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简
越来越喜欢安静,一个人,一支曲,一本书,一段闲暇的时光,可躺、可卧、可蜷曲,这样就很好。
安静的时候,细数阳光中的颗粒,聆听风中的回响,轻闻空中遍布的桂花香。
居陋室,食粗粮,竟也甘之如饴。
有衣穿,有房住,有车可代步,足矣。
更多时候,用来探寻与聆听。书中美妙如溪涧的语句,窗前熙熙攘攘的合欢花,耳畔高高低低的鸟啼,让人莫名微笑。
万物美好,我在其间。比起物质,更重要的是精神层面的幸福。
心容世事而不争,意纳万物且自明。
用粗茶淡饭保持眼睛的清澈,用棉麻衣裳保持身体的柔软。太阳的光,野草的芒,青瓦的旧,花朵的美,空气的净,都让人一一躬身,细细探寻。
与“世俗”背道而驰,沉溺于自然淳朴、恬淡如菊,浸于大道至简、见素抱朴,这样的素简,仿若入禅。
读书,读到这样一段话:所谓新幸福,就是摆脱金钱、时间、场所等外物的束缚,让我们重新拥有自由。
深以为然。
素简,如同减法,一样一样地卸载,一样一样地放下。
因为轻盈,所以自由。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雪小禅说,饮食简明扼要,生活删繁就简。
梭罗说,一个人,只要满足了基本生活所需,不再戚戚于声名,不再汲汲于富贵,便可以更从容、更充实地享受人生。
素简,一种横亘的力量,低调、持久、温和。
拍卖会上,一个简简单单,毫不起眼的宋代白瓷碗竟拍出了20万港币。人们吃惊,难以置信。却不知,白瓷碗的昂贵在于简单中见大方,朴素中见端庄。
有一种美,低调中的奢华。素简的物品,经过时间的淘洗,越发美丽,越发圆润。
“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一篇题为《我是范雨素》的文章,在各大网络平台走红,点击量过百万。范的文章,朴素无华,波澜不惊,却有一种安静的力量。
“没有苦吟,也不用琢磨,连修辞都是一种烦琐,诚实道出就是。”范雨素的走红,与她平淡自然、不雕不饰的写作手法,不无关系。
娱乐新闻里,郭晶晶与霍启刚过着平常人的幸福生活。刚生完二胎的她,抱娃在街头,一身朴素,干净从容。
千亿媳妇郭晶晶,嫁入豪门,却和“豪”字不沾边。头戴几毛钱一个的橡皮圈,手拎一百多块钱的包,给儿子买20块一套的童装,还要货比三家。
这样的她,口碑极佳,通透似玉,温婉迷人。
常常地,临窗而望。
窗前的玉兰,开了又落,结成的籽,上尖下圆,仿若一支倒悬的笔。也会想,如若用玉兰花做笔,写出的字也是素简质朴的吧。用来画画呢?只能是丹青水墨,黑白两色,寓意深远。
墙头的凌霄竟也结籽,一串一串,弯弯的月亮。亦想起小时乡间树梢的刀豆。粗犷的刀豆仿佛一把把结实的弯刀挂满藤蔓,大咧咧,胖乎乎。一把撸下,切成薄片,佐以姜、蒜,咬一口,香喷喷。
苏东坡说,人间有味是清欢。
这样的“清欢”亦是素简。
小时候,外婆为我烧豆腐,煮白菜,青青白白,醇香诱人。根深蒂固的记忆,认定清淡为终身的食之味蕾。
有人沉迷酒店大厨的“美食”,或油,或咸,或辣,或甜,油腻而刺激。
总是无法喜欢,对于人群、对于热闹、对于味重的食物,保持莫名的疏离感。
喜欢家常小菜,清清淡淡,过水拌盐。
喜欢家常旧裳,松松垮垮,温软舒适。
喜欢君子之交,清淡如水,从容似风。
这,也是素简吧。
所谓素,“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所谓简,“一箪食,一瓢饮,不改其乐”。
物质可以粗糙,心灵却应精致。
秋虫的鸣响,落花的缤纷,雨后的空气以及屋外桂花三两枝,每一样都在眼里生动而珍贵。
家人的体贴,孩子的活泼,陌生人的微笑以及礼让行人的车辆,每一样都温馨而暖意。
生活越发简单了。
读书,听音乐,写文字,赏花草,知己二三,便很好。
读书,读到经文中的一句话:“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清澈,净无瑕秽。”一时愣住了,这样的句子,恰似山中的水,又素又简。
听音乐,遇到林键标的《一叶子》,叮叮咚咚,清澈见底,雨落青瓦一般。一时呆住了,这样的曲,来自天外,又纯净又无邪。
去湘湖,芙蓉红,苇花白,一时竟又痴了,如此空旷的好地方,禅房花木深,曲径通幽处。
这样的欢喜与美意,也是素简吧。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急,不萎,不卑,不亢,把每一寸光阴过成良辰美景。
如此,亦是素简呀。
流淌爱意的小街
留意那个落魄的老人已经好几年了。一身破旧的绿军服,裤脚常年卷起,衣服的纽扣掉了好几颗,袖口处团着黑乎乎的污渍,衣摆一边儿高,一边儿低。再往上看,便是他消瘦暗黑的脸庞,一撮山羊胡稀稀疏疏,眼神飘忽,嘴唇嚅动。
这样的他,一手拄着竹竿,一手拿着空碗,让人免不了想到“乞丐”又或者是“神志不清”等词汇。
他却常年安好,模样没变,着装没变,每天的每天,按时出现在家楼下的小街,一根竹竿“笃笃笃”地敲过去,又“笃笃笃”地敲回来。
遇见的次数多了,发现他与一家“开心厨娘”的小饭馆,关系密切。每到饭点,小饭馆的服务员都会端出一大盆的新鲜饭菜送与他。
所谓“大盆”,是一个极大的瓷碗,乳黄的色,油漆剥落,斑点遍布,颇有年月。服务员将饭菜垒出碗沿,堆出小山似的尖,热气袅袅,香味浓浓。老人的手伸过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如果不够,再来拿!”服务员笑眯眯嘱咐,温柔又和蔼,仿佛对方是一位尊贵的客人。
过了一会,老人将碗悄悄地拿回。总有人接过,并把碗洗得干干净净。
一回,两回,三四回……遇见的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地以为这老人是饭馆老板娘的亲戚。
若不是亲戚,谁会长年累月地接济呢?心里暗想:这老人多亏了这开饭馆的亲戚,否则如何生活都成问题吧?
那天下午,从学校回来,在这条街的水果摊买水果,遇见那老人,一身破败绿衣裳,眼神迷离地从眼前飘过。卖水果的老板娘忽然扬起脖子,朝老人喊:“西瓜吃吗?”
老人转身,笑,轻轻点点头。
正是忙碌的时候,卖水果老板娘却撂下排队的顾客,转身从篮子里挑了一个最大最甜最新鲜的西瓜,“咔嚓”一声切开,取最大的一瓣,递给老人。
老人乐呵呵地接过,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嘴角边,红色的瓜汁“扑啦啦”滚落。
卖水果老板娘不忘叮嘱:“慢点,慢点,还有呢。”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可亲,语气温柔,仿佛这老人是自家的亲人。
我看一眼,再看一眼,心下奇怪:莫非这卖水果的也是老人的亲戚?
店里那么多不是特别新鲜的水果,随便哪一样都足够她做善事,可是,偏不,她挑了最大最红最甜的西瓜。
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没有一丝一毫施予者的高傲。
这不是亲戚是什么?
