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已经大腹便便，大耳狗有些拿不准，极力辨认着。
发现有人跟踪，柳叶急急忙忙朝一条小巷跑去。大耳狗追到胡同口，发现他追的人不见了。
伪据点，大耳狗向张文龙报告。张文龙问：“你看清楚了，是上回我们抓的那个女八路？”
大耳狗说：“差不多！只是……她好像腆着大肚子。”
张文龙有些沮丧地说：“你说什么，她嫁人啦？”
大耳狗道：“应该是吧，不然怎么会腆着个大肚子上街。”
张文龙骂道：“你是猪眼神啊！往后，看清楚了再汇报，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大耳狗委屈地嘟囔道：“没胡说八道啊！就是……”
张文龙骂道：“滚！”
大耳狗灰溜溜地走出去。张文龙余怒未消，顺手抄起一个茶壶摔在地上。高洪元正巧走过来，叫住大耳狗，问道：“大耳狗，怎么回事？”
大耳狗委屈地说：“我今天去城里，看到一个女人，跟前阵子我们抓的那个女八路很像，就去告诉旅长，谁知旅长把我赶出来了。”
高洪元问：“你看准了吗，就是那个柳叶？”
大耳狗说：“没错啊，就是她！就是……她好像怀了孩子。”
高洪元思索片刻，对大耳狗道：“走，跟我去一趟邹平城。”
大耳狗说：“高副旅长的意思是……”
高洪元已经穿戴整齐，说道：“只要她是我们要找的人，不管她现在如何了，都会对我们有用处。”
大耳狗茫然地点点头。
冯记杂货店里，正在忙活的冯少臣看到几个可疑的人在周边走动，他起身朝屋里跑。
柳叶刚打扫好卫生，见丈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问道：“少臣，怎么了？”
冯少臣紧张地说：“我看见好几个人在咱们店外面转悠。你快从后门走，到邻居家里去躲躲。”
柳叶半信半疑地透过窗子朝外张望。街对面，几个人朝这边张望着，有个人对着一个穿军装的人嘀咕着。柳叶大吃一惊，失声叫起来：“高洪元！”
冯少臣问：“高洪元是谁？”
柳叶说：“他最初在长山城，后来在张文龙的十一旅当副旅长。”
冯少臣惊骇地说：“这回坏了，他们肯定知道你在这里，你快走！”说罢，拉起柳叶，往她怀里塞进一个包袱，推她出后门。
街对面，高洪元向手下交代了几句，那几个人朝杂货店奔跑过来。冯少臣迎出门去，挡住他们，说道：“你们不能进去，这店里就我一个人！”
特务厉声喝道：“闪开！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
冯少卿抱着特务的腿，特务们摆脱不了冯少臣，掏出枪来对准他连开几枪，冯少臣倒在台阶上。
特务蜂拥而入，他们只看到后院的门敞开着，大街上空空如也。
高洪元暴跳如雷。
街上，柳叶溜出来，一辆马车正好从面前驶过。柳叶拦住他，哀求道：“大伯，我要回娘家，求求你捎我一程！”
赶车的是位白发苍髯的老人，看到柳叶腆着大肚子，同情地说：“看你腆着个大肚子，上车吧！”
老人帮着柳叶坐上马车，马车朝城门走去。老人问：“闺女，你娘家是哪儿啊？”
柳叶信口说：“七里堡。”
老人暗暗吃了一惊，挥动马鞭，马加快了脚步。
城门口，伪军拦住他们，问道：“去哪儿？”
老人说：“老总，俺家是七里堡的。闺女要临产了，到城里来看郎中来了。”
伪军看不出破绽，挥手放他们出城。老人一出城，就挥鞭加快了速度。
高洪元带人朝城门奔来，问站岗的伪军：“看到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出城没有？”
伪军说：“有，刚走一会儿，坐车走的。”
高洪元恼羞成怒：“你们怎么站的岗，怎么轻易就让她过去了？”
伪军反驳道：“您也没说要找一个孕妇啊！”
一句话堵得高洪元说不出话来，挥枪道：“追！”
伪军朝城外追去。
前面出现一条荒凉的小道。老人吆喝住牲口，扶柳叶下来，说：“闺女，这里是条小路，十一旅的人不会追到这里来。你从这儿向南拐，穿过几个村子，就是八路的地盘了。”
柳叶惊奇地问：“大爷，你咋知道我要去找八路？”
老人说：“你一说话我就猜出来了。我就是七里堡的，我们村里可没有你这么个出嫁的闺女。”
柳叶恍然大悟，说道：“谢谢大爷救命之恩！”
老人摆手说：“不谢！八路军是咱老百姓的救命恩人，帮你就是帮大家！”
老人笑着赶车而去，马车刚拐上道口，高洪元便带领着伪军追上来，战马团团把老人围住。高洪元问：“老头儿，看到一个女人过去没有？”
