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记忆:丽江古城口述史-丽江印象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滇游日记——《徐霞客游记》(节选)

    [明]徐弘祖

    元月二十五日

    ……北瞻雪山,在重坞之外,雪幕其顶,云气郁勃,未睹晶莹。西瞻乌龙,在大壑之南,尖峭独拔,为大脊之宗,郡中取以为文笔者也。路北一坞,窈窕东北入,是为东坞。中有水南下,万字桥水西北来会之,与三生桥下水同出邱塘东者也。共五里,有柳径抱,耸立田间,为土人折柳送行之所。路北即万字桥水潆流而东,水北即象眠山,至此南尽。又西二里,历象眠山之西南垂,居庐骈集,萦坡带谷,是为丽江郡所托矣。于是半里,度石梁而北,又西半里,税驾于通事者之家。“其家和姓。盖丽江土着,官姓为木,民姓为和,更无别姓者。其子即迎余之人,其父乃曾奉差入都,今以居积番货为业。”坐余楼上,献酪为醴,余不能沾唇也。时才过午,通事即往复命,余处其家待之。

    东桥之西,共一里为西桥,即万字桥也,俗又谓之玉河桥。象鼻水从桥南下,合中海之水而东泄于东桥。盖象鼻之水,土人名为玉河云。河之西有小山兀立,与象眠南尽处,夹溪中峙。其后即辟为北坞,小山当坞,若中门之标,前临横壑,象鼻之水夹其东,中海之流经其西,后倚雪山,前拱文笔,而是山中处独小,郡署踞其南,东向临玉河,“丽江诸宅多东向,以受木气也”。后幕山顶而上,所谓黄峰也,俗又称为天生寨。木氏居此二千载,宫室之丽,拟于王者。盖大兵临则俯首受绁,师返则夜郎自雄,故世代无大兵燹,且产矿独盛,宜其富冠诸土郡云。

    二月初八

    ……又东五里,东瞻象眠山已近。通事向许导观象鼻水,至是乃东南行田间,二里,抵山下。水从坎下穴中西出,穴小而不一,遂溢为大溪,折而南去。二里,析为二道:一沿象眠而南,一由坞中倒峡,过小石桥,又析为二,夹路东西行。

    五里,至黄峰山北,所引之水,一道分流山后而去,一道东随黄峰而南。始知黄峰之脉,自象鼻水北坡垂坞中南下,至此结为小峰,当坞之口,东界象眠山亦至此南尽,西界山自中海西南,环绕而北,接十和后山。南复横开东西大坞,南龙大脊,自西而东,列案于前。其上乌龙峰,独耸文笔于西南,木家院南峰,回峙雄关于巽位。众大之中,以小者为主,所以黄峰为木氏开千代之绪也。从黄峰左腋,南上西转,又一里,出其南,则府治东向临溪而峙,象鼻之水环其前,黄峰拥其后。闻其内楼阁极盛,多僭制,故不于此见客云。

    先是未及黄峰三里,有把事持书,挈一人荷酒献胙,冲雨而至,以余尚未离解脱也。与之同过府治前,度玉河桥,又东半里,仍税驾于通事小楼。读木公书,乃求余乞黄石斋叙文,并索余书,将令人往省邀吴方生者。先是,木公与余面论天下人物,余谓:“至人惟一石斋。其字画为馆阁第一,文章为国朝第一,人品为海宇第一,其学问直接周、孔,为古今第一。然其人不易见,亦不易求。”因问:

    “可以亲炙者,如陈、董之后,尚有人乎?”余谓:“人品甚难。陈、董芳躅,后来亦未见其继,即有之,岂罗致所及?然远则万里莫俦,而近则三生自遇。有吴方生者,余同乡人,今以戍侨寓省中。其人天子不能杀,死生不能动,有文有武,学行俱备,此亦不可失者。”木公虑不能要致,余许以书为介,故有是请,然尚未知余至府治也。使者以复柬返。前缴册大把事至,以木公命致谢,且言古冈亦艰于行,万万毋以不赀蹈不测。盖亦其托辞也。然闻去冬亦曾用兵吐蕃不利,伤头目数人,至今未复。儠、古宗皆与其北境相接,中途多恐,外铁桥亦为焚断。

    是日雨阵时作,从楼北眺雪山,隐现不定,南窥川甸,桃柳缤纷,为之引满。

    (〔明〕徐弘祖撰,摘自朱惠荣校注《徐霞客游记校注》)

    滇南见闻录(节选)

    [清]吴大勋

    丽江街市 郡城西关外有集场一所,宽五、六亩,四面皆店铺。每日巳刻,男妇贸易者云集,薄暮始散。因逼近象山,山水流澌入市,然后东注于溪湖。市廛之民,向以泥泞受困。余思另辟一沟,使水从市外行,非不便民,惧于街市风水不利。因谕街旁众铺,各就门面铺砌石街,于进水之口筑一小闸,晨则下闸阻水,不得入街;暮则启闸放水涤场使净,俾入市者既免于泥泞,又免于尘埃。而水仍由市流行,当无所碍,各铺家所费无几,而便益无穷,城乡之民,无不感惠焉。

    木氏 ……富有一方,僭拟王侯,崇奉佛教,所有营建寺庙,极其华丽,有藏经楼贮藏经,全部经书皆楷书。……所谓藏经阁者,巍然在也,阁之下堂宇极宏敞,今为元旦圣节朝贺之所。明嘉、隆间,木氏有名增者,屡立战功,赐藩司衔,给冠带,颇通文墨,喜吟咏……

    丽夷 丽郡夷人有九种,如民家、白夷、鲁倮之类,散处各乡。山外江外,则俅人、怒子、生熟栗粟四种,已远于人类,有茹毛饮血,巢居穴处之风。中甸、维西皆古宗,地近藏,服饰似喇嘛,人最黠。至郡城左右,则摩莎也。性柔弱蠢愚,穿麻布衫、裤,皆甚短,衫袖露肘,裤管露膝,冬则背羊皮一方以御寒。女人头戴帽,形如荷叶,以布为之,黝似漆,富者则用绸。冬时裹用毯,质甚重,覆于首,顶耸而檐垂,名尖尖帽;背亦披羊皮,春夏背色布一方,新婚者用各种色布斗成之,饰以五色丝线以美观焉。足每赤,近亦间有穿履者。《居易录》:栗粟作栗苏,云:多百余岁者,死辄化为虎、豹、熊、罴、毛人诸物。又僰夷近水居,能变牛、马、猫、犬、鹰、雀等物,夜入人家。余在滇十年,未闻此说,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信然。山外江外诸夷,皆辖于兰州土舍,姓罗氏,本木氏之属刺史也。木氏改官,罗亦仅给、未流顶带,号土舍,世为酋目,夷人信奉之,钱粮亦土舍征解。惟怒子岁有土贡山驴皮、黄蜡、麻布之类,该夷送府中,府为变价解司入奏。(山:东西北皆山也,江:澜沧江、怒江)

    夷字 摩莎、古宗各有字,尝有维西所属之喇嘛入内地具呈,乃古宗字,随便一点一勾,或圈几层,或半边圈,皆为字。大约运笔尚圆,直竖横画者绝少。

    每数字之后,间一图记,亦为字,形亦圆,与所写相类。呈有数百字,内有数十图记,亦不一体。命通事译之,乃知控一乡约扰害也。(按:所谓古宗字即藏文)转世 往年阅邸抄,见西北土司有转世承袭之说,以为不足凭信。及至丽江,据土人云:往年城内一民家子,生十四年矣,忽有藏中喇嘛僧持衣钵、锡杖赴其家,迎往藏中为大法王。此子欣然应命,见僧人如旧相识,衣钵之类如家常物。

    云先世系法王,十四年前圆寂,先谕众徒,将托生丽郡某家为子,十四年当来接取回藏,今如约至,遂同众僧去。观此,则轮回转世之说,其果有之欤?丽之夷人,凡有两三子,必令一子为喇嘛,今子得为法王,荣幸殊甚,骨肉之爱,离别之悲,所不计也。闻此子迎至藏,供养一室,居中危坐,诸大弟子左右前后环绕,教导以规矩,指示以法律,言动必规以正,不使稍得自便,年长形成而后已。此即古者早谕教之道,殊甚善也。藏中有四大法王,乃喇嘛之长,不知其戒行何如,而喇嘛之尊奉之者如活佛然。丽郡喇嘛往往进藏于法王前受戒。传闻法王身故,焚其体,磨骨为灰,和以各种香屑成佛,想即释氏舍身之意欤,然终不能脱离轮回,身虽舍,何益哉!

    田亩 吾乡田地以亩计……至于丽江称只、称双。称日者计一日可耕之地;称工者,计一夫可耕之地;称只者,计一牛可耕之地。皆不知有亩数,虽册籍契纸开载,一加丈量,盈溢必多。余在江右,曾见过洪武、永乐年间田契,在滇中又见过吴逆伪号田契也。

    溜桶 溜桶最为危险,东川、丽江皆有之。两山相去数十丈,下则激湍奔驶,无可渡越,而铁索桥工程浩大,无力为之,则有溜桶焉。设一巨索,贯于两山之石,用木桶络于索上,人坐其中,前半下垂,直溜如矢过,中须两手攀索以进。

    或云马亦可渡,万有一失,则化为乌有耳。

    雪 滇中气候,南北悬殊,极南之普洱、永昌,其气偏燠,冬不见雪;至东北之东川、昭通,西北之丽江、永北,其气偏寒,雪早而大且多。丽江冬、春时间有微雨,山上即成雪。中甸、维西冬月以后,雪大封山,行旅竟不能通。惟省城气候中和,冬间雪花飘洒,不甚堆积,偶有冰凌,亦微薄。

    丽郡城外二十里有雪山,一名玉龙,蒙氏封为北岳者是也。高耸云际,清光夺目,寒气逼人,虽春夏不甚融,人呼为万年雪。地方有盛事及逢暑时,土人担雪出售,颇觉清雅。产雪蛆,大者如兔,味如乳酥,性极热。有雪山紫金锭,冶热毒有效,用雪水所制也。

    商贸 丽江、鹤庆、剑川之行贾其地者,每岁二月往次岁六月始归,皆获存利,借以起家,所产则藏绸、藏茧、罽毯、氆氇、皮革、茜草、红花、催生石……盖以输京局者。

    木植 边徼之地,人烟稀少,荒山木植甚多,以道远难运,致摈弃于荒凉寂寞之滨者,何可胜计。余所历东川、永昌、丽江、永北皆然。大约柏树居多,大者可数抱,车夫马脚,往往择其大者凿一孔,燃火其中,可以照亮,可以御寒。

    树有脂,火自旺,有因而萎败倾倒者,有仍然敷荣者。

    百合 百合以丽江者为最佳,实大而味甘不苦,但产甚少,土人折瓣出售,留其心,复种也。

    飞鼠 飞鼠产于金沙江边,丽江、云龙皆有之。其形宛似蝙蝠,大如面盆,毛身而翼飞,其毛红色,脊上皆白伧。皮可为衣,土人取之,食其肉,货其皮。

    然皮毛皆脆,不经久,近来价最昂,足取也。其性好烟火,取之者于山林之间薄暮积薪举火,遂成群而来,以弩箭射之,堕于地,箭只中其喉下,盖摩沙、古宗之弩箭颇为神技。

    土矿 凡矿皆石,而亦有松土成矿者。丽江回龙厂曾有于硐中挖出松土数斗,弃于道旁,色稍异于别土。有识者携之去,熬得银数十两。

    金 金生于水,以沙土淘洗而得,金沙江以此得名,所谓金生丽水者是也。

    绿松石 绿松产于藏中,淡绿色,有铁线痕,大者难得。丽江与藏毗连,往年间有估客携至者,近竟无有。闻小儿佩之可免惊风之患。灯下视之,光映四壁。

    湖广新出一种松石,色呆,远不及藏松,且无铁线。

    (摘自《云南史料丛刊》第12卷)

    五个噶玛巴派寺庙和较小的寺庙

    [美]洛克

    可以这样认为,与其说纳西人是非宗教者,不如说是无宗教者,但同时他们又是极端迷信的民族。虽然我不准备在这里讨论他们的古代宗教,佛教前的巫教在古代纳西族中曾纯洁地保持并存在了很长时期,然而在提到关于噶玛巴派来到丽江的历史时,必须说明纳西人不是所有来到丽江企图立足的各种宗教教派的信徒,对于基督教会也是这样。对于他们来说,宗教活动是一种外在表现的行为,而不是内在的信仰。他们的婚仪,以前是土着祭司(巫师)司礼,今天则多半采用道家的仪式。而举行葬礼时,一般请噶玛巴喇嘛和汉传佛教和尚主持。过去很烦琐的古代丧葬仪式,在丽江坝纳西人中已很少沿用,但在边远地区,如刺宝和完全由纳西人定居的金沙江流域的其他地方,这些古代丧葬礼仪还是比较流行。