那天,我破例起了个大早,在这条街的早餐摊前排队,油条、煎饼、包子、馒头,各色餐点从摊主忙碌的指尖下一盘一盘地端出来。店铺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之中的我,闻着油条的香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店主呢,双手飞舞,脚底生风,左手豆浆,右手油条,忙得额头冒出汗。忽然,他眼角的余光瞅到一个人,蘸满面粉的手,举起,摇动,白的粉末,簌簌地落,他扯着嗓子,大声喊:“老人家,快来,油条吃不?大饼吃不?”
所有排队的人,一律转过头,依然是那个老人,一身破旧的绿军装,一撮山羊胡,一根竹竿,一个破旧的搪瓷大碗。
早餐店的老板,越过排队的顾客,将大饼、油条、面包放进老人的碗。临走,不忘交代,有点烫,慢慢吃啊!
那说话的语气,温柔如水,让人不禁对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了又看。
这老人到底是何身份?
许许多多的疑问,如秋风中飘落的梧桐叶,悬满整条街。
那日,放学早,我照例来到“开心厨娘”的餐馆等晚饭。难得老板娘在,五十多岁的她,略胖,微黑,一副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她拿着粉笔正在小黑板上写新菜的价格。忽然,老板娘的脸上洋溢着笑,随手从架子上拿出一瓶可乐,哒哒哒,跑到门前,对一人说,饮料喝吗?
我的目光随之望过去,依然是那个老人。
老人伸手去接。
老板娘笑着说:“你要说谢谢哦!”
老人张了张嘴,努力挤出两个字:“谢——谢。”
老板娘爽朗地笑了,她的笑声滚满阳光的色彩,说:“十年了,教你说这两个字,今天说得最清楚,给你点赞。”说完,她还真的竖起大拇指朝着老人递过去。
我看呆了,这老人到底是谁?为何人人都对他这么好?
与餐厅老板娘聊了几句,原来,老人是这条街的孤寡老人,神志不清,不会交流,不会表达,住在破房之中,无儿无女,无依无靠。
十年了,从“开心厨娘”餐馆在这条街落户起,和蔼的老板娘便给老人送饭送菜,一日不懈。
不知不觉,整条街的人都关心起老人。没有人号召,没有人监督,没有人提醒,大家都把老人当成自家的人。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老人不愁吃,不愁穿,活过了一年又一年。他还将继续活下去,这条街在,街上的小商小贩在,老人也会一直一直在。
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
1.
校园里的花开了,我高兴。
春天的茶花,粉色,重瓣。我照例拿出手机不停地拍。我以为每一朵花开,都值得人高兴。所以,校园的角角落落,西湖的角角落落,哪个地点,哪个时节,有哪朵花儿开,我都晓得。
旗杆下,一株白玉兰,前几天开得好。一树的花,一树的白月亮,摇摇晃晃,风来,稀里哗啦地落,下雨似的,我瞅着开心,伸手一片片接。我和丫头把一兜的花瓣整整齐齐地摆在长凳上,一长溜,狭长的小船儿,我觉得美。
围墙那,有蒲公英,四月左右会开花。我年年等,看它们从缝隙里扭着小蛮腰,亭亭玉立地笑,看它们吐出翠绿的叶,顶着金灿灿的朵,摇曳生姿,女王一般雍容。我挪不动脚,莫名地会感动。
南边的教室,全校最好的地儿。挨着墙边一排的花。
五月,粉红的樱花站枝头,长溜溜的枝条,恨不得长到教室里来。简直就是过节了,一窗的熙熙攘攘,一帘的花花朵朵。怎么看,怎么好。
九月,桂花又来了。隐隐的香味撩人得很,在校园里撒了欢跑。校园躺在香水上,轻轻荡漾,一晃一漾,香味一波一波涌来。饮了酒般,恍恍惚惚地走,朦朦胧胧地笑。课间,学生伢儿满操场跑,跑着、跑着蹭到桂树,满枝的花朵儿,满树的香味儿,惊飞的蝶儿一样,“轰”的一下,漫天飞。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多少花儿赶趟儿地开。蜡梅、海棠、樱花、玉兰、雏菊、茶花……排着队儿,抿着嘴儿,一朵接一朵,流光溢彩,披红挂绿,粉嘟嘟,鲜嫩嫩。你慢了脚,舒了心,向着它,微微笑。这些都是好,日子里的好,在光阴的低处,在你身侧。
2.
出太阳了,我高兴。
杭州是座泡在烟雨中的城,连着下雨半个月或一个月,常有的事。某一天,忽然出太阳了,明晃晃的阳光河流一般,怎么流也不完。道路涂满,房子涂满,树木涂满,整个世界都涂满。看草,戴着金冠子,看树,披着金缕衣,看车,贴着金薄膜,仿佛仙女儿拿着棒,轻轻一点,整个世界金光闪闪。人在阳光下走,一束光笼着他,金色的脸庞,金色的微笑,每踩一步,金色的轻盈。走着,走着,遇见另一个笼在阳光中的人,一个说,今儿的太阳真好,另一个答,真的很好呢。
主妇们乐坏了,翻箱倒柜,晒衣裳、晒棉被、晒毛巾、晒木箱、晒板凳,晒无可晒,恨不得把整个屋子从底部翻出来,放在阳光下晒一晒。晒着晒着,她们的腕戴上了金手表,她们的眼刷着金睫毛,她们的脸擦上了金胭脂。
阳台上,红的被、绿的毯、花的衣,随风飘扬,各种颜色飘啊飘,一窗的阳光,搅动了,潋滟缤纷。女人们拿着衣架子拍拍被,扯扯衣,拉拉毯,阳光的香味,洗衣粉的香味,喷涌而来,醉了一般,情不自禁地眯着眼,抬手,遮额,天上的太阳银盘一般亮晃晃。
高楼大厦有阳光,破旧的民房有阳光,大路有阳光,小道亦铺满阳光。花圃的牡丹沐浴阳光,墙角的栌兰也披着阳光。银泰门前的时髦女郎在阳光中婀娜多姿,那个穿破衣蹲在路旁拉二胡的老爷爷也在阳光中音符纷飞。
金色的阳光,大把,大把,公正无私,不偏不倚。不论贫富,不论贵贱,天地万物,它都爱,谁也不偏颇,谁都能拥有它,谁都能沐浴它。
阳光灿烂的日子,花柔软,草柔软,心底里流淌的快乐也是柔软的。
3.
走着,走着,遇到微笑了,我高兴。
清晨,进校门,一朵又一朵的微笑迎向你,甜甜的,脆脆的,密密的。走到大厅,几位年轻的同事们,递来微笑,90后的她们,年轻如新鲜的果实,他们说,胡老师早。白雪一般的肌肤,一朵润润的笑轻轻上扬。一声又一声的问好,人与人之间,老师与孩子之间,暖意弥漫。
三八前夕,参加制作软陶的活动。
有专业的老师五十多岁,肤白,眼亮,脸上的笑浅浅如月牙,她俯身,对我轻轻说,别着急,慢慢来,肯定能行。一句句话语落英缤纷。笨手笨脚的我,忽然安静,安心且耐心地一点点学,一瓣瓣粘,终是把一朵玫瑰做成。
小小玫瑰,活色生香,微卷的花瓣,仿佛待放的喜悦。
万物美好,包括手中这朵微卷的玫瑰。人呵,有时丢失的只是一颗欢喜的心。抬头,但见蓝天湛湛、白云朵朵、绿树葱葱……哪一样不值得爱?