老人摇摇头。高洪元说：“我明明听说你拉着她出了城，你却一问三不知，给我打！”
伪军用枪托猛击老人，老人被打下车来。伪军仍不放过他，把他拴在马后拖行，老人被拖得血肉模糊……
树丛里，柳叶眼里沁满了泪水，她极力忍受着内心的痛苦，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跪在地上，朝着老人被拖行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朝野地走去。
郊外，这里是冯家墓地，又多了一处新坟。墓碑上写着：二哥冯少臣之墓。冯少卿站在坟前，他已经没有眼泪，默默地伫立着。
大雪飘落下来，铺满了大地。
大雪仍在不停地下着……极目远望，整个长白山被大雪覆盖，分外巍峨。山中的小路上，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蠕动。她就是柳叶。
柳叶头戴围巾，脸冻得通红。她看上去十分虚弱，艰难地行走在雪地里。
村庄被大雪覆盖。柳叶敲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开门的人指点着，又赶紧关上大门。柳叶困惑地望着大雪弥漫的山道，不知所措。
黄昏的时候，柳叶行走在清冷的乡道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东西了，体力有些不支，望着不远处的一座村庄，她再也坚持不住，视线模糊了，倒了下去……
昏黄跳动的火光……随着渐渐清晰的视线，她看到这是在一间破窑里。窑里生着一堆火，一位老人用木棍在火堆里拨动着。她只能看到老人的背影以及投射在窑壁上的巨大影子。
柳叶极力想坐起来，但身子太沉重了，她只能发出一声无助的叹息。
老人转过身来，看到柳叶醒了，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走到柳叶身边，手里拿着一块滚烫的地瓜，递给柳叶：“孩子，刚在火里烤出来的地瓜，快吃吧！”
柳叶挣扎着坐起来问：“大娘，我这是在哪儿？”
大娘说：“这是在俺村外的一座破砖窑里。放心吧，俺儿生子在外面看着呢！”
她见柳叶疑惑的样子，解释道：“你刚走到俺们村口就昏倒了。我看你不像俺们本地人，怕被村里的坏人看到，就把你背到这座破窑里来了。你尽管放心地躺着就是了，冰天雪地的，没人会到这里来。”
柳叶感激地说：“谢谢大娘！”
大娘问：“孩子，看你这么笨的身子了，咋还跑出来？”
柳叶说：“俺跟着男人出来做生意，半路上遇上鬼子，冲散了，迷了路。”
大娘笑起来：“孩子，你就别跟俺不实在了。打第一眼看到你，俺就知道你是啥人啦！俺是想，鬼子和皇协军整天来俺村子里，怕藏不住你，所以想问问你，你能去哪儿……或者去你的家也行。”
柳叶迟疑地说：“大娘的心意我领了，可是我能去哪儿呢？”
看着柳叶为难的样子，大娘道：“不着急，你先躺在这里，睡一晚上，想想，能投亲靠友最好。”
柳叶应着，说道：“要不送我回青阳二乡吧。家里没人啦，我想……爷爷留下的屋子还在。”
大娘痛快地说：“行，明天就让生子送你去！”
柳叶问：“那行吗？”
大娘说：“庄稼人，力气不值钱，腿脚更不值钱。”
老人慈祥地叮嘱道：“孩子，窑里不冷，你好好睡一觉吧。”回头对窑洞外说道：“生子，拿个棉袄，今晚就在窑门口睡，听着点外面的动静。”
生子回答：“放心吧，娘！”
柳叶放心地睡去。
白天，一个结实的汉子推着小推车，车子的一旁坐着柳叶。柳叶用厚厚的棉被盖住脚，头上蒙着围巾，活脱脱一个农村孕妇。
检查站前，伪军打量着两人，看不出破绽，放他们过去。
正在这时，一支马队疾驶而来，张文龙骑在马上。伪军看到长官来了，急忙跑过来敬礼。
张文龙问道：“有什么情况没有？”
伪军说：“报告旅长，没情况！”
高洪元问：“看到一个怀孕的妇女没有？”
伪军随口回答：“没有。”
突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有，刚过去一个回娘家的小两口，那女的好像就是怀孕的。”
张文龙一鞭子抽过去，怒斥道：“为什么不早说？”
伪军委屈地捂着脸道：“没人说要查怀孕的妇女啊！”
高洪元问：“他们朝哪个方向走了？”
伪军说：“他们说是青阳二乡的，沿着前面的路走了。”
高洪元对手下道：“沿着这条道去追！”
