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诚接过，上面写着“冯少卿亲启”，他命令战士：“立刻把这封信交给冯队长。”
冯少卿打量着信。柳叶问道：“会是谁的信呢？”
冯少卿笑着说：“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去撕开信封，原来是何晓莉的字迹：
“少卿，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很久没有这样叫你了。也许这是久违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柳叶倒吸一口冷气：“是何晓莉的信？”
冯少卿继续看下去：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敌人。自从我们不得不因为战争分开，我就成了汉奸的女儿……然后我自己也成了汉奸，而你则成了共产党、成了八路军的短枪队长。是命运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当初在我父亲的寿礼上，我认识了你——一个风度潇洒、博学多才的大哥，从此我的内心里就满满地被你占据了，再也走不出你的影子。可是岁月无情，我们选择了不同的生活道路。我选择了做爹的女儿，也就选择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爹是汉奸，我所接触到的人、接触到的事物，都是与中国人为敌。而你却选择了抗战，我们背道而驰，两颗心也越走越远。我有时候怪这是命运，可是，像柳叶妹妹，她也身为女子，却能义无反顾地跟随你走上打鬼子、反抗民族侵略的道路。相比之下，她活得比我精彩，我在这个世界上活得龌龊。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如果说我最初曾是一块璞玉、一张白纸，经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经过了那么多的肮脏和玷污，我早已面目全非，变得分文不值。我祝福你们生活得快乐，也祝福你们所向往的世界早日到来！”
“……两天后是我出嫁的日子，我会把一份厚礼送给你们。后天清晨，张文龙会亲自到长山城来接我，日本人山根也会到场做我的证婚人。我希望你们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少卿，请转告柳叶，她是一位好姑娘，你们有着相同的志向和目标。我想你们会成为一对幸福的新人的，请你们也祝福我吧！何晓莉。”
柳叶喃喃地说：“这么说，何晓莉要采取极端的方式……”
冯少卿猛地抬起头来：“不能让她这样平白无故地去送死，我们得阻止她！”
根据地正在开会，会场的气氛有些压抑。马晓说：“我不同意去救何晓莉！这不是说因为她是汉奸的女儿，而是这封信的可信程度。我们同鬼子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谁能说这不是一个阴谋？”
赵国玉说：“阴谋？从这封信里可以看出，何晓莉是真情实意的。自从何元昌死了，她处处受排斥。张文彪也好、张文龙也罢，其实都是看中她的家产和势力。现在张文龙一切都弄到手了，抛弃她是很正常的。”
张永诚问：“冯队长，你的意见呢？”
冯少卿说：“何晓莉这封是写给我的，按组织原则，我是不该替她说话的，不过，我还是把我的判断说出来，请大家分析。战前我跟何晓莉是认识的，不过，那时候我们仅是一面之交，后来我和她断了来往，特别是何元昌当了汉奸维持会长以后。再后来，我们在一次行动中打死了她的父亲，我们也就成了仇人。从表面上看，何晓莉接手了维持会，但实际上她一直受制于张文龙兄弟。维持会所做的那些罪行都是这两个人所为，何晓莉充其量是一个胁从者。因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区别对待。”
赵国玉望了望大家，说道：“我看这事不用争了，也不用讨论了，何晓莉结婚这件事是真的。她让我们充分利用这次机会也是真的。我们就讨论一下，怎么利用好这个机会，一举歼灭掉山根和张文龙的十一旅。”
大家议论着。
山根的办公室，山根正在盘问张文龙：“张旅长，你决定娶何晓莉为妻？”
张文龙道：“是的，山根大佐！我决定娶她为妻！”
山根又问：“你准备好了吗？”
张文龙不解地说：“我已经准备好了，这还需要其他准备吗？我张文龙非她不娶，她也非我不嫁。这男欢女爱，难道还要多少准备吗？”