你若爱,生活哪里都可爱。
快乐原来很简单
窗外,雨在欢欣鼓舞地噼里啪啦而落。粗粗的雨线预示它们的浩大,千针万线,密密而缝。“啪啪”的响声,络绎不绝。莫不是天地间举行一场盛大的狂欢?欢庆夏天的到来。或许是吧,你看,雨滴踩着夏天即将来临的激情纵情欢畅,肆意汪洋。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操场盛情的雨之舞蹈里。课堂上,《麦哨》诗般的语句在滂沱的大雨里失去了它的魅力。望着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嘴巴里忽然迸出意外的话:“想去外面看雨吗?”“想!”四十五位孩子,毋庸置疑地响亮。个个跃跃欲试,个个精神抖擞,期待的眼神如一汪汪蓄满涟漪的水,望得你心软绵绵。
“去吧,去走廊里和雨玩吧!”话音刚落,教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跑到走廊,望着突然而至地大雨,乐成一朵朵明丽的花。
他们伸出双手虔诚地接住误闯走廊的雨滴,听雨滴在小小的掌心里蹦跳起舞;他们把头埋在雾蒙蒙的雨花里肆意地感受淋漓的凉意;他们“唰”地一下划过栏杆上的积水,看着水花四溅而肆意大笑;他们张开双臂转着不成样的圈与飘进走廊的雨拥抱满怀……
“老师,这雨滴是暖的,是暖的呢!”一位孩子为自己的发现而快乐地大喊,惊喜的眼神映着唰唰的雨丝而光芒四射。
“老师,这雨打过来很痛,很痛呢!”一位孩子挥着手臂却欢欣地大叫,惊讶的眼神伴着抖落的笑声而明亮润泽。
“老师,你看,你快看,太阳出来啦,雨还在下,雨还在下,是不是太阳雨呢?”
“老师,你说,你快说,雨停了是不是有彩虹呢?我们待会要看天边的彩虹!”
“呀,雨又大起来啦,太阳不见了,太阳是不是被雨浇灭了呢?”
“快看,窗台的玻璃怎么有蜿蜒的小河呢?”
……
这是在课堂里绝对看不到的活泼,每个孩子都那么开心,每个孩子都那么惬意。他们笑着,跑着,乐着。笑声此起彼伏,盖过了“噼啪”的雨声,盖过了一片又一片的雨帘。他们成了此刻最美的风景,是天真,是烂漫,是欢乐。他们淌着雨珠的脸,红扑扑地兴奋,那红晕如沾满露珠的玫瑰花,鲜嫩而芬芳。
雨还在下,一波的狂劲过后,又风卷残云地卷土重来。这是一场狂欢的盛宴,千丝万缕,无所顾忌,重重砸下,密密蔓延。孩子们惊叫着,大喊着,欢笑着,奔跑着。
快乐原来很简单!我不禁发现。
只是一场雨,而已。
日光倾城
几场透彻的寒冷后,明朗朗的晴天如约而至。日光晴好,洒遍小城,倾城的黄,柔柔地覆盖,明亮的光温柔地闪烁。静好,温柔,暖意,明媚……所有的词汇在流淌的日光里跳跃闪耀。
天以一种难得的纯净,坦荡地呈现在你的面前。
抬头仰望,目之所及,铺天盖地的蓝,气势凛然地覆盖高空。纯粹,透亮,柔滑,多得漫无边际,美得清新优雅。蓝,高傲的蓝,它以自己独一无二的姿势写满晴空万里;蓝,高贵的蓝,它以铺天盖地的庞大流泻无涯天际。不要任何的点缀,扯下所有的逶迤,蓝,它似出鞘的剑,贯穿长空。它,无边无际,无惧无畏,震慑了仰望的眼,磅礴了无垠的天。恨不能,飞身上天,捧一抹莹莹的蓝,做成美丽的海洋之星,让它幽幽地闪耀。巴不得,躺在这柔柔的蓝里,轻轻摇晃,闻闻它淡雅的云香,抚一抚它润泽的弹性。
阳光,从空中无遮无掩地洒下。丝丝缕缕,成束成束,大朵大朵,直直地倾泻,静静地泼洒,不休不止,不停不歇,覆盖了冷冷的寒风,传达着暖意。看,它在明媚跳跃,在小孩奔跑的身影里;听,它在细细低语,在翻飞的翩翩落叶中。
掬一把阳光,指缝里流漏细细的明黄。它,穿过指尖,留下一指馨香,弥漫了一掌温度。
手心的温度,随着血脉自由行走,温暖着整个身心。在阳光的浸润下,暖意懒洋洋地冒着泡泡,倦怠地眯着眼,心,得到最自由的放松。就这样,就这样,泡在日光里,懒懒地思索,懒懒地倾听,懒懒地感触,告别一切烦琐,让自己在和煦的阳光中慵懒成一缕自由的风,随心所欲,无牵无挂,无忧无虑,飞翔……
远处那高高低低的是什么?哦,是山吗?群山叠嶂,蜿蜒起伏。近处的,幽幽的青;稍远的,淡淡的绿。高低起伏,远近排站,以围拢的姿势,拥抱着小城。眯着懒懒的眼,将山的姿色装入眼底,那山,因为阳光而明丽朗朗。它,冒着袅袅的热气,像落入金黄的暖汤里,舒展着浑身的每一个毛孔,尽情地吸收,吐纳,把所有的养分存贮。
近一点,再近一点,那满河波光粼粼的是跌落的星吗?一河的熠熠光辉,争相媲美,闪烁不停,前拥后挤,随着波纹轻轻摇曳。哦,原来是阳光呵,它来到了小河,洒下了这流光溢彩的闪烁。
河水啊,轻一点,再轻一点,小心这满河的珍珠点点溢出两岸。
风儿啊,慢一点,再慢一点,小心这绕城的点点珠光迷离了人们忙碌的眼。
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向南的楼房,静静地伫立,他们沐浴着日光,涂上一层柔柔的黄,灿烂而明亮。不禁畅想:住在那房里的人,是幸福的。他们能在最近的地方感受阳光,那穿透窗棂,爬满阳台,直达房间的光,悄悄游走,慢慢涂抹,轻轻抚摸。所到之处,暖意融融。
家有阳光,烂漫满屋,家有阳光,馨香满怀。
即使,是陋室,又何足为惧?即使是贫寒?又何必心酸?
一米阳光,蓬荜生辉!
