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丝的花季-今夜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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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前的那个晚上叫冬至夜,比冬至那一天重要多了,有点像圣诞节和平安夜的关系。那天晚上我们大家都集中在县城招待所,老大去搞了点酒,老二去搞了点菜,热气腾腾的,不知道窗外开始飘雪了。

    晚一点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吃货都不动,我坐得靠门近,只好去开门。门一开,好戏来了,你们猜得着吗,门口站着谁?

    是季一斌。

    我顿时就灵魂出窍了。那灵魂一出窍就张口说,季一斌你怎么来了?

    为了这句话,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忘记了我曾经发过誓永远不再理睬他,我忘记了我曾经告诫自己要彻底忘记他,我还忘记了我曾经说过要怎么怎么他,但是这一切的怎么怎么他,到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神马就立刻变成浮云了。

    季一斌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年轻的,蛮漂亮,但是我不认得她。

    那女的见我开口叫季一斌,立刻回头问季一斌,你说的就是她吗?季一斌点头说,就是她,贾春梅。

    那女的顿时死死地盯住我,瞧她那眼神,那脸色,好像看到鬼一样,龇牙咧嘴,惊异万状。我吓得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脸还在脸上,头也还在头上,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好惊异的,我虽然长得不算美艳,但也至少是五官端正,面目清爽的。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在乡下做了一年民调而已,难道现在的我真有那么可怕,真有那么怪异吗?

    那女的惊异过后,就直摇头,直往后退,一边说,不是她,肯定不是她,我认定的人,不会有错的。我忍不住问她,你认定的谁呀?她说,穿了马甲、用了假名在微博上骂我的人,我知道她是谁,她就是我的闺蜜吴清雨。我赶紧说,我不是吴什么雨,我不认得吴什么雨。她撇嘴说,我以为你是她,你竟然不是她。我听不懂她的话,当然我也没有很想听懂她的话,我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我的心思在哪儿呢?你们当然是知道的,在季一斌身上嘛,我一直就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屌丝嘛。

    她虽然朝后退了退,但似乎又不甘心,回头瞪了季一斌一眼,责怪他说,季一斌,我上了你的当。季一斌一脸无辜说,是你自己说要找贾春梅,我就带你来了嘛。那女的说,贾春梅是个假名字。这下我着急了,我说,贾春梅可不是假名字,我生下来爹妈给我取的这个名字,从来没有换过。她又撇了撇嘴,冲我说,跟你说不清,我也懒得跟你说清楚。这话我不高兴听,我反击说,你懒得说,我还懒得听呢,你以为我稀罕认得你啊。

    她果然愣住了。哈哈,面对现实,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了。当然,不止是她,我也没有想明白。倒是季一斌似乎很明白,他笑了笑,用揭开谜底的口气对我说,你怎么会不认得她呢,她就是被你骂了大半年的江秋燕啊。

    我的那个惊骇,你们完全可以往死里想象,江秋燕?江秋燕居然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凭什么骂人家大半年,我凭什么到处败坏她的名声?一向伶牙俐嘴的我,结巴起来,我指着江秋燕说,你、你、你是江、江秋燕?那江秋燕牛烘烘地道,我,江秋燕,如假包换。季一斌在一边不怀好意或者满怀深意地笑着,说,贾春梅,你现在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怎么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晕,我抽风,我喷鼻血,我一直坚持认为我的闺蜜江秋燕抢走了我的新郎季一斌,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许多事情和许多骂战。难道其实根本就没有江秋燕这个人?也不对呀,江秋燕明明就站在我的面前,没有江秋燕,那她是谁呢?何况她和季一斌都说她是江秋燕,怎么会没有江秋燕呢?

