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音乐声响起,特殊的视觉效果使蜻蜓在半空中翩跹,字幕于很近的地方伴着背景女声进入人的眼睛:在遥远的东方,有这样一个传说……这是一个制造幻觉的空间。国生想。
除了视觉上的震撼,电影从一开始就乏善可陈。没完没了的对话、老套的情节,一切都让人无法忍受。国生将头朝小韦的反方向扭去,只见一对情侣正侧着身体热烈地亲吻着。他立刻坐正了身子,这让他觉得过于直白。他试探性地将身子朝小韦挪动了一些,小韦没有反应,看上去正认真地盯着电影。视线下移一些,小韦的手正交叉着放在大腿上。他在想,是不是应该去握住其中一只。电影里,一条龙正喷着大火,森林的一片绿色瞬间被燎黑,灰烬飘上天空,接着在仰拍的镜头中落向观众,将要接触到时,又被一阵风倏忽吹走。
国生怀着巨大的兴奋与惊惧,伸出手去捕捉他的猎物。对方在被抓住的同时颤抖了几秒,但立刻,就像被咬断喉咙的死物般一动不动。两人同时将头扭向对方,对视一眼,然而眼镜阻隔了视线,一个人看另一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人笑,没有人说话,各自将头扭回去。
面对一个没有任何回应的对象,国生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从电影院出来后,气氛前所未有地尴尬。两人隔开一米二的距离行走。有人说,一米二是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小韦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说,还没睡呢?
在长达五分钟的通话中,小韦说话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大部分是对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听筒里传出来,声调平和,没有情绪起伏。小韦的回答也是淡淡的,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也没有愉快的感觉。挂掉电话后,小韦说,是他。正是这句话,让国生产生了一种不悦感,他说,跟我没什么关系。小韦贴了上来,伸出手拉住他,温柔地说,以后不在你面前打电话了。国生心里升腾起一些厌倦,他想告诉小韦,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最后,他们去了小韦的住处,那是一个被封闭起来的房间,国生扭头看向窗帘的时候,小韦说,我脑子里闪过了弗洛伊德,是我在读本科时买的一本教材上看到的图片,头已经秃了,留着络腮胡子,右手夹着一支雪茄,左手插在口袋里,微侧着身体,眼睛看向镜头。
国生想象着一个秃头的西方男人,高耸的鼻梁,眼窝深陷,皱着眉头思考问题。他忽然觉得脑海中的男人正盯着自己,这让他无所适从。他说,我可以把灯关了么?小韦点头表示同意。国生在摁下开关前看了一眼小韦,对方眼中闪着兴奋与鼓励的色彩,他犹豫了一下,关掉了灯。窗帘是拉上的,将整间屋子笼罩得一丝光线也不剩。国生想,这样的环境比较适合沉默。
小韦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却难以分辨它来自哪个方向,你这样子特别好。国生咧开嘴笑了一下,没有出声。小韦问,你冷吗?国生不作声,直到小韦的手揽上他的肩膀。他既盼望小韦有进一步的举动,又有些害怕。国生咽了一口口水,站了起来。他摸到桌子边上,从小包中拿出手机,我有一首歌要给你听。两人都不懂那种语言,只能依稀分辨出歌词中有许多大舌音。旋律很美,钢琴弹出的背景音乐清脆而又温柔,歌手的嗓子则可以用空灵来形容,是一首绝对不算差的歌曲。
然而事实上,国生当时并没有用一首特定的歌来表达自己那一刻心境的想法,他只是想站起来——这显然是一个借口,打开了网络音乐播放器,选择抒情选项,随机点了一首看上去应该比较小众的歌。
那个场景很安静,两个人都坐在床上,隔着一米二的距离,身子随着节拍微微摇摆。在歌曲进行到第三分二十三秒的时候,小韦说,今晚月色很美。他又说,其实今晚没有月亮。当小韦用转变后的姿势告诉国生可以靠近时,国生却又不屑了。他在黑暗中冷笑一声,甚至有一声轻哼从鼻腔中发了出来。他说,我想回去了。他再次站起来,转向小韦说,不要开灯,我走了。国生被小韦抱住,他僵硬地将手绕到对方背后,算是回应,但动作生硬,几秒后,他推开了小韦,转过身,走了两步,打开房间门,没有回头。穿过客厅的时候,身后有轻微的响动,于是在打开大门的一刹那,他回头了。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客厅的灯照出门内一张隐约的脸。他冲那个并不确凿的形象笑了一下。
他收到小韦的短信:今晚怎么样?
当时他正在回家的路上,并不急于回复这条短信。但事实上他还有另一层考虑:在对方急切地寻求他时,他是否也能用对方曾对待他的方式回敬呢?他打开手机,在记事本中写下一句:所谓的道德,不过是一套说辞。回到家这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国生打开电脑上了一会儿网,正在和人聊天的时候,小韦打来电话,问他为什么没回短信。国生说,没看到。国生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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