    纳西族有些氏族,如永宁的吕西(lu-khi)人是格鲁巴派(黄教)的信徒,而四川左所的纳西人却信奉日益衰颓的本教。在永宁的吕西人当中,还信奉一种很古老的巫教,称为达巴。这种巫教的祭司头戴和丽江东巴相同的帽子,但所不同的是他们没有文字,一切祈祷词等完全靠记忆唱颂。

    关于丽江纳西族的古代宗教,以及永宁吕西人的达巴,我将另文专论。这里我们只是讨论较晚进入丽江的噶玛巴喇嘛教。除了那些住在丽江县少数喇嘛寺里当喇嘛的纳西人外,在纳西人中喇嘛教的信徒很少。这些喇嘛寺处在日益衰败的状态中,寺内喇嘛人数越来越少。在维西县有噶玛巴喇嘛,也有黄教(格鲁巴)喇嘛,而以前者占优势。在德钦(阿墩子)和奔子栏的喇嘛寺里,信奉黄教的喇嘛几乎完全是藏人,但在维西和丽江的噶玛巴教喇嘛寺中,却都是纳西喇嘛占优势。

    在丽江县境内有5个噶玛巴喇嘛寺。现按这5个喇嘛寺的重要性依次介绍如下:

    解脱林:这个喇嘛寺在藏语称为奥敏南林(Og-min-rnam gling)。在明朝熹宗时期(1621-1627年),熹宗皇帝亲自赐这个寺名福国寺。它实际建造的日期不得而知,因为这寺曾经一度被火烧,一切记录都被焚毁。现在的寺系同冶十二年(公元1873年)重建,而这次重建与遭火灾时相距53年。

    解脱林原来是都松钦巴的第9个化身却英多吉所建,都松钦巴是噶玛巴派的创始人,生于公元1109年,公元1124年授圣职,卒于公元1192年。

    在建立这个喇嘛寺以前,这块土地原来是木家统治时期的杀人刑场,后来在这刑场上修建了一座小的汉传佛教寺庙。这个地方的纳西语名为布纳课(Bbue-nak’o),汉文译音为背拿课。另外还称为脑独林和吾妹脑独林,后者是藏语名称的汉文音译,这个喇嘛寺位于芝山上,环境优美,纳西语称芝山为修脱林居(Khyut’o-llu Ngyu)。

    明朝时,四宝喇嘛从乌斯藏(明朝时称西藏为乌斯藏)的大宝来到鸡足山朝拜,途中经过丽江(纳西王曾热烈地欢迎过二宝喇嘛,当时二宝喇嘛指出芝山是建立喇嘛寺最优越的地方,因此纳西王把这块土地送给了他)。四宝喇嘛在他归途中,从丽江带了六个徒弟到西藏学习。当这六个徒弟完成学业以后,他们回到丽江,建立喇嘛教并修建喇嘛寺。在寺庙大门外面的墙上嵌着一块碑,上面刻着细致描写芝山的一篇文字,其中提到每个山脊、深渊、突出的岩石的名称,但喇嘛寺修建的日期却未写明。碑石的落款日期是明朝天启丁卯年,相当于公元1627年。这个寺庙是木生白(官名木增)所建,木增生于公元1587年,就职于公元1600年,卒于公元1646年。这个寺庙建立的日期必然在公元1600-1646年这段时期内,很可能是在17世纪初。《续云南通志稿》并没有记载解脱林修建的日期,只是说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喇嘛重修该寺。

    指云寺:藏语称为吉东峰桌林(Nges-don-phun-tshogs gling,意思是绝对真知的完备的喇嘛寺),但不要把它和西藏的峰卓林(Phun-tshongs gling)大喇嘛寺混为一谈,那是属于觉囊(Jonang-Pa)派的。指云寺位于丽江迤西20里属刺是里的秣度山上,系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知府元展成所修建。他个人捐款并主持募捐,将款交给立相喇嘛和其他人修建了这个喇嘛寺。

    据万咸燕说,古代在刺是里西南山麓曾经有一股泉水,后来干涸了。据说,从摩揭陁(位于贝哈尔[Behar]南部,直到公元400年,摩揭陁都是佛教的摇篮)来的一个西方喇嘛盘腿坐在泉边一个尖锐的圆锥形岩石的上面,他拿一根棍子往那干涸的泉眼里一戳,立刻涌出水来,据说那里还有他的足迹。后来就在这个地方修建了指云寺。《云南通志》中记载,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喇嘛们重建了这座寺庙。

    在指云寺这个喇嘛寺中,有两块碑石,一块是关于喇嘛寺的喇嘛守则、训诫喇嘛要敬重老僧人,照顾他们;不饮酒,早晚在诵经大厅诵念经典,在仪式中遵守礼节;属于喇嘛寺田地的收成,不能给予喇嘛的亲属;必须服从和敬重喇嘛寺的寺主;对老弱病残以及受冻受饿的人,当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应给予照顾、治病、送衣喂食,死后应妥善安葬;喇嘛寺的建筑应妥为保护和修理;香炉里应随时保持香火,同时对寺庙创建者应铭记不忘。

    这块纪念碑上落款的日期是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其中也提到丽江第一个建立的喇嘛寺是解脱林,为雍正庚戌年(公元1730年)所建。当西方(西藏)的四宝法师去鸡足山朝拜路过丽江的时候,他指出在刺是里落水洞的洞穴里,保存着摩揭陁保护神的足迹,为了保护这个区域和人民,应该修建一个寺庙。他建议募集价值700盎司(约等于21.7千克)黄金的纹银,作为修建费用。当时立相喇嘛听了后,就按这个指示到各处募捐资金,几年后就奠基修建该寺。知府元展成给这个喇嘛寺取名为指云寺。

    这个喇嘛寺的另一块碑石提到属于这寺的田地,并说四宝法王捐赠200两纹银购买这些田地(这些田地主要位于石鼓与中甸之间的金沙江河谷)。

    文峰寺也称文峰院:它的藏名称为桑纳迦卓林(gSang-sngags-dgah-tshalgling,意思是神秘的宗教教育寺庙和幸福的乐园)。这个喇嘛寺位于丽江西南10里文笔山麓,纳西语称文笔山为生比日嗯鲁(Sa-bpi zher nv-lv)。古代这个地方有个寺庙称灵寿寺,但后来因倒塌而变为废墟。雍正十一年(公元1733年),藏族喇嘛噶立布在那里修造了一个茅屋。乾隆四年(公元1739年),噶玛巴派的四宝喇嘛来到丽江,向知府管学宣匍匐跪拜,请他募捐并允许明具喇嘛向全国各地募集修建喇嘛寺的捐款。

    《云南通志》记载这个喇嘛寺是在光绪七年(1881年)重建。

    文笔山上有一个洞称为灵洞(神灵之洞)。据说噶玛巴派的喇嘛曾经3次渡过金沙江,寻找一个美丽的地方,最后才发现这个灵洞,他们说灵洞是南瞻部洲24个灵洞之一,所谓南瞻部洲是佛教徒所指有人居住的世界。

    普济寺:它的藏语名称为塔尔培兰辛林(Thar-pai-lam-hdzin gling,意为守路人的喇嘛寺)。

    不用说,普济寺也是属于噶玛巴派的,它位于丽江迤西13里普七瓦村(纳西语叫普趣瓦P’u-chi-wua)附近,距较大的束河村西南不远,在回民造反中,这个喇嘛寺和解脱林喇嘛寺都被军队毁坏,仅只剩下解脱林的大门。

    普济寺的掌教喇嘛是普济寺的和家,单名一个罗字,当他成为喇嘛时,已到中年。他的侄子和典也是喇嘛,深为噶玛巴派的四宝喇嘛所器重,并告诉他说,他的前生是一个罗汉,如果他喜欢的话,应在普济村后面的山上修建一座喇嘛寺。

    很多托钵的僧人成为他的徒弟,他去世时80岁。3年以后,四宝喇嘛说,他将在同一家庭再生。后来喇嘛们去询问,找到这个小孩。当他6岁时,就把他带到普济寺。10岁时,把他送到西藏学习藏文经典,喇嘛们很好地照应他。当他学习完以后,回到普济寺担任住持。

    尽管普济寺建立的明确日期没有记录,但肯定是在乾隆年间修建的,和罗与他的侄子和典两人在乾隆初年都曾经在福国寺学习。四宝喇嘛的托钵僧们曾请和罗担任福国寺的掌教喇嘛,但他拒绝了,说他要自建喇嘛寺,于是他在刺是的山上修建了一个喇嘛寺。这个说法和关于说指云寺是立相喇嘛和其他人所建的记载似乎有矛盾,除非他也是包括在“其他人”当中。在普济寺的记录上,明确地说“刺是山成大从林即今指云寺”。也可能立相喇嘛是开头募集基金之人,但他只奠定了基础,而后来在乾隆年间由和罗修建完工。

    这个说法和关于说指云寺是立相喇嘛和其他人所建的记载似乎有矛盾,除非他也是包括在“其他人”当中。在普济寺的记录上,明确地说“刺是山成大丛从即今指云寺”。也可能立相喇嘛是开头募集基金之人,但他只奠定了基础,而后来在乾隆年间由和罗修建完工。

    正如刚才说过的,普济寺必然是乾隆八年(1743年)以后建立起来的,因为它是《丽江府志略》中唯一没有提到的喇嘛寺,而《丽江府志略》是乾隆八年(公元1734年)出版的。

    玉峰寺:它的藏语名称为卡拉世崇飞林(bKra-shis-chhos-hphel gling)。

    它位于丽江雪山的东斜坡,在玉龙村和三多寺(北岳庙)的西面。这个寺庙建于明朝,可能在万历年间(1573-1619年)。寺内无任何碑石,这个喇嘛寺中只有七八个喇嘛。它有一个活佛,现在西藏,但他们没有钱把他接回来。

    玉峰寺所在的丽江雪山东斜坡,由华山松的古老森林簇拥着,风景优美,寺门前高大的松树围绕着一个美丽的小池塘。寺的进口处已经非常颓败,整个建筑和座位上堆聚着几英寸厚的尘埃,证明这些寺里的人并未按教规的要求坐在座位上祈祷诵经。在主要庙宇的楼上,天花板和地板破败腐朽,如去参观,十分危险。

    那里有一个小图书室,书籍由沾满灰尘的丝绸包着,一幅荒芜萧矢的景象。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委顿颓败的一个喇嘛寺。

    另外还有一个安乐吉祥林,这个喇嘛寺的情况我不知道,它的藏语名称为卡拉世普罗德林(bKra-shis-spro-bde gling,意为传递幸福吉祥的喇嘛寺),正如汉字译名所表示的,可能它是位于刺上里的安乐村和吉祥村的附近。

    较小的寺庙:除了5个较大的喇嘛寺外,在噶玛巴派之下还有几个值得注意的较小寺庙。这里把其中重要的几个简单叙述一下,至于丽江县内所建立的各个汉传佛教寺庙则从略。

    在白沙街市场的东面,有两个喇嘛寺:一个在白沙街本部的东郊,另一个在它东北面相隔一段距离之地。较近的这个喇嘛寺叫白沙大宝积宫。大宝积宫无疑是指49种佛经的搜集,这些佛经称为嘛哈拉纳若达(Maharatnakuta 意为大宝和经——校者),是公元508年来自中原洛阳的一位沙门(苦行者)波蒂鲁西(Bodhiruci)所编排的。这个白沙大宝积宫,纳西语叫白沙胆美罗(Boa-shi Dtama-lo),也称为护法堂和护法伽蓝(伽蓝即寺庙)。这个寺的墙上缀饰着美丽的壁画,这些壁画绘于明代,和已毁的雪嵩庵墙上的那些壁画,出于同一画家之手。

    根据《云南通志》所载,这寺建于明朝。有一块碑石说寺为纳西首领木旺所建。木旺生于公元1551年,公元1580年继任世袭丽江土司,卒于公元1596年。

    因此这寺必然是公元1580-1596年之间所建,因为碑文上称木旺的官衔为知府。

    这座寺庙现已是败瓦颓垣,但仍旧住着两个从解脱林喇嘛寺来的噶玛巴派喇嘛,庙里有一个神龛,供着大黑天神的像,大黑天神是护法神之一。他的圣殿终年都是关闭着的,只有旧历正月二十日这天,他那个像箱子样的神龛才被打开,扔进一只活鸡,据说这只鸡会立刻死去。那一天,所有丽江坝的农民以及金沙江河谷阿喜地区的一些农民都来到这座寺朝拜。

    在白沙更东北一些有两座寺,相距很近,一座称为金刚殿,另一座叫大定阁,这两座寺都是纳西首领木增在明朝时重建的,木增统治丽江的时间是公元1598-1646年,因此这两座寺的重建必然在这段时期以内。根据寺里发现的石碑记载,这两个寺在古时就已存在,即在公元1587年木增出生以前就已存在。记载中说寺是木增重建的,但当时没有完工,后来是木本立和其他32人将它们修建完毕的。

    阳春白雪玉龙山

    [民国]李霖灿

    阳春白雪,在这全无“曲高和寡”的倨傲,却只是云南西部玉龙大雪山美丽景色的平平写实。

    约在四百年前,杨升庵先生来到了云南大理,爱极了这苍山洱海的胜景,便着书立说,自云生平看山,自点苍始。——他的这项见解,我在游清碧溪、爬洗马塘时也有同感。但是我自大理向北走了五天,第一眼看见了玉龙山的白银三峰耸插在蓝石海子(湖)之上,湖边又开满了桃花的时候,我才为升庵先生叫屈不已;一个人到了大理点苍,岂可不北登海拔两万尺的玉龙雪山一游?看山自点苍始,恐不免为玉龙山灵所笑。约三百年前,徐霞客先生由鸡足山来到了丽江,是应那时木生白土司的邀请。他在丽江一共停了十七天,却天吝良缘没能一见玉龙山的真面,因为雪山太高了,时常是隐埋在云雾之中,在霞客游记上他曾对此山一再致意。

    三十年前,一位西南联大的教授,以逻辑学闻名世界的金岳霖先生他有特别好的运道,当他一翻过剑川县和丽江的梁山分界之处,三峰一湖之胜立刻使他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就在那土匪强盗时常出没的山冈之上大叫大跳。马锅头(马帮领队)对我描画得好:“一翻过铁架山,那老头子就发疯病,又是叫,又是跳!很折腾了我们一番手脚,才把他又架上了马背,驮到了丽江!”——他哪里有什么疯病?只是走遍了全世界,他没有见到过这样美丽的山川,因之才情不自禁地欢喜欲狂!