    大冬天的,我居然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僵硬,好像被鬼上了身。老大老二他们早已经站到我的背后,他们是我的坚强后盾,他们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对着他们喊,老大,你说,老二,你说。

    老二和刘有他们把我拉到一边,让老大和他们交涉,我还大喊大叫,为什么把我拉开,为什么要把我拉开?他们没有搭理我。就听到老大开始盘问季一斌和江秋燕,他声色俱厉地说,你们两个,一个叫季一斌,一个叫江秋燕,你们是一对夫妻吗?他们两个同声说,呸,什么夫妻,我们根本就不认得。老大说,那就奇怪了,贾春梅怎么会把你们两个扯在一起?季一斌说,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事情。江秋燕说,我以为她是另一个人。

    老大似乎有点蒙,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说,这也讲不通呀,你们既然相互不认得,怎么会结伴来到这个偏远的县城?季一斌和江秋燕又同声说,我们看到贾春梅发在微博上的内容。老大说,她是在微博上骂你们吧?季一斌说,冤枉哪。江秋燕说,我吐血。

    我目瞪口呆,我的一向清澈如山涧小溪的思想这会儿遭遇了梗阻,上下不通了,我急得连气都岔住了,狠狠地呛了几声,还是说不出话来。一回头,看到刘有张小汾他们正幸灾乐祸地在我背后坏笑,因为刘有年纪稍长,我不太方便欺负他,只敢凶一凶张小汾,我说,张小汾,我以为你们是我的亲友后援团,哪知道你们是些莫名其妙的奸细团、潜伏团,小心我把你……张小汾笑道,我知道,我会小心的,不让你把我扁成K粉啦。我说,这回不扁你成 K粉,把你扁成一只过不了冬的癞蛤蟆。

    小汾赶紧跳了起来,说,我要尿了。他出去方便了一下,回进来跺了跺脚说,下雪了,下大雪了。季一斌一听,竟愣了片刻,然后过去拉开窗帘朝外看,他一撩窗帘,我也看到了,外面已经是一地的雪,积得老厚了。季一斌着急说,糟糕了,我去不了西地村了。我一听他说西地村,奇怪道,你要到西地村去干什么,瞻仰我做民调的遗址?季一斌说,我要找小蒋,我是他的牡丹花经销方。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个狗日的,原来他不是来找我的,个狗日的,原来他是小蒋要找的人。季一斌说,前一阵因为找你,我一直没有和他联系,后来发现你在微博上出现了,我就放心了。我说,不对吧,你怎么知道微博上的贾春梅就是我这个贾春梅呢,人家江秋燕不还误以为我是吴什么雨呢吗?季一斌说,贾春梅,你一冒泡我就知道是你,必定是你,除了你,有谁会这么无聊。

    聊着聊着,夜就深了,到深夜的时候,又有人来敲门,打开一看,是老蒋。老蒋披着一身雪来了,嘴里直呵热气,老蒋虽然老了,眼却不花,一下就看到季一斌,赶紧过来和他握手说,季总,我一看下雪了,知道你明天下不去村子了,我就赶来了。我不满说,小蒋怎么不来?他年纪轻轻,怎么让老头子赶夜路。老蒋没说话,老大却无端地呵斥我说,贾春梅,你闭嘴。我虽然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但我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我虽然闭了嘴,但是我的话倒是提醒了季一斌,他也疑惑说,怎么蒋支书他自己不来?老蒋“嘿嘿”一声,说,小蒋,老蒋,老蒋,小蒋,一样的,一样都姓蒋。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西地村的村支书是小蒋,不是老蒋。这不是因为我太蠢,实在是小蒋太阴险,他一直躲在老蒋背后,什么事情都由老蒋出面,够狡猾的,当个骗子足够资格了。只可惜,西地村的村支书到底是老蒋还是小蒋,我真的不感兴趣,我只对季一斌感兴趣,我在季一斌面前晃了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说,季一斌,我还以为你是专门来找我的呢,原来你是来签合同的。季一斌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像我这样的人才,如果没有一举两得、一箭三雕的机会,我一般是不会干的。

