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事落在书礼身上,最高兴的要数霍娃了。书礼随了他的愿考进了呼兰城里师范学校念书,再一个她也有了一个未来的儿媳妇。因此好久没看到的笑容又浮现在她的脸上。送书礼走的这天,两家人家又在一起吃了一顿定亲的饭,张老爹还破例给书礼倒了一小杯酒让他喝下去。宋先生也高兴地喝了一小盅白酒,呛得咳嗽了起来。
书礼上学走了,家里的日子空落下来。张老爹年纪大了,跑一次山就要在家里歇好几天,而且打到的猎物越来越少了。霍娃不希望他再像年轻时那样满山跑了。她希望他留在家里多陪陪自己。家里现在活也很多,种了一个菜园子,还养了一群鸡和猪。即使不靠他上山打猎,家里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可是这个男人就是在家里待不习惯,即使什么也打不着,他也愿意往山上跑。
夏天他一上山,家里就剩下霍娃一个人了。天一黑她就早早把大门插上,这天夜里她刚刚睡下,一个人影跳进她的院子里。这个人影很熟练地把门板上的门闩划开了。进到屋里时,霍娃才察觉,她开始还以为是她男人回来了。可是等到她定睛看到那双贪婪打量她胸前的目光时,不由得惊叫一声:“你、你怎么进来的?……”她用被子捂紧了胸口,来人嘿嘿一笑,龇出一口黄板牙。她怎么会没想到呢,她家门上的插闩就是他这个木匠给做的呀。他从容地脱掉了衣服,脱掉衣服他就一把把浑身发颤的女人搂在了怀里。“……你、你不是有了女人了么?”霍娃是没有办法阻挡这个男人的,挣扎着底气不足地说。“那个丑婆娘,都快闭经了,瞅着都晦气,还不是因为你才和她结的婚,我的心肝宝贝……你想死我啦!”矬男人狠狠地把一股狠劲发泄在她的身体里,这个尤物的身体还是那么柔软而富有弹性,简直让他兴奋张狂得不行。
完事,这个矬男人在天快亮时才走。
就像猫吃惯了腥,在张书礼去呼兰上学这两年,这个男人总是不定期地偷偷溜进这个院子里来,而且总是在张猎户上山打猎没赶回来的夜里。他好像摸算得十分灵准。这让霍娃想起来十分恐惧,这是一个十分会算计的男人。就连他和那个寡妇结婚,也让他对后来日子算计得十分周密。霍娃觉得她碰上魔鬼了,就是神的力量也让她无法摆脱掉。
而白天这又是一个装得十分正经的男人。
他现在是工作队的副队长了。也许是寡妇烈士家属的身份,再加上这个木匠越来越会来事,他赢得了工作队的信任,让他当上了副队长。走在屯子里没有人再喊他李木匠了,都叫他李副队长。
“你最好别叫你男人察觉到,否则他就完了,还有你的儿子。”
他每回从她这里走时都这样说一句。女人被蹂躏过的身子听了又一抖。霍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掉他的纠缠。有一天夜里,她准备了一把斧头,想与他同归于尽,可是一想起他说的话,斧头就从手里掉到地板上。
“你知道我的叔叔给他家扛了多少年的活么,现在轮到我睡几次他的女人也是应该的。”有一回这个副队长竟厚颜无耻地说过这样的话。
日子在霍娃默默的流泪中流走,无论是这个矬男人,还是她的丈夫都让她感到一种绝望。
张书礼很快从师范学校毕业了,回到屯子里来要当老师了。可是张老爹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要张书礼跟他一起上山打猎,他说龙生龙,凤生凤,我的儿子就要当个猎人的,当什么穷教书匠,能买得起几回肉吃?已经染病在身的宋先生被玉凤搀扶着上门来劝,听了这话,气得回去后一病不起了。
霍娃两眼直视着他,说:“你要是再逼他,不让他当老师,我就死给你看。”
“你这个臭骚娘们儿,我看你是活腻啦。”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和李永贵的事,屯子里已有人在议论了。只是他还没有抓到证据。不过这几次从山上回来,他都借着酒劲把女人身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霍娃都默默忍受下来了,她心里的委屈只有她自己来承受。
他是根本不会理睬她说的话的。这晚他喝过酒后就呼呼睡过去了。
屋子里只有女人一个人在默默流泪。张书礼去帮着玉凤到外镇给宋先生抓药去了。女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张老爹不知道,女人怎么从衣柜里找出一身衣服换上的,他也不知道。
天刚蒙蒙亮,霍娃出了家门,她一直向东山头的河边走去。清晨里,树枝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衫、裤角。她义无反顾地朝着白雾茫茫的河边走去。到了河边她就直接走进水里,河水没过了她的膝盖,没过了她的腰,在河水要没过的胸前时她抬起手划了个十字,嘴里说了一句:妈妈,我跟你去了。随后,河面上就漂起她那一头漂亮的金黄色的头发,慢慢扩散开来……