    晨岚兄和我是玉龙大雪山的知音,所以丽江父老有“二李到,雪山笑”的口谚……

    丽江是有这样奇绝的地方,在这些常绿的热带植物之上,你终年四季可以看到后面的皑皑白雪,而且假如再早上几天,你还可以看到在这些巨灵之掌下开满了粉红的桃花,一直开到雪山脚下。

    在丽江你终年只能过着春天和秋天,永不会感到过热也不会觉得太冷。但是只要你向北方望去的时候,你总会看到玉龙大雪山像一幅图画悬挂在那里,遮住了北边半个天空。玉龙山实在只是一幅雪景,它只使我们感到皎洁,却不使我们觉得寒冷!

    玫瑰、蔷薇、木香都是我们花园中的上客,在玉龙雪山下它们却遍地生长,丽江农人很不礼貌的把它们编为田间的篱笆,它们也不觉得慢待委屈,一九四○年五月我们由丽江出发,结队初访雪山的时候,路两旁的篱笆纵横成行,已变成了滚滚的绿流,开满了白白的浪花了。

    迎春花在这里失去了它的季节使命,被人物称之为金梅花,接着金梅花后开黄蔷薇、白蔷薇,又是黄白木香,再有各种野玫瑰,随后有了荼蘼,开到荼蘼花事还不肯了,杜鹃山茶花开个没完,玉龙山一年之中至少有三季是放在“花”上。

    别处都是芳草绿后才十里花红,丽江在这一点上也“别致”,丽江到雪山脚说是四十里,山边的草原才微露一点绿意,但遍地野花已经开得太绚烂了。我们时常误入歧途,不全是为了野花,却是为了走过中间站白沙之后,距雪山更近,每走几步雪山就变换一个姿势来戏弄人,我们禁不住赞叹神往迷惑。晨岚兄是专意来画玉龙的,启兄是第三次来丽江,我也是第二次折回丽江专诚的为了雪山,如今才寻得机缘来完成我们的心愿,想着有半个月的白雪生活,可以想见我们欣喜兴奋之情!——在谈话中间常常会不合逻辑的忽然插进去一句两句雪山,时常又会发现这一群人不知怎的又走到人家麦田中去了,几经自笑的改正,我们在傍晚前赶到了雪崧村。

    由丽江向北望去,看到的是雪山的南端,到了雪崧村,是已抵达雪山东南侧的山脚下,高高的主峰已经倒在山后,展在我们面前的又别是一幅银峰起伏的长卷。(略)

    丽江印象

    [民国]刘曼卿

    丽江乃滇省迤西,商业交通之重镇,在清为府,今则改为县矣。其民族非汉非藏,亦非百子,乃系另一民族。汉人称之为“花马国”,藏语称之为“觉”者。

    相传为木天王后裔,当极盛时曾征服滇西及康南各地;考之西藏说部,载有木天王极盛时代,与西康之冷巴族王(按在今西康德格属)争夺澜沧江边之盐田(按即今西康之盐井县),历数年之久,冷巴卒被大败,木天王乃得占康南全部,几及德格边境。至今尚有残碉废垒,遗留于山隈水涯,供游人凭吊。其语言啁啾不可辨,有象形文一种称之曰东巴文,现不用以纪事,但书于木剑之上,悬之门首,用以禳祷祛邪而已。有美国约瑟夫其人者,曾久留是地,研究此文,称为文中之最古者。

    丽江市镇,纵横四五里,房屋栉比,人烟稠密,市之中心有四方街者,为最繁盛之所。沿街多堆集碗糖、盐块,以及洋货、布匹等物求售。彼等顾客除本地人外,则以康、藏人为最多。盖年来康、藏、滇商业中心因战争影响,已由阿敦而移至此地矣。镇无城厢,本地人云城不能修,天王姓木,围则成困,其讳忌之深,亦可笑也。

    镇之四周山水清丽,距城约一二里有龙王潭之胜,清水一泓,广可数十亩,水清澈见底,游鳞掩映其中,长者经尺,色作金黄、火赤、天青,斑斓可爱,投之以饵群相争唼,鼓掌则四处惊散,没于蘅藻之中,盖亦一鱼乐国也。潭之西岸筑阁数楹,为本地政学各界宴集之所。又有一亭立于潭之中心,由阁架一长桥曲折通之。登亭以观,则知是潭为无数泉源汇合而成,水底时泛白银珠泡,累累如串珠。潭之东西南三面皆山,向北为水之出处,阻以乱后,潺湲而鸣,闻之令人发生遐想。

    是地男女社交极为公开,犹以青年男女歌颂恋爱为神圣,大有“不自由,毋宁死”之慨。每当景色清和、夕阳西落,三三两两联袂乎龙潭之上,烟鬟雾鬓与水光山影相掩映,载歌载舞,乐不可支。此种风气乃其民族所固有,非受近代潮流之影响也。然有一奇特风俗,即凡为父母者,无不严守旧礼教,婚姻绝对不容许子女自由。热恋者,倘不能得父母之许可,又不能轻弃其爱心,往往相约于深山茂林之中盛装艳服,携榼带酒,作竟日欢,欢罢双双服毒,互相拥抱以离人世。故丽江之后山林中,常常发现为爱牺牲之青年尸体。即其父母发觉,则以为家庭之羞,草草成殓,不欲外扬。然父母之青年时代,则固未尝非一情死之崇拜者。当其青年时代,则亲躬而力行之,及为父母,则深恶而痛绝之,谓非咄咄怪事欤?

    丽江妇女装饰有特殊风致,长发垂髫,两鬃覆额,上戴一瓜皮小帽,衣裳之外,背后服一羊皮褟背,上系圆形绣花若粉扑羊背面者七枚,用白带交叉又束于胸际,所谓肩挑日月、身背七星是也。此辈多操商,善交际,见有异乡远客,争以物品相馈赠。或亲作饼饴以飨客,其味甚美,凡初至此地者,莫不欲一尝风味。

    每年当七八月之交,例须举行骡马会。康、藏商贾云集,名驹绝足来自远方,吉日良辰,驰骋乎广野之间。本县官绅,列坐土阜之上,定月旦之评,以分驽骏。

    斯时也,帷幕四张,少长咸集,士子遗巾,佳人堕珥,神骏追风于内,万人喝彩于外,往往兴尽归来,曾不知红日之暮也。

    丽江婚姻制度,过去大多由父母做主,不能任子女自由,既已如上述矣。然即由父母所订之婚姻,倘男家纳采不丰、聘金不厚,亦终不肯遣女以嫁。以致贫穷之家,虽已订婚,只以无力迎娶,遂致中馈常虚。昔有知府某,鉴于陋习难除,乃另倡一劫婚条律。凡男家无力迎亲者,得瞰其女外出时.聚多人要而劫之以归。

    归至门内,沃以冷水一瓢,即为成礼。自此以后,女家遂无权过问。倘为女家发觉,其家人必尾追之,往往半途相值,杠棒相加,双方头破血流,演成血案。若被女家夺回,则男家不但白遭梃杖之殃,女家更有权提起离婚。若知府某者所制之法,固属加惠穷人迎娶,然亦太恶作剧矣。

    丽江有喇嘛寺五,教规亦如康、藏之红教派。各寺喇嘛每年遣派多人往西康德格大寺学习经典;亦如西康黄教派喇嘛之进藏者。然亦有径往西藏学寻经典者,如普静(济)寺中圣露活佛即素负重望喇嘛之一也。丽江喇嘛大多数不会汉语,亦不能说藏话,但藏经则皆略能朗朗成诵。平时语言多用本地土语,亦一特异现象也。

    丽江有小学及高小数所,省立中学一所办理颇称完善。中学校舍宏敞,风景清丽。彼处近年对于地方之教育运动,极为提倡汉语,凡学生在校,不准说土语,若说土语一句即罚钱若干,其成绩实不亚于内地南方各校之提倡国语也。

    又有边地师资讲习所一所,盖专为造就滇、康边境各县藏族儿童师资之设也。

    闻该所并已由蒙藏委员会呈准中央,每年补助经费。将来推广边地教育,其效果当非浅鲜也。

    丽江在昔为府时,乃滇西学子会试之所,至今尚有雪山书院巍然独存。今科举虽废,然以丽江位于康、藏、滇交通之枢纽,将欲推广康、藏教育,必于此处设立大规模之边事学校,以培植边地人才。盖康、藏学生远适内地求学至为不易,若往丽江,则风俗、气候、距离无不相宜;即以本地人士研究边事,使之入康、藏工作,亦属轻而易举,不似内地人士视康、藏为畏途也。鄙见如此,尚待高明者有以正之也。

    (原载《康藏轺征续记》)

    丽江的集市和酒店

    [俄]顾彼得 撰 李茂春 译

    一大早,几股由农民形成的人流从远处的村子出发,沿着五条大道,十点钟后不久,开始向丽江集中。街道上挤满了驮着柴禾的马匹,有的人背上背着木炭篮子,其他人背着蔬菜、鸡蛋和家禽。猪或者被捆起来,由两个男人用杠子扛着,或者由女人牵引,她们一手拿着绳子,另一手拿着树枝条轻轻地催赶着。其他许多种货物或由人背,或用马驮。石头铺成的路上马蹄声嘈杂,人声鼎沸。市场上喧闹声很高,人群都拼命挤过去,抢占四方街广场上最好的位置。头天晚上人们就从普通房屋中,或从周围商店拖出结实的货摊,成排地安放在广场中央。

    妇女和姑娘们背来沉重的棉纱包,把布匹摊开在货架上。男子服饰用品、佐科和蔬菜各自摆成行。稍过中午集市到了热火朝天的程度,人和牲口乱作一团,开了锅似的。

    高大的藏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夺路先行。披着蘑菇状羊毛毡的普米族村民故意使篮子里的蔓菁叶一闪一闪的。仲家族人穿着粗麻布衫和裤子,奇特的小辫子从修剪过的头上垂下来,懒洋洋地在街上溜达,狭窄而粗糙的麻布条拖到地上。纳西族妇女狂乱地在任性的顾客后面追赶。许多奇怪的民族男女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许许多多引人注目的货物和丽江城里的风流人物。大约在下午三点钟集市到达高潮,然后开始回落。到四点光景,“鸡尾酒会”正热闹中。

    大街两边有许多家“高级酒店”,来自远处的饥渴的男女村民都朝酒店走去。

    通常这类事在中国不为人所知。不是因为汉族不喝酒,而是喝酒更多地与吃东西联系在一起,喝酒的最佳时间是与朋友共进晚餐的时候。在中国,妇女不与男子一起坐下喝酒,因此这类筵席完全是男子的事。一般来说,为了礼节上的缘故,汉族妇女不在公开场合饮酒,而喜欢私下在她们的房间里呷上一两口。在中国,当人们缔结长期交易时,通常的饮料是不放糖和牛奶的茶。经过一天的劳苦之后,汉族地区的乡镇上,无数的茶馆里挤满了成群结队的男女,喝茶歇息。在这方面,丽江的风俗截然不同。丽江没有茶馆,如果有人要整天喝茶的话,用一个很小的土罐煨在盆火上,隐藏于后屋。无论男人女人或小孩,大家都饮酒,白酒或窨酒。

