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练歌房，赵芳芳来过这地方，有一次她爸爸过生日就是在这儿过的。地方是略显朴素了点儿，但回响绝对全市最棒，算是老字号练歌房里最有口碑的一家。这儿的价位也的确不便宜，若不是她爸爸的学生请客，她妈妈肯定舍不得花这些钱。本来借着机会带芳芳过来放松放松，她也不唱，就坐在包房里帮着几个大哥哥点歌，她还挺喜欢这地方，墙被包的很软，靠在上面特舒服。
赵芳芳在对面马路下车，这是四月初的下午，招牌上霓虹灯没打开，上面有几只兔子，几只狮子，几个……是几个鳄鱼，动物们被五线谱穿过，不看练歌房那几个大字儿，倒像个烧烤店。
这点儿的练歌房还没上人，穿过大厅，走廊内就只有一个屋有音乐声，赵芳芳顺着就往那儿走了。
韩青和王丽桐在包厢内翻着歌本，毛超坐在角落，像芳芳一样，不喜欢靠沙发背，喜欢靠着如海绵般的墙壁。他头上刚好有一道光束，毛超这样的肤色，扔在包厢本就应当融在黑暗中，还好有那盏小灯，灯光浇下来，像个立体的黑影。进屋的赵芳芳与毛超目光相交的瞬间马上低下头。
寒假过后，赵芳芳的痛苦缓解了很多，她没有在见到毛超或想到毛超时再感受到对准胸口的那一拳。平静，每次想到毛超在心里开始像一片没有游客的镜泊湖一样，无论刚刚发生了多么激烈的心理活动，只要见到他，想到他，任何心念都不见了。他们俩的事儿过了，赵芳芳在内心这样坚信着。
没一会儿，吴鑫和古宇峰张慧雪陆续到来。几个人推推散散，就是没人点歌，电视里一直循环着默认歌曲《爱江山更爱美人》。都空耗着都不点歌，张慧雪起身抢过王丽桐手中的歌本儿，遥控器按下号码。古宇峰递给张慧雪麦克风，张慧雪接过后摆到了桌上。
赵芳芳坐在王丽桐身旁，音响的回响声很大，自己也好像跟着荡了起来，其余几人在眼前走来走去，面前的那盏小顶灯忽暗忽明，包房不大，人又不少，连口气儿都喘不满。她似乎是坐到了两块沙发的接口，调整了几下坐姿，还是觉得屁股搁的很。没一会儿，张慧雪的歌儿到了，包间响出诡异的音乐，飘飘忽忽的像是女鬼的低吟，又像是乡下三姨在招姥爷魂儿的口诀。赵芳芳的太阳穴一个劲儿冒汗。张慧雪直勾勾瞧着屏幕说道：“我喜欢这歌，但不爱唱，一起听吧。”
赵芳芳没带眼镜，用小孔成像的方式，把手卷紧，只留一个小孔瞧着屏幕上的歌词。
“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 情动以后
长不过一天
那一年 让一生 改变”
这都是些什么呀，赵芳芳想着，如果中考扔下这么一篇阅读理解，她一分也拿不着。毛超的座位空了，再一瞧，他已经拿着麦克风在电视前待命了。
毛超一开腔像是位老道的驱魂师，把刚刚那团鬼火给驱散了。赵芳芳不敢看他，只低着头默默把一个字一个字听仔细。
“不想太多
我想一定是我听错弄错搞错
拜托我想是你的脑袋有问题
随便说说
其实我早已经猜透看透不想多说
只是我怕眼泪撑不住”
赵芳芳记起来了，这是毛超在森林公园的宾馆里给自己唱的那首歌。俩人在三楼，外面下着雨……对着她唱，现在他对着黑白屏幕上一个来回乱走的码头工人唱。屏幕很暗，有时能映出赵芳芳的脸，她知道，他还是在唱给自己听，她肩膀发颤，之前几个月断了的痛苦一时全都找了回来。赵芳芳含着胸，因为毛超的歌声就像是攻城用的树桩一下下撞在自己胸口。她起身推开包厢门，走出去要通口气，她在走廊徘徊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挺过去就好了，挺过去就好了。确定身体不再有异样后她重新回到包厢，毛超握着麦克风，目光在她身上略过……意识到自己挺不过去了。
