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时代-天知地知鬼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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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桂的事迹在坊间流传,远不止这么多,渐渐地,这个长相不佳且身份卑微的女孩子,成了一个被集体言说塑造出来的人物。经过千百张嘴巴添油加醋真真假假描述,千百个脑瓜子构思推理虚虚实实完善,与我们大多数人并不相识的二桂,已经定格如上文记录的样子,活灵活现。

    这一切,皆因她傍上了我们这个小城公认的头号帅哥许秧,并且跟他发生了许多比她有钱有才有貌有情的女粉丝们,梦寐以求又无从实现的风流韵事。本来这就是一件让人难以想象的事,她要是再没有一点特殊之处,那就更加让人无法接受了。

    什么事情都有前因后果,前因如此,后果又将如何,我们几乎不费揣测,就能测个八九不离十。自古以来,老爷少爷跟婢妇使女之间发生的那点事儿,有几桩能跑得出这个圈儿去?

    让我们再回到许秧带二桂去私人诊所就医那个晚上吧。

    话说游医陈若水一看三轮车给他拉来了这么两件货,顿时喜上眉梢,趁着送车夫出门的工夫,伸手就给了他一张二十块钱的钞票,比平常五块钱一位的介绍费多出好几倍。这就意味着二桂今晚上没病也要得上病,小病非转成大病不可。

    陈若水在肮脏的布帘子后边,伸出咸猪手,在二桂的肚皮上左边摁摁,右边叩叩,嘴上不断地问,这儿疼不疼,那儿疼不疼,心里在飞快地盘算怎么说怎么办。

    想好了之后,陈若水问二桂,你的老朋友最近来没有?

    二桂好像听不懂他说的代名词,问:什么老朋友?

    陈若水听了,笑:一个快要当妈的人,连这都不懂。

    二桂好像还是听不懂,又问:谁?谁是要当妈的人?

    陈若水说:还有谁?当然是你。

    二桂一听像触了电一般,呼啦坐起身:你……你怎么……胡说呀?

    这种情形陈若水见得多了,他不动声色地把二桂摁回床上,两个眼珠子转了转,朝布帘外边努努嘴说,是他吧?他就是孩子的爹?

    二桂只觉得脸皮从耳朵根起,忽地一下被火燎了,刺辣辣的,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同样刺辣辣,但声音却突然小了下去:你说什么哪!你有病呀,怎么这么不要脸呀,说这种话,你不怕雷打电劈!那是许哥……

    陈若水嬉皮笑脸说,我知道,他是哥,你是妹,这种事儿从来都是发生在哥哥妹妹之间的。

    二桂急了眼,一把推开陈若水,跳下小床骂道:你这个老流氓,我一看你就不像个当医生的……

    可能因为用力过猛,一阵绞痛袭来,二桂捂着肚子缩成一团。陈若水趁机将她放回诊床,吓唬她说,你别乱动呵,乱动绷断了肠子我可不管。

    二桂果然被吓住了,老老实实躺下不敢造次。

    然后陈若水压低声音对准她的耳朵,说了一大串让二桂听了如五雷轰顶的话。到底说了些什么,靠在门边吐烟圈儿的许秧听不清,也根本没想听,一直到二桂在里边轻声哭起来,他才跑过去,站在布帘外边问:大夫,怎么回事,她的病很严重吗?

    陈若水从帘子里边钻出来,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但凡许秧多个心眼,兴许也会有所打算。可正像我们已经听说的,许秧偏偏是一个缺心眼的主儿,爹生娘养的好皮囊,顺风顺水的好经历,轻松愉悦的好生计,把他造就成这样一个缺心眼儿。所以许秧对陈若水的笑容并未领会,只管询问二桂到底得了什么病。

    陈若水在墙根儿的水龙头洗了手,张着十个指头在灰不溜秋的白大褂上擦了擦,拿起笔在一张处方上写了三个字:宫外孕。

    许秧看了看,愣了一下,再看看,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别逗了。

    这一笑,倒把陈若水给笑愣了,忙摆出一副大牌医生的架子说:这是妇科危症,你还笑?!

    许秧笑得更厉害了,说:你这哥们,学过医吗?一个黄花大闺女,你给人家看出这样的危症。乱下诊断,当心把你的牌子砸了。

    看着许秧心怀坦荡的样子,陈若水眼珠子骨碌碌飞快地转着圈,重新把自己对这两个人的判断掂量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这许秧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扮什么像什么,滴水不漏。于是,他拿定主意要把这场戏编好喽搓圆喽。这么一想,他往脸上铺陈了一层更加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笑容对许秧来说,预告着一场灾难的来临,只是他浑然不觉罢了。

    他就这么笑着,问许秧说:她是你们家什么人?

    许秧大大咧咧说,什么人,还用问,我们家保姆呀。

    陈若水道:是不用问,我一看就知道。我想问的是,既然是你们家保姆,又不是你女儿,不是你眼瞅着长大的,你怎么能保证她就是一黄花大闺女呢?

    这个问题真还把许秧给问住了。他停了一下,说,不能保证,也有个起码的估计,她年纪这么小,每天老老实实在家干活儿,哪都没去过,怎么可能得这种病呢?