    两岁以上知道自重的孩子不喝杯窨酒就不肯去睡。

    所谓“高级酒店”,既不是酒吧,也不高级,它们是一般商店,除了卖盐、糖、腌菜和服饰品外,也有酒。酒既可用顾客自带的坛子装了带走,也可当堂饮用。丽江的商店都一样的小,除了面对街道的柜台外,从门口到商店里屋,留下了一条狭窄的通道。柜台前放着一两条很窄的长凳,人们坐在长凳上饮酒。同住在屋里的人畜,包括狗在内,都得过这条通道,有时倒泼了顾客的酒,这并不要紧。这些小事在丽江是无人计较的。

    人人都可以在任何酒店喝酒。可是有些村民喜欢在特定的酒店饮酒。这些忠实的常客与店老板娘处熟了,总是让她先挑选他们带来卖的东西。同样他们在她的店里买东西,老板娘就特地打折扣给予优惠。实际上常客与店主之间的这种关系不止于此。老板娘还充当他们的代理人、管钱人、邮递员和知己的朋友。当顾客出去买更多的东西时,购买来的满篮子货物就请她保管着。与老板娘谈判小笔贷款,以下一次他们通常带来卖的东西或活的猪鸡作担保。当顾客付不起酒钱或所购物品的价钱时,老板娘就进行赊销交易,并且叫丈夫或儿子用简单的汉字记录下来。农民们有时为安全起见,把装有现金的钱包存放在商店里,因为他们村里有强盗不安全。由于遥远的村子里没有邮电服务,酒店就成了人们喜爱的很方便的通讯地址。信件通过可靠的人按期送达收信人手里。顾客们就订婚、结婚、生孩子和送葬等问题向老板娘请教最机密的告诫。当然每一个酒店老板娘就是一个高级新闻情报局。她熟知方圆一百英里内每一个人的全部个人简历。我怀疑丽江是否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我使自己恭顺地隶属于三个酒店。一个是李大妈的酒店,在大街最漂亮的那段上。另一个是杨大妈的酒店,就在四方街市场。第三家是和大妈的酒店,在双石桥附近藏族居住区。当我在城里活动时,我几乎每天都忠诚地拜访这三家酒店。

    大约下午五点钟我下山到杨大妈家酒店,并且待上一小时。六点钟我在李大妈家酒店。通常晚饭后到和大妈家酒店。然而直到过了很久,到她们确信我是一个高尚正直的人时,才把我当作内圈的顾客对待。

    对这些聪明而有魅力的太太我欠下很多债,使我感到痛苦的是,也许我永远不能回报她们的恩情了。我在丽江生活上和工作上的成功,主要靠了这几位太太提供给我的明智的忠告和可靠的情报。要不是她们及时提醒警告,我可能铸成大错,导致倒台。对这个难于了解的地区及其人民的知识和经验,每天在她们的酒店里增添了可贵的一页。

    丽江酒店供应的酒既不是进口货,也不是玻璃瓶装的。它完全是各家酒店用特别的家庭酿酒法、按照古老而保密的配方制成。酒有三个品种。清白酒被称作Zhi(日),用小麦酿成,酒力和味道与杜松子酒相当。甜的窨酒用糖、蜂蜜、小麦和其他东西酿成,呈琥珀黄色,而且透明,味道相当像托考伊葡萄酒或甜雪利。

    越陈越香。还有一种是梅子酒,带红色相当浓,使我想起巴尔干半岛的李子白兰地酒,酒力很大,我喝不了几口。我喜欢酿造期特别长的窨酒。李大妈家的窨酒最好,也有点特别贵,但是最高价钱也不过每杯五分。任何一个想把酒带回家的人都得自带酒壶或酒瓶。在丽江瓶子很贵,一个空瓶可能价钱高达两元。

    李大妈是个老年妇女,身材挺直、雄伟而俊秀,鹰钩鼻上有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她属于丽江社会之精华,不管在城里或在村里,她都很受人尊敬。大家都认识她,她也认识大家。她丈夫高大英俊,留着长长的花白胡须。他非常讲究,从来不过问商店里的事。无论何时李大妈有事外出,他不得不接管家务时,他茫然不知所措,像个小孩似的不中用。他甚至找不到哪个是窨酒壶,我和酒友们只得自己动手了。夫妻俩有个儿子,是个教员。他已经结婚,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儿媳妇是个强壮而朴实的人,尽本分地待在屋后,拼命干活。照料小女孩和喂养男婴的正是这位老男人。婴儿总是抱在他怀里,当母亲把婴儿抱过去喂奶时,婴儿就号陶大哭。李老先生也帮着烧煮,所有丽江的丈夫都有这个习惯。在后屋里你总是可以找到他。或懒洋洋地靠在床上,或煨着很小的土罐茶。那是他很喜欢的东西。或许他也抽点鸦片烟,可是那主要是社交的需要。

    李大妈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能力最勤劳的妇女之一,除了从早到晚主持商店事务外,她也管理存货的准备工作,包括一大堆土罐,里面装泡菜、腌黄瓜、泡梅子、桃子、橘子和榅桲果酱,更不用说酒了。一切东西都是在儿媳妇的帮助下在家里制作的。如果人们遇见李大妈一大早背着沉重的一袋麦子或一篮梅子,从附近的村子回来,完全不用惊讶。除了这一切家庭杂务外,还有每年冬季杀肥猪、腌火腿、猪头和腊肉,或为家里食用,或为出售。她有时诉苦说她太劳累了,但是她同时说她63岁还能干活,感到很高兴。

    李大妈做的一切东西都是第一流的,既清洁又有味道,比如她做的腌菜和果酱,鲜嫩的火腿,像洛克伏特豆腐似的奶酪和令人垂涎的酸甜大蒜。

    丽江是个奇妙的自由世界,特别是在商业和工业方面。家里酿造的酒或任何在家里或在工厂里制作的东西,都不用交货物税,也不用为出售货物取得执照或许可证。人们完全自由地想制造什么就制造什么,想出售什么就出售什么,想在哪里出售就在哪里出售,在市场在街道或在屋前。虽然李大妈的酒店上午九点或十点就开了,可是她太忙,以致很晚才出来。商店无人照料,任何人都可以进来,取用他需要的东西,并且把购物的钱留在里面柜台上。丽江的其他商店也是如此,我从来没有听说这种优惠被人滥用或留的钱被偷的事。

    到下晚要在李大妈家酒店找到一个座位是不容易的。在紧急情况下她让我坐在柜台后面一个小凳子上,与其他顾客相对。男男女女在步行回村之前,来酒店喝上一两杯酒。可是按照纳西族的习俗,女人不坐下来陪男人喝酒。妇女一般站在柜台前喝酒,同时跟李大妈闲聊。女人请男人喝酒是很普通的事。没有人会阻止她付酒钱。男人一喝完酒就走了,另一个男人就坐下来。我坐在柜台后面较暗的地方,通过宽大的窗子,观察狭窄街道上的活动,确是一件趣事,就像在银幕上看着无比美丽的彩色电影。或迟或早,每一个来赶集的人至少要路过大街一至二次。见到老朋友,邀请进来喝杯酒,或结识新朋友。你可以向任何陌生人打招呼,邀请他共饮一壶酒,完全用不着作介绍。我有时在街上被完全陌生的人拦住,要我抽支烟或喝杯酒。妇女可不能这样随便,可是不时她们当中有熟悉我的人,会拍拍我的肩头并且说:“来,让我们干一杯!”她不得不站着喝酒,以避免在本地传成丑闻。

    深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街道上显出五光十色,当我们坐在李大妈的酒店里用瓷杯喝酒时,充满生活乐趣的山区青年,口里吹着像潘神(人身羊足、头上有角的希腊畜牧神)之箫的笛子,沿街跳舞而过。他们身穿没有袖子的皮褂和短皮裤。妇女慢慢她用绳子牵着几只好斗的猪,这些猪走得又慢又乱。它们会和过路的马匹缠在一起,或从人的双脚之间窜过去,于是从痛恨的过路人群中发出尖叫声、大笑声和诅咒声。马帮会突然从拐弯处上来,女店主们就冲出去收拾和保护她们的货物。骡马都满载柴禾,用驮着的篮子推撞男女行人,不时停在商店前面,马帮主正在努力与店主做成交易。

    我在李大妈家酒店遇到的人群截然不同、令人有趣。有时我坐在由一个有钱的喇嘛、一个贫穷的普米人,一个更贫穷的仲家人,鲁甸人,附近村子里来的富有的纳西族地主和一个白族马帮头合成的人群中。另外一些时候,这伙人可能是富有的藏人,白彝和其他民族类别混合起来。有钱有势的人并不显得势利,而穷人也不显得阿谀奉承。如果他们互相听得懂的话,他们各自静静地喝酒、抽烟并且闲谈。多半是他们邀请我喝一轮酒,然后我同样邀请他们喝一轮。开头我对那些看来很穷的人有些失礼,我抢着付我定的酒钱和他们罚我喝的酒钱。在每一种情况下,他们反应迅速,以压倒的优势付了酒钱。

    “你的意思是我付不起招待朋友的酒钱吗?”一个人愤慨地大声说。

    “你以为我是叫花子?”另一人怒气冲冲地说。

    “我和你一样,如果我付酒钱,我是真心的。”第三个反驳道。

    此后,我非常小心不要得罪这些自豪而无拘无束的人们的自尊心。没有什么比显示优越感更激怒他们的了。

    可是,我得承认李大妈有点势利,她不欢迎原始的部族人和她认为是臭名远扬地坏和有偷窃行为的人在她酒店喝酒。她自有惊人的智力,确切地知道谁好谁坏。有时我带某个村里新结识的人去喝酒,李大妈后来责骂我,劝告我不要跟“那个无赖”有任何来往。起初我怀疑她的判断,可是后来我学会非常尊重她的意见。如果她说某人是坏的,过些时候她说的话肯定得到验证。逐渐地她向我指出所有丽江和周围农村的不良倾向。他们当中有些是富家子弟,已经变成声名狼藉的浪子、鸦片烟鬼、赌徒甚至是小偷。其他的在村里横行霸道,也抽鸦片烟、赌博,有机会就行窃偷盗。当这些无赖借口有病痛需要治疗来访时,有时我家里就丢失了东西。但是李大妈有时对坐在酒店里的某些奇异的部族人变得十分热情。

    多亏她的介绍,我结下了许多友情。

    在丽江的酒店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吵架,当然李大妈的酒店里也从来没有吵架。可是这不是说丽江城里没有吵架的事,因为丽江人非常敏感,很容易得罪的。

    不时两个女人或两个男人之间发生激烈的争吵,邻居们也会加入争吵之中。女人们会喊出可怕的话语互相咒骂,然后就突然痛哭起来。接着邻居就插手,双方很快就被劝解分开了。然而有些争吵从白天延长到夜晚,不断发出尖叫声、诅咒声甚至打起来。如此多的猥亵侮辱的话倾泻在对方头上,以致我无法理解双方怎么能再见面。

    偶尔间会发生震惊或轰动全城的事。我记得有一次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出现在市场上,他继续悠闲地在街上游荡。我那时坐在李大妈家酒店里。他从一个商店走到另一个商店,乞求给一杯酒或一支香烟。妇女们见了吐唾沫,并把脸转过去。可是没有人采取措施阻止他。事实是厚脸皮的丽江妇女几乎什么东西都吓不着她们。可是她们得表现出一点羞怯和为难,以便避免男人尖酸刻薄的嘲笑。街上从来见不到警察。直到这天挨晚了,有人不嫌麻烦从警察局喊来警察时,这个发疯的人才被带走了。他并没有被监禁,因为在丽江没有制定惩罚在公众面前耍下流行为的法律或条例。这类事情主要靠公众舆论来决定。人们只要朝公园走几百码远,就会看见几十个赤身裸体的藏族人和纳西族人在河里游泳,或躺在阳光下的草坪上,完全暴露在过路人面前和房屋前面。过路的妇女和姑娘们见了,就咯咯发笑,低声议论,可是没有抱怨。然而应该分清界线,人们反对在公共市场上赤身裸体。

    一天下午另一件麻烦事发生在李大妈家酒店里,那时我已经劳碌一天后歇息在那里了。我和伙伴们坐着喝酒,而李大妈忙着做杂务事。一个贫穷的山里人来了,并且站在酒店门口。李大妈问他要什么东西。他说他要我给他检查身体并且给他一些药。由于我的医药知识我已获得名声,大家知道我在办公室里办着一个必备药品医务室。当我在酒店时我总是拒绝做医疗服务的,因为我不想把酒店变成医务室,从而干扰合法的经营。李大妈告诉他第二天到我的办公室来找我。

    “你有什么病?”她随便问。我们还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个人就脱下裤子,显露出下身。李大妈的脸部红了。她很快拿起鸡毛掸帚去打那个人。

    “滚出去,你这个憨包!”她断然地命令道。然而羞辱已经造成,在街对面开糖果店的和大妈以大笑声轰赶他。李大妈装出非常生气的样子,辱骂着那个愚蠢的人。这件事在全城传开了,我在李大妈的竞争对手杨大妈的酒店和在和大妈的酒店里都被人问及这件事的详情。

