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怎么还不回来？明天我就要返回学校啊。儿子望眼欲穿，面露焦急之色。
回来了。母亲眼角处突地散开一朵稚菊样的笑纹，此时，一声干短的咳嗽从山林里传来，数只锦毛灿烂的野鸡扑棱棱地从山林中蹿起，咯咯几声，插入夕阳细碎的金光里。父亲挑着两网蜂窝，摇摆着从山林中走出来，步伐有点沉重。
爸，回来了？儿子兴奋地迎上去。父亲点点头。母亲往前跨了两步，脸上浮两朵红晕，又转身进屋里，掀起饭锅。
今天采的蜂蜂蛹比较多，你拿去烧了给孩子补点营养吧！父亲把蜂窝搁地上，黑压压的人头蜂强挤在细密的网兜内嗡嗡地挣扎着，企图想冲破桎梏飞回大自然。
太好了，今年我一定考出好成绩。儿子吞着唾液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母亲用开水泡过的蜂蛹。母亲手中的漏勺一翻，白白胖胖的蜂蛹便蹦跳在滚烫的油里，哧啦哧啦地翻腾几下，白胖的蜂蛹瞬间成为金黄。儿子迫不及待，伸手抓一个放嘴里，嘘嘘地哧齿嚼着。
山里的蜂不能再采了。父亲燃上烟杆。母亲动作的凝固了，不采蜂，咱们靠啥过日子？多年来父亲就是靠采蜂养活一家人的。
到城里打工，我还有一把力气，不采蜂也能养活你们。父亲蹲在门槛处，眯眼睛对着山林喷一烟圈，悠悠地说，娃今年考上大学，我就打工供养他，若今年再考不上，就让他进城打工去。父亲说，你不知道，山里蜂少了，花不香也不红了。
母亲的眼里，男人的话总是对的，母亲点头，把饭端到男人前面。儿子倔强地说，我不进城打工，若再考不上我也跟你去采蜂。
父亲没有接腔，一张老脸凝固着。
儿子又失败了。父亲说，你进城打工吧。儿子不想去，却拧不过父亲，还是去了。
山林葱郁，夕阳如血。父亲坐在金黄的霞光里，吧嗒地吸着烟杆。父亲的嘴巴突然张大了，儿子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为什么又回来了？父亲问。
爸，您不知道，现在城里人都爱吃蜂蛹，都爱喝人头蜂酒，听说人头蜂是宝，能增强人体免疫力。儿子兴奋地说，那天我在城里看到有人卖人头蜂，您知道一窝能卖多少钱吗？两百多块呀，城里人都抢着要。两百多块，差不多是我一月工资啊！
父亲狠狠地瞪儿子一眼，再值钱也不能采，蜂是属于山林的。
您咋就死脑筋？山花不香不红，跟咱有啥关系？咱不采难道别人也不采？
父亲一扣烟杆说，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儿子拧不过父亲，只好自己进山。他从院子角落里找出父亲采蜂用的行当，偷偷摸进山林。山雀飞跃在枝头喳喳叫着，鞋子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儿子举起脑袋，搜索着每一棵有可能巢着蜂窝的树干。大树笔直地挺着，树丫放肆地扩张着，露水在枝头滴答而下，但儿子搜完一个又一个的山林，还是没找到蜂巢的影子。
旭阳慢慢拉升到天穹的中部，烈日又缓缓坠落到天穹的西边，儿子终于在枝桠中透射出来的光点后面，看到了一窝巢在高枝上的人头蜂。儿子兴奋地爬到树上，小心翼翼地把网兜套在蜂巢上，然后从后腰抽出锯子，叽呀叽呀地割着树干。木絮飞扬，树干突地喷出一股青烟，啪地断落在地上。
终于采到第一窝蜂了！儿子兴奋地滑下树干伸手去拉装着蜂窝的网兜。儿子不知道，父亲为了表达不再采蜂的决心，割断几根网线。
不要拉！一声断喝，父亲一身红衣突然从后面的山林拐了出来。但父亲的喊声还是迟了，儿子的手一扯网兜，万千只人头蜂便从缝隙里，潮水般向儿子扑来。儿子脑袋顿时嗡嗡地响着，嗷嗷直叫。
父亲突然脱了红衣服，向蜂群挥舞。激怒的人头蜂突然转了方向，密麻麻地向父亲砸去。父亲虽拼命疯跑，但双腿比不过蜂的翅膀。父亲的全身趴满了人头蜂，儿子肿起来双眼更看不清父亲的脸。
父亲死了，给毒性极强的人头蜂蛰死了。当儿子迈着沉痛的步伐驮着面目全非的父亲回到山村时，夕阳依然碎撒着金光穿透了寂寞的山林。
母亲坐在门槛上，直勾勾望着山林说，你爸知道你进山后，就说，你与天作对肯定会出事的。他找了套红衣服就追进山林了。
儿子扑通跪在母亲前面，涕泪交泗，妈，是我害了吧爸啊！
母亲伸手摸摸父亲冰冷的身体说，人头蜂对红色最敏感，你爸是用他的命换你的命啊。
爸！——儿子扑到父亲身上，声声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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