友人曾说:最喜欢晴朗朗的天,那倾城的阳光能带来最愉悦的心情!是的,心情会与天气有关!灿烂的日光赶走所有的不悦,融化所有的烦恼,蒸发所有的阴郁。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近乎疯狂地迷恋上阳光,常常对着它静静地发呆。看它穿云透雾,看它覆盖所有,看它装满视线,满心的灿烂便如盛开的花,朵朵明媚,枝枝芬芳。
目之所及,小城的角角落落都涂上了柔和的色彩,心,寂静安然,似漂浮的尘埃在刹那找到安定的场所。闭目间,静静地接住阳光,暖意漫游全身,脑海里不禁浮现几个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手机里的短信说今年的冬天是千年极寒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阳光,再寒冷,也不怕了。
倚着篱笆来种花
我想有幢小小的、矮矮的房。木质的门、青色的砖、黛色的瓦、雪白的墙,窗户二三,阳光满屋。
不需要很高,两层,就两层。楼上置卧房;楼下,布厅堂。寂静的夜,一盏橘黄的灯,一窗浅浅的星。虫鸣起伏,稻香阵阵,一股一股的风,翻开闲散的书,扑啦啦,扑啦啦,《诗经》、唐诗、宋词在书页里翻飞如蝶。
我想,屋前,栽上花。
竹质的篱笆,横横斜斜,且疏且密,半人高。
倚着篱笆来种花,蔷薇花、木槿花、牵牛花、金银花……不管哪一种,都喜欢。
春天,可以栽蔷薇。一排排插下,春雨几场,蹿了个头,伸了胳膊,爬呀爬。拇指般的叶,蚕茧似的蕾,一身绿色的锦缎。五月,花开。一篱笆的蔷薇在阳光下举着小小的酒盅,粉红、玫红,层层叠叠,摇摇晃晃。一屋子的花香摇曳奔跑,蜡染一般,桌椅、被褥、衣裳,甚至瓦片上的狗尾巴草,都透着香。
也可种牵牛花。丢下种子,浇上清水,不过几天,绿苗扭着细腰娉娉婷婷地跳着舞。不用指引,牵牛花自个儿就会爬,忽儿缠,忽儿绕,缠缠绕绕,绕绕缠缠,有多欢喜,就有多热烈。一朵,一朵,又一朵,圆圆的小脸庞或红,或蓝,或紫,喜气洋洋,洋洋喜气,拽着你的脚,拉着你的手,让你动弹不得。
屋后,栽瓜、点豆、种菜。
丝瓜、葫芦、南瓜,必不可少。丝瓜和葫芦使劲攀,蹿上电线,爬上晾衣绳、绕过柚子树,抽出藤,长出叶,长长的须茎就着架子或绳子密密缠,一圈又一圈,牢不可破。
南瓜呢。只往低处匍匐生长,阔的叶,白的纹,叶上覆短毛,伸手一碰,糙人得很。它的茎,手指粗,管子一般,有着无穷的力,“呼啦”一下,绿色的帐子,“噌”地铺开,满地都是蒲扇大的叶,随便摘下哪一片,足以遮挡忽然而至的雨。
也种四季豆、豇豆或扁豆。
黑黑的泥土,一陇一陇,中间挖出小小的坑,种子丢下三五粒,覆土、浇水、施肥。不出几日,豆苗抽出细丝一样的藤,缠着竹竿儿,使劲地长。长呀长,掏出几片椭圆的叶,长呀长,别上几朵紫色的花,嗡嗡嗡,嘤嘤嘤,一陇的蜂飞蝶舞,一陇的生机勃勃。再过几日,它把身上的花儿扯了,挂上了月亮一般的果。浅浅的弧,绿色的皮,嫩嫩的豆,朝着你喜眉喜眼地笑。
此时此景,宛若桃源。
是不是该置一架秋千?坐在春天的风里,看满院子的绿,描眉、戴花、梳妆、打扮。秋千荡呀荡,一地的绿,起伏、绵延、垂手、静坐,仿佛,自己也成了绿,青青的心,碧碧的身,翠翠的眉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绿。
这时候,不要与我谈功名,不要与我说利禄,不要与我聊滚滚红尘的纷纷扰扰。
开了门,敞了窗,阳光请进来,清风请进来,花儿、朵儿、蜂儿、蝶儿请进来,憨憨厚厚的乡里乡亲请进来。
我们说说近处的稻谷与蛙声,谈谈远处的青山与雾霭,聊聊院中的蔷薇与茉莉……渴了,泡一杯茶,握在手心慢慢儿品;乏了,搬出摇椅,盖着花香轻轻躺。
夕阳西下,一弯月亮,薄影一般,贴天边。
柴禾与铁锅,不能忘。
油、盐、酱、醋、酒,交错而下,热腾腾的火苗、绿油油的蔬菜、白滚滚的米饭,按部就班。烟火一室,一室烟火,很人间,很生动。无须大鱼大肉,无须山珍海味,粗茶淡饭,怡红快绿,土生土长,就很好。
晚饭后,黄昏拉开金丝银线,盛装莅临。世界笼罩在奇异地柔光里,红也不是,黄也不是,白也不是,温柔的眉眼,短短的绒毛,将你的心搅拌,一波儿喜,一波儿柔,一波儿暖,万千祥和,次第开。
推开篱笆的门,我想,沿河,漫步。
青山绵绵,绿水悠悠。遇到人,大声地招呼,遇到风,尽情地搂抱,遇到星星与月亮,仰起头,不妨,痴痴傻傻地笑。
脚心微汗,手心微潮,脸色微红,踏着月光淡淡,推开蔷薇朵朵,回到安宁静谧的小屋。点灯、翻书、写字、听歌,月色一窗,星光一顷,虫声一斗,且思,且记,且笑。
不关心物价,不经营人情,不伪装世故。草木为邻,花朵抵足,鸡、鸭、鹅还有兔嬉戏,这样的日子很干净。
有人说,这样的日子是诗意的远方。
记着,写着,乐着,念着,忽然就乐了。
这心心念念的一切,不就是儿时的乡村,儿时的生活吗?
若有所思,恍然大悟。来自春天的念想,咕噜咕噜地冒,归根结底,流淌在血脉里的乡村情结。
身居城市的我,斗室之中,何来篱笆?何来花?
春风起,万物发,倚着篱笆来种花,想念,想念,再想念。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最初注意到她是在清晨的校门口,我骑着车,风一样刮过。她呢,一张大大的笑脸送过来,一声响亮的问候,递过来。
“老师好!”
她的声音,爽朗、热诚、明丽,掠过清晨的风,掠过人来人往的家长,蜻蜓一样,落在耳畔。
于是,记住了那张毫不设防的笑脸,灿烂的、开怀的、真诚的。嘴巴弯弯翘起,牙齿白白露出,明亮得晃人的眼。
这是哪个班的家长?我并未教过她的孩子,为何热情至此?心里虽疑惑,却因为匆匆,并未真正去了解。
一个机缘巧合,让我再次遇见她。“低碳博物馆”的门外,她送她的儿子,我送我的女儿,博物馆里,正举行一个五年级学生的活动。
她说:“老师你也在这?”
我问:“你也送孩子么?”
“是啊,是啊,我也送孩子来评比!碰到老师真是太凑巧了!”她的声音兴奋且嘹亮,为这样的偶遇,甚而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
“你的孩子是哪个?”我有点好奇,没想到她的孩子与我女儿同年级。
她很快地报出一个名。
我不由得惊愕,这个名字在老师们的群体中常常被提起。那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孩,各科成绩优异,有着良好的学习习惯。
她的儿子,在整个年级都是佼佼者。
老师们关于她儿子的评论,在脑海里闪烁沉浮。
一个老师说,为了练习跑步,每天清晨,她骑自行车,孩子跟着跑步,超级有毅力。
另一个老师说,这个孩子聪颖自律,踏实认真,是个极其有潜力的娃。
原来,她,竟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不由得侧目,对她多看了几眼。我邀她在博物馆四周走走。她拘谨而开心,嘴角弯弯一翘,又笑了,明媚如斯。
五月的天,蓝汪汪,亮闪闪,一树一树花儿开。我们漫步江边,穿过微醺的风,穿过斑驳的花影,一边说着话,一边看风景。
她竟然很健谈,絮絮的话语,扯不尽的丝线一样,绵软又亲切。
原来,她竟是早认识我的。
“老师,您或许不知道,我是早晓得你,我和你一样来自温州的文成,咱俩是老乡呢?”她说着,略微激动。
“一直觉得您是老师,也不敢过多打扰您。但是,从我的孩子读一年级起,我就注意你,因为你的孩子与我的儿子是同岁。”
轮到我讶然。
没承想,在这遥远的杭州,竟然遇到老乡。
我乐,问:“既是老乡,怎不早说?”