    与李大妈的酒店相比,杨大妈的酒店肯定是低层次的。它甚至完全谈不上是个酒店,它只不过是一所正在建盖的新房子的拱形大门内的一块小地方。它在一座小石桥旁边,石桥跨过清澈的大河,而市场广场正好开办在石桥台阶下面,前面正好是繁华的大街,一头朝上越过我们村的小山,另一头通向双石桥。这是个很热闹、很有战略地位的拐角。一张小矮桌正好安在石桥旁边的墙根下,还有几张矮凳子。其余的地方堆放着杨大妈经营的新篮子、木桶和木盆。背后是院子和部分已盖好的房子;我习惯坐在桌子旁边,而杨大妈坐在石头台阶上,缝衣服或整理着东西。起初,让我在她那里喝酒,她感到很难为情,她认为这样对我不够尊重,对她的生意也不好,因为我在那里可能吓跑了羞怯的顾客,然而几个星期以后,大家都熟悉了我,我变得很有名气了。

    杨大妈是个怕羞的中年妇女。她已守寡,靠拼命干活来维持一大家人的生活。

    可是由于她的生意特点,她获利不多,她经常抱怨资金不足。有一次她向我贷款五十元,我借给她了。她专门为最穷最原始的部族人备办伙食,这些部族人居住在鲁甸和很少为人知道的长江支流上的遥远山村里。她熟悉所有普米人、仲家人、苗人、白彝人和傈僳人,她对垦荒种地的矮个子四川移民很友好。他们居住在雪山森林中和有一万一千英尺深的可怕的虎跳峡中神奇的村子里,大江从永远半明半暗的峡谷中咆哮而下。从九河和剑川来的白族姑娘在她的顾客中也是有数的。

    杨大妈心地善良,她不忍心杀那些身体半裸露、冷得颤抖的男女的物价太多,他们来自本地人几乎连地名都不知道的遥远地带,他们要卖的货物只是一小满篮奇怪的草根或几条制作粗糙的长凳。我喜欢杨大妈的酒店胜过喜欢丽江任何其他酒店。因为在这里我就处在绝望没落的部族人中,可以观察他们的希望和失望,并且或许不引人注目地帮助他们一点。

    对这些智力迟钝的无能的人们来说。生存是很艰难的。他们早已失去支配生活的能力,而现在也不知怎样才能恢复。他们缺衣少吃,饥寒交迫,他们所做的事情中没有一件能使他们适应当今的社会。他们为生存所作的努力是可怜的,徒劳无益的。因为他们生产制造的东西没有一件对于当今变化着的经济有任何重要性,丽江就是他们的活动领域,而丽江不再是原始落后的了。谁想要他们那些粗糙的长凳和草药呢?即使有人要,也几乎赚不了分文。在毛毛细雨或刺骨寒风中行进数日后所挣得的几文钱,能给家里人买点什么呢?当然不幸者不仅是来杨大妈家酒店的人们。还有其他人,他们更富有生气,尽管他们衣着落后外貌原始,如像来自南山的神秘的阿托里人,虽然他们只穿兽皮,却是高大、英俊,精力充沛、眼睛炯炯有神。他们就像森林之神,从林间空地下来,在凡人中狂欢一场,他们克制不住地要吹笛子箫管,总是蹦蹦跳跳的。

    起初阿托里人完全不理睬我;他们非常敏感,又像黑彝一样自豪,我经常观察他们来市场赶集。男人先骑着膘肥体壮的骡子来,妇女随后到来,身上背着要卖的新篮子和木桶。她们戴头巾,穿很厚的肩头上有红色羊毛披肩的羊皮斗篷,这种斗篷有时男人也穿。后来我得知,这就意味着她们打算在丽江城里或在某个半路上的村子过夜,用这些斗篷作睡袋。妇女们把货物存放在杨大妈家酒店里,不时地带着很可能要买的顾客回来。一天之内她们卖不完手中货物时,她们就把剩余货物留在杨大妈手里,到下午晚些时候男人女人都折回来了,大家喝上一杯酒。之后男人骑马离去,妇女们开始疲劳地步行,她们的篮子里装满买来的东西,一个沉重的白酒坛子在顶上,被杨大妈灌满了酒。她们很少能当天回村子里,就在大海边的拉市坝过夜。

    一天晚上一个阿托里人羞怯地递给我一杯酒,我们闲谈时我注意到他的名字叫吾金,他是南山最深处的村子来的,他家人很多,他的一个叔叔是云南省军队中的一名上校,他有时寄给他们钱和礼物。通过吾金我很快认识了许多阿托里人;他和他的伙伴们,有时还有他们的女人相陪伴,常到我家过夜。我的医疗设备很吸引他们的注意,并且广为他们服务。吾金和他的伙伴们喜爱音乐,按照西方留声唱片的音乐起舞,另外加上他们的长笛和箫管。我总是同情阿托里妇女,她们背着沉重的装满食品和酒的篮子,而她们的男人骑着马得意扬扬地走了。有一天我问这些妇女中的一个,那时她刚把一个沉重的篮子抬起来背到背上。

    “太太,你们为什么不得不背所有这些沉重的东西而你们的男人总是几乎空着手骑着马回去呢?”

    她转过脸来对我说,“晚上哪个女的会喜欢一个疲惫不堪的丈夫呢?”

    我经常奇怪地看到每天晚上大量的酒被妇女们背到她们住的村里去。有一天我向一个妇女提出这个问题。

    “啊”,她叹气道,“必须引丈夫喜欢,没有个丈夫,一个女人什么也弄不成,不管她多么有钱有势。”

    市场上的石板路面和大街上的大石块路面,由于几百年来人畜在上面行走,已经被磨滑了。可怜的藏族人,穿着生皮做成的软鞋底高筒靴,就像牛在冰上行走一般。如果一个人要设法走得快的话,他两脚朝天地掼倒在地上。这类不幸事引起市场上人们的哄堂大笑和拍手称快。如果一个人跌下马来或被推进河沟里去,或一个妇女把一篮子鸡蛋摔在石头上,大家的第一个反应是大笑一场。人们对不幸事件的这种欢笑,我总是感到惊讶。可是人们心里确不真正残忍,并且马上帮助受害者。

    事实上不是所有事件都是好笑的。有一次我去杨大妈家邻居那里买一盒火柴,我在那家商店角落处看见一个我以为是来自遥远地方,也许来自乡城的藏族。这人畏缩胆怯,以害怕的眼光望着我。一些姑娘发出一声警告。当我靠着柜台取火柴时,他发出一声尖叫并且拿着匕首向我扑来。那完全是由于姑娘们闪电般的行动抓住了他,我才没有被严重地刺伤。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来没有见过洋人,他以为我是邪恶的伊达神的化身。

    杨大妈家酒店周围的商店里挤满了欢乐的姑娘。她们在协助母亲和结了婚的姐姐管理商店;同时凭着她们的本事充当交易中间人。生意之间空闲时,她们坐在门口台阶上,打着颜色俗艳的羊毛衫或在用各种颜色的丝线绣着七星花盘。每一个纳西族妇女,已婚的或未婚的,背上都披着一块传统的羊皮——狭长的女式披肩,它能保护她的背部,不受她永远背着的篮子的磨伤。羊毛朝里面,而外面肩头上盖有深蓝色的羊毛布披肩。这些美丽的小圆盘直径大约有二英寸。原来有两个更大的圆盘,代表太阳和月亮,可是现在不戴了。

    这些姑娘无忧无虑、不知害羞,永远欢乐。有时她们还很调皮。可是她们内心是善良的,她们做生意的本领是惊人的。大约有八人的一伙姑娘,组成了某种形式的俱乐部。总是坐在一起讲闲话。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叫阿崇仙,大约有十六岁。她漂亮,皮肤白皙,很顽皮。她表姐阿妮仙大约有二十岁。她脸形圆而白皙,黄头发,绿眼睛。她老于世故,对于城里的人和事,她无不知晓。另一个姑娘满头乌发,胸脯鼓鼓的,名叫阿翠荷,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还有面貌特别秀丽而又强壮的阿荷华,温柔的丽迪娅(作者用西方美女名字来形容纳西族姑娘——译者注)。

    对其他姑娘我不太了解,可是美丽的菲多西亚(作者用西方美女名字来形容纳西族姑娘——译者注)总是叫我羡慕,她在市场上开一个佐料货摊。她已经结婚,头上戴着黑色圆形套头,这是已婚妇女特有的头饰。她看上去完全像妮菲蒂蒂王后(埃及王后——译者注)。我把有名的早已去世的埃及王后的半身像拿给她看。她自己承认她和相片极为相像。杨大妈的已到结婚年龄的女儿阿福仙与这些姑娘是一代的。可是阿福仙忙着帮助她母亲,很少有时间参加其他姑娘们讲闲话或开玩笑。她面色灰黄,对人不友好,对她母亲的顾客总是尖声大叫;我想她不喜欢我到她家商店来,我们长期不和,但是表面上客客气气。无论何时她吵吵嚷嚷,我常提醒她没有一个丈夫会喜欢她这种脾气的姑娘,这话通常能制服她一会儿。

    阿翠仙和阿妮仙时常观察着我到杨大妈家来,她们求我给她们一杯窨酒喝。

    之后其他姑娘也过来了,你很难拒绝给她们也喝一杯。最后我发觉我的财政负担太大了。

    “听着,阿翠仙,”有一天我说,“天天给你们付酒钱,我实在付不起了。”

    “可是你很有钱。”她撅起嘴说。

    “我并不富有”,我说,“我想我没钱来这里喝酒了。”

    阿妮仙来了。

    “让我们订个契约,”她说,“今天你招待我们,明天我们招待你。”于是我们达成协议。可是实行起来并不如此。所以只有星期六我答应给她们买饮料、甚至这个安排也没有得到严格遵守。当我为听到某些好消息感到高兴时,我邀请她们额外喝上两杯,阿荷华的祖母傍晚路过市场时,我敬她一杯酒;她很高兴。她已85岁,然而还健壮,她会给我一个桃子或苹果作为交换。

    像所有纳西族妇女和姑娘一样,阿翠仙和阿妮仙完全无拘无束,坦率到有点野性的程度。她们深深地牵连在本地方的丑事丑闻之中,她们如此兴致勃勃,满腔热情地向我讲述这些丑闻,尽管我麻木不仁,却抑制不住地脸红了。不久她们抓住了我到李大妈家酒店去的时间。

    “你在跟她谈情说爱,就是这样。”她们有一天胜利地宣布道。“你小心!她丈夫是很嫉妒的。”她们警告说。尽管这个玩笑是荒唐的,全城人熬有其事的传说,当我说我要到李大妈家喝一杯酒时,有些人会意地向我眨眼睛。

    阿翠仙和阿妮仙都无法相信我没有结过婚。

    “我还在找媳妇。”我开玩笑地向她们保证说。

    “阿翠仙,为什么不嫁我呢?”有一天我问她。

    “呸!”她唾了一声,“情愿做小伙子的奴隶,也不做老头子的情人。”她说。

    “我真的那么老那么难看吗?”我坚持说。

    “当然啰,你那光头加上眼镜,你看起来有八十岁。”她粗鲁地答道。

    “阿妮仙怎么样?”我继续说。

    “阿妮仙已经有丈夫,很快就要结婚了。”她向我吐露说。

    的确,几星期以后阿妮仙就不见了,好久之后我见了她一眼,她穿着已婚妇女的服装。她看上去很不高兴,也瘦多了。一个月以后她又回到石桥边她的老地方。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阿翠仙。

    “我告诉你,”她说,“可是别告诉她是我说的。”然后她低声说,“阿妮仙离婚了。”我感到惊讶。

    一两星期后,吾汉,我的一个朋友,他也了解这些姑娘的事,告诉我这场离婚案告到法院了。

    “你为什么要与丈夫离婚?”法官问。阿妮仙勇敢地站出来说:“尊敬的法官先生,我的丈夫才是个小男孩,等到他长大,我已是个老太婆了,我不能等候。”

    由于这或多或少是事实,法官立刻同意了她的请求书。然后他走下高台,来到阿妮仙跟前,按照吾汉的话,法官说:“阿妮仙,我这一辈子都等待着像你这样的女子,我是个鳏夫,我想娶你。”婚礼两星期后举行,这一次阿妮仙永远地抛弃了我们这小伙人。可是有时我们看见她,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妇,法官的妻子,从市场穿过,向她的老伙伴们打招呼。

