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会,李光荣哈欠连天,余珍珍问他,你是不是吃了瞌睡药了,这几天天天这样子,惹得我牌都没打好。
李光荣打出一张二万,嘴里带着一点猥亵的腔调说,哦,你问我打哈欠啊,那帮老光棍们天天晚上呆在我家里不走。
余珍珍笑得两个奶子一耸一耸,老光棍们在一起玩什么呢,不会是玩同性恋吧。说着她一个人笑起来,打出了一张一条,还大声叫:一根棍子。
李光荣也跟着嘿嘿地笑。
苏眉皱起了眉头,她看看屋外,说昨晚上雨真大啊,我妈说后山上肯定能捡到香菇,珍珍姐,我们等下捡香菇去好不?苏眉嘴里这样说着,眼睛却瞄了一眼杨利文。
李光荣说,香菇有什么捡头啊,那东西老费油了,还要把油烧它,吃到肚里又刮油。
余珍珍迟疑着,她看看杨利文,杨利文轻轻一笑说,那你们要带我一个,我反正闲着没事。
听杨利文这样说,余珍珍欢天喜地起来,她说,干脆现在就去吧,到了下午天就太热了。
苏眉听了这话,又斜了一眼杨利文,在嘴角不易察觉地笑了一笑,杨利文也回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光荣叫着说,那怎么行,现在就散,还没轮到我坐庄呢。
余珍珍说,不就才输几块钱么,明天让你先坐庄,好吧。
连麻将牌都没收拢,他们就往后山去了。后山的深山洼里,原先有浙江人承包了山场,砍了成片的枫树,然后在枫树上点下香菇菌种,就成了枫木野生香菇,价钱卖得很贵,后来因为要保护阔叶林,枫树不给砍了,浙江佬才离开了,但遗留下的枫树段子,每到雨后,都会长出一些大大小小伞样的菇子来,村里的大小孩子都提了竹篮子,蜂子一样嗡了去采。
杨利文过去也经常到后山捡香菇,可他没想到,现在通往洼里的山路已经被茅草遮了起来,只隐约看到了一点路引子,杨利文只得在前面用身子趟路,两旁的树上,知了叫得起劲,杨利文看着身后紧跟着的余珍珍和苏眉,两个人都走得气喘吁吁。
到了香菇洼里,果真发现枫树段子上结了些香菇,余珍珍说,我们还是分头采吧,不要挤在一块。她说着,直冲杨利文眨眼睛。杨利文好像没看到一样,只说也好也好。
三个人分作了三个方向,密密的树木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身影,看到苏眉走远了,余珍珍像一个游泳的人一样,划着身体两边的灌木枝,向杨利文所在的方向游去,杨利文,杨利文,她轻轻地喊道,可是,杨利文就像一只知了飞走了,找不到一点踪影,余珍珍气恼地扔下竹篮子,坐到枫树段子上,她一点也不想采香菇了。
其实,这个时候,杨利文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听到了余珍珍的喊声,悄悄地蹲下身子,穿行在枫树椴子间,他看见另一条沟边,苏眉正走走停停。
杨利文把一把香菇扔在苏眉的篮子里时,苏眉看了他一眼,好像早知道他会跟过来,她笑着说,你不给余珍珍采去呀,人家正等着你呢。
杨利文看着苏眉,不说话,却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捧起来,像捧着一手窝水,捧到自己的胸前。苏眉想挣扎,手却动不了。
杨利文见她不动了,就一下子把苏眉整个地抱了起来,他说,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苏眉闭了眼,点了点头,轻声地说,你呢,你也是早就想跟我好了吧?
杨利文没回答苏眉,他们的嘴唇粘合在一起。
杨利文看看四周,他发现了早先香菇佬看守香菇时搭建的小木棚子,他抱起苏眉,进了小木棚子里,棚子里光线一下子暗了,有一股陈年的霉味,这光线和气味,让他们觉得走进了一个梦里,他们突然疯狂了起来,苏眉甚至叫出了声音。
结束了以后,苏眉还将头埋在杨利文的怀里,杨利文把她推开了,苏眉发现杨利文又像先前一样的不动声色了,他好像对这个小木棚子感兴趣,围着小木棚子转了好几转,苏眉说,你别转,把我头都转晕了。
杨利文说,这真是个好地方,你看这后边还有香菇佬搭的小锅灶呢,连铁锅都是现成的。
苏眉笑着说,你也想到这来住啊?