    陈若水居心叵测地眨眨眼,说:这只有天知地知鬼知,你问我,我问谁去?而且这种事儿还不能明着问,万一这丫头片子担不住事,弄出个抹脖子上吊一类的麻烦来,怎么办?为医者,善人也,我不得不为病人多想着点儿。

    许秧要不是个缺心眼儿,话说到此就应该带着二桂走人,到正规大医院去确诊。可这位爷不光缺心眼儿,还真有点为别人着想的善良,被陈若水这么一说,也为二桂担起心来。

    当下,许秧一边在心里纳闷,一边问:那你说怎么办?

    陈若水说:怎么办?治呗,不光得治,还得替她保密,不然这姑娘还怎么活人?

    许秧觉得这话有理,说,那就治吧,当然得替她保密。

    陈若水看着火候差不多,知道今天这头肥猪算是宰着了,便胸有成竹地说:要治的话,我这儿有一种进口药,专治这种病,从静脉滴入,今晚上打了明天照常工作,什么都不耽误,就是价格比较贵,得两千八百块钱。你看……

    许秧想了想,一边掏钱包一边问:怎么这么贵?

    陈若水嬉皮笑脸说:这里边还含着封口费呢。

    许秧问:封口费?封谁的口?

    陈若水数着钱,笑道:当然是封我的口啦,要是我嘴上不站个把门的,你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许秧这才觉察到对方不怀好意,忙说: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替我老婆带她来看病。

    陈若水把钞票放进抽屉,不慌不忙说,你是这么说,还得别人信呀。跟你有没有关系,也得别人说。说你有你就有,没有也有,说你没有你就没有,有也没有。

    许秧一听到这话,心里真慌了,说,你这像医生说出来的话吗?我们不在这儿治了,还钱来,我们到市立医院去。

    陈若水突然收敛了笑脸,把装钱的抽屉上了锁,走到柜子跟前,拿出一管药水,啪的一声将瓶子口打开,飞快地用针管把里边的药水吸出来,掺进打吊瓶用的葡萄糖水里,一字一句说:就你这点风流事儿,还想到市立医院去张扬?别忘了你这张脸,就跟一张招牌差不多,谁见了不认识?在我这儿治好了,一了百了,到市立医院去,等于在电视上向全城人宣布,我把保姆肚子弄大了……

    许秧听了这话,气得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来。

    陈若水既不惊也不怒,若无其事地等他动作,然后轻轻拨开他的手,继续准备输液用的东西,口中还振振有词:这会儿你知道当名人的难处了吧?不是我说你们,平日里个个都想出人头地,以为只要出了名,在老百姓中间混个脸儿熟,就什么都齐了。除了吃香喝辣以外,任什么便宜都有得占,还可以为所欲为胡作非为……这下好了,你当真混出个脸儿熟了,当真出了大名了。可你想过没有,月亮有圆就有亏,河水有涨就有落,当了名人有当名人的方便,也有当名人的不方便。像你这样把脸皮当招牌扛着招摇过市的名人,最好别让人家逮着半点儿不是,不然准是针大的眼儿斗大的风,唾沫也能淹死你……这老百姓和名人的关系,就好比船和水的关系,他们可以托着你让你乘风破浪平步青云,也可以把你掀进泥潭里,再踏上一万只十万只一百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古人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说的就是这个理儿……你们这些人,平时不学着点,到节骨眼儿上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不倒霉才怪……

    陈若水絮絮叨叨,越说越会说,越说越来劲儿。这一番话,像蜘蛛网缠飞蛾一样,一点点把许秧给绕了进去,越收越紧。当下许秧被说得六神无主,不光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扬起的手臂放下了,就连平日里总是高高抬着的漂亮脑壳,也不知不觉耷拉下来。

    陈若水呢,就趁着这唠叨的工夫,手脚麻利地给二桂挂上了吊瓶。事已至此,许秧还能说什么?

    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破藤椅上,许秧掏出烟盒,打算抽上一支醒醒神儿,忽然发现里边已经空了,只好揉成一团,狠狠往地上一摔。陈若水见状,轻轻一笑,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烟,放在他跟前,打个哈欠说:这药水还得输上一会儿,我抽空到里屋打个盹儿,等瓶子空了叫我一声。

    说完,不等许秧表态,他把大褂一脱,光着大膀子走进里屋,还把门儿给关上了。

    这时候,墙上的挂钟当当敲了两下,敲得许秧不由得悬起了心。他一个堂堂电视台当家小生,深更半夜,在这么简陋不堪的黑诊所里,守着得了“宫外孕”的小保姆打吊针,这叫什么事儿嘛。这事儿不传则已,一传非炸锅不可,纵使自己长了千百张嘴,也掰扯不清呀。

    心里这么一想,许秧在那嘎嘎作响的破椅子上,如坐针毡,不由得收手收脚,缩头缩脑,外加东张西望,老觉得四面八方有无数的眼睛,在幸灾乐祸地盯着自己,说不定还有隐藏的镜头在拍照,有微型摄像机在录影呢。

    许秧总算看清了眼下的形势,平时不怎么爱运动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一个念头也随之清晰起来,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敲诈了,知道要反败为胜,只有从二桂身上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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