    六点钟后市场逐渐空荡了,到7点钟商店都上了窗板。市场上的货摊都又收捡起来堆放着。街道上空空荡荡,已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直到傍晚8点钟后,大街上又开始挤满了人,商店又重新开门。有些商店点着普通的油灯,红色的灯光忽隐忽现。其他商店则用汽灯或煤石灯照明。不时点明子火把,人群来回走动,嘴里吃着葵花子和南瓜子。在月光皎洁的夜晚,街上挤满了人。未婚的姑娘,本地叫潘金妹(大姑娘的意思——译者注)穿着盛装,手挽手地走着,四五个姑娘成一排,正好把街道横拦住。就这样她们在街上冲上冲下,咯咯发笑,放声歌唱,吃着葵花子。粗心大意的小伙子很快被这些魁梧而有男子气概的女子征服,被她们领走,命运成了未知数。比较老练的小伙子们沿商店的墙和门站着,评论行进中的美女们。不时一群姑娘在一个小伙子跟前停住,作一场扭打、短暂而徒劳无益的挣扎,然后这个小伙子就被领走,被围困在姑娘们狂笑和尖叫声之中。这些囚犯的目的地,也许更情愿地是公园,在河边草地上,烧起明亮的篝火,歌舞持续到半夜。

    李大妈的酒店晚上通常开着,可是换了顾客,主要是本地名门富豪子弟,他们饮酒作乐,然后没人陪伴地冒险在街上溜达。普通的村民和藏人,由于敬畏这些风流的调情说爱的人群,慢慢地走着,同样手挽手走成排。当姑娘们的队伍有意闯过来时,他们一般散开。有人尖叫或大笑,可是没人介意。银色的月亮从高空向下微笑,从松明子火把发出的芳香烟雾直升九霄。后来四方街上竖起几个大帐篷,逐渐把广场变成了营地。火炉架起来了,石头地面上摆开长凳和方桌。芬芳的气味开始从许多锅和盘上升起。

    有时候我坐在其中一个帐篷里直到半夜,吃着一碗饺子或面条,观看着全副武装的藏族赶马人或部族人。更为稳重的城里人认为在这些帐篷里吃东西有点危险。有时土匪以奇异的伪装出现,喝醉酒的人之间的吵闹是寻常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杨大妈家酒店附近的一个姑娘,会给我一把明亮的明子火把,以便照亮我翻山回家的路。

    藏族居住区下头是和大妈家的酒店,从某种意义上说是高级的,她主要为藏族商人备办伙食。她家的房子在藏族居住区是最宏伟的大楼之一。她的两个儿子在拉萨,他们在那里办一个生意兴隆的进出口公司。最小的儿子在学校读书,是个又傻又没有礼貌的青年,经常用些愚蠢的问题挑逗我。她丈夫是个矮胖的中年人,他整天抽鸦片烟,在酒店里很少见到他。主要帮她忙的是她那个已长大的脸红得像苹果般的女儿,名字也叫阿妮仙。

    和大妈是个身材丰满、像个慈母的中年妇女,整天欢欢喜喜;开着有伤风化的玩笑。她的酒店是李大妈的酒店的翻版,除了做正统的生意外,她实际上把它办成一个疲劳归来时的歇息处。她家的房子是城里最大的房子之一,共有三块间隔的院坝,用石板镶得很整齐,用大瓷盆种植的鲜花和灌木摆在雕花的座子上,作为装饰。整所房子里面雕刻精致,十分清洁,设备完美。主楼都附设有宽大的马厩。起初她曾留我住在边房里,后来又帮助我解决了很多难题。她提供的信息和李大妈的一样可靠,可是不像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妇人,她喜欢议论丑闻,对当事双方她加上耸人听闻的叙述和精辟的评论。其结果是我离开她的酒店时总是笑痛了肚皮。她给我大量的礼物,有时一块火腿或一罐特地酿造的酒,或她从阿登子(德钦城)收到的某种新的洋白菜。我给她的孩子作免费医疗或送她美国花种菜种,尤其是甜菜种,虽然纳西族不喜欢吃甜菜,说甜菜太甜不能做菜吃。一天晚上阿妮仙红着脸来了,我议论说她涂了太多的胭脂。那不是胭脂,和大妈解释说,而是甜菜汁,阿妮仙优先使用了。这个古怪的做法很快传开,后来阿妮仙和她的伙伴就种植甜菜,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甜菜汁的化妆价值。

    去和大妈家酒店的最佳时间是晚饭后。那时酒店里挤满了住在她家的藏族商人。和大妈经常把我介绍给他们。这些相会是非常愉快的:我们总是要谈到深夜。

    顺从的藏族仆人不时地带来一些下酒用的精美食物。有一次来了一个东旺的喇嘛,他带着一个大马帮和许多曹巴仆人。他性格粗野,力气很大,此外还是一个大色狼。他甚至使自由随和的丽江人产生反感,在公园里当他猛然冲向成群的大姑娘时,姑娘们一边尖叫一边耻笑他,分散开去。他甚至一边和我喝酒,一边向和大妈使眼色。这使和大妈放声大笑。后来我逗阿妮仙说:“你为什么不嫁他呢?你会当上喇嘛寺女主人的。”我建议。

    “你为什么不娶李大妈?”她闪电般地反击我。

    通过她的在拉萨的儿子的介绍,许多有钱的马帮来到和大妈家。马帮头们受到和大妈殷勤热烈的接待,并且分配给宽敞而舒适的住所。他们的骡马和仆人也安排在同一幢房子里,过得很舒适。其他的赶马人和马匹如果有住房的话,就安排在隔壁邻居家里,或露宿在通向我们村的道路边。后头到来的马帮也同样对待,直到房子住满了。然而不允许安排得使任何客商感觉拥挤。藏人喜欢宽敞的房间,几个房间为两三个商人专门使用是常有的事。大量而贵重的铜器和银器装饰品,光亮的火盆和许多珍贵的褥子,这些东西是保持一个藏族商人的尊严和保证他过得舒适必不可少的。吃食好也是必需的。食物分别供应到每一伙人住的房间。在伙食方面仆人们随他们的心愿。

    每隔一段时间和大妈为住在她家的客商举行盛宴,我通常都被邀请参加。食品是向一个包办伙食的人订的,按照陈规烹饪。可是饭后不久,赶马人在他们的女友陪同下来了。院子里烧起一小堆营火,院子角落里摆上小桌子,桌上放着白酒壶和酒杯。男男女女边唱歌边拍手,互相面对面,欢快地跳舞。不时地他们喝上一两杯酒以振作精神。他们喝得越多舞蹈也跳得越快,直到舞蹈乱作一团,变成了公开的谈情说爱。所有的营地都举行类似的舞蹈,整个夜晚有节奏的歌咏声不时传入我的窗户。

    除了赶马人这种自发的舞蹈外,不时有小队的康巴歌舞演出队。他们由两三个妇女和大约同等数量的男子组成。作为一个特殊的标识,他们的腰带上挂着许多串珠子,他们带着单弦琴、琵琶、笛子、手鼓和小鼓。他们从一家到另一家,为了一小点施舍,五十分到一元,他们作精彩表演。历时约半小时,有歌唱,有旋转舞。如果主人要求,为了得到更多的酬金,他们可以击鼓起舞一整天。他们在丽江停留一两个月,看生意情况而定,然后转移到别处。他们的表演很有艺术性。

    住在和大妈家的藏族商人吃住不用付钱,虽然他们在丽江通常停留一两个月。

    不过和大妈取得了代销他们的货物的专利,所得的好处足以弥补她殷勤接待客人的费用。一年内有一两次她的一个儿子带着马帮从拉萨回来。如果货物不在丽江出售,就由马帮运到下关。可是和大妈并不跟随货物到下关去,因为丽江做生意的妇女没有一个想跑那么远。

    居住在丽江北面大约七天马帮路程处的某个母权制部族人来到丽江时,总是要引起一场轰动。无论何时这些男女为购物而路过市场和大街时,丽江妇女和姑娘感觉她们的尊严受了伤害,而发出愤怒的低语声,耻笑声和尖叫声,男子也发出淫荡的评论。他们就是长江大转弯处对岸永宁领地的居民。纳西族称他们为吕喜,而他们自称里喜。他们的社会结构完全是母权制。家庭财产由母亲传给女儿。

    每个女人有几个丈夫,于是孩子们总是说:“我们有妈妈可是没有爸爸。”母亲的丈夫们被称作叔叔,一个丈夫准许停留的时间只长达他能使这女人满意为止。如果他不能满足她,无须多少礼节她就可以把男的抛弃。

    永宁领地实行婚姻自由,除了丈夫之外,永宁女子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引诱更多的情人上。无论何时藏族马帮或其他陌生人路过永宁,这些女子就聚在一起商量并且秘密地决定每个男子应该住在哪里。接着这位女子指示她的丈夫们避开,直到她来叫之前不要再来。她和女儿们为客人准备盛宴,为他跳舞。之后这位老妇人吩咐他在老经验和无知青年之间作选择。

    吕喜是个英俊的种族,他们身材雄伟高大,体格魁梧,面貌迷人。不是说他们不像黑彝,而是说黑彝人具有严肃而似鹰的相貌,更像古代罗马人,吕喜更多地属于古代希腊人类型。他们的外貌和举止温文尔雅,很少粗鲁。像彝族妇女一样,她们穿拖到地上的长裙,系红色腰带,穿黑色羊皮褂,头戴帽子或头巾。有时他们不戴帽子,留着罗马发型,用发网固定住。她们打着很浓的口红,画了后,她们有时走得慢,有时走得相当起伏波动,穿行于街道上,摇摆着屁股,微笑着,向这个男子或那个男子投以俏情的眼光。就这一点足以激怒不那么世故的纳西族妇女了。但是当她们慢慢地手搂着一个丈夫或情人的脖子走时,同时还被男的搂着腰,即使是厚脸皮的纳西族妇女也觉得太过分了,于是她们神经质地吐唾沫或傻笑。

    吕喜男子看来是爱虚荣的人,总是喜欢照着镜子收拾打扮自己。他们也涂脂抹粉,有时他们来我家,倒不是时常来求我医治,而是来问我是否可以给他们一点香水、香粉或便宜的装饰品。

    丽江明代建筑

    [民国]刘敦桢

    皈依堂

    皈依堂在丽江县治西南官院巷,现改为小学校。正殿东南向,下承石台,束腰处镌如意纹一列,类明季作风。殿身面阔三间,进深八架,其外绕以走廊,但廊外侧之墙非原构,正面抱厦亦为后代所增。

    殿柱比较粗矮,其下柱础,介乎宋式之櫍与明式鼓镜之间。柱上额枋狭而高,平板枋薄而宽,胥存宋、元矩矱。

    走廊之斗栱,内、外侧皆仅一跳。外侧之翘,直接承载挑檐枋,枋之下缘,刻如意纹,为元代以来滇省建筑通行之作法。惟此殿正心缝仅施拱垫板一枚,板甚厚,雕作如意纹,则不常见。内侧跳头上,只以三幅云与麻叶头相交。

    殿身斗栱,内、外侧皆出三跳。第一跳无瓜栱,以如意头式雕饰,与外拽枋联为一体,另于坐斗左、右角,各出斜栱一缝,上施斜三幅云。第二跳以三幅云代替瓜栱,其上施十八斗以承外拽枋。第三跳直接托于外拽枋及井口枋下。正心缝无瓜栱、万栱,与走廊同,惟垫拱板所雕如意纹,易空雕而为剔地起突,为稍异耳。

    殿内明间上部,原构有藻井,现已无存。其上屋顶采用单檐歇山式,但因藻井面积过巨,特将明间梁架二缝,移于左、右次间,而于殿身四隅,另施抹角梁四根承之;抹角梁之两端,则载于正、背二面与山面平身科斜三幅云之上,其结构原则,与大理圣源寺观音阁,约略相类。

    殿身正面,于左、右次间装佛像版各一、镂刻南无净土梵王及忣利天王帝释部众,不仅构图精美,且其佛像与卷云之间,雕有空隙,兼可采取光线并流通空气,意匠尤为奇特。殿身背面与两山,均施薄壁,壁之内、外两侧,绘有壁画多幅,胥明人手笔,惜为烟火熏炙,已模糊难辨其原来面目。

    殿之建造年代,《府志》称建于明隆庆三年(1569年),然殿内明间脊枋下,榜书“皇明成化辛卯孟夏谷旦,太中丈夫资治少尹世袭土官木嵚命工□□□□,世禄延长,子孙荣盛,凡皆吉昌……”四十余字。按辛卯乃成化七年(1471年),据《木氏宗谱》,嵚以英宗正统七年(1442年)袭职,卒于宪宗成化十二年(1476年),则成化七年营建此殿,年代适相契合,然则《府志》所纪,殆误重修而为鼎建欤?

