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u Totoro

    走下臺北火車站前的天橋階梯，在新光三越的前面，我突然被一隻淺藍色的中型龍貓chu Totoro攔了下來。

    「先生，」龍貓露出可愛的虎牙微笑。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見淺藍色的中龍貓張開嘴巴微笑，坦白說那笑容挺吸引人的。「可不可只耽誤您幾分鐘？」

    我在洶湧的人潮中暫時地站在天橋階梯的最後一級，盤算著該如何打發它。隆隆的車聲在我們的四週劃過，有股奇特的微風吹過我的臉龐。

    關於龍貓這種生物我們不能說是太陌生。在我們這個亞熱帶的島上，龍貓的文化象徵定位也是獨一無二的。當然你我都知道龍貓這種生物原產地在日本，現在在世界上許多地方也都看得到它們的蹤跡。然而因為文化的差異，龍貓在臺灣社會的象徵地位也許就和其他地方不同。我曾經在溫哥華的華埠裏遇見過一對來自中國大陸的情侶，在一家擺著各種龍貓布娃娃的藝品店前面向裏面窺視。我發現，就連同樣是中國人，對龍貓的定義也有很大的差異。

    「那是什麼呢？」情侶中的女孩當時這樣指著中龍貓chu Totoro的娃娃問道。

    「哦！那是豬嘛！」情侶中的男生以標準的北京腔毫不猶疑的回答。

    「那……這個呢？」現在女孩指到的是貓巴士。夠朋友又不喜歡多話的貓巴士。

    「哦！那個是烏龜。」男孩同樣地連考慮都不用地這樣回答。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每一個人對龍貓的認知都有差異，雖說把可愛的貓巴士當成烏龜是太欺負人了些，但這種差異是免不了的。現在，據說龍貓們正以穩定的速度打算在人類的族群中安身立命，適應我們的社會。但是我不諱言我們依然對龍貓充滿了如煙霧般的不瞭解。比方說，龍貓的排泄行為是怎樣的一個情形呢？還有，如果沒有旁人在的時候，龍貓們的話題又是什麼呢？最近的臺北市街頭龍貓的出現率增加不少，但是以藍色的中龍貓chu Totoro和白色的小龍貓chibi Totoro佔大多數，至於知名度最高的墨綠色大龍貓oh Totoro則一隻也沒看到過。它們常常出現在各大百貨公司的門口，輕快的腳步在城市的人潮車潮間穿梭來回，讓人看了不禁微笑起來。

    但是，真的找上門來卻是另一回事了。我基本上是個害怕和陌生人交談的人，即使是毛茸茸，一身淡藍的可愛中型龍貓也不例外。

    陌生的中龍貓chu Totoro依然耐心地等待我的回答。

    「艾姆梭利，巴艾多翁特司比客棉多鈴。」我向仰頭看著我的中龍貓用加菲貓國的語言這樣說道。這是我的小小詭計，一般來說，龍貓們都會說流利的人類語言，與常人的溝通絕無問題。但是臺北市的街頭偶爾會出現一些來自其它國度，不會講人類語言的傢伙。我曾經在加菲貓國住過九年，加菲貓語說得還可以。而龍貓們可以說幾乎都不會講加菲貓語。害怕與陌生人交談的我，就常常假裝只會講加菲貓語地避開這類的處境。可是，今天好像行不通了，我說出那句意指「對不起，我不會說你們的語言」的話後，跨下階梯打算離去。那隻中龍貓捧著文件夾，蹦蹦跳跳地倒退著走路，一邊用同樣流利的加菲貓語和我說話。

    「利利？」它歡快地在人潮中大聲地說道。「灰啊悠浮浪？」

    我楞了一下，覺得有點不知所措。我從三個小時車程外的中部搭火車上臺北來，和人約好了在咖啡館談新工作的事情。沒來由的失了業老實說不是我的錯，誰曉得看來挺稱頭的公司遇到淡季再加上週轉不靈就會宣告倒閉。女朋友因此而和我分手，理由是沒錢就沒有安全感，老實說這也不在我能力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而現在又遇上了一隻萬中選一會講加菲貓話的龍貓。人生無非就是如此，如果不能打敗它的話，和它做朋友吧！

