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是一夜之间,各种档次的歌厅遍布全城。各种真真假假的VCD充斥大街小巷。一到傍晚,歌声塞满了全城的旯旮犄角。款爷亨翁,阔佬酷少,携带孔方兄大摇大摆逛歌厅;钱孙黔首和党叫干啥就干啥的顺民们也堂而皇之地频频光顾两元钱就可吼上几嗓子的街头歌摊。
有的字正腔圆,余音袅袅,听之顿生三月不知肉味之叹;有的粗嗓破气,呕哑聒耳,闻之颇有狼嗥鬼叫之惊。连胎毛未褪小囡也奶声奶气地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虽说爱的深沉不足,却也纯真有余。
有的阖户出动,你方唱罢我登场;有的单独行动,专拣没熟人的地方做贼似地哼上几声;有的将其作为爱情天平上的筹码,有的当作发泄苦闷的美酒知音相思草。更多的则是黄河上的水泡——随大流,大家都唱嘛。
一直唱到夜阑人静,天籁无声。倘不是威风煞气的大盖帽严加干涉,大有通宵达旦,声尽歌绝之势。
正如那古怪的名字一样,大云是那种被人鄙弃的人物:没有文凭,没有工作,手无缚鸡之力,袋无噍类之资,纯属枭獍之徒。且性格腼腆,生就一副女相,说话细声细气,走路风摆杨柳,年近而立,尚无连理之兆。众女皆一言以蔽之,没有一点男人气质。不过,他尚有一点为众人所不及:生就一副好歌喉,唱起歌来,虽不至于石破天惊,却也珠圆玉润,缠绵绯恻。只因时乖命骞,未经专业训练,连考数年歌舞团皆连连败北。除却单位庆典请他无赏捧场外,小城人差不多早已把他忘了。
然而,遍及全城的歌声使他技痒难捺,在朋友们的怂恿下,他向父亲要了十块钱,如履薄冰地上了街头歌市。
他来到文化楼底一家歌摊前,先站在人丛中静静地看着一个个神而气之的人唱着一支支蹩脚的歌。当他确信这里根本没有他的对手时,便向摊主亮出十元钱,他要唱五支歌。
一支流行歌曲还没唱完,便赢得一片掌声和喝彩声。接着,他又唱了一支民歌,一支美声歌曲,还唱了他这个年龄以下很少有人会唱的样板戏《打虎上山》。
人越聚越多,掌声和欢呼声也更热烈。大家为一睹他的风采而拼命往圈里挤。
精明的摊主看他是个招揽顾客的好招牌,便免费让他唱下去。他也沉浸在成功的氛围里,摇头晃脑地尽情唱着。一鸟啾啁引来众鸟和鸣,人们立时将歌摊围得水泄不通,纷纷一展歌喉。
临走,摊主悄悄将十块钱又还给他,因为她今天比昨天多赚了二百多。
其他摊主闻讯,争相请他,唱一支歌给他两块钱,以至为争到他,竞涨到二十。一个晚上下来,他居然可赚到三、四百块。
一个没有钱袋的男人永远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有歌,重要的是还有钱,笑脸、掌声和尊重。一个男子汉所向往的东西,他轻易便拥有了,他成了小城里的歌王。
很多人在打听他的名字,他拥有很多崇拜者。甚至几个崇拜者将曾跟他过不去两个小混混莫名其妙地揍了一顿。至于爱情,也是鼻涕往嘴巴流——顺道道的事了:已有不少人明里暗里以请他唱歌为名,跟他花前柳下轧马路了。一位相士说他是男生女相,富贵无量。令人羡慕不已。
然而,没过多久,恍惚又是一夜之间全城几乎所有的歌摊都消失了,连装饰豪华的歌厅也生意萧条,除了款爷阔少、钦差大臣借唱歌为名泡妞,马路歌摊已没了市场,大家都视掏钱买歌唱是吃饱了撑的。只有视唱歌为理想和追求的大云还在仅存的一家歌摊上顽强地唱着。
没有了掌声,没有了喝彩,连同崇拜者和爱情也都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他孤零零的歌声还在无力地飘荡着……
摊主不再给他掏钱,反而向他要钱,他差不多将唱来的钱又全都唱了出去。
还是那位相士摇头晃脑地对人们感慨地说:“唉,男生女相,富贵无望呐。”
“没脑子!”一个破锣嗓子发出了不和谐音。
“憨的哩。”一个曾崇拜他的哥们说。
“神经病!”一个摊主收摊时数着他给的钱说。
一切又恢复了老样子。甚至于比过去更糟。他龟缩到自家的破屋里傻呆着,只有在左邻右舍没人时,他才反复吟唱着一支歌:
我的心充满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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