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吃了一惊,刘明不是到河南拉货去了么?怎么就死了?
“那还有假?全城人都这么说。”辛嫂纳着鞋子说,“他是到河南倒卖汽油去了。他不敢走大路,也不敢白天走。夜里走小路又不敢开灯,撞倒了高压线,电线搭在车上,一车汽油全着了火,人也烧成了灰。你看,钱是跟命的鬼不是?”
原来如此。
刘明是运输专业户,有些贪财,这自然有可能。何况辛嫂说得有鼻子有眼。
“现在全城都吵红了。只瞒了他全家。”辛嫂撇撇嘴说,“有人从河南回来看见的。车门上还有几个模模糊糊的字‘宁山县刘河’,后面的几个字烧没了。你看是不是真的?”
我一想可不是,刘河乡庄上村。
我想这人命关天的事应该尽快通知他的家人。可没等我去,刘家人早知道了。一时全家窑塌地陷似地炸了窝。老爹气得昏死过去,老婆哭着要上吊,儿女们哭爹喊娘。还是几个兄弟冷静。他们分头到河南和邻近的几个省去打听,还在报纸和电视上登放了寻人启事,但也杳如黄鹤。他们到打听那从河南回来的人,但找遍全城也没找到。他们放出风,只要有人能告诉他们确切地点,愿出一万块钱。但问谁谁也不知道,都说是听人说的,可又不知具体是谁说的。反正人人都这么说。
刘明一死,一时成为全城人的谈资。有人说他骗人赖债,作孽太深,是报应;于是,便有许多人回忆起他一连串的恶事来,包括小时候盖人家的烟囱,拽小女孩子的小辫。有人说,他为人厚道,善以待人,是屈死。于是,有人便想起他幼时拣到一截铅笔头交给老师和长大后让乞丐吃过一顿饭等等。
同情、诅咒、赞美,憎恶……
刘明的一条命搅得全城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恰在这时,活着的刘明开着车回到了杀鞑子巷。
车是完整的,人是完好的。
老婆先是惊心动魄的恐惧后,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哭,第二天便是指天划地的大骂。
她从家里骂到巷里,从巷里骂到街里。她骂那从河南回来的乌龟王八蛋不得好死;骂这世是上的人良心都烂了,没一个好人,舌根都烂掉了,无怨无仇地咒她的刘死了。
起先,人们在诧异中,还有同情的,但看她骂得以偏概全,就憎恨起她了。
她也弄不清自己该骂谁,骂的实在累了,只好作罢。
刘明吓了个半死,又气了个半死。加上做买卖赔了几万,车都差点被扣住,他差不多是逃出来的,一下就病倒了。
一病就几个月。几个月过去,人都变了样儿,目光呆滞,沉默寡言。常一个人低头走路,好象在找丢了的东西,谁也不搭理。
过了几天,辛嫂又来了,她一进门就神秘地说:“坏事了。坏事了。”
“又怎么了?”我吃惊地望着她问。
“刘明真的死了。他现在不是人,而是幽灵,是鬼。”辛嫂得意地说。
“你别胡诌了。”我说,“纯粹是无中生有。还怕人家受的打击小么?”
“这可不是我说的。全城人都这么说。”辛嫂认真地说,“我也不信,可大家都这么说。还有,你看看那脸,那眼睛,全是鬼脸,鬼眼睛。他是屈死鬼,回报复来了。咱们这巷子里怕是要出事了。”
这全是瞎扯,可人们都是这样说的。也有人说他是精神失常了。
这事传到学校里,孩子们就骂刘明的儿子,说他爸爸是鬼爸爸。一双儿女本来就有些怕他,一听同学的议论就更怕了。一见他回来,就跑开了,连吃饭都躲着他。刘明走到巷子里,孩子们就在他后边喊:
“看鬼,鬼来了。”
刘明老婆气得在巷子里骂了三天也无济于事:长上千只手,堵不住万人的口。
可时间一长,她看着刘明那痴呆的样子,心里犯了嘀咕:吃饭不和他同桌,睡觉安排到外屋,闩住里屋的门,还抵了一根顶门杖。巷子里的人也没人搭理他,怕沾上鬼气。女人和小孩子更是躲着他,躲不及就朝他吐口水。因为这样鬼就不敢附身。
刘明直愣愣地望着人们摇摇头,苦笑着走开。
起初,他还说一半句话,上街走走。后来就什么话也不说了,天天到山上的乱坟地里转悠。夜里也不回家,在巷子里转来转去,声嘶力竭地,象猫头鹰一样发出一声声怪叫:
“我是幽灵——哈哈哈……”
“我是幽灵,我回来了。哈哈哈……”
刘明真的疯了,真的成了鬼了。
辛嫂和全巷全城人的话永远是对的。
大家从此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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