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陉哥完了。”老战友陉哥的妻子哽咽道,“他昨天下午上班突然昏倒在办公桌上……已送进C市人民医院脑外科,还没醒。”
“他昨天中午喝酒了?”
“不听啊!”嫂子悲恸欲绝,“他醒了,你也要劝他别喝了啊。”
“你们现在是在C市人民医院脑外科吗?”
“对,你对医院熟,能不能给陉哥找个好专家?”
“我马上给医院打电话。”
“谢谢你!”
大家都知道我在报社跑医药口,熟悉不少医院。那年夏天我正好去C市人民医院采访,硬被热情的陉哥一家接了去,视为座上宾。那一天我们是醉了又醉。
彼此举杯的手已经晃个不停,仍在说:“喝喝喝!”
嫂子笑劝陉哥:“少喝点儿。”
陉哥瞪了她一眼,一双小醉眼看得她直发毛。
陉哥小个头,身板没优势,但那双聚光的小眼睛却颇有杀伤力。从排长到连长,他只要往队列前一站,一眼就知道谁有心事,因为心虚的战士从不敢触及他的目光。陉哥就是用他像子弹一样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摔打战士。
部队奉命赴老山前线参加防御战,连队需要一个战士留守。列队完毕,陉哥扫一眼齐刷刷的战士,个个目光坚毅,毫无退缩。
那年,陉哥带领一个排,成功阻击敌人的偷袭。
与陉哥相识也正是为他们的成功阻击,我作为团战地报记者深入火线采访。乡音一出,彼此才惊喜前线遇同乡,话就更投机了。
跟他一个猫儿洞的战士直夸他:“连长睡觉堪称一绝,看似睁眼,实则已睡;看似闭眼,实则清醒。一旦洞外风吹草动,他定知是蛇还是人。”
前线灌木丛生,鼠蛇成灾,据说在前面轮战部队的战士中,有被鼠咬缺耳朵的,有被蛇咬坏大腿的……据说那晚敌人偷袭,就是陉哥最先发现的。
那晚月黑风高,仅仅一丝不规则的响动,陉哥和火力点的将士们就将亡命偷袭的敌人送上了不归路……其英勇事迹很快在团战地报刊出,接着又发了几则陉哥智斗蛇鼠的故事,使他一下成了前线家喻户晓的名人。
团长亲自到火线慰问,问陉哥:“还需要什么?讲。”
“酒!”陉哥斩钉截铁。
“好!凯旋后,醉你们三天!”团长拍着他瘦小的肩保证。
回到驻地,团长当真差军需股给陉哥送来几件好酒。陉哥却让全连参战官兵向留守战士敬了一碗酒,敬出了全连官兵深情的泪水……据说陉哥摔打出的兵回地方后都很抢手,有当警察的,有搞保卫的,有做保安的……
我喝不下去了,全身过敏,痒,边挠边劝陉哥:“别喝了,别喝了。”
“不,喝,得喝,得把这几年欠下的都补上。”说话时,陉哥已头重脚轻。
见状,嫂子与我相视而笑……
我拨通了C市人民医院院办紫秘书的电话,她听了连连说:“明白,请将您老战友的名字、病情、所住科室发个短信给我。”
我让嫂子直接联系紫秘书,嫂子哽咽道:“谢谢!”
一声“谢谢”,让我心里一阵隐痛。我是从前线直接考上军校的,毕业就调离了团队,来到总参某军代局。再联系,得知陉哥已转业到C市某军工企业了。
真是有缘,我局下属一个军代室正驻陉哥的厂。那次我下去调研,吃饭时见陉哥出现在桌上,惊讶之后才知,陉哥已是企业质检部部长了。一举酒杯就是三杯。
我说:“陉哥,你知道的,我喝酒过敏。”
陉哥却说:“屁,喝过壮行酒的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几杯烈酒?干!”
厂长趴在桌上直伸大拇指:“毒,陉哥的眼光毒,厂里要没陉哥这么玩命地干,产品质量还真抓不上去……”
陉哥举杯,摇晃到厂长面前,“啪”的一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一碰厂长的杯子,说:“头儿,我老战友来了,该不该喝一个?”
厂长醉眼看看我,又看看他,一笑,抬杯摇摇晃晃站起来,碰杯:“喝!”
我转业那年,据说陉哥已经是那家企业的老板了,也是C市优秀的企业家了。
烈酒终于将陉哥打趴。
几个小时后,紫秘书回电话,告诉我已经安排权威专家给陉哥做手术,让我放心。
但是我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
第二天嫂子来电话,口气缓和地说:“手术很成功,只等他慢慢苏醒了。”
上苍保佑,当年在老山前线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挺过来。
等待陉哥苏醒的过程中,得知消息的老战友们在电话里相互叮嘱,以后要少喝酒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们都说,陉哥是个好人!
第三天,嫂子哽咽着打来电话:“陉哥没醒过来,走了。”
晴天霹雳,我的心从半空中跌下来,碎了。
不,陉哥没走!陉哥眼睛闭着的时候,实则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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