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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下午近七點半時帶著一身的疲累回家，走上公寓樓梯時，腳步像背負了河馬家族一家三個般的沈重不堪。

    「回家了啊！」偶爾在我租的公寓門口出現的鮮紅小蜘蛛客套地問了我一聲，隨即忙碌地在牆縫邊消失。

    我費力地打開公寓門鎖，大象夫妻正在我的起居室打橋牌，不過約定過他們只能在我出門後在這兒打牌，所以做先生的以很快速度收拾好一切，和太太「砰砰砰砰」的客氣走出門去，做太太的經過我時，還有餘裕向在我背上的河馬一家道晚安，兩隻象攜手在尚明亮的黃昏景色遠去的景象令人覺得心暖暖的。

    不管如何，這一天總算過完了，我頹然地癱在地毯上，心裏想著明天該再到什麼地方找工作。離吃飯還得再等上一陣，因為廚房裏，野狐七兄弟正在汗流浹背地炒菜哩！

    正確來說，那是90年代中期的往事了，那時我尚算年輕，窮得要命，又碰巧找不到工作，在美國的西北部租了棟小公寓，心裏想著，「真他媽的一無所有的離譜呢！」

    後來當然搬離開了那兒，結果是，許多年的時光過去了，隨著時光的流逝，我以穩定的速度漸漸擁有了許多年輕時代因為覺得距離太遠而連想都懶得想的東西。而這種擁有的結果則是，又花了我更久的時光才了解到，其實和動物們在小公寓渡過的那段年輕而窮苦的日子，同時也是我這一生最美妙的時光。

    領悟到這一點，其實也只不過是上禮拜的事而已。上一個禮拜，我偶然又經過了小公寓，住在那兒的人好像不在吧！我爬上樓梯，向房間裏處張望，紅色小蜘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就彷彿失去興趣在牆角失去了蹤影。大象夫婦換了副新牌，正在玩某種和心臟病相近的遊戲，野狐七兄弟不知道在說什麼好玩的事，一夥子笑成一團。而河馬一家大概剛煮好晚飯，正斯文地分著餐具。

    「嘿！是我啊！我也和你們住在一起過一陣子呢！」我隔著窗子，好想這樣向他們大聲地說道，卻不知道為什麼，不知從何而來的眼淚把視線弄成糢糊一片。而動物們則總算意識到了我的存在似的，一致地把動作停止下來，以諒解的眼神盯著哭泣的我。

    大象中的先生砰砰砰地走過來，打開房門。

    「不要哭啊！」他溫和的說。「只要想進來，敲個門就可以了。」

    結果，就像是時光倒退好多年一般，我置身在河馬一家熱騰騰的晚飯油煙中，一邊和野狐七兄弟大聲開玩笑聊天，一邊和大象夫婦玩真的很類似心臟病的紙牌遊戲。時光真是太美好，只是路邊的停車碼錶時間可能快到了，如果被開罰單一定會被老婆罵吧！而且，也還沒有到超級市場買洋蔥和牛奶。我開始坐立不安，心不在焉起來。

    大象夫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不，應該說房間裏所有動物都注意到了我的動作，一致地靜默下來，暫停手上的的工作，注視著我。

    大象中的太太很諒解地一蓋牌，兩手放在膝上，很優雅地說。「您還是回家去吧！所謂的懷念年輕，其實只是一種偶發性的、強說愁似的、詩情畫意成分居多的情緒激動。真正要你回到從前，回到除了年輕卻一無所有的從前，您不可能會受得了的。」大象太太也許在大學的文學系拿過課，說起話來非常的流暢好聽。「所以，您還是回去吧！」

    我在大夥的注視中訕訕地走出門口。小紅蜘蛛也在，它只是用某種「我早料到了！」的神情看我。我輕輕地把門帶上，公寓內這時又恢復了原先的歡樂氣氛，炒菜鏟鏘鏘鏘鏘地響著，野狐兄弟中的兩個加入牌局，大叫大嚷地開始玩起大老二來。

    我腳步沈重地走回停車的地方，遠遠看見擋風玻璃上已經夾上罰單。我把那張罰單拿起來，很痛快地將它撕成碎片，一揚手，像雪花一般滿天飛舞白花花的挺燦爛。回家後因為忘了買牛奶還被老婆嘮叨了一頓。

    之後，我還是常常經過年輕時代住的那棟小公寓，有時也上去看看動物朋友們的快樂氣氛，可是，卻再也沒被邀請進去參加熱鬧的牌局遊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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