    琉璃殿

    琉璃殿在丽江县治北十公里之白沙里,明土官木氏建。寺东向而微偏北,外为山门三间,门内小院,周以回廊;次拜殿三间,其后即紧接琉璃殿;殿后复有方院及宝积宫,俱位于寺之中轴线上,但琉璃殿与宝积宫现已隔绝不通,各有主持,不相统属。

    琉璃殿平面正方形,殿身正面一间,背面与山面以中柱分为二间,皆施薄壁。

    殿身之外,绕以走廊;廊之正面三间,其余三面周以墙壁,皆四间。廊后原有一门可通宝积宫,现已封闭。

    此殿外观分为上、下二层。下层之檐,覆于走廊上。上层乃殿身金柱所延长,冠以歇山式屋顶,已残破不全,急待修葺。

    下檐斗栱三彩单翘,外出一跳,但正心瓜栱比例过长,疑经后代修改。上檐七彩三翘。第一跳施幅云,承外拽枋,另于坐斗两角,各出斜栱,上置斜三幅云,托于前述外拽枋下。第二跳仅施三幅云一具,承外拽枋。第三跳直接承于挑檐枋下,无厢栱。就今日已知资料,国内建筑以三幅云代瓜拱者,仅见于北平明长陵之屏门。其以斜三幅云承托外拽枋,无有早于此殿者。

    殿身墙壁内、外侧,绘有壁画多幅,其旁题记可辨者,共计九处,现迻录如次:

    中顺大夫土官木初造

    太中大夫资冶少尹知府木嵚造

    奉佛世袭男木定敬续

    奉佛土官应袭舍人木高造

    奉佛土官知府应袭木旺造

    奉佛长孙木增敬礼

    奉佛长孙应袭木懿敬礼

    奉佛长孙应袭木靖敬礼

    为孙男木地敬造

    据《木氏宗谱》,木初乃入明后第二代土官,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袭职,洪熙元年(1425年)座。三传至木嵚,属第五代。木定第七代。木高第九代。木旺第十一代。木增第十三代,增殁于隆武二年(1646年),子懿孙靖,已易明为清矣。又《府志》载敖毓元《木侯本安袭职序》,称木森从征靖远,以功进三品,擢太中丈夫资治少尹。森宣德、正统间人,属第四代。题记中木嵚职衔,即承袭父官,而与曾祖父木初异,职是故耳。其云“世袭男木定敬续”者,则其画必成于成化、弘治间,为乃父木泰在此时,或泰殁未久,尚未正式袭职者也。以此类推,木增所奉壁画,必绘于其祖木旺在世中;而木懿之画,则绘于木青时也。由此而言,此殿壁画,乃木氏历代承袭或应袭土官所供养,自明洪武、洪熙,至于清康熙,赓续制作,几三百载,其宜珍惜保存,当不言而喻矣。

    此殿营建年代,《府志》仅称建于明代,但无确实岁月。依木初题名,疑建于明洪武二十四年至洪熙元年之间。衡以殿内结构式样,此假说尤为可信。

    宝积宫

    自琉璃殿南侧护法堂,入宝积宫。平面亦正方形。殿每面三间,除正面走廊外,其余三面概施墙壁。殿内置金柱四根,其前部廊然开朗,后半部则于金柱间施木板壁,围绕佛像之三面,布置与琉璃殿不一致。

    殿之外观,重檐歇山造。下檐斗栱五彩重翘,上檐七彩三翘,但仅正面斗栱与琉璃殿相似,其余三面则骈列甚密。且于坐斗左右出斜栱,重叠交搭,构成网目形如意式斗栱。

    殿内之家具造型与花纹镂刻,俱极精丽,惟佛像平庸,不能与之相称,疑其年代略晚。

    此殿上檐匾额,题有“万历壬子”字样,按壬子乃万历四十年(1612年),虽不能断此殿即建于是岁,然足证《府志》谓“万历末木土司建”一语为足据也。

    大定阁

    大定阁在白沙里宝积宫西北,南向微偏东。外为坊门一间,门内构小院,周以廊屋;廊之壁描绘壁画,似明人手迹。阁位于院之正北,每面三间。内部前、后老檐柱之间,复各装槅一列,划其前为走廊,中为拜庭,后供佛像。像之左右,亦以壁画为饰。

    阁顶为重檐攒尖。下檐无斗栱;上檐七彩三翘,其跳头上所施三幅云,比例纤巧,如明末通例。殿内之槅扇、几案,皆镂刻甚工,壁面且嵚文石,足窥当时之着意经营,不惜物力。《府志》称此阁为明土官木增建。增字生白,即建鸡足山悉檀寺,及招徐霞客游丽江者。足证此阁建于明万历、崇祯间无疑矣。

    木氏家祠门坊

    祠在县治西南黄山东麓,现存门坊一座,及祭殿三楹。殿后则极目荒芜,旧日堂庑,久已鞠为茂草,仅石础二具,乃明旧物耳。

    门东南向,单间二柱,上覆单檐歇山顶,其檐牙凋落,门扉抱框现已无存。

    平板枋上置斗栱六攒,每攒出翘三跳,各承外拽枋一层。又于坐斗左右角,出斜栱二缝,与邻接坐斗上斜栱相交,构成如意栱,托于第一跳外拽枋下;其上施翘二跳,并将斜拱逐跳向上展延,遮蔽于翘之前端,故每缝每跳之翘与斜栱交互变换,无雷同之弊。山面斗栱与上部歇山顶,则利用柱之上端,延为灯笼榫,俾与下部柱枋连为一体。

    据《木氏宗谱序》及《府志》所载《木氏勋祠记》,此祠成于嘉靖末大理巧工杨得和之手。现存门坊,或即杨氏所营,未可知也。

    忠义坊

    黄山东麓旧有土官署,现改县立第一高级小学,其前石枋一座,为明万历间土官木增奉敕修建。

    坊三间四柱六楼,明间面阔较巨,其柱与楼亦较次间为高。柱皆通天式,以狮、鱼及抱鼓石自前后夹持。每间于龙门枋及额枋上,施绦环板及楼各二层。下层之楼仅为前后坡顶,上层改为庑殿顶,且将山面之檐,绕至柱外,为最鲜见。

    檐下斗栱,下层二跳,上层三跳,皆具斜栱,又于跳头上置三幅云,与当时明建筑作风,大体符应。

    此坊明间之绦环板上,镌“忠义”二字,据《府志》人物志,木增尝输金助三殿工,并概陈时事,神宗嘉其忠诚,晋职参政。疑此坊即建于是时,而忠义之名,亦当时所赐也。

    1940年9月敦桢草于昆明麦地村兴国庵丽江民居

    (云南)省内中流住宅,以丽江县及附近者,最为美观而富变化。其平面配置,大体以三合院或四合院为基本原则,但天井面积较大,环绕天井之各座建筑,皆具进深颇大之前廊,以备婚丧典礼时设筵宴客之用。正房之方向采南向,则大门每位于全建筑之东南或西隅,有倒座者,入门即为倒座之走廊;无倒座者,则置大门于东西屋之南次间,或其走廊之南端,皆布局中之特点。墙之结构,于下部数尺累石,上部甃砌土砖,其顶葺以筒瓦。但墙体亦有全用木构者。若墙身过高,则于中部再护以腰檐一列。窗之位置与面积之大小,不为均衡对称所羁束;窗棂之构图,虽以几何形之主,但式样精巧,层出不穷;窗之上部或再施两搭,或设腰檐一层,以防雨雪。层顶结构,几乎为坡度平缓之悬山式,正脊仅覆筒瓦一层但向两端微微反曲,构成十分秀丽之外轮廓线。至两端各施瓦当一枚,若汉阙与汉明器所示;而屋顶两际桃出颇长,其下缀以搏风板及悬鱼,犹存唐、宋遗风。

    规模较大之住宅,有将中央一间或三间之屋顶,向上提高,而两端次间、梢间之顶降低,如宋挟屋之状。临街之住宅、商店,多数采用楼房,而将屋顶之两际,置于建筑物之正面,利用两际之墙面为窗,以采取光线,尤合实用。此自由配列之窗,及雨搭、腰檐与悬山式屋顶,随需而参差配合,故其外观灵活美观,且不拘一格。我国将来之住宅建筑,苟欲其式样结构,犹保存其传统之风格,并使之发皇恢廊,适应时代之新需求,则丽江民居,不失为重要参考资料之一也。

    丽江民居之屋顶,多用悬山式,两山挑出甚长,施搏风板及悬鱼;又正脊与垂脊前端仅饰瓦当,均存汉代余法。

    (云南)现存壁画,胥制于明、清二代,而明画复萃集于丽江一隅,计有琉璃殿、宝积宫、大定阁、皈依堂、大觉宫数处。就中琉璃殿木初所施一堵,绘于洪武、永乐间,年代最古。宝积宫南、北二壁之画,则规模较巨,其构图设色,均甚工整。

    (摘自《民国丽江史志资料汇编》)

    一个人的丽江

    陈宝祥 口述 太祥坤、马升红 整理

    在丽江,我生命中遇见过一些人,遇见这些人,现在想起来让我流泪。我如今垂垂老矣,多少回想起丽江的蓝天,天空蓝得让我倾心。多少回想起阳光下的玉龙雪山,圣洁、空旷、凄美。

    1960年的金秋,我由云南省财政厅下放到丽江专员公署招待所做管理员,支援边疆,一晃快50年了。我要将我在丽江的所见所闻,特别是60年代的事情讲出来。这些故事早在1964年财贸干部归队,我调丽江专署财政局,与同事聊天时,就向一些人讲过,听的人有的欣喜,有的怀疑,有的说我瞎编,我还为此挨过批判,反正我讲这些事,面对的是多种心境的人们。

    今天的丽江已经媚俗和喧嚣。往事钩沉何时了?那些人是已近远去或正在渐去的一个个背影,我怀念他们。那些景也在改变,我怀念它们。

    那时,丽江的街

    1960年的丽江,经过1958年“大跃进”的洗礼,古城风貌依旧。丽江老街还是那几条,名称都赋予新意,如“新华街”、“五一街”、“七一街”、“光义街”等。

    纳西语的古街名荡然无存,可能只有“四方街”沿袭至今。狮子山上几株古老苍劲的大树傲立山间。

    新街只有两条。有街名的只有一条“新大街”。沿街分布着制药厂、国营理发室、国营旅社、国营食堂、新华书店、百货大楼,等等。这条街东南起始,北至黑龙潭。另一条东起新大街,这条街是现在的“福慧路”,当年是丽江地委、丽江公安处等国家机关的所在地。往西是中共丽江县委和县人民政府,再往西一里许就是大研劳改农场,新街道均是沙石路面。

    60年代的丽江专署招待所

    1960年的丽江专署招待所,是在丽江专区大礼堂的左边和后面。大礼堂右前边,是专直机关幼儿园。东南楼在大礼堂右后边,为两层砖木结构,瓦屋面,木地板。大礼堂的后面是洗澡堂、理发室;西北角是厨房、饭堂和少量职工宿舍。

    北边为一栋两层大楼,是招待所的住宿楼。东南小楼住高干,北楼住一般客人。有时南楼不够住,高干也住北楼。如随丰子恺来的一些人就住过北楼。

    南楼小招待所是纳西姑娘双桂金负责,主楼是肖菊清负责。当时招待所的所长秦九山,是从四十二师转业的干部。后勤管理员就是我,我的前任为和琼(纳西族)、杨树青(白族)。传闻因经济问题,和琼自杀,杨树青被开除回家。四个炊事员,大厨是四川人王德龙。洗澡堂三人,有美丽的姑娘杨金满。理发员一男一女。

    1968年8月7日,丽江专区革委会成立。我们相关人员在丽江大礼堂门口照的成立大会留念照片还保存着。柱子上的标语写道: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突出政治。时代的印记,时代的特点,在照片上直白地表现出来。

    雪山风骨丹青手周霖

    画家周霖,是一代大师。周霖字慰苍,纳西族。我与周霖认识,那时他是丽江纳西族自治县副县长,穿着长袍,衣着朴素,风度儒雅,留着几缕美须。我工作之便,几次慕名拜访,想送一些稀缺食品如奶酥油等东西给他,都被他拒绝了。

    1964年在北京举办了周霖画展,受到国内外观众的好评。我那时年轻,不懂字画,以周先生的人品,我索求片纸,先生应该会给的。周先生跟我说过,他给过陈毅元帅字画。

    我回陆良工作后,“文革”余音已尽,可惜一代纳西画魂周霖不幸病逝。

    后来,我才知道周霖的兄弟周善甫是个有名的纳西学者,一代国学大家。早些年我拜读过他写过的《春城赋》,“美哉昆明,爽适无伦!……杜鹃遍林壑;报春漫天涯。……美哉昆明,爽适无伦!”