她低头,羞涩,低声说:“我们家境一般,在我的心目中,老师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呢。”
我笑,说:“哪能呢?老师最普通,况且,为人师者,家境大多也一般。”
她也笑,说:“虽然我们家不富裕,但我对孩子说,有爸爸妈妈的用心陪伴,就是幸福的。”
说完,她从袋子里掏出一本书,正是曹文轩的《青铜与葵花》。
“儿子的老师说,应该亲子阅读。我就陪着他读书。但凡老师在家长会上讲过的,我都会一一记录,竭力配合。他学习,我也学习,他进步,我也进步。我们虽然没有足够多的钱在外面上各种各样的辅导班,但我陪他走遍了杭州所有的图书馆,参加过少年宫所有的活动。这样,也是一种进步,老师,您说对吗?”
我听着,由衷夸奖:“你真是一位好妈妈!”
她低头,微笑,一分羞涩,一分不自然,轻轻地说:“我远远不够呢!只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努力去坚持!”
她说这话的时候,江边的月季花正在风中摇曳,朵儿黄,朵儿红,枝枝鲜艳。
很多人只看到花儿的美丽,又有谁知道,这背后,有和风,来细雨,有阳光与露水的滋润。一位母亲,日日夜夜,孜孜不倦地引导与陪伴,是世上最珍贵的爱意。
她说,为了孩子,她全职在家,虽然钱少了,但是一家三口,相依相偎,寻常光阴,也有许多甜美的幸福。
她说,为了孩子,她重拾书本,不仅和孩子一起阅读,还尝试和孩子一起写文章。
她说,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她总对孩子说,要尊敬每一位老师。只有树立老师在孩子心中的威信,才能更好地学到知识。
她还说,不管参加何种比赛,她总叮嘱孩子享受过程,淡看结果,努力过了,就不后悔!
……
阳光悄悄挪转,风儿轻轻飘移,花瓣悠悠飘落。她坐在树荫下,说了很多很多,我的心里涌出许多感动,平凡如她,闪烁的智慧,让我肃然起敬。
终于懂得,为何她的儿子,那个小小的男孩,如此优秀!
那个小小的男孩是幸运的,或许物质不算丰盈,但他的精神丰茂充沛,因为他拥有最长情的陪伴。
今夜我与雪花相逢
一打开窗,迷迷蒙蒙的白似扯断的丝絮,轻轻扬扬。思绪有刹那的停滞,那是什么?那随风斜斜密织的,随雨悠悠倾洒的,细细碎碎、蓬蓬松松、断断续续的……是雪?雪吗?
雪,这美丽的字眼在嘴角辗转轻吟,喜悦的花在瞬间开满心底。
生在南方,对雪有痴痴的恋,年年期盼,岁岁翘首,总望它能密密麻麻、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地大下一场。然而,这样的胜景总难相逢。今晚,在这漆黑的夜里,雪,悄然来临。伸手,驻足,长望,它们曼妙的身姿镶嵌在窗棂,灵动而清澈。
千山暮雪,当空而落,忽而被风轻轻地托起,盈盈向上飞舞;忽而从窗前直直地倾泻;忽而丝丝缕缕横着斜飞;忽而急急转弯画出优美的弧。
密密抛洒的雪花,从暗黑的云层喷涌不绝,成千成百的雪花在宽广的天际挂起白帘,飞珠溅玉,簌簌有声。
近处的路灯,映着它们玲珑的身躯,盈盈闪烁,犹如迁徙的白蝶,又似漫天的柳絮。
我不禁伸出手,接住误闯窗棂的精灵,看它们在手心盈盈而落,看它们在脸颊轻轻融化,看它们在衣领静静消逝。瞬间的冰凉,丝丝融化,心也跟着水雾融化了,飞翔到密密的雪花之中……
我想,我也是一朵雪了,六个瓣,晶莹心,漫步高山,飘过江河,行走田野……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记忆的卷轴,缓缓铺开,温暖的,幸福的,滚烫的,冰冷的,失落的,一一涌上,又慢慢褪去。
木心说,我是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
悲喜交集处,谁又懂得谁的滂沱?
清洌洌的风,冰冷冷的凉,雪未睡,我亦清醒。
晶莹的雪花不停地落,不停地落,浩浩荡荡,飘飘洒洒。悄无声息间,前奔后继时,绵绵不断中,因为不懈不弃,因为铺天盖地,柔弱的雪花明晃晃地展示了它的力量!那是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你惊呼,让你瞠目,让你赞叹!听!“啪”的一声,竹子不堪重负,刹那折腰;“吱”的一声,傲骨的青松,低头弯枝!
世间的万事万物,不管高低,不分贵贱,在大雪的倾洒下渐渐银装素裹,浑然一色。屋顶白了,草垛白了,麦田白了,连那夜晚忽然响起的狗吠声,仿佛也是白的了。
明早,将会是怎样的胜景?蓬松柔软的雪,将为南方的人带来一场盛大的狂欢吧。小孩们堆雪人,情侣们赏雪松,更多的人,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约上三五好友,看这一场雪,慢,慢,慢慢地化……
秋日物语
1.
夏落了,秋来了。忽然之间,风就变凉了。许是,这个夏太过浓烈,如一场焚烧的烈焰。太过强烈的,总是容易凋零,不是吗?如花事,如爱情。
九月的风吹飞我黄色的裙摆,我看见硕大的花朵在绽放,棉的柔软一簇一簇地涌进我的怀,像妈妈的手,轻轻地抚摸。夏日的心情随着凉风,渐行渐远。如锐利的蝉鸣,如沸腾的温度,支撑着最后的节奏,却忽然地,不见了。
这个夏日在休眠。一扇窗,紧紧地关着。拒绝一切的明亮。高温是最好的借口。当大家都在烈火下蒸腾的时候,我却躲在24度以下的空调里荒芜。那些寂静,铺满长长的空旷。滴答,滴答,长了脚的声音叩响流逝的足音。时间丢给无涯,无涯里找不到自己。我是谁?谁是我?我听到炽烈的阳光划过夏日的风。浓稠的模样,烫伤了我的魂。
很长的时间里。分不清白天,分不清黑夜。遮光的帘隔绝了世界,隔绝了生活。网络里一则则关于高温的新闻,像一场预演的秀从我眼前飘过,那只是一场燃烧在隔岸的火。
观望,出走,把自己从夏季里剥除,以游离的姿势,埋葬光阴。
为什么每天休息,每天累?我问新来的同事。
该流汗的时候,就得流汗,那样才健康。同事笑着说。
是啊,无所事事地虚度,过度地舒适,健康也会如秋草凋落。
风继续吹。吹着我的裙摆,扑上腰线。如一朵明媚的黄花,那么亲密地环绕。
秋来了。我想。
风轻,云淡,是秋天。风咬着叶的尾巴,一朵一朵地扯落,像一群妩媚的鱼。游啊游,游啊游,填满我的视线。
2.
夏落了,秋来了。
和静一起去“孤山”看秋天。那日的风甚是清凉,漫天的落叶,一片一片金黄。满塘的荷花虽显现出颓唐的姿态,一些倔强的仍一朵两朵孤傲芬芳。
荷池前,停下,倾听。秋在叶片上喁喁细语,翻卷的微黄,是它留下的齿痕,如此疼痛,像爱的印记。枯萎从叶的边缘开始,一点点蚕食,像一个无法更改的结局,侵吞一场火热的曾经。
走吧。走吧。秋,竟是沁凉的一场忧伤。
山道里,花儿清凉,树木安静。一路的人声耳语也是静静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路的脚步声,空荡成一声声寂寞的鸣响。
一个老人,满头银发,一身素雅,像一只白色的蝶,优雅的端庄攫取我的目光。她慢慢走近,又悄悄地远去。遇见,仿佛是一朵飘忽的云,还来不及看清它的真实,已然模糊消散。
是真的吗?没看错?是的,是的,那转身的瞬间,我记得老人的笑,灿烂、明丽,像一场浓郁的花事,活泼、青葱、繁盛。
而我?竟在她的明亮之下,瑟缩了一下,心里的沧桑黯淡,显露无遗。
那一刻,我坚信。她比我年轻。
有人说,生活是一面镜子,你热爱它,它也投射出你的激情。你放弃它,它也映照你的萎靡。
学习吧,感悟吧。
对着太阳笑,对着月亮笑,对着生活笑。
3.
