春花”赵南一，是一对活宝。大猩猩虽然长得一般，但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他独创一门自然吹牛逼法，能把故事讲得天花乱坠，却不会让人反感，甚至还会让听众产生“求下文”的冲动。

    他曾经吹，自己在网上交过一个女朋友，长得那叫一个甜美，又温柔又体贴，整天嘘寒问暖的，粘着他不放，在520那天，他给女孩寄了一束鲜花外加一盒巧克力，从这之后，女孩变本加厉地黏他，对他死心塌地的，才一段时间不见就吵着问他去了哪里，和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因为受不了她的多方位管束，大猩猩提出了分手，可是那个女孩死活不同意，还发来说：“如果我得不到你，那我就毁了你”。

    听到这里大家都笑了，特别是荆年，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再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大猩猩的脸代入，笑得差点没把桌子锤破。

    大猩猩隔三差五都会开一堂课，要不是讲雨后小故事，要不就是吹他牛逼轰轰的能力，什么360度旋转扣篮啊，游泳下潜5分钟都不带喘气啊，反正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吹不到……

    相比较大猩猩的自信与侃侃而谈，春花就显得非常怂蛋了……

    他原本是个特别青涩的小男生，应该是跟大猩猩在一起久了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也变得爱说大话起来，开始学着其他男生拨女生的头发或者拉蝴蝶结什么的，但他比较蠢，在大猩猩无良的怂恿下，他居然朝徐超龄伸出了罪恶的双手。

    “你他妈要死啊！”徐超龄摸着脖子后头散开的蝴蝶结，撂下这句狠话，一个托马斯回旋把他踹到了地上，连带着身边的课桌一起，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教室里回荡了良久良久。

    春花躺在教室的水泥地上，花了两秒思考人生，然后呼得跳起来，拉了拉衣摆，说了句，“嘿，我没事。”

    还好徐超龄已经走远了，要是被她听到肯定二话不说再补一脚。荆年一边放肆大笑，一边默默为他擦了一把冷汗。

    春花的蠢跟肖子然的智障是不一样的，春花属于天然呆，他学别人样调戏女生并得逞了之后，不知道跑路，只会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好像再说，“怎么样，我冒犯你了，要不要来打我？我的脸在这里，快来啊，来打我啊！”

    回应他的当然是一个个鲜红的手掌印，废话，露出那么贱的表情，别人不打他都觉得对不起他那一张欠揍的脸。

    春花高高瘦瘦的，也有点呆头呆脑。和大猩猩走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小弟跟在黑帮大哥后边，俗称“狗腿子”。

    在学校的日子过得很充实，作业不断，笑声也不断，这才是紧张又欢快的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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