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人家明三旦，啥事都能走到前头，连名儿都改了，叫红革。多响亮，多厉害。虽说自个儿和他同天入党，看人家才象个真正的党员。学毛著第一，大批判第一，现在批判地富反坏右更是积极得很。用红本本硬楞狠狠往不知被砸了多少遍的光头上砸着，边砸边举着拳头带头喊着打倒的口号。下边黑压压的人群跟着猛喊。真叫是一呼百应。再看看自己，龟缩在角落里，话也不会说，字也不识几个。更不敢去打人。只求别人不打自己就行。蔫巴巴地象颗蔫茄子。
甚至明红革每砸一下，揪一把，他的心都要砰砰直跳。好象被砸的不是地富反坏右，而是他自己。好好的一个人头，怎么能那样隔三岔五就要被揪被砸呢？这不是不把人……
他立刻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坏了。想起要狠斗私字一闪念，暗暗抽了自己俩耳光。
过了几天，革委吴主任找他谈话，批评他作为一名老党员，表现不积极，对敌人心慈手软，党性原则不强。
他吓坏了，赶忙作检讨，说自己天生胆小，想为革命作贡献，可就是有劲使不上，提议说，干脆让他到山上去栽树吧。不要队里一个工，完全在放牛间隙干。因为他是队里的放牛工。
吴主任沉吟半晌，看他实在跟不上革命形势，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但要他保证放好牛，不能耽误了正事。
刘存财特爱栽树。算命先生说他是水命，宜栽树。他家的房前屋后栽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栽一棵活一棵。于是，在明红革在村里，公社里，甚至到县城里贴大字报，到处演讲批斗时，他悄悄地吆着牛上山，边放牛，边在光秃秃的山上挖坑栽树，而明红革搞革命活动是记工分的，他栽树是因为没有革命热情和革命水平，才不得不这样干的。不给记一分工。他挣和工分仅仅是放牛的工。
二十几年后，他绿化的山，树林密布，郁郁葱葱。树上鸟儿啾啁，树下药材遍地，一派生机。村里按照上级的政策，将山林划拨给他。合同期限一百年。实际上，完全成了他私人的财产。而明红革依然积极地参与各种村务活动，但由于他过去得罪得人很多，连个村委委员都没选上。生活过得穷愁潦倒。还是住着几十年前的破土窑洞。几个儿子都没娶上媳妇。
窝囊无能的刘存财一下富了起来。光药材一项就使他建起了六间漂亮的平房。家用电器一应俱全，汽车摩托车成了他代步和送货的工具。
然而，乐极生悲。一夜之间，他辛辛苦苦经营了近二十年的山林被人砍伐了一大片。他看着一棵棵白森森的树桩子，心疼得老泪纵横。他不知是谁这么狠，害红眼病，他马上报了案。
公安局很快破了案：盗伐林木的不是别人，正是最革命的他最羡慕的老党员明红革。
在监狱里，他很困惑地见到了身穿红马褂的明红革。问他为什么要伐他的山林。
“为啥？”明红革一点也不愧疚，反而气悻悻地说，“我文化比你高，水平比你强，革命一辈子，积极一辈子，到头来穷得连根上吊的绳子都买不起了。可你呢？哪点也不比我强，凭什么就能占山为王，富得流油？”
刘存财老实地说：“就是因为我没你那水平才去种树的呀。我就是因为没本事才用种树来代替革命的呀。”
大家都是听话的顺民，但都弄不清到底是谁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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