夏落了,秋来了。
杭州城被桂花的香轻轻抬起。那些清浅,那些执拗,那些若有若无的香啊,铺在你的怀里尽情撒娇。
心动,只因,又是一年桂花开。
在九溪,天真烂漫的娃娃传出笑声阵阵。沁凉的溪水里,数不尽的欢乐跳跃扑腾。一束束飞起的水花,晶莹直白。
而我,在岸边静静赏花。
一棵又一棵的桂树迎来自己的鼎盛时期。高高的枝干撑起大片的空间,细碎的金黄密密匝匝,鼓出,抱团,出声。这里,那里,整棵树,整片林,罩在蒙蒙的黄里,如此盛大,如此磅礴,是一场交响乐,还是一次集体舞?美好太过隆重,仿佛一不小心,它们就要起飞,飞到天边变成云霞一片。
树下,仰头望。
香气是纷纷坠落的雨,一粒一粒儿饱满轻盈。沐浴着这场淋漓,眼睛,眉毛,脸颊,湿透一波又一波的香。轻轻地一转,裙摆里也旁逸出无数的香。
那香会飞,忽而在发梢,忽而在肩膀。怕香味惊醒。站着,一动也不敢动。静静地,静静地,与桂树持久对望,仰望的四十五度里,是我那个下午的幸福。
上好的日子
开着空调,裹着薄被,睡到自然醒。微微的晨曦一点点挪,清晨亮着一张脸,对你暖暖笑。
丫头揉着惺忪的眼,从她的房间滚到你的床上,她把笑声铺满,鼓鼓的脸颊饱蘸睡足的甜,贴着你的怀,把心跳一声声送。
打开窗,碗口大的玉兰,白鸽样,蓬松迷人。温柔的合欢抖擞羽绒,绯红如霞。树下,有摆摊的人,有买菜的人,话语朗朗,生动明媚。
你穿着拖鞋,披着睡衣,“哒哒哒”跑楼下。小小菜摊,蔬果林立。玉米颗粒圆润,猪肉色泽鲜艳,黄瓜长着刺,青菜还滴着水。老板是个和蔼的人,他说,猪肝保证好吃,他说,西红柿随便挑,一块钱两个。你沉浸在他生动的介绍里,不禁多买了几样。
爬楼梯的时候,盘算丫头的早餐。一个荷包蛋,一碗水饺,一块西瓜。是不是也算丰盛?想着,想着,你会微微笑。丫头最近胃口不错,你沉醉在她夸张的吃相中,如同看到一盆旺盛的绿萝,抽枝长叶,葱茏拔节。
煎蛋已经很熟稔,七分熟,金黄色,咬一口,汁漫流。水饺放在高压锅里煮一分钟,特别有嚼劲。而西瓜,刀一碰,“砰砰”开裂,红瓤绿皮,甜甜的样。
丫头吃得欢,风卷残云,还不忘朝你竖起大拇指。你的笑融入她的笑,你看到日子里的好,朝你一朵一朵漫流。
照例先看书,再弹琴,丫头和你一起看同样的书。有些段落,她居然背得七七八八,你听得讶然而欣喜,赞美的话一句句送与她。她听得开怀大笑,天真又烂漫。这样的她可爱非常。
下午,你不忘给母亲打个电话。电话里,母亲笑声朗朗,她忙着晒四季豆,问你要否。你邀她来杭住几日,她一口答应。你的喜乐在电话的这一端缠绕,寻思着是不是要买一口好的平底锅给母亲煎饺子、摊面饼,让她也尝尝你的手艺。
夕阳西下,你沿河散步。一株野生的蒲公英在高高的墙上朝你歪头笑。不由得慢了脚步,用目光丈量蒲公英栖息的缝,仅仅只是一丁点儿的地,比绣花针大一点点,它居然抽出了枝,长出了叶,开出大捧的花,金黄的朵,圆圆的小太阳。你认为这样的蒲公英比花圃的牡丹还要美,心里的感动一汪汪,为这野生的草。
河的那一边有蔷薇一朵或两朵,粉红的模样,娇俏得很。一个个陌生的人从蔷薇花旁走过,或姑娘,或青年,或小孩,你瞧着每一个都很好,迎面而来的人,带着蔷薇的香。你忍不住地想用微笑去迎接。一次擦肩,或许,永远不见。你祝愿每一次的相逢,如春天的蔷薇花,开出一朵又一朵的暖。
散步回来,一楼的新邻居,一个爱养花的男人,在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前叮叮当当地忙碌。一个不是平台的平台,门板大小的地,通过他的整修,花鸟虫鱼,各安个家。鱼池、绿萝、茶具一样不差。两旁的墙壁,甚而垂下一长溜的吊兰。一片密密的绿里,你看到他的笑,安之若素,春风拂面。
晚,友人相邀。灯光柔软,菜肴香。你听闻她的女儿期末考得了第一名。你看到世俗里的好,开成一朵香香的花;你听到夏夜的虫鸣,渐次嘹亮。
夜深,你因一只蚊子的扰,睡了,又醒。打开微信,看到朋友圈转载“花千骨”与“杀阡陌”的唯美画面。他一统妖魔两界,自负容貌天下第一。而他却对她说:“若能救你,不要说拿去我的性命,就是毁了我的容,也是愿意的!”
愣在这样的对话里,只觉时光如斯,真爱如画。
推窗,一轮圆月悬于天际,白润的脸庞,晶莹无瑕。你看着它袅袅婷婷,穿云过雾,一些欢喜,在心里,浅浅漾。你忽然觉得有许多话从心里冒出来,止也止不住,情不自禁打开电脑,要把这些日常的好,变成一个个美丽的字。
你恍然成为富翁,幸福和爱,琳琅满怀。
你相信,文字在,美好在,每一天,每一篇,都是上好的日子。
幸福,就是傻瓜遇上笨蛋
小雅嫁给温文的时候,大家笑她傻。温文有什么呀?不高,不帅,瘦成一条竹竿,风吹就倒。何况,他不会甜言蜜语,不懂八面玲珑,更要命的是,穷,连套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傻,真傻。小雅的朋友唉声叹气,很为她不值。
怎能不傻?在大家削尖了脑袋想找“高富帅”的时代,小雅愣是给自己找了个“矮穷挫”,且开开心心地嫁了。
按小雅的话来说,温文很好,有一颗水晶一样的心。心?几斤几两?值几个钱?小雅的朋友们眼皮都不抬,“嘁”的一声,笑得弯了腰。
小雅并不动摇,想,傻就傻吧,傻人有傻福呢。
婚礼很简单,誓言很平常。温文对小雅许下心愿:不求富贵,不求名利。倾其所有,对你好。
一句“对你好!”让小雅的眼睛水雾蒙蒙,怦怦跳的心,忽然安静。她握住温文的手,仿佛握住天长地久。外面,阳光铺满大地,微小的尘,在阳光下快乐地飞舞。一些望得见的好,在玻璃窗上,闪闪烁烁。
婚后的日子,凡尘中的俗世,柴米油盐,买菜烧饭,温文样样拿手。他一头扎进厨房,油烟四溅地忙碌。偶尔,小雅也想帮忙,跳进厨房说要洗菜,温文一把将她推出去,说,这里油烟大,小心熏着你。小雅便心安理得地享受温文为她准备的佳肴。
所谓佳肴,不过是一叠青菜、一盘豆腐、几片猪肉。小雅对吃并不讲究,只要温文烧的,就是好吃的,常一脸幸福地赞叹:真美味!温文笑得开心,顺了顺小雅额前的发,说,傻瓜,这算什么,等我有了钱,带你吃大餐。小雅笑,说,不爱大餐,就爱温文烧的青菜豆腐!