    果然,季一斌随身带着合同,老蒋随身带着公章,他们当下就签了约,我觉得他们似乎在玩儿戏,嘴痒痒说,你们就相信这一张破纸?老蒋说,这不是破纸,这是我们西地村明年一年的收益。季一斌添油加醋地说,多少大事要事,也都是靠一张纸起家的哦,比如两个人结婚,不就是一人手持一张纸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还没上阵呢,那江秋燕已经杀出来了,她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若是省油,她不会因为有人在微博上骂了几句,还没搞清是不是骂的她,就千山万水地冲过来较真。江秋燕朝着季一斌号叫说,你个乌鸦嘴,别提结婚两字。我也杀将出来,搅和说,江秋燕,是我惹的你,有本事你冲我来。江秋燕果然中计,回头对我说,我本来就是冲你来的——贾春梅,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叫贾春梅,我且叫你贾春梅吧,你说这事情怎么解决吧,你害得我抬不起头来见人,你害得我同事我邻居都对我指指戳戳的,你害得我老公要和我离婚了。我说,咦,既然你老公不是季一斌,我骂的就不是你和你老公,你老公怎么会和你离婚?那江秋燕满身上下冒着气泡说,他受不了别人的眼光,他怀疑我有见不得人的前科,他说我莫名其妙,他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我真是弱爆了,赶紧讨饶说,江秋燕,你不是我骂的那个江秋燕,你不要对号入座。江秋燕说,我才不想对号入座,可是大家硬是把我钉死在这个座上了。贾春梅你告诉我,你骂的那个江秋燕,真的和我同名同姓?

    所有的人哄堂大笑,差点把屋顶掀翻了。

    我抱住脑袋,想得脑壳子发胀,也没有想起来我从哪里认得过一个叫江秋燕的人,我怎么会把她认定为我的闺蜜,怎么还认定她抢了季一斌,怎么还给他们编了那么真情实感的故事,我真是天马行空,创造奇迹。

    我不客气地打断了一旁季一斌和老蒋、老大的关于花木培育和花木经销的话题,我说,季一斌,你给我说清楚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季一斌委屈得不行,说,你说的这一切,到底是哪一切,怎么是我造成的呢?我说,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明明已经在筹备婚礼了,你承不承认?季一斌说,我当然承认,我不仅承认,我还要跟你往下说呢,我们不仅筹备婚礼,我们连办喜宴的饭店都订好了,大鸿雁饭店,我都交付了订金,结果鸿雁飞走了,你失踪了,害得我一大笔订金白搭进去了。我就奇了怪,我说,不对吧,你明明是办了喜宴的,只不过新娘不是我,我还收到你们给我的请柬呢。没再等季一斌说下去,老大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他狐疑不定的眼光已经从季一斌那儿转到我这儿来了,他对我说,贾春梅,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有一个事实你是不可抵赖的,你在结婚前突然失踪了,是不是?

    我简直要疯了,情急之中,想到了我的亲,赶紧求助,发了一条,说,婚前突然失踪,是怎么回事,求解。立刻有许多回复,虽然眼花缭乱,但我眼尖,一下子就从中看到这么几个字:婚前恐惧症。

    我奇怪地嘀咕,什么症?婚前恐惧症,没听说过。季一斌说,你终于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其实我早就替你排查过了,婚前恐惧症,因为不相信世界上有可靠的人和安全的婚姻,在婚前产生焦虑和恐惧。不等我回应,他又加重语气说,贾春梅同学,你的这个症,还属于非典型婚前恐惧症。我老大还是蛮关心我的,问季一斌,为什么是非典型呢?季一斌说,或者换一种名称,叫婚前恐惧综合征。我老大又问,为什么还综合?你猜季一斌个狗日的怎么说?他居然说,因为她不止焦虑恐惧,还妄想,她竟然妄想出一个江秋燕来,这就是非典型性哦,这就是综合征哦。

    亲,你们知道的,我早已经惊得魂不附体,难道我真的会幻想出一个江秋燕来?为什么我偏偏幻想她叫江秋燕,不叫江冬燕,不叫江夏燕呢?当然,我也想得通,无论我幻想出一个什么燕来,都会有人来找我求证的。

    他们给了我两片舒乐安定,我活了二十多年,还没吃过这东西呢,吃下去效果极佳,两分钟后就开始做梦了。

    亲,你们觉得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呢?对了,我梦见季老外婆了,她问我牡丹养得怎么样了,我潜意识里有一点惊恐,我对老外婆说,外婆,您不会是要我把牡丹给您送去看看吧?那老外婆摇头说,我住的地方,你可找不到。我这才放了点心。

    早晨起来的时候,大地一片白茫茫。老蒋已经回西地村去了。我奇怪这么大的雪,老蒋怎么回得了村,我虽然提出了疑问,但是没有人回答我。

    因为大雪封路,我们的民调工作暂停了,老大开恩,提前给我们放年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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