山根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张旅长不愧是一代枭雄，男欢女爱，说得多好！是没有多少可以准备的，不过……你就不怕会像你们中国古代英雄佳人一样，会演绎出一出霸王别姬的戏吗？”
张文龙轻蔑地笑了：“霸王别姬？山根大佐阁下，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我这可不是霸王别姬，而是凤求凰。”
山根沉吟道：“你就没有想到我们可以演出一场鸿门宴？”
张文龙疑惑地说：“鸿门宴？”
山根似乎胸有成竹：“是的！十一旅在整个邹长地区可说是无人能敌。可是，越是这样，你的敌人就越想吃掉你。他们难道不会在你结婚的大喜日子偷袭你甚至消灭你？”
张文龙哈哈大笑起来：“山根大佐，我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我有一万人，邹长地区的八路军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人，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放心吧，结婚当天我会布置好警戒的。八路军要想喝我的喜酒，我可以破个例，酒席桌上休战，一律当他是朋友。可是他们如想捣乱，别怪我对他们不客气！”
山根大笑起来：“这我就放心啦，到时候我会派人协助你！”
张文龙低头立正道：“谢谢山根大佐！”
结婚当日，张府一大早就热闹非凡，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张文龙一身新郎装束，喜笑颜开地迎接着客人。高洪元走进来对他说道：“旅座，人马都布置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张文龙四下观望着，当他确信每一个制高点都埋伏了自己的人之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吩咐道：“高旅副，时候不早了，该去接新娘了。”
高洪元说：“车子早准备好了，就等你发话了。”
张文龙说：“那就快去接啊！还等什么？”
高洪元又道：“按规矩，这接新娘子的事你要亲自去。”
张文龙故作为难地说：“你没看见一大早我这里就来了这么多人吗？你就替我去吧！”
高洪元还试图推辞：“这哪儿行？”
张文龙瞪眼道：“有什么不行的？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我娶媳妇还不等于你娶啊！你就替老兄代劳了。实在不行，你就穿上我这身行头。”
高洪元还想说什么，张文龙朝其他人招呼道：“来，兄弟们，给高旅副把这身军服扒了，穿上我的新郎装，去长山城接你们嫂子。”
伪军起哄着，簇拥着两人朝厢房走去。再出来的高洪元已是一身婚礼装。张文龙打量着，满意地说：“挺好看！挺好看！”
伪军们簇拥着高洪元朝车子走去。张文龙望着高洪元的背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天，邹平城，城门大开，城头上也挂上了红色的灯笼。
伪军加强了盘问，对进城的每一个人查看良民证。草上飞装扮成进城的农民，掺杂在进城的人群里。
接新娘子的车队与他擦肩而过，飞快驶出。
张府依然是张灯结彩，有人向外撒糖果，引来不少叫花子去抢。其中一个是王大大装扮的，他借机朝里面观望着。一个伪军过来驱逐他：“快走开，拿了赏钱就走开！”
王大大借机走开了。等离开了众人视线，他撒腿就跑。
偏僻的小巷里，牛得枪和王大大两个人碰头，王大大说：“你在这儿盯着，我出城去告诉营长，张文龙没有出城，是高洪元替他去的。”
王大大三步并作两步，朝城门跑去。
郊外大道上，几个赶着牛车的农民慢吞吞地走来。
坟地里，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道上的一举一动。张永诚和八路军战士埋伏在那里。他们看到高洪元带领的车队已经越来越近了。
张永诚喊着：“准备战斗！”
王大大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跑得满头是汗，急促地喊着：“营长，情况有变！”
他低低地跟张永诚说了两句，张永诚看看逼近的车队，命令道：“通知冯队长，放车队过去！”
肖铜号急忙向冯少卿的方向打着手势。
大道上的冯少卿看到信号，虽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小声命令身边的战士们：“放车队过去！”