    「好吧！」我同樣的以加菲貓話這樣回答，別忘了，我現在冒充的是不會說人類語言的傢伙哩！「但是我沒有時間在這兒讓你做調查，我約了朋友在前面的咖啡廳，如果他還沒到，你就可以跟我去咖啡廳調查我。但是，只限於我的朋友出現之前。如果你同意這樣的方式，我就沒問題。」

    「渣茨娜兒普拉本！」龍貓很爽快地這樣說道，那是「沒有問題」的意思。

    我和個頭小小的中龍貓在人潮中前進。老實說龍貓的確是挺令人賞心悅目的一種生物，淡藍色的茸毛在城市的街燈下泛出天鵝絨般的光影。走起路來毫不搖晃的姿勢則給予人一種安定之感。交女朋友如果是隻龍貓的話不曉得是什麼感覺。撇開大龍貓oh Totoro不說，中龍貓chu Totoro和小龍貓chibi Totoro都給予人一種沒有性器官的純潔之感，那種「本來就沒有」和「原先有，後來因為某種因素變成沒有」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女朋友真的是隻龍貓的話，相處時的話題就僅限於擁抱時的觸感，而因為性行為引發的種種爭議就不會存在。如果真的是這樣，所謂的「完美的伴侶」，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我們就在我這種天馬行空的聯想中到了咖啡廳，溫暖舒適，桌椅間隔非常的小，是那種以不穩定的暫時狀態存在的小咖啡廳。基本上，只要有個顧客臨時拉肚子就可以推桌倒椅，天翻地覆的一個小小地方。

    「黑咖啡。」我向服務生說。

    「麥根沙士。」龍貓說，一邊從四周圍的桌子上拿了好幾個糖罐。等到麥根沙士來了，砂糖倒滿了半個玻璃杯左右，沙士和大量的糖起作用，冒出非常可怕的咖啡色泡沫，龍貓把冒出來的泡沫吸進嘴裏，小鬍子上沾著白白的泡沫。女服務生好像快暈倒了似的半張著嘴巴看著它這一連串的動作。龍貓啜了一口加滿砂糖的麥根沙士，滿足地閉上眼睛，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啊！」它舒服地嘆了一口氣，不過大概看到我也一付嚇著了的表情吧？又帶著歉意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們龍貓都是SUGAR HYPER（糖份興奮症）的，因為我們每天都要這樣跑來跑去的嘛！」

    接下來它就拿出文件夾，開始中規中矩地做有關於我的市場調查。

    「先生是上班族還是學生呢？」一般來講，龍貓都喜歡稱呼你先生。

    「上班。」我簡潔地說。「不過目前失業中。」

    「真是不巧啊！那麼，請問，先生平常的消費地點在什麼地方呢？」

    「下列的哪一樣產品會讓先生留下深刻的印象？」

    「消費額度是多少？」

    ……

    諸如這樣的問題問了大約有二十個。跟我約見面的人遲到了，而龍貓也沒有依照約定地只借用我幾分鐘。小小咖啡廳裏飄散著冷掉的咖啡香，若有若無地散發出沈靜的氣息。我趁著眼前的龍貓低頭用2B鉛筆劃市調卡的時候，盯著它肥嘟嘟的淡藍色頭頂翻了翻白眼。不過說不定神秘的龍貓族在頭頂長了眼睛也說不定，因為這時候它突然間抬起頭來，四目相對。這一霎那我才知道原來中龍貓chu Totoro的眼珠子是一種很美麗的深藍，此刻它正用那種深邃的藍盯著我看。

    「喂喂！」我有點僵硬地笑著說。「不用這麼嚴肅吧？」

    「先生對於……」龍貓一改之前的輕鬆態度很莊重地問道。「我們龍貓族的存在有什麼樣的看法？」

    「啊？」我睜大眼睛，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是指……先生對我們龍貓有什麼樣子的感覺及看法呢？」

    「說是看法倒也沒有什麼啦！」我很誠實地說道。「我對你們並不很瞭解。雖然這幾年來你們相當的有名，但是我的年齡層要比那更大一些，好比說，我的高中同學裏面就沒有龍貓一族的人。」

    「就是說對我們覺得很陌生是嗎？」

    「算是吧！」我說。「雖然常常看見你們，然而沒什麼機會彼此互相瞭解，就連這麼近地和龍貓說話也是生平第一次的經驗呢！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不就是一般人對你們的印象嗎？」