一顿寻常的家常饭,小雅和温文吃得甜甜蜜蜜。
温文没钱,贷款一部分,也只买了六十平方米的老房子。别人家的房,高楼大厦,明亮宽敞,豪华又气派。小雅呢,窝在六十平方米的老房子里,转个身都困难。温文内疚,说,委屈你了,小雅。
小雅偏不觉得委屈,扬起脸蛋,朗朗地笑:“只要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
每每这时,温文就会沉默,温柔地搂住小雅,用脸颊摩挲她的脑袋。世界安静,时光纷纷,两颗怦怦跃动的心,仿佛鼓点,仿佛天籁。
日子去了。一天天走,一月月流,一年年过。烟火寻常,小雅过得风吹云动,安心知足。温文忙忙碌碌,一如既往对她好。小雅珠圆玉润,白里透红的脸蛋,更胜从前。即便有了孩子,小雅依然如少女一般,不谙世事,不懂人情,天真烂漫宛若十八。
温文的亲戚们看不下去了,直骂温文是笨蛋,娶了媳妇,啥事自己干。这不是要把媳妇儿宠上天了吗?
亲戚们说得有理,小雅十指不沾阳春水,家里的事,一问三不知。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一只花蝴蝶,傻傻地快乐。
小雅赖床,冬天的早晨不愿出被窝,温文烧好早餐送到卧室,不厌其烦;小雅爱吃水果,下雪天的夜晚想吃梨,温文二话不说雪中找梨;小雅心疼娘家的妈,温文把好吃好用的买来孝敬丈母娘……
去旅游,温文帮小雅策划好路线,预定好旅馆;去医院,温文帮小雅早早地挂了号,预约最好的医生;去单位,温文天天地用车子开过去,接回来……
多年的依赖成习惯,以至于,大事小事,小雅通通喊:“温文——温文——”温文是小雅的超人,总是第一时间里,帮小雅将所有的事情妥妥办好。温文在,世界在。小雅活在温文的保护伞下,成了一个快乐的傻瓜。她不会烧菜,不会开车,不会订火车票,不会交水费、电费……甚至,坐公交车,温文都要预先将路线查好。
生活是蜜罐,没有豪宅豪车,没有名利钱财,只有一颗最美最好的心。那颗心,全心全意想着小雅,一门心思爱着小雅。小雅觉得幸福。她不羡慕,不比较,活在快乐中。
温文呢?穿旧衣,吃剩食,节俭之极,勤劳之极。笨,果然笨。心甘情愿地笨,一往无前地笨,几十年如一日地笨。他总笨笨地说,除了一颗心,别无所有,愿意为了小雅,笨到天长地久……
那年,温文考上公务员,到了新单位。温文不会察言观色,不懂八面玲珑,只知道埋头苦干。单位里的重活、苦活都让他干了。他也无怨无悔。
偏偏,温文的领导,喜欢这样的笨人。领导觉得温文做事稳重,不声不响,却将事情干得漂漂亮亮。居然提干了,笨笨的温文年年先进,且还有一个小小的职务。
职务虽小,也有小小的权。
温文还是笨,踏踏实实地工作,不阿谀奉承,不收受礼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新来的领导真怪,不懂审时度势,不贪图便宜。这年头还有这样笨的人,稀奇,真稀奇。
温文只当没听到,觉得笨一点,挺好。活得坦荡荡,敞亮亮,才能有长长久久的好日子。
小雅也觉得温文笨得可爱,她总说,有职务,可不能学坏了。咱啥都不要。干干净净的工资,够花了。白米饭,青菜豆腐,日子清澈见底,好得很哪。
十年,眨眼而去。
小雅和温文结婚十周年。曾经笑小雅是傻瓜的人都羡慕小雅,说,小雅你找了个世上最好的男人。
当初,说温文是笨蛋的亲戚也宽容地夸小雅,虽然家务干得不多,心地却善良,且对温文好着呢!
幸福,就是傻瓜遇上笨蛋。
温文和小雅,在往后的日子里,继续着傻瓜和笨蛋的童话,他们的婚姻将会迎来二十周年,三十周年,四十周年……
小雅相信,傻傻的快乐,笨笨的开怀,如尘埃中的花,不停地开呀开……
斯人如彩虹
为了参加一个市级的优质课评比,我来到陌生的城市。
天已傍晚,冰凉凉的雨丝一帘又一帘,扑面而来。
陌生的大道,车子碾着泥泞疾驰而过,呼啸的声音,飞溅的泥水,交织忙碌。
我瑟缩着身子,踌躇而小心地挪着脚步,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伞,一手提着重重的行李,望眼欲穿地寻找出租车的踪影。
一辆又一辆的车从眼前疾驰而过,飞出的子弹一般。
没有我要找的出租车,偶尔有一两辆,根本不看你伸出的手,傲然碾过泥浆,漠然飞驰。
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车刮起的气流给卷走。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车越开越快。大道上的我越来越渺小,异地的冷慢慢将我围拢。
车灯一闪一闪,凌乱的雨丝也一闪一闪。
我尴尬极了,不知为何没有车子停下来。
有人告诉我,因为交接班,这个时间是打不到出租车的。不过,可以先坐三轮车,到公交站点,再坐27路公交车回目的地。那人善意地提醒。
我谢过她,开始寻找甲壳虫一般的三轮车。
果然有一辆,一耸一耸地朝我骑来。我拦住车子,说了自己的意图。那个车夫,三十左右的年龄,满脸笑容地回答:“没问题,保证将你送到。”
坐到了三轮车上,双脚放松,双手放松,倚着靠背,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那些雨,蓬乱无章,时不时地掠过我的脸庞,时不时地打湿座位。然而,我竟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听着轮子滚动的声音,望着车夫弯下的脊背,莫名温暖,莫名踏实。
路不大好,三轮车骑了很久,弯弯拐拐,拐拐弯弯,到公交车的站点,花了将近二十分钟。这么远的路,他只收我五块钱。我不禁对他看了又看,他的脸极其普通,走入人群便淹没,唇边一抹笑,和蔼可亲。
站在他帮我指定的公交站点,耐心地等着27路公交车。一辆又一辆的车从前面开过,27路车却杳杳无踪。15分钟过去了,依然不见27路公交车。我开始怀疑,问旁边的路人,路人用惊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这个站牌根本没有27路号车!”我不可置信地仔细核对站牌上所有公交车的号码与路线,果然没有27号!