杨利文没再理会苏眉,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在树叶的阴影里,像一朵褐色的香菇。
苏眉不知道杨利文怎么了,她上前拉住杨利文的手,说,快走,那边余珍珍在喊了。
杨利文说,你先走,我在这里呆一会子。
苏眉以为杨利文是怕余珍珍看出来了,就拎起篮子往沟上走,她看见杨利文还是盯着小木棚子,一动不动。
到天黑尽了,蚊蝇子像一团乱麻缠在杨利文的面前,他才摸着黑,一个人从香菇洼里回到家。
一回家,他就往自己的那张破床上一躺,他感到比在部队里长途拉练还要累。他把两手交叉在额头上,两眼虚虚地看着昏黄的房间。在暗淡光影的照射下,杨利文把头转向床对面的泥墙上,那里贴着一张年历画,画的下半部是十二个月的日子,上面却印着一张大大的一百元纸币,那个伟人正默默看着他。
杨利文记起这张年历画还是三年前的腊月二十八,他回家过年时在镇上买的。那天,他也是睡在床上,他不想出去,从部队退伍回来,他就出门打工,可打了五年,他还是一年带不了一千块钱回家,看着破旧的泥房子在寒风里扑簌簌地往下落沙子,他就有些羞愧。走出家门之前,他还对老父亲和老娘说过大话,三年起个新楼房,像兴旺家一样大的。是老娘喊他起来的,让他去镇上买点年货回来,还从棉袄里面的贴身口袋里,摸出一个塑料袋袋,打开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钱,数出一点钱递给他。他只好低了头往镇上走,买了瓜子、糖果、鞭炮等,路过一个春联摊子,他一眼看见了那张年历画,看着被放大了的钞票,他马上买了一张,回家贴在自己小床的对面。奶奶的,我要挣到钱,他对自己说。那一年的春节,他天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呆着,看着那张大钞,看的时间长了,他发现那100数字中的俩圆圈,就像一双猫头鹰的眼睛,不断地放大放大,直勾勾地看着他,把他看得头昏眼花。
那年过年,他初四就走了,以前的战友张立新对他说,你到我这来,我保你一年就翻了身,比你在工地上一月挣那几百块钱强到天上去了,你那点钱不够我洗个澡的。
在张立新那里,他第一次就分到了一千块钱。张立新天天带他喝酒、泡澡、唱歌,他第一次知道,泡一次澡真的要几百元,牛奶浴、人参浴、土耳其盐浴,泡过之后照例有一排穿得只有几根纱的女人站在那里等他们挑选。杨利文不知道张立新从哪里挣那么多钱,问他,这个当年班上训练成绩最差的小兵总是对他说,钱啊,太好挣了,就看你肯不肯弯腰捡。
玩了二十多天,有天,张立新喊他说,捡钱去。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他就被张立新带到一个写字楼,张立新让他在外面站着,他自己带了几个人,抽出了身上的刀子,冲进一家公司,噼噼啪啪一阵响,他们见什么砸什么,里面一片混乱,几分钟时间,张立新打一个口哨,一伙人又拔腿向外冲,杨利文也被带着上了车,七拐八拐,到了郊区一个小饭店,一伙人下了车,便在店里喝酒、猜拳、唱歌、说黄话,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喝了酒,唱了歌,张立新把一个红包塞到了杨利文的手上,说这是你今天出工的钱。杨利文说,我可什么也没做啊。张立新像不认识他似的,瞪着眼生气地说,这是什么话,老战友,你这样说就不够意思了。
杨利文不好再说什么,他借上厕所的机会打开红包一看,整整有十张百元大钞,他还没动手,就分到了原来一年才能攒下的钱。他好像看到了贴在瓦庄家里土墙上的那张大年历画,那上面两只猫头鹰眼盯得他热血沸腾,杨利文眼睛一闭,去他妈的,不管了。
杨利文赚到十万了,到底当过部队的侦察兵,他做事冷静利索,还从没有失过手,包括接最后一次大单子。张立新找到他说,这是个大生意,一单二十万。杨利文想了半天说,做,做完这个我就再也不做了,我要回家盖房子,盖个全村最高最大的房子。
为了这桩生意成功,张立新给他弄了一支手枪,杨利文在部队是神枪手,但为了重新适应,张立新还带他去了射击训练场,打了一个星期的移动靶子。
做那件事也是在一个雨夜。雨夜总是适宜这种行动的。大雨滂沱,车上的刮雨器急促地左右摇摆,那一刹,杨利文的心里也摇摆着,他握枪的手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粒。但还没容他再想什么,他的手机响了。先到了楼上的张立新发出了动手的信号。
走上茶艺馆的厅堂里,杨利文反而平静了,他一手插在怀里,握着手枪,一手插在裤袋子里,他问服务员,九龙厅在哪里?
服务小姐穿着开衩很高的旗袍,领着杨利文走到包间前,门开了,杨利文一眼看见了坐在中间位置上一个头顶光光的老头,穿紫黑色上衣,打红色领带,一切与张立新提供的相符,杨利文甚至还冲老头儿笑了一下,他飞快地抽出枪,打了一枪,又打了一枪,他还记得张立新说过东家的要求,必须致死才能得到那笔钱。随后,他边撤退边打灭了大厅里的灯光,钻进了早停在路边的车里。
刮雨器刷刷地刮着,大雨像泪水,哭个不停,刮去了还有,刮去了还有。
杨利文干完了事后,一点都没想到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他只是感觉到了老家瓦庄的那张年历画上,百元大钞票样上的那两只猫头鹰眼,一只眼冷冰冰的,另一只眼又火辣辣的,交替着看着他。
也就在这个雨夜,杨利文不知道,另一个城市的大雨中,他的小学同学苏眉已经带着一包钱坐上了回瓦庄的火车了。而他,因为还要听听风声,在跑到另外一个城市住了半个月后,见一切平稳,才小心地回到瓦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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