车队慢慢通过了。
长山城，老五看着车队来了，急忙让手下搬路障，嘴里喊着：“来啦！来啦！快点儿放鞭炮！”
伪军手忙脚乱地点燃了鞭炮。有人敬礼，目送车子进城。
何府，何晓莉端坐在闺房里，佣人正在帮着梳妆。何晓莉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感慨万端。
佣人赞道：“小姐，你今天可真漂亮！”
何晓莉仿佛是问别人，又仿佛问自己：“我真的很漂亮吗？可惜……我爹看不到，我娘也看不到了。”
佣人觉得她的话有些异常，急忙道：“撑嘴，今天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说过去的人，不吉利。”
何晓莉不置可否，微微一笑。这时候，高洪元已来到了，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催促道：“何小姐，得抓紧时间走了！”
何晓莉把头上的白花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插上一朵红花，起身再次环视她生活了多年的家，眼里涌上伤心的泪水。
大门外，何晓莉坐进车里，礼仪扯着嗓门喊着：“起轿！”
车子缓慢起动，向着邹平城而来。
郊外的坟地里，赵国玉、张永诚和冯少卿临时凑在一起，讨论着作战计划。
张永诚说：“这个张文龙太狡猾，派他的副手高洪元来接新娘，看来我们的伏击计划落空了。”
冯少卿说：“那也不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的意见是，我们将计就计，截了婚车，化装进城。”
赵国玉道：“这个主意好！可是进城以后怎么办？依现在的情况，我们一次也不能进去太多的人。”
冯少卿说：“兵不在多，在精。我们派少量部队进入张文龙的婚礼现场，目标直指张文龙。如果能活捉他最好，实在活捉不了，就开枪击毙他。到那时候，邹平城就会群龙无首，部队就可以一举拿下邹平城！”
这时，前面已发回车队返回来的信号，大家分头准备。
车子上，何晓莉望着道路两旁的景色百感交集。高洪元坐在副驾驶座上，似乎有些放松下来，闭目养神……突然，车子停住了。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支枪已经对准了他。
冯少卿拉开车门，低声而威严地说道：“高洪元——高副旅长，请下车！”
高洪元惊愕地问：“你是……”
冯少卿冷笑一声：“八路军短枪队冯少卿！怎么，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连我是谁都不认识？”
高洪元惊出一身冷汗来：“是你？”
他试图拔枪反抗，但眼疾手快的牛得枪上前拖出他，缴了他的枪，高洪元只好垂头丧气地举起手。
战士们团团把卡车围住，命令伪军们下车。车头的机枪手试图反抗，牛得枪早看在眼里，取下背上的牛骨头砸过去，正砸在伪军的头上，伪军当场被打晕过去。
冯少卿命令战士们：“同志们，换上伪军的服装！”
战士们驱赶着伪军朝路旁的树林子走去。
冯少卿走向婚车。何晓莉平静地望着外面发生的这一切，似乎无动于衷。
冯少卿拉开车门，说道：“对不起，何小姐，打扰了你的婚礼。我们得借用你的车。”
何晓莉平静地说：“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还要告诉我干什么！”
冯少卿说：“我们得取得你的理解和支持。”
何晓莉说：“我的信想必你早已经看到了，我在上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在我婚礼结束之前杀了他，让我安安静静地举行完婚礼。”
冯少卿有些激动起来，问道：“为什么？你明知道他是一个杀人恶魔，残害中国人民的刽子手，你还要嫁给他？”
何晓莉漠然地说：“这是命，谁让我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
战士们已经换衣服回来，报告道：“冯队长，衣服都换好了。”
冯少卿毅然地命令道：“出发！”
牛得枪坐进车的副驾驶座位，用他新缴获的枪指着司机：“别耍滑头，小心我的枪走火。”
司机道：“八路爷，放心，我绝对不会耍滑头，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牛得枪说：“县城，张文龙的婚礼现场。”
另一辆车上，冯少卿把高洪元推进中间的座位上。车子朝着县城的方面缓缓驶去。
邹平城，山根的车子开过来，他的身后是一卡车鬼子。