毛超回到了座位，吴鑫拿起麦克风到屏幕前。赵芳芳回到座位把头侧到王丽桐身旁说道：“你问问毛超之后要考哪？”
“自己问呗……么情况呀你？”
“帮帮我吧，我现在真的没法跟他面对面开口”。
王丽桐咧着嘴盯着赵芳芳说道：“后悔了？哈哈，你别生气，我逗你呢，这就帮你问。”
王丽桐挪到了毛超身旁，毛超抬头的刹那，赵芳芳赶忙看屏幕。吴鑫正在唱着一首奇怪的歌，赵芳芳看到mtv的那人和刚刚毛超唱歌时的码头工人应该是一个人，赵芳芳猛的反应过来，对，原唱叫周杰伦。
“想要有直升机
想要和你飞到宇宙去
想要和你融化在一起融化在银河里
我每天每天每天
想想想想着你
这样的甜蜜让我开始相信命运
感谢地心引力让我碰到你
漂亮的让我面红的可爱女人
温柔的让我心疼的可爱女人
聪明的让我感动的可爱女人
坏坏的让我疯狂的可爱女人”
吴鑫这歌唱的完全没有调，念来念去，唱出的歌词含含糊糊，比毛超真是差多了……刻意的把心专注在吴鑫的歌声中，她怕稍不留神眼光会不自觉的向毛超飞去。王丽桐坐回赵芳芳身边说：“说了，附中。”
“那不错。”
“就完了？不说点儿别的了？”
“你……告诉他我没变心，和过去一样。”
“过去什么样啊？”
“就那样呗。”
“互相不理，打电话不接，叫你出来也不出来，还这样？”
“那应该什么样啊？”
“我怎么知道，反正这也不像是个男女朋友的样子吧。”
“你就跟他说，毕业了之后，我什么都听他的，我们……”
“恋爱？那你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这阵子肯定把他折磨惨了。”
“那你问吧……”
赵芳芳的两脚来回倒着碎步，她知道一定会是肯定的回答，但仍放不下心，快黄昏了，这时的天经常有成片的火烧云，她多想出去透口气呀……
“哦～女人！让我面红让我心跳的女人！”
女人，女人，吴鑫到底在唱些什么东西，烦死了，此刻的赵芳芳无比的焦躁。吴鑫的歌儿终于结束，韩青走上前。轻盈的钢琴音弹起，揉开了赵芳芳绷紧的神经。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王丽桐坐了回来说道：“你猜他怎么回答。”
“你说吧。”
“他忍不下去了，他有新的爱人，他早就受不了你这样没完没了没头没尾了。”
“别闹了。”
“他真的生气了，要遵守你跟老师诺言，学校里绝对不和你说一句话。不过……前写给你的情书一样，在毕业铃声后在楼下门口穿着西装，拿着一大大束玫瑰，不顾所有人的眼光迎接你……浪漫呀。”
王丽桐的嘴不自觉的向上翘。她终于走过了这个坎，小姨和自己不一样，自己的难受她没碰过，为什么偏偏得跟她一样？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像个别人那样活……自己不是想到了这个道理而主动要王丽桐帮自己传话的，而是把这道理当作不想失去毛超的借口。
“瞧你笑的。”
“小点儿声，别让他听见”
“怕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芳芳抬头，瞧见抓着麦克风的韩青惊慌失措的大叫：“这段儿怎么唱的来着……会？吴鑫，你赶紧！”
“我……不了吧”吴鑫扭扭捏捏，自那次撕贺卡赵芳芳就没见过两人开口说过话。
“快点儿！”韩青把麦克风直接扔到吴鑫怀里。
吴鑫抓起麦克风带着韩青一起唱道：
“如果我的坚强任性
会不小心伤害了你
你能不能温柔提醒