张文龙扬手制止住他们，冷笑道：“算了，你当他们是傻瓜？”命令道，“命令所有部队，在辖区里搜查可疑人员，一遍不行，就给我搜两遍、三遍！谁玩忽职守，放跑了八路，我活埋他全家！”
伪军噤若寒蝉。
柳叶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她站在山坡上，站在爷爷留下的石头屋子前面，百感交集。屋子已经十分破败，柳叶开始里里外外地打扫。
夜幕降临了，小屋里点亮了灯光。小屋窗口透出的灯光连接着山背影后面的星光，十分浩瀚。
浩瀚的星空斗转星移，转换成一轮喷薄欲出的太阳。阳光照耀下的长白山格外青翠。
再看柳叶住的小屋，房前房后种满了鲜花。鲜花开过之处，柳叶领着一个孩子在草丛里奔跑……
从梦幻中重新回到现实世界，柳叶露出甜蜜的微笑。
白天，柳叶从小石头屋子里出来，她提着个篮子，准备到菜地里摘菜。柳叶的肚子明显大了，走起路来十分吃力。
从村子的方向走来一个年轻姑娘，她看到了柳叶，叫道：“柳叶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柳叶说：“是菊花啊，我去山上摘点菜。”
菊花嗔怪地说：“都这么笨的身子了，还到处乱走！”
柳叶说：“我可没那么娇气。”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柳叶问：“你不好好在家做军鞋，跑出来干什么？”
菊花说：“能干什么啊？娘让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好吃的，顺便把你做的军鞋拿回去。”
柳叶说：“我才吃多少？替我谢谢你娘。我的鞋都完工了，在屋里搁着呢！”
菊花夸道：“姐，你的手真巧，做活儿又快，纳的鞋底又匀又结实。”
柳叶说：“我还不跟你娘学的？我过去哪做过这种女儿活啊！”
柳叶想起什么来，接着问道：“你还听到什么？这附近有没有八路军？”
菊花摇摇头：“没有。不过，男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听他们私下里说话，说这几天在咱们附近就要打一场大仗，他们要出担架队。”
柳叶问：“真的？”
菊花说：“当然了，还说要组织救护队呢！我也报名了。”
柳叶欣慰地说：“终于盼来这一天了！”
菊花凑过来问：“姐，告诉我，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叶支吾地说：“就是个……一般的男人啊，在外地做生意。”
菊花说：“你不用骗我。从你一回来，我就知道你非同寻常。你一个劲地托人打听八路军的情况，就是傻瓜也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再说你都这样了，也没见姐夫来看望过你，我想你肯定是八路军的人，至于姐夫……他当多大的官啊？”
柳叶嗔怪地说：“胡说些什么啊！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村子里经常有皇协军和特务，还有伪村长，要是让他们听见，可就……”
菊花道：“我不会乱说的，也就是跟你说说，你又不是外人。”又缠着柳叶，“快点儿，告诉我嘛！”
柳叶只好含糊地说道：“他戴眼镜，个子不高，有点儿书生气……”
她突然打住不说了，陷入了伤感中。
菊花说：“姐，我也不是有意想让你伤心的，我不问了。”
柳叶擦拭掉腮边的泪水，一边翻着菊花带来的东西，一边问：“婶让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菊花说：“山鸡蛋！”
柳叶看到一碗煮熟的鸡蛋，拿出一枚剥开给菊花递过去。
菊花扭开头：“我又没怀孩子，我不吃。”
柳叶故意气她：“你不吃，我吃！”一把塞在嘴里，菊花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
山地里，柳叶用力清理着一片杂草。在她清理过的地方，露出几座坟头，这是爷爷和铁匠叔的坟。
柳叶虔诚地捧上一抔土，扬在坟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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