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都是她自找的。何况，她想，对于这段……关系，她并不懊悔。“关系”这两个字形容她与这个半老男人之间的瓜葛，比感情更确切。他们只有关系，没有感情。也许有一些，但它太稀薄，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她没有爱过他，她以为自己会爱上他，但是，没有。她没有爱上他，不是因为他缺乏吸引力，而是——他不爱她。是的，他不爱她。她起先以为他会真心待她，她在他面前有优势，她年轻，而他都那么老了，她完全可以拿捏他一把的。可是，真在一起了，她才知道，他永远不会爱上她。他和她在一起，仅仅是因为需要一个妻子以外的年轻女人，而她刚好吻合他的需求。没有她，他还会有另外的年轻女人。即使有了她，也仍然还会有另外的年轻女人。当她洞悉了他的心思，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她的心就冷了，她不会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章晓茵在肖克兴之前也被男人抛弃过，哦，就是那个小高。她接连被两个男人抛弃了，可是，她不觉得自己受过伤害。魏亚东之后，她再没有掏心掏肺对哪个异性动过感情。没有感情，也就不会痛苦。看上去，她遍体鳞伤，其实，她一点都不觉得痛。她的大脑和肉体一样，迟钝，麻木。
一个月后，章晓茵的身体有了异常反应，腹内常常有一种饥饿感，老想吃东西，吃进东西又呕吐一空。饰品店里雇用的女孩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句：“晓茵姐，你怎么吃啥吐啥？和我嫂子一样，她怀了孩子就这样。”一句话使章晓茵打了个寒噤，赶紧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显示她果真怀孕了。她原本属于不易受孕的女性，有一次痛经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不易怀孕。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出了意外。现在，她的肚子里有了一个小生命，这个小生命的父亲已经与她分道扬镳。如果她去找他，他会怎么样？他一定气急败坏，认为章晓茵用心险恶。他错看了她，小觑了她。他一向镇定、从容，会不会也有方寸大乱的时候？想到这儿，她简直有些想笑。
门诊女医生说话很直接：“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一定要尽快处理，拖得久了就麻烦了。”
章晓茵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女医生淡淡地说：“从你的表情看出来的。”
表情？她摸摸自己的脸，扪心自问，难道我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无精打采地离开医院。外面天空阴霾，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她躲进路边小店避雨，店主是个年轻母亲，照料生意的同时还抱着一个肉肉的婴孩。她被这个孩子吸引了，她问：“这孩子多大了？”年轻母亲告诉她：“五个月。”她伸手逗弄这个孩子，捏捏肉滚滚的胳膊，小胖手朝她挥过来，拍在她的脸上。年轻母亲假装训斥孩子：“你这个小坏蛋，为什么要打阿姨，快向阿姨道歉。”这孩子竟然咧开嘴，朝她绽放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她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她的心似乎也被这场雨淋湿了，湿漉漉的。她决定要这个孩子，与生俱来的母性在这一刻苏醒了。
琉璃店的生意靠着她专心经营，有了稳定的客源，收入也在缓慢增长。这给她做一个单身母亲，提供了足够的自信。而且，既然她不是个容易受孕的女人，上天却慷慨赐予她一个生命，她有什么理由放弃这个孩子呢？她有一种预感，丢掉腹中的胎儿，这辈子，很有可能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
她是想做一个母亲的，她希望这个世上有一个与她血脉相亲的人，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没有人可以替代的唯一。她似乎感觉到了小生命的跳动，她的心，她的身体全都被这个陌生的小生命点燃了。
决定要这个孩子，章晓茵便去医院检查，还是那个女医生，女医生不解：“你真想要这个孩子？”
“是的。”
“孩子的父亲呢？”
章晓茵说：“孩子没有父亲。”
女医生忽然说：“其实我认识你，我在你的琉璃店买过一串玫瑰手链，我还认识肖克兴。”
章晓茵瞪大了眼睛，女医生微笑着说：“你不用担心，我是无意中看到你和肖克兴在一起的，其次你上次来检查，我就认出了你。”
女医生说：“肖太太也知道丈夫外面养女人，而且，不止一个。她说过，丈夫各方面都不错，就是这点不好，天生的，管也管过，闹也闹过，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最后，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了，这也是做女人的智慧吧。”
“你和肖克兴很熟？”
“说起来，我算是他的表妹。”
这个世界也太小了，怎么正好就撞上了？章晓茵本能地说：“我和他早就没有联系了，再说，孩子也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是谁的？”女医生不大相信。
“这个，不需要告诉你吧？”章晓茵的话里添加了敌意，她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来这家医院检查了。
女医生说：“我知道肖克兴把你甩了，他就是那么一个人，喜新厌旧的毛病总也改不掉。你想拿孩子要挟他，对吧？不知道你们这些女人怎么想的，一点做人的自尊都没有。”
章晓茵脸色陡变，你们这些女人？对方眼里的“你们这些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她被女医生的这句话打倒了。
意料中的事，肖克兴找到她的头上了。他没有兴师问罪，他懂得掌握分寸，他说：“晓茵，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女孩，不会做蠢事，也不会做傻事。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应该自作主张把他带到这个世界。那样，他长大了，也会怨恨你。”
章晓茵说：“我不会麻烦你的，我自己的孩子自己养，你不用害怕。”
“你以为养一个孩子那么容易？如果你无法给一个孩子正常的生长环境，你就没有资格把他（她）带到这个世界。你生下他（她），你能保证他（她）身心健康吗？身心健康，不是身体健康，而是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健康。”肖克兴口才很好，他才适合做保险业务员呢。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循循善诱，步步相逼，仿佛章晓茵生下这个孩子不是对不起他，也不是对不起那个孩子，而是对不起全世界。
看着面前这张不停翕合的嘴，章晓茵忍不住说：“好了，别说了，我成全你。”
肖克兴说：“你终于想明白了，谢谢。”
章晓茵说：“不要谢我，你应该谢谢你自己。”
“谢我自己？”
“我一想到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你，就觉得恶心。我怎么能让孩子有这样一个恶心的父亲？我不能，所以，我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你不必担心。”
肖克兴听了章晓茵的话，脸色变得很难看。世上，男女分手的方式有许多种，唯有撕破脸，恶语相向最为不堪。章晓茵不愿意这么做，却还是忍不住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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