    玉龙雪山下的“对台戏”

    在大研镇,云南京剧院与上海市京剧院唱过一台对台戏。

    为了庆祝丽江纳西族自治县成立,云南京剧团是邀请来的,上海京剧团是自动来的,两团都住在专署招待所,上海团在先,云南团在后。

    当时上海京剧院一位着名花旦与小生唱了《画中人》,就是在大礼堂演出,很受欢迎,可惜演员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当时云南京剧团在丽江歌舞团剧院唱,没有上海京剧院在丽江大礼堂唱得红火。云南方面为改变被动局面,再从昆明请了云南京剧院花旦韩馥香、钱美云等人到丽江。解放前,韩、钱在昆明祥云大戏院唱京剧。当时上海、云南两家各自都将自己的拿手好戏上演,热闹非凡,轰动一时,两团对演,成了丽江的一段佳话。我记得上海京剧旦角一枝花,唱功也确实了得。上海、云南两家的演出盛况空前,使丽江观众大饱眼福。

    韩馥香、钱美云等几个主要演员感谢我对她们的热情招待,主要是多吃了几餐肉。回昆明时,她们主动敬我酒,名人敬酒,我又惊又喜。现在说起这事,倒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1961年4月10日,丽江县改设为丽江纳西族自治县,那天的照片我也保存着,大门首彩旗飘飘。

    闹花灯的人

    花灯是活跃于滇省的戏种。比如京剧于北京,秦腔于秦岭大地,花鼓戏于湖南,黄梅戏于安徽。

    唱花灯的人到时,没有唱,也没有露面,只为静养和躲避流言蜚语,在招待所住了几天。

    史宝凤如今被誉为“花灯皇后”,是江苏南京人,云南花灯名家。20世纪50至60年代前期,陆续主演过《红葫芦》、《孔雀公主》、《探干妹》、《老海休妻》等花灯剧目,以其唱法极佳、声情并茂的表演,塑造了一批柔中带刚的女性人物形象。

    享有“花灯王子”美誉的袁留安,1932年出生于昆明东郊农村。1950年正式进入昆明人民花灯剧团。他博采众长,先后向京剧大师程砚秋、滇剧老艺人罗香圃、赵吟涛、竹八音,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关肃霜等名流学习,并吸收花鼓戏、黄梅戏、豫剧、秦腔、川剧等剧种的元素,融入自己的花灯表演艺术中,塑造过众多人物形象,如《红葫芦》中的王小郎、《依莱汗》中的岩温、《探干妹》中的干哥、《十五贯》中的况钟、《洪湖赤卫队》中的刘闯、《老牛筋相亲》中的老牛筋。

    在丽江我们专门接待袁留安,住了几天,无声无息地走了。

    红色摄影家们

    徐肖冰携夫人侯波来丽江疗养时,我认识了他们。两人神秘而来,悄然而去。

    徐肖冰是浙江桐乡人,1937年参加八路军。在延安抗大学习期间,他拍摄了毛主席给抗大学员讲课的珍贵镜头,先后参与了《延安与八路军》、《抗美援朝》、《开国大典》等多部重要纪录电影的摄影或编导工作。

    侯波是山西夏县人,1938年到延安参加革命工作。抗战胜利以后,他在东北电影制片厂任摄影科长。1949年任北平电影制片厂摄影科长,同年调到中南海,任中共中央办公厅警卫局摄影科科长,为毛泽东和党中央的领导同志专职摄影达12年之久。她用镜头记录了叱咤风云的共和国伟人们,尤其是毛泽东工作和生活的点点滴滴,留下许多永恒而珍贵的历史瞬间,被誉为“红墙摄影师”。当时的地委领导人去找她,也见不到。

    徐肖冰夫妻二人来后,杜修贤随之也来。杜修贤也是“红墙”里的摄影师,1926年生于陕西米脂。20世纪60年代,不少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毛泽东、周恩来的新闻图片,出自杜修贤之手。与杜同来的有个叫朱于湖的,是新华社的摄影记者,朱于湖是四川涪陵人,曾任新华社云南分社记者。当时徐肖冰带来一台日本产的半导体收音机,那个年代是个稀罕物。程志民偷拿来在我们面前播放,声音开得很低,生怕徐肖冰知道后责骂。程志民是昆明电影制片厂的,云南好多电影和纪录片都出自他手。

    我所认识的包尔汉

    包尔汉来丽江,丽江专员秘书张延光通知,要作为国家领导人接待,他是少数民族上层领导人。

    包尔汉是维吾尔族,新疆温宿人。1929年他在柏林大学学习,1933年在莫斯科参加革命工作,以后回新疆做地下工作。1934年参加“反帝会”,1946年参加新疆三区革命,改组新疆省政府,任副主席。改组的新疆联合政府夭折后,任国民政府委员。1949年1月任新疆省主席,9月发出起义通电,实现新疆和平解放,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新疆解放后,先后任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政协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委员会主席、自治区高等法院院长、新疆大学校长、中共中央新疆分局常委、西北军政委员会委员等职务。1953年后,任中国伊斯兰教协会主席,全国人大会常务委员会民族事务委员会副主任,中国印尼友好协会会长,中国埃及友好协会会长。

    我与包尔汉结识时,他任政协全国委员会副主席。他来那天,他的三个随从中是一样的打扮。包尔汉有胡须,穿着灰白色的维吾尔人衣服。

    上级通知要认真接待。云南省民委主要领导和昆明翠湖宾馆罗玉之专门接待和陪同。包尔汉一行在丽江玩了三天,丽江招待所物资由于1961年4月10日丽江县改设丽江纳西族自治县后几次文艺界、科学界人士来丽江时已经用完,专署办公室重新开条购买,为使包先生在丽江吃好点,3天时间花去90多元钱,我是管理员,被丽江公署专员张高林召到大礼堂的大会上批了一通,说是:“包算什么人物?几天吃了那么多钱。”

    其实,时任公署专员的张高林,也是个正直的领导人。在那个有点“左”的年代,他才用反右派的口气训人。

    在春天里怀念丰子恺

    丰子恺老先生也来过丽江。因丰先生是大名人,他来丽江,对外保密,由公安处来做接待、保卫工作。当时要求要接待好丰先生,与丰先生同来的有十多位老先生,我们都高规格接待。丰先生来时谢绝外来干扰,不留字画,专俟修养。

    丰老先生生活朴素,待人和霭,穿灰布长袍,说话时乡音浓重,慢条斯理。

    丰子恺(1898-1975年),浙江崇德(今桐乡)人。曾用名丰润、丰仁、婴行,号子恺,是我国现代画家、散文家、美术教育家、音乐教育家、漫画家和翻译家,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他的文章风格雍容恬静,漫画多以儿童作为题材,幽默风趣,反映社会现象。

    随丰先生来的这些文人大都是老者,有几个是白胡子,外出都是一大群人一齐走。

    可惜的是,丰先生的到来,没有为丽江留下墨宝。后来我知道丰老先生是弘一法师的弟子。

    宣传丽江的人们

    陈健和孙晋民的到来,是专门拍摄新闻纪录片的,50年代末60年代初是中国三年困难时期。他们来丽江是拍摄宣传关于丽江的电影纪录片,拍摄时尽量找好的一面,宣传灾难中的中国。

    陈健是中央新闻电影纪录片厂对外宣传的导演。孙晋民是摄影师。他俩在半年多时间,拍摄了丽江的山水风光,风土人情,文物古迹。美丽的潘金妹(小姑娘)舞蹈很是了得。陈健与孙晋民是最好的搭档,在丽江拍古城、老街、东巴文、古乐,当时最好的参照是外国学者写的几大本关于丽江的文字和拍摄的黑白照片。比如,美籍奥地利探险家约瑟夫·洛克;法国传教士奥斯古丁斯在清同治六年(1867年)就把东巴经书邮寄到巴黎。再比如,俄罗斯人顾彼德在《被遗忘的王国》中深情地写下:“丽江是一个开满玫瑰的地方……”人人向往的仙境,仙境不是在天上,而在人间的丽江。我清楚地记得,在他们住宿的房间桌上,放着这些外国学者和传教士写的书和拍的照片。陈、孙二人经常翻看。

    他们在特殊的时间,用特殊的视角拍摄最有代表性的事物,为丽江留下深刻的一笔。

    同时,有名的录音师李彦从北京来昆明,主要是为成立云南民族电影制片厂而来。李彦是四川方言电影《抓壮丁》的录音师。李彦在丽江,与我处得较好,我送过他一罐猪油,他曾经送我一大卷电影胶片,可惜我没有相机使用,后送与他人。李彦当时在丽江拍摄了很多人物和景致,给了我好多张,可惜一张都没有保存下来。

    悲惨事一桩

    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天灾人祸造成物资匮乏,老年人常常说起“五八年”,就是那个年代的代名词,现在的人难以想象,十年国庆,我们财干校毕业班节日尚吃稀饭,可想而知,学生普遍饿肚子。

    1960年的丽江发生的一件难忘的事让我常记心间。当时的贵州比云南更缺粮。贵州粮食厅长拿着全国通用粮票来丽江买粮,供销科长郜映中按粮票卖了一些粮给贵州,因此上级说郜映中犯了大错,郜不好交代,最终自尽了事。

    说起来寒心,当时批郜科长说是:“粮票是纸片不能吃,粮食拉走了,丽江人缺粮怎么办?”

    “人生总是过路客”

    现在想想,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因为我的工作与吃打交道,不少人毫不含糊地说我“吃得开”,有些人冲着吃来找我,直白地说是为了巴结我,但他们不合理的要求都被我拒绝了。

    无情岁月,悠悠往事,1960年至今,已过半个世纪。在那个年代,在那个特殊的时期,我与那么多文化人相遇,我感到是我今生有幸,是我的缘分,多多少少给我一些影响。

    这些当时的文化名人,经历过1957年反右的洗礼,接着遇到天灾人祸,吃不饱肚皮。他们能来丽江清净几天或数月,也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福分。

    我深深记得章乃器被打成“右派”后写的一副对联:“实践检验真理;时间解决问题。”五十多年啦,好多人都已作古,回首往事,历历在目。时代变迁,不是一个人能主宰的,直白地说,谁也主宰不了。

    人生总是过路客,对我最深的心底的记忆,莫过于往事给我暮年的丝丝眷念。

    给和志强省长的紧急呼吁信

    朱良文

    和省长:

    我最近带领美国卡内基-梅隆大学建筑系的19名师生去丽江,为他们开设“丽江纳西民居”课程,同时进行参观考察。在参观中,他们对丽江古城及民居感到了极大的兴趣。他们的系主任奥米尔·金博士三次向我伸出大拇指说:“丽江古城太美了!”今天在返回昆明的途中,他又一次地说:“丽江将新旧城分开,保存了这么一大片古城,真难得!古城的街道真的太美了!”

    近几年来,到丽江去考察的国内规划界、建筑界的专家、学者越来越多,对丽江古城及民居的评价已有定论,认为像丽江古城这样完整保留的古城在国内已不多见,是真正的幸存之极,有着巨大的历史文化价值,一致要求要强化保护。

    然而,丽江古城目前正遭到威胁:新大街像一把尖刀已插入古城之中;古城关(官)门口中心地带建起了体量很大的新式建筑;一些平顶房也不断涌现……这些都破坏了古城的和谐与协调,这些“建设性的破坏”威胁着古城的存在,建筑界无不为之痛心,连卡内基——梅隆大学建筑系师生都为之惋惜,建议政府要采取措施,加强管理与保护。

    特别是前天,我在丽江的某单位听说,现在县里已成立了指挥部,可能要把古城内的新大街继续向前推进,穿过四方街到达军分区。而四方街是古城的心脏,心脏一遭破坏,古城的价值将大打折扣,古城将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和破坏。

    当然,古城的经济要发展,交通要完善,基础设施要不断完善,在保护的同时也要建设,但必须是经过严格的、科学的规划,而不能简单的蛮干,要真正虚心地听取全国各地专家、学者们的意见建议。我们不能勉强地肯定古城,更不能否定古城的巨大价值,以至于在行为上又自觉不自觉地走上破坏古城的道路。具体意见是:新的建设(如道路的拓宽和打通)可以动古城皮肉(非重要的地段),但不能动其心脏(经过多方建议、评定、新近确定)要完整地、分片地保留,这样在点、线、面上都保持了古城风貌;新建的建筑也要与古城风貌相协调。

    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出于对丽江古城的关心与热爱,及对祖国建筑遗产的关切,我紧急呼吁省、地、县各级领导要加强对丽江古城真正价值的认识,采取切实措施加强对古城的保护,千万不要搞建设性的破坏。否则,像丽江这样一座新中国成立三十多年来在我国难得完整保留下来的美丽古城又将在我们的手里毁于一旦。

    和省长,我请求您对这一呼吁给予支持,并请您及时地制止一些不科学的蛮干行为,同时也请省、地、县有关部门与领导能认真研究如何保护丽江古城的问题。

    附寄去我前几年调查研究的心得《丽江古城与纳西民居》一文供您参阅;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我们集体研究的专着《丽江纳西族民居》一书已交云南人民出版社准备出版。

    谨致

    敬礼

    云南工学院建工系 朱良文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七日晚

    和志强省长的批示

    此件转丽江地委、行署,丽江县委、县政府(抄省建设局)。较完整的保留丽江古城很有必要,这不仅是为了研究课题颇具特色的纳西族民居建筑的需要,也是为了适应开放和旅游所必须。国内外专家多次呼吁,请我们认真研究,务必做到保留丽江古城。

    和志强

    一九八六年八月十四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