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票子千千万

    儿女成群团团圆

    小孩活泼灵灵转

    大人长寿年年旺

    …………

    他乍着一头蓬乱的鸡窝一般肮脏的头发，穿一身破旧的向四面八方致意的衣服，一双乌黑的似乎从未洗过的手胡乱挥舞着打着拍子，黝黑的脸上满是污垢，连正常的肤色都渍得看不见了。他沙哑着嗓子唱完了自编的颂喜词，又声嘶力竭地吼起了早已久违了的〈语录〉歌：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也许是当今城市里的一家之长大多是当年的红卫兵，知青，这种肆无忌惮的回归歌，能唤起他们往日尘封了记忆，热烈火红的年代，蓬勃的青春岁月，又随着这疯子的歌唱回到了他们中间。或许是不愿让这疯子的聒噪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也许是这种唤起会使他们有种感同身受的亲切感，他们很爽快地给了他不菲的钱打发他走。他伸出一只足可污染施舍者的手，接过钱，鞠一躬，大声唱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飘然而去。

    并非每次乞讨都能成功，有时遇到悭吝人家，不仅不给他钱，还放出恶狗来吓他，以为他会逃走，但他不仅不走，反而迎着狗伸出腿去，腿便被咬伤了，鲜血直流，他便由终情歌唱变成放声大哭，慌得主家为息事宁人，往往给他更多的钱，让他去医伤。他拿上钱到栖息之处，用自带的止血药和纱布裹好伤口，便继续乞讨。

    这样虽然要受点皮肉之苦，但所获得的钱要比乞讨多得多。同时他又可以用伤口作资本，能唤起施舍者的同情心，又能讨来更多的钱。

    虽然多人都有狼狗，而且狼狗往往是代表某种身分和地位，是钱和势的活名片，但被这种名片伤着的机会并不多。因为势大者官也大，怕伤着来的贵客，往往都用铁链拴着。

    然而，他必须使自己的乞讨能有百分之百的成功。因为他不是一般人，他是疯子，他的思想有别于另外一个世界，他不怕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什么样的大门他都敢硬往里闯。那高门里的人见他腿上有伤，知是狼狗咬的，见他赖着不走，便改用了脚——怕他肮脏的身体脏了他们的手。

    他看着那高贵铮亮的鞋，不动不跑，滚在地上任其踢踹，只是杀猪般地大声号哭着，边哭边数着数：“踢死人了，踢死人了。踢一脚五块。好好踢吧，不怕你不踢。一脚，两脚，三脚……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最后，那狂暴的主家还是乖乖给了他一百元。他是体面人，怕他到大街上吵去，那他们可就无地自容了。

    在一家邮局里，他衣冠楚楚地象那些体面人一样，拿出大把的钞票在填写汇款单，地址是一座遥远的大城市里的一所名牌学府，收信人是跟他姓同样姓的一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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