是下游一个起早的打鱼人发现霍娃的尸体的,他的呼喊声惊动了屯子里的人家,也打破了这个早上的宁静。
入殓时是从别的屯子里找的一个木匠给打的白棺材,李木匠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因为霍娃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屯子里主事人让张老爹答应了霍娃生前的要求,这双眼睛这才被人合上。
母亲的死让张书礼大哭了一场之后变得沉默起来。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好像一下子成熟起来。他沉默的神情里谁也读不懂他在想着什么。
葬过母亲之后,他就到学校里去教书了。小学里还开地理课,在课堂上,他讲到黑龙江天鹅形版图对岸那个国家时,嗓音有些哽咽,这一刻他又想起了他的母亲还有那个没见过面的外祖母。
除了教课外,放学后他还常去宋先生家看望宋先生。自从上回病倒后,宋先生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不过看到张书礼如自己所愿在屯子里当了一名老师后,他还是很欣慰的。每次去都让玉凤多陪他说些话,有时还留他在家里吃顿饭。
而他自己家里越来越冷清得让他不想回了。自从母亲死后,每次父亲上山打猎,家里都是一把锁头把门。家里显得死气沉沉的。即使他父亲回来,他也不愿在家里多待一分钟,两个人更是没话好说。看到这个样子,张老爹就想明年夏天,让他和玉凤把亲成了。猎人也把这个意思托人转告给了宋家。
说话间就放寒假了,这个冬天张老爹想多打点猎物好在开春时卖点钱给儿子操办婚事。他也想好了,如果打不到太多的猎物,他就把埋在院子里地下的狗头金拿出来变卖了,婚礼总得体面些,不能叫屯子里人笑话。
放寒假了,看着张书礼在家没事可干,张老爹就小心翼翼跟他商量,可不可以跟他上山走一趟,他这几天跑山,发现了两个树仓和地仓,说不定能打到熊。只是他一个人没敢动。要是打到熊就可以卖个好价钱,熊胆还可以给宋先生配药。听他说到宋先生的病,张书礼有些动心了,再则看他现在的样子也真没有多少力气对付熊了,就同意了。
虽然张书礼一直在念书,可自小受张老爹的影响,对打猎还是懂得一点常识的。什么遇见熊不要照直跑,冬天蹲了仓的熊不要怕它,秋天的熊才可怕。那杆双筒猎枪他也会用。
父子俩一前一后进山了,几只猎狗拉着雪爬犁。一路上他父子也很少说话,也没有什么想说的。那样子看上去像一对陌生的人。张老爹心里清楚,书礼还在为他母亲的死怨恨自己。可这也怨不得自己呀,谁叫那个败家的娘们儿性子那么刚烈呢……
父子俩在天黑时赶到张老爹打猎常在山上过夜的一个山洞里,山洞外不远的一处石砬子就是张老爹说的可能有熊的一个地仓,只是天黑他们无法接近前去察看,他们想等天亮后再去守仓。于是他们就在山洞里拢起了一堆火来。张老爹要儿子像自己一样也把枪抱在胸前睡觉,防止睡着时野狼进来把他们吃掉。狗也趴在一起睡着了。
快到半夜时,书礼被冻醒了,醒来见身旁的火要熄了,他就起身去洞外捡烧柴。摸黑绕洞外转着转着,他一抬头被不远处石砬子下一块山石上蹲着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有熊!他赶紧把背着的枪操在手里,哆哆嗦嗦瞄上了。看来跑开是来不及了,熊一定是会发觉的,只有先下手为强了。想着手里搂开了火,一道火光射去,黑影应声倒地。不过不是熊声是人声!他赶紧跑过去一看,地上躺着的是捂着肚子的张老爹。他赶紧把他抱起来抱到山洞去,从棉袄里扯出棉花给他堵伤口,可是那血还是不断往外流。张老爹阻止了他,说:儿呀,我不行了,没用了。他给他盖上棉大衣,又听张老爹断断续续地说:书、书礼,爹要死了,这都是天意呀,爹该遭这报应,爹不该不听你娘的话,逼你当猎人……爹死后,只求你一件事,把爹和你娘葬在一起,她太孤单了,我对不起她……这个时候,张老爹的脑际里想起了那个鄂伦春老猎人的话。可是这一切都太晚了。他还想最后告诉张书礼什么,可是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咽气了。
张书礼用狗爬犁把张老爹的尸体拉回来。他向工作队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工作队也派人到山里去察看了,相信了他说的话。张老爹是误伤丧命的,何况他不该带没有猎人资格的张书礼进山打猎。不知什么原因动了恻隐之心的李副队长也为他说了这样的话。
张书礼把他爹和娘合葬在了一起,但他爹下葬时,他冰冷的眼睛里没有掉一个泪疙瘩。屯里人见了都说这孩子命够硬的,像他爹。
这天夜里一个黑影潜入到张书礼的家,从院子里挖走了那个装着狗头金的木匣。而张书礼是不知道他家还有这么一块狗头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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