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时代-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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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对我们来说,这风从哪儿刮起来的并不重要。要是这浪头起得对了大伙的心思,风就肯定会越刮越大。

    现在互联网上最时髦的一个词是“据传”。大到国计民生,小到鸡零狗碎,任何事情都可能在冠以“据传”二字之后,进行不负责任的炒作。就说这全民瞩目的股票市场吧,一个“据传”某公司整体上市,或者在某个谁都没听说过的国家接到了巨额订单的传闻,可以把一支垃圾股炒出十几个涨停板,然后再由当事一方出面澄清也就万事大吉了。把高位接盘的散户骗到井底下,割断绳索就走啦,即使这些据传的始作俑者,让众多股民为此付出大量金钱甚至血泪的代价,仍然逍遥法外,“据传”二字就是开脱责任最好的托词。我不过是传呀,谁让你信呢,对待传闻你自己没有判断能力,你赖谁?

    大事如此,有关许秧的绯闻,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在议论这事的时候,连据传的托词都用不着,因为有三个知情人的见证,可以让我们心安理得地传播这个消息。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进行一些必要的想象和推测,以便消除知情人证言中的一些不合理性。

    假定那天时间到了半夜一点,连夜猫子许秧都已经洗漱完毕,打算再抽上一支烟就上床睡觉的时候,主卧的门被人敲响了。许秧打开门一看,只见二桂披头散发,面无人色,双手抓住门框,半蹲半跪地挡在门口,把他吓了一大跳。要不是二桂在许家已经干了一年多,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熟得不能再熟了,他非得以为自己活见了鬼不可。

    二桂一见到许秧,说了声,许哥,我肚子疼得厉害,整个身子就像煮过了火候的面条一样,瘫到了地上。

    许秧一看这架势,也慌了神,赶快跑到床边去向夫人柳叶子报告。

    柳叶子是电视台文艺部的编导,这些天为一台大型歌舞晚会折腾得没日没夜,回得家来已经累得神志半清不醒,朦胧中只听说二桂肚子疼,稀里糊涂顺口说,吃点止痛片,再不行你带她到医院去瞅瞅不就成了。说话间,一翻身,径自回到了黄粱梦乡,怎么摇她晃她也无济于事。

    许秧知道今天这趟差是非出不可了。妻子平时总说他,人活一世像他这么快活的真少有,家中大小事情一概不问,油瓶子倒了也不知道扶。可眼下这倒在他跟前的,不是油瓶子,而是个大活人,他要是再不扶,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他先给二桂吃了止痛片,等到她勉强能走路了,扶着她下楼去医院。

    走到车库门口,许秧一拍脑袋,发现自己没带车钥匙。他们家住的这个小区,电梯过了夜里十二点就关闭了,出来进去得自个爬楼梯。刚刚扶着一个生病的二桂走下二十一层,已经让他出了一身老汗,现在要是让他再一阶阶楼梯爬回去拿钥匙,那不比走蜀道还要难?许秧当即决定打车去医院,跟二桂一块走到了大门口。

    要不怎么说,世界上的好多事情,总是无巧不成书呢?要是许秧带了车钥匙,要是他爬楼回家取了车钥匙,要是他顺利地打到了出租车,就没有下边的这些故事了。正因为他既没带钥匙,又不想费力爬楼梯回家去取,并且没打到出租车,才有了这些故事,然后被这些故事彻底地改变了人生轨迹。

    深更半夜,除了小区门口岗亭里有个保安,像鸡啄米一样在打瞌睡,四下里阒无一人。

    许秧一手扶着二桂的肩膀,一手搭个凉棚朝马路上张望,当然一辆车的影子都见不到。正在进退不得的时候,从对面巷子拐出了一辆蹦蹦车。许秧立刻像见了救星似的,跳起脚来大声招呼,声音大得把打瞌睡的保安吓得一哆嗦。你想想看,像许秧这样的专业节目主持人,怎么着也是要经过些声乐训练的,再加上他们特别习惯使用丹田之气发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还不响得更加夸张?