车停在了城门口，从车厢里跳下的鬼子驱赶开伪军，自己端枪站立到那里。山根嘴角流露出满意的微笑，径直驶进城里。
此时，城内张府门前，锣鼓喧天，喇叭齐鸣。张文龙满面春风地亲自迎出来，握着山根的手，笑道：“山根大佐，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山根也面带微笑：“张旅长大喜的日子，我能不来？我还给你送来了贺礼！”说罢，挥挥手，两个鬼子搬着两挺机枪从车上下来。
张文龙道：“山根大佐也太客气了，还送贺礼……”
话没说完，他的眼神便发直起来——两个鬼子把枪架在门前的石狮子上。
山根大笑道：“张旅长，你结婚我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就送你两挺机枪。不过，在举行完婚礼之前，他们负责保卫你的安全，你看如何？”
张文龙转惊为喜地说：“太君想得可是太周到了！请！”
山根边走边问：“新娘子呢？”
张文龙说：“已经去接了。”
山根说：“那还需要多长时间？”
张文龙说：“按我们这儿的风俗，中午之前一定要娶过门，快啦！”
山根点头道：“好！”
张文龙道：“山根大佐先到客厅休息一下吧！”
山根朝房间走去。
邹平东城门，此时，婚车静静地停在郊外路旁。赵国玉、张永诚带领战士们也隐蔽待命。
婚车上，冯少卿对牛得枪道：“这回看我们的了！”他挥挥手，车无声地接近城门。
牛得枪透过车窗不断瞭望着情况，他略带紧张地说道：“队长，敌人加强了警戒，城门口站岗的都换成了鬼子！”
鬼子示意停车检查。
车子被迫停下来，冯少卿用枪抵住高洪元说道：“我劝你坐在车里老实点，按我说的做，不然你知道后果！”
他命令牛得枪：“沉住气，让高洪元说话。”
鬼子已经走到车前，俯身朝车内观望着。高洪元勉强地露出一丝笑脸：“太君，我们是去接新娘的车队。”
鬼子看不出破绽，退了两步，朝城门的守军挥挥手。伪军急忙把路障搬开。车队鱼贯而入。
车子刚在张府的街上露头，司仪便高喊着：“来了！来了！”顿时鞭炮齐鸣。
司仪又高喊一声：“落轿！”轿车便缓慢地停在张府门前。他急得四处喊着：“新郎官呢？该接新娘啦！”
“来啦！来啦！”张文龙边应着边匆匆跑出门。冯少卿和战士们见张文龙来到近前，迅速下车，掏枪，枪口对准了他。
张文龙惊骇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八路军会巧借婚礼混进来。
千钧一发时刻，高洪元猛地用身体撞向何晓莉。何晓莉猝不及防，被撞下车，滚倒在地。
冯少卿手中的枪同时响了……子弹没有击中张文龙，他就地一滚，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地高喊着：“有八路！”
架在门前石阶上的机枪疯狂地朝着车子的方向扫射过来。高洪元乘机朝冯少卿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短枪队的战士纷纷跳下车加入战斗。山根听到外面的枪声，带人跑到院子里。山谷川报告说：“山根大佐，八路军装扮成接新娘的人，混进来了！”
山根冷笑一声：“果然不出所料。命令全城戒严，关闭城门，一个也不让他们跑掉！”
山谷川反身命令手下朝门外冲去。
张府门外，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冯少卿和高洪元激烈地搏斗着。冯少卿渐渐占了上风。
气急败坏的张文龙举起枪朝着冯少卿开枪射击，冯少卿躲闪不及……
危急时刻，一个身影扑向张文龙……随着张文龙枪响，扑向张文龙的身影倒下去。原来是何晓莉倒在血泊里。
冯少卿发出愤怒的一声吼叫，冲过去。张文龙意识到自己误杀了何晓莉，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高洪元冲过来拉起他朝门里逃去。
冯少卿抱起奄奄一息的何晓莉，哽咽着：“晓莉，你为什么要……为我挡子弹？”
何晓莉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无力地说道：“我愧对于一个中国人。我们……注定不能走到一起……少卿，我尽力了……希望我死后，不要说我是……个汉奸！”
冯少卿轻轻地把她放到地上。
在机枪的掩护下，鬼子和伪军冲过来。牛得枪拉起冯少卿：“队长，快走，她已经死了！敌人冲过来了！”
何晓莉蜷曲的身影渐渐遗落在冰冷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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