心,在刹那间五味杂陈。对三轮车夫所有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在自己的小县城里,三轮车夫几乎都是狡猾与贪婪的。明明只要三块的价格却会无故赖你四块,如果理论,他们会鄙夷地嘲笑或勃然大怒,粗言秽语让你不堪。我向来对底层的劳动者怀着一丝敬意与同情,然而,三轮车夫的恶劣让我的敬意消失尽矣。
“居然骗人,简直太可恶了!”我喃喃地咒骂。刚才那位车夫和善的面容在心里变得狰狞。人世间最基本的信任遭遇了此刻的错误,单薄如飘摇的雨丝,摇摇欲坠。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一辆三轮车急匆匆地从远处驶来,是的,就是刚才那辆载我来的车子。车夫见到我的那一刻,长长地舒了口气,说:“还好,你还在!真对不起,27号公交车以前是在这个站点的,现在改路线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来,快上来,我载你去新的站点!”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充满歉意的脸,一丝火热蹿上脸颊,为自己恶意地揣测而羞愧地燃烧。
车子在暗沉的暮色里划破雨帘,昏黄的车灯闪着雨丝缕缕明亮。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后,终于到了新的站点。刚好,27号车拐过路口的弯道出现了。车夫指着车子,对我笑:“很凑巧,你到了,车子也到了,快上车吧。”我把钱递给他,他却赫然地摆摆手。我一再地坚持,他还是坚定地不收,只是憨厚地重复:“你刚才已经给过了,快上车吧!”
我捏着递不出去的钱,手心暖暖的。一个人在异地的冷寂与孤单,随着手心的暖意渐渐退却。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住,暗黑的云悄悄褪去,天边出现一抹亮光,绚丽、斑斓、柔美,如同彩虹……
小囡
当我拎着一把青菜却无法爬上楼梯之时,想起六岁那年出水痘,她端着一碗甜甜的水煮蛋,说,乖,不怕,吃了鸡蛋,身体就会好!
那碗水煮蛋又甜又香又软,团在童年的记忆,热乎乎。现在跑出来,哽在我的喉咙,塞满口腔,变成喘气声跑进又跑出。
一棵白菜,为什么那么重?它像八爪鱼扯着我的手,扯着我的脚。楼梯的攀爬,显得艰难异常。
爬到五楼,的确是“爬”,我将白菜扔进厨房,将自己扔进房间的床,狼狈的模样仿佛是一条离开水,张着嘴巴,渴望呼吸的鱼。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小囡!”是她的声音。这么多年,她一直叫我小囡。
我又想起,四岁的时候,她要去河对面,我扯着她的衣裳,哭天抢地要跟去。她无法,只能将我带上。走街,渡船,一船的人挤在一起,摇摇晃晃。她将我紧紧搂住,对着大家笑,这是我的小囡,性子可犟了。
回想起她叫我“小囡”的模样,仿佛望见多年前的河,亮闪闪,清凌凌,舀一舀,有水珠“吧嗒吧嗒”落。我的手,真的湿了,用袖子擦一擦,却是眼眶里的泪无端地跑出来,我说,妈……
这个字,团在口腔,吐了一半,留了一半,受了委屈一般,挪不出窝。
“小囡,怎么了,妈在,妈在!”她的声音惶恐不安,又惊又疑。
“我没力气,走不了路,爬不了楼,妈!”身体里的信息,在这一刻摊开,我在自己的叙说里,看到天边的夕阳,血一样红。
是的,血一样红。当我在草原,风沙割过脸庞,身体里某一处鲜血冲破常规,崩塌一般倾泻而出。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擂起。手抖了,脚颤了,眼睛模糊了,迷迷糊糊中我的嘴唇发出了“妈妈”“妈妈”的呼唤。这两个字驮着光,带着暖,乘着绛色的云朵轻轻降落。
青草溯流,野风回舞。草原的腹部,吐出紫色的野花,一朵朵。它们如我一般,脆弱、娇小、忐忑,齐齐地呼喊:“妈妈!妈妈!”耳膜鼓荡,血液流淌,我的眼睛有红色的迷雾炸开。在遥远又偏僻的地方,我仿佛听到她的发音,她说:“小囡,小囡。”
小囡,小囡,无数的“小囡”轻轻地晃,像花蕊中的露,像清风里的光,像草原里飞跑的羊……我想,我是眩晕了。
“别怕,别怕,妈妈在!”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又急又忧。
放下电话,思绪飘摇。五岁那年,感冒,发烧,要打针,死活不肯,扯烂她好好一件花衬衫。歇斯底里过后才发现,打针其实并不疼,蚊子咬一般,而她的手背却留下我的抓痕,青紫的色,深深的印。
我乖乖地匍匐在她的背上,她的心跳“咚咚”地传来,撞到我的耳膜,我的脸红了,耳朵热了,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一路上,她逢人便说:“这是我的小囡,性子如辣椒,终于安静了,可惜了我这好好的花衬衫……”
花衬衫?我看到闪着金光的蝴蝶从眼前飞过,又看到无数的星星在眼睛里乱舞。摇了摇脑袋,一波黑暗袭来。
我想,我是生病了。可是,此刻,却不害怕了,因为她,在赶来的路上。
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睡着,一双耳朵紧紧地竖着,楼梯里细微的声响,敏锐地传来。果然,她来了,踢踏,踢踏,踢踏,一脚重,一脚轻,她的脚步声我永远记得。
她开了房门,直奔我而来,和暖地笑,轻轻地说:“小囡,小囡,妈来了……”
我笑了,消失掉的力气,忽然又回来了。
阳光如雨,秋风似露,眼前的一切,仿若梦。
梦里,我裹着被子,轻轻地喊,妈……
她下了楼梯,去了菜场,桂圆、龙眼、当归、枸杞、里脊肉……大包小袋地购买。
我的冰箱变得满满当当,她坚信,只要吃好了,我的身体也就会养好了。
醒来,她已然烧好煎蛋桂圆汤,送到我跟前,说,吃了吧,甜着呢。
咬一口,汁漫流。果然甜。
你当初坐月子,就爱吃这个,妈一直记得。她笑了,明暖、轻快、柔和。我点头,雾气跑进眼睛里,痒痒的。身体里某一处记忆,桃花一样绽放。
我的脆弱,在她的美食治愈下,悄悄融化。
她呢?一双手,一刻也不闲,矮胖的身子在狭窄的房间腾挪转身。
桌子、椅子、柜子、沙发、油烟机、电风扇……每一件物品,她都将其擦得闪闪发亮。甚至,我橱窗里的衣裳,也要一件件理得整整齐齐。
而厨房,她终身服务的地方,油盐酱醋,乒乓有序。“滋啦滋啦”“哗啦哗啦”“淅沥淅沥”,各种声响,交错起伏。
芦笋、大豆、黄鱼、青椒、南瓜、带鱼……各种菜肴,变成美味端到我跟前。
她的嘴角含着笑,总有办法,将烧饭这件在我看来异常烦琐的事做得云淡风轻。
我说:“妈,辛苦了!烧菜好麻烦。”
她道:“有什么麻烦,再方便不过了。”
我佩服她的花样,绝不重复,每一样小菜,清淡可口。她总盯着我说,慢点吃,吃多点。我每吃一口,她的笑意便深一层。
小时候,我四岁,或者五岁,她端着一碗饭跟在我后面跑。我不安分,含着饭,东跑西跑,她捏着勺子,耐心地跟在后面,讨好地说:“小囡,乖,接一口!”我有时听话,有时不听话,偶尔接一口饭,她便乐得眼睛眯起来,不停地夸:“小囡,真乖!”
现在,她七十多岁了,她依然叫我“小囡”。
我想念家乡的拉面,我说的时候比了手势,觉得自己可以吃整整一脸盆。
她信了,又跑出去买面粉,和面、揉面、切面、拉面,整整一大锅,她说,小囡啊,妈的手艺有进步,不信,你尝尝。
是的,她做的拉面,均匀细长有嚼头,一咬一个香……
小囡,你整整吃了一大碗呐……她看着我喝完最后一口汤,眉毛眼睛跳着舞,唇边的笑,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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