    当时那保安被许秧的吆喝声吓醒,连眼皮都来不及完全打开,跳起来就给许秧敬了一个礼,然后又以他特有的方式,向许秧表达了敬意:哎哟哟,怎么会是您呢?这么晚了,您怎么亲自下楼,亲自出门,还亲自打车呢?有事您亲自跟我言语一声不就行了。

    一听这连着好几个亲自,许秧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许秧碰上了自己的铁杆粉丝,也是即将曝出的风月案的第一位知情人。

    记得这个小伙子在小区上岗第一天,碰到许秧开车出门,接过他递过去的停车卡,顺势就用一双汗津津的手将他的手指头给攥住了,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哎哟哟,是您!您怎么亲自开车呀!……真没想到我这么幸运,上班第一天就把您给候着了。您知道我到这个小区来当保安为了什么?就为每天替您站岗放哨,保证您的安全!为了这个差,我还托了人送了礼,签了跟卖身契差不多的合同。别人都说我划不来,可我说,只要每天能见着您,接过您亲自递过来的停车卡,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要不是后边急着出门的车一个劲摁喇叭,小伙子还打算如此这般说下去。这一通诉说过后,许秧已经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叫旺盛的粉丝。据旺盛自己说,他之所以特别崇拜许秧,是因为从小就想当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为此他上过好几个高价的训练班,参加过多次主持人海选,钱花了不少,结果还是名落孙山。吃不着猪肉,只好争取看猪跑,到许秧居住的小区当保安,也算了了自己的心愿。

    许秧这位新粉丝有个突出特点,就是酷爱传播八卦新闻。

    首先他爱看杂志爱读报,每天坐在岗亭里,只要不耽误正事,总是手持各种刊物报纸,前后左右翻来覆去,像老鹰在高空俯瞰田野,看见值得一抓的猎物便一头冲下去。文章被筛选后细读精编,再由他的嘴传达给周围的闲人,经他二度创作,可读性大都由二星三星变成了五星。加上旺盛天生一张好嘴,说什么都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很快就成了小区民间新闻发言人,大受业主们欢迎,不到一个月,旺盛的照片就荣登了物业部的服务明星榜。

    其次,他是个超级网虫,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所有的休息时间一律在网吧里度过。旺盛说,他上网吧可不像那些沉迷网络游戏的小孩子们,就知道花钱在虚幻世界里争强争霸,对现实完全是一种逃避的态度。他上网的态度是积极人世的,他最欣赏的网友,是那些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发现了什么值得炒作的消息,发帖一呼跟帖如云的名博们。旺盛最迷的,是网上的人肉搜索运动,广东的港商灭门,陕西的假虎诈骗,山西的高官车祸,哈尔滨的酒吧斗殴……无论人和事的背景多么复杂和庞大,都逃不过网上高手的地毯式搜查。

    网友箴言: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比隐情大白于网上公之于天下更叫人期待。

    旺盛连续跟帖:顶!顶!顶!

    你想想,许秧有这么一个爱说闲话也爱管闲事的粉丝,近距离服务于他,是不是等于随时随地生活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被放大被夸张,有时候还难免被神化或者被歪曲呢?那是当然。

    第二个知情人,是拉蹦蹦车的。蹦蹦车你总该知道吧,就是那种没有正规出品厂家,也没有正式营运许可证,甚至司机连驾驶证都没有的那种机动三轮车。正是由于什么都没有,他们一般总是昼伏夜出,等到交警叔叔回窝孵蛋去了,才敢出门上岗。许秧那天晚上不幸就是上了一辆这样的蹦蹦车,从此开始了他的厄运。

    听到许秧的招呼,蹦蹦车慢吞吞过来了,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车夫打着呵欠到了近旁,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认出了许秧,立马瞌睡全消。等到听许秧说他要带身边的女子去医院,更像吸了K粉一样兴奋起来。车夫凭着他年过不惑的经验,只用目光把二桂的举手投足比画了一下,就将她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同时有无数的问号像野蜂飞舞,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搅成一片。