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错过你”
赵芳芳没听过却跟着哼哼了起来，她不知道调，就放任着嗓子浸没在吴鑫与韩青的歌声中。曲罢，赵芳芳摁下遥控器，抓起麦克风走到屏幕旁。一看赵芳芳上去了，大家都鼓起掌。
“我不会唱歌，这歌也不熟悉，就听我妈最近总唱，我问过，是一首新歌，估计是我会的唯一一首新歌，唱得不好，你们别笑话，这首《至少还有你》送给王丽桐，祝王丽桐生日快乐……大家，马上要毕业了，祝愿我们的友谊长长久久。”赵芳芳最后将目光投向毛超，大家一看都明白了，七嘴八舌起哄，古宇峰直接脱下衣服跳上桌面。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只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
我总记得在哪里
我们好不容易
我们身不由己
我怕时间太快
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
日夜担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永不分离”
韩青和张慧雪提前出了房间，现在端着生日蛋糕回来了。王丽桐激动站起身，一首《生日歌》响彻包厢，古宇峰用最大的声音唱着。韩青把蜡烛点着，张慧雪双手捧着蛋糕伸向王丽桐说道：“生日快乐，许个愿吧。”两人看到了彼此的眼睛，王丽桐笑了，张慧雪也笑了，王丽桐双手合十默默许下心愿，睁开眼，吸了一大口气正要吹灭蜡烛，张慧雪一松手，蛋糕拍在地上。
“别觉得我是没拿住，我手稳的很，我就是故意针对你。”张慧雪脸上挂着笑，盯着王丽桐双眼，她似乎不愿错过王丽桐涌出泪水的瞬间。
“掉了没事儿，我们再凑钱买一个。”古宇峰忙打圆场，可周围没人接下茬，生日歌还在响，再一瞧王丽桐，脸上布满了泪，像溺水刚被打捞上岸一样。王丽桐捂住脸，终于哭出了声，生日歌被毛超切断，赵芳芳和韩青赶忙过去哄。
哭声不止，王丽桐一边抽噎一边对张慧雪说：“我好心好意叫你来，你不愿意来就不来，你干嘛这么针对我？”
“我这么对你都算轻的了！”张慧雪抢过古宇峰手中的麦克风狠砸在地，刺耳的声音从音响传出，连毛超都吓了一跳。
“古宇峰，你带张慧雪先回去吧。”赵芳芳口气强硬，她非常的气愤，可自幼不太会发脾气，这已经是她放过最狠的一句话了。
张慧雪又把麦克风捡起来大声说了句：“我回去用不着人带！”
王丽桐的哭嚎完全放了出来，吴鑫一副心烦的样子说道：“行了，别哭了，她就这样，你跟她见识什么呀，损人不利己，傻逼。”
“吴鑫你骂谁呢？”张慧雪逼近吴鑫。
“你明知道我说谁，还干嘛问呀。”吴鑫话刚说完，张慧雪举着麦克风用力向吴鑫脸上扔去。“咚，咚”两声，麦克风砸在吴鑫鼻子上又摔在地上。这一下可不轻，赵芳芳看见吴鑫瞳孔和嘴大张，血从鼻孔内滑下，他被打傻了，竟忘了去擦流入口内的鼻血。几秒钟后，吴鑫张开双手冲向张慧雪，古宇峰赶紧把吴鑫扑倒在沙发急声说：“吴鑫，你别样，给我点儿面子，给我面子。”
“张慧雪，我操你妈！”吴鑫被古宇峰压的透不过气，竭尽全力喊了出来。
“那太好了，我绝对不拦着你。”张慧雪转身走出包房。等吴鑫没了力气，古宇峰追着张慧雪，也离开了。
几人面面相觑，没了玩的心思，等到王丽桐平静下来后，也就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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