    「先生的見解真是精闢。」龍貓笑著說道，又啜了一口超甜的麥根沙士。

    「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對你們的族群沒有興趣，因為在我的感覺中，總覺得在街上跑來跑去、等公車、騎機車的你們和我的少年時代有什麼東西牽扯一起似的。我有時會想找一隻龍貓問問它，如果沒有人類的時候，龍貓之間還是用人類的話交談嗎？談的內容又是什麼呢？為什麼那麼甜的麥根沙士入得了口呢？還有，性行為對龍貓族具備任何意義嗎？如果大龍貓oh Totoro的巨大肚皮上平趴著可愛的小女孩一起睡著，對大龍貓來說，這樣的行為有性的成份在其中嗎？還有……」

    「不過，」龍貓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地打斷我的話。「先生也知道我們是不會告訴你的。」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有關龍貓的一些記載，不禁歎了一口氣。「對啊！」

    「那麼，還有接下來的一個問題。」龍貓以更嚴肅的表情看我。「先生其實也會說人類語言的，假裝只會說加菲貓語只是為了避免麻煩的藉口，對嗎？」

    反正我也不想隱瞞下去了。「對。」我說。「真是不好意思。」

    「請不要介意我的無禮，只是覺得如果能和先生自在的以人類語言談天，一定會是更令人享受的經驗，得到的訊息也會更正確唷！」龍貓這時又恢復了原先的快活語調。「最後一個問題，先生會考慮和龍貓約會嗎？」頓了頓，又說。「或者是說，會考慮將龍貓當成考慮的約會對象嗎？」

    「很難說。」我仔細地想了一下，還是不太確定是否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如果是不用顧慮到旁人的狀況，應該可以，因為擁抱或親吻龍貓對我來說並不是很難想像的畫面，也許還會很投入也說不定。但是如果要向朋友解釋交了龍貓做女朋友就有點傷腦筋了，光是那種背後的閒言閒語就會讓人受不了。況且帶龍貓女朋友回去見父母親也會有點問題，因為連龍貓上不上廁所洗不洗澡也沒人知道啊！」

    「簡言之，」龍貓好像洩了氣似地開始收拾文件。「就是Socially unacceptable（不為社會接受）就是了。」

    「大概就是這樣。」

    結果送龍貓走出咖啡廳大門口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距離我和朋友約見面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十分鐘。

    「謝謝先生的幫忙。」龍貓臨走前這樣客氣的一鞠躬。那胖胖的小身影在街燈的映照下可愛得讓人有點心疼。「再見。」

    走了一兩步後，龍貓突然轉過頭來。

    「最後面的那幾個問題在問卷上沒有，那是我自己想問的問題。」它的臉上突然現出紅暈。「我是想多瞭解一下先生才問的。我知道龍貓喜歡上先生這樣的人類是socially unacceptable，但是我對自己誠實。我，喜歡先生！」

    然後就這樣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和我約見面的朋友後來遲到了三十多分鐘才到，因為兒子突然發燒，老婆又上班不在家。

    「對不起啊！等很久了吧？」他這樣抱歉地說。

    「沒關係。」我說。

    結果那天晚上我帶著三十九張傳單、廣告單以及折扣卷回家。走在臺北的街道上，每當我看到那些拿著傳單，每個人卻蓄意躲開的龍貓們的時候，我就走過去拿一張。我也下定決心，如果再有龍貓拜託我做市場調查，我也會好好的和它們聊聊，反正只花上幾分鐘，又不會少塊肉什麼的。

    那隻說喜歡我的龍貓沒再出現過，不過如果出現我也不會認得，因為他們只分為三種，墨綠色系的大龍貓oh Totoro，藍色系的中龍貓chu Totoro以及白色的小龍貓chibi Totoro，大家的長相都一模一樣。除非它成心過來認我，否則我大概不會再見到它了。

    「喂！你見過新光三越前的龍貓嗎？」有一天，我和新女朋友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時，她突然這樣的問我。

    「看過啊！」她的長髮舒適地披在我的胸口上。電視的卡通裏，墨綠色的大龍貓正撐著一把傘在天空自在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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