    肯定许秧这小子也犯了那种下流坯子的低级错误,跟自己家的乡下保姆搞了什么名堂!要不,保姆病了,他老婆怎么不管?要不,他干吗专选这夜深人静的当口出门?要不,他怎么有私家车不开,反倒来坐这破三轮?没有猫腻才怪。

    今晚上有好戏看了。他吞下了一口唾沫,狠狠地想。

    上哪家医院?车夫问,装得漫不经心。他不想让自己的好奇和怀疑有一丝一毫的泄露,这样才能将跟踪进行到底。

    哪儿近去哪儿。许秧说。作为一个年轻力壮,几乎从来不得病的人,他对医院和医生显然不具备选择意识。

    好嘞,坐稳喽。车夫更来了劲头,只听得油门一轰,蹦蹦车一溜烟欢跑,跟他的心情呼应,感觉别提有多好了。其实就在轰油门的时候,车夫已经拿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要把这车上的二位拉到他熟悉的小诊所去。这样,不光帮着熟人拉来生意能拿到回扣,还可以获得可供他四处散布的名人信息,而且在他看来,这后一条尤其重要。

    十分钟之后,第三位知情人出场了。

    车夫把许秧他们拉到陈若水的小诊所,那位六十来岁的游医已经歇下了,听得有人叫门,知道来了生意,自然不得不起身开门,把灰不溜秋皱不拉叽的大褂,往光脊梁上一罩,也算表明了他的身份。

    游医,顾名思义即游离于正规医院之外,走乡串巷的医生。他们有的时候为了增加患者的信任度,也会开个小诊所,或者挂靠于一些小型医院,承包某个科室,实际上与院方只有上交管理费的经济关系。可是,你别以为游医个个都是小打小闹的散兵游勇,他们也有自己的组织,其中福建省莆田县的游医集团,经过二十多年的经营,以治疗性病、皮肤病闻名全国。光是一个叫东庄的小镇子,就有两万多人干这个营生,涉及全国一百多个大中城市的医疗行业,经营诊所几百家,固定资产超过了三百亿。他们做大做强的法宝是,站住脚就努力扩张,砸了锅就换个地方另起炉灶。

    游医陈若水是否属于这样的集团,我们无需打听,但他的小诊所在这一带居民里小有名声,倒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如果要是你比较细心的话,看一看他门口挂的招牌,肯定会心生疑虑,因为那上边包罗万象的科目,让你看不出他到底是哪科医生。诊室里边像舞台布景一样,挂着一幅幅锦旗和奖状,反反复复写的无非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一类赞语,而那些东西的质地、格式、做工和字体,显然都出自于同一个工匠之手,就像是批发来的。

    可是,这些细节并没有引起许秧的注意。也许他是一个生性粗心的人,对什么事都大大咧咧地不用心,也许病人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他的家人,他懒得为此去用心。总之,当陈若水把二桂领到脏兮兮的小诊床上,叫她仰面朝天躺下,并且拉上同样脏兮兮的一片小布帘的时候,许秧往门边的破藤椅上一坐,跷起二郎腿,点燃了一支香烟,玩起了吐烟圈的把戏,一副事不关己悠闲自在的样子,全然不知在门外边不到三米远的阴影里,有一只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他,正咔哧咔哧拍个没完。更不曾料到,在墙角的布帘子后边,游医陈若水正在跟二桂进行着一次将改变他许秧之命运的谈话。

    有关这次谈话的内容,是过了许多日子,二桂离开许秧家以后,柳叶子从她落下的一个小日记本里看到的,可惜那时候,所有当事人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并且不可逆转的变化。许秧遇到游医陈若水的这个夜晚,成为一个界线,切分了许多人原本平庸,却还快乐的生活。许秧全家人以及二桂,甚至还有我们这些与此事并无关系的好事闲人,似乎都从这天晚上开始,失去了某些再也找不回来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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