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外滩的风格外冰凉,东方明珠塔在江的对面璀璨闪耀,大都市在流光溢彩的各式灯饰下,显得更加妖娆繁华。江风吹过来,有股咸腥的味道。外滩公园里,挤满了观光的游客或饭后散步的人,人们共同呼吸着这咸腥的味道,或步履匆匆,或驻足照相,或相互依偎,或高声赞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是安享太平盛世的一种满足。我很容易就会被大都市的繁华热闹所感动,总觉得每天能在城市间行走,是上天的宠爱,是上帝博爱无私的馈赠,也是我们安享的奢华。
嘴里呼吸着海水与大城市混合而成的咸腥空气,我大声地问沛然,找表姐有什么事呢?
沛然大声地叫:“二表姐,你返来,明天返来接我啦!”
我说,明天来不了。
沛然撒娇说:“早上返来不了,下午食饭后再返来接我都得噶!”
我再耐心地跟她解释,我在上海,让她爸爸送她回学校。
沛然呱呱地叫:“昨天的前一日,爸爸在家里睡觉,都无来接我,老师给我同其他小朋友看打仗的电视,妈妈昨日先来接啊!你快返来啦!请假返来接我啦!”
沛然在电话的另一边,叽里呱啦地叫着,我不知道怎样解释,才能让她明白,我是不可能回去接她的,她不知道上海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上海与佛山的距离,更不能理解“出差”这两个字。她很快活地呼叫着二表姐返来接我返学啦!叫声里,全是泼剌剌的期盼和迫切,没有丝毫的抱怨或委屈。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就被遗弃在学校里,假如沛然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她应该懂得抱怨和委屈的。
可是,她没有。
因为,她不是。
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了上来,我趴在观光的栏杆上,一股无声的疼痛感,在我的体内蔓延。
读高中的时候,经常听到母亲的长吁短叹,说你舅舅快四十的人了,还没成家。母亲和外婆都愁成苦瓜干了。其实,在我眼里,舅舅娶不到女子,也属常理,他自小得了小儿麻痹,一条腿萎缩了,走路一拐拐的,正常人家的姑娘,谁愿意跟个身有残疾的人呢?不过那时,外公外婆还在世,他们合力给舅舅盖了新房。新房在长岐村前面,很招摇,成为了舅舅征婚的招牌。不久,就有人上门来谈亲事了,谈过两三个,都没谈成。几经打击,舅舅干脆睡到鸭棚里,终日与鸭子打交道,越来越沉默寡言。1999年,在媒人的介绍下,我舅舅迎娶了一个来自清远山区的善良女子。婚后第二年,表妹沛玮就出生了,这个漂亮健康的小宝贝的到来,给我外婆一家带来了希望和快乐。
毕业后,我留在城市工作,很少回乡下。有一次休年假回家,推开门,却看见一架摇床摆在客厅中央,一个小猫般的小家伙躺在摇床上睡得正香。这到底是谁啊?正在我疑惑不已时,母亲回来了,告诉我,这是舅舅的女儿。我懵住了,沛玮不是都两、三岁了吗?母亲说,这是第二胎。我头皮一麻,计划生育规定,双方都是农村户口,头胎是女孩,也要间隔四年以上才能再生的。母亲见我不解,就说:“你舅妈偷偷把环下了,再怀了。但生出来却又是女儿,唉!”
我从母亲那一声长长的叹息中,感到了冰凉和恐惧。我以为,舅舅已经这么大年纪,还身患残疾,能结婚生养一个孩子已经很了不起了,真没想到,他是生命不息,生育不止。
舅舅、舅妈都渴望生个儿子,想尽办法都要再次怀孕,怀上后,为了躲避计生,舅妈甚至以打工的名义离开了长岐村,四处躲避、颠沛流离的。十个月后,二表妹沛然出生了。沛然的到来,却没能像沛玮一样,给我外婆一家带来喜悦。大家都为如何处置这个女娃而烦恼。商量半天,他们决定将沛然送给清远山区的亲戚当养儿。
送走沛然后,全家人都松了口气。于是,舅舅、舅妈又开始积极地造人,至于这期间,他们制造了多少生命出来,又灭掉了多少生命,谁知呢?
我只知道,在舅妈再一次怀孕,偷偷回清远查看肚里孩子的性别时,去探望了被送养的沛然。这一看,舅妈就把沛然抱回来了。原来出生时胖乎乎的沛然,此时瘦得像只小猫。
亲戚无奈地告诉舅妈,沛然才一个月大,就没有母乳喝,给她牛奶也不肯喝,只肯喝稀饭水,不给喝就闹人。光喝稀饭水能养胖人吗?出于母性,舅妈又将沛然抱了回来。由于舅妈又怀孕了,以防计生的人察觉沛然的存在,于是就将沛然托养在我家,舅妈则到广州她大哥家躲避去了。
母亲非常用心的抚养沛然,将精瘦肉剁碎了做肉粥水,熬瑶柱汤给她喝。但是,沛然却怎么吃也不长大,每天夜里无休止地大声哭闹,弄得邻居们意见很大。
母亲害怕人发现这超生儿,不得已将沛然送到广州的舅妈处。这时,舅妈已经将肚子里的孩子堕了,就带着沛然在她大哥的公司帮忙做饭。
我原以为,几经艰难波折,沛然回到母亲的身边,算是苦尽甘来。没想到,上帝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它将苦难都错落在沛然这个柔弱的小生命上。在沛然满周岁的时候,被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个消息从广州传来,立刻在外婆家里激起万千层浪。
外公首先反对给沛然治疗,他骂舅舅不心足,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外公强烈要求将舅妈不要再躲再怀孕了,将沛然带回来,给她上户口,能养成怎样就怎样。可舅舅和外婆都不同意,他们还是渴望能养个儿子。外公暴跳如雷,骂舅舅:“沛玮都是我给你养着的,你自己能有什么本事养三个孩子呢?”
父子两为此大闹了一场。后来,我们好歹凑齐了沛然的手术费。
当广州那边传来沛然手术成功的消息后,我们都长长地舒了口气,替沛然感到庆幸,同时也为自己的善行而骄傲。但我们都没想到,更可怕的事情会在后面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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