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监狱回来，女人就不正眼看他了，晚上也跟他分床了。
赵四套了半个月，才从死人样的女人口中套出真相，他哎呀一声，一拳砸在自己左脸上。现在，他的左半边脸朝右半边脸这样歪着。
一条军裤，让他后半生歪着脸苟活。赵四不甘心，可又没钱手术，便咬牙权当是上帝的警告。上帝还是来晚了，早点来，儿子不至于走上邪途。儿子是一起重大诈骗案的主犯，判了十二年。
赵四蹲在出租屋前，悔恨交加，一条军裤把儿子送上邪途！他抱着头，叩问地上的蚂蚁：“当初为何？”
女人眼里的暗流已成明河。女人梆梆地撞着墙，一边撞，一边说：“大校大校，终于让天下人大笑了……”
十二年，赵四的心得时时面对那条军裤的责问。
那时，费尽周折，才为儿子在附近条件最差的小学报上名。儿子能上学了，乐得他这个部队大院的清洁工谢天谢地。是呀，差学校，管理也差，儿子几天后就被同学打了回来，再不敢去了。儿子不上学，事态很严重，在大院靠一台缝纫机缝缝补补的女人没了主意。
赵四也不敢去找老师，儿子上学是拐弯托了许多人的，怕弄砸了。他连唬带哄才从儿子口中套出实情。说是因为他在大院倒垃圾，被儿子的一个同学看见了，一个捡垃圾的人的儿子，所以大家就欺负了。
捡垃圾不丢人，何况在军队大院捡。儿子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灵机一动，给儿子支了一招：“别怕，同学再欺负你，就说你爸是连长？！”
“爸是连长？！”儿子破涕为笑。女人也惊讶地看着他。
“对，同学再欺负，你就这么说。”赵四来了劲，俨然他真是连长。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何对儿子那样说？而女人又默认了。许是为了儿子？许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反正，他搞不懂死心塌地跟他的女人。
赵四真从大院服务社买回条军裤。有时，穿着它领儿子散步，儿子的小胸脯就挺得老高；有时，穿着它去接儿子，儿子看同学时眼里就很神气……儿子果真没再逃学，听说还和欺负他的同学成了好朋友。
日久，儿子真当他是连长了。一天，赵四接儿子放学回来，进大院时，儿子却冲哨兵说：“叔叔，我爸爸是连长！”
哨兵谁不认识成天在大院倒垃圾的赵四，看见他此刻正笑眯眯地站在儿子背后，就逗他儿子：“是吗？那你爸是哪个连队的？”
儿子眨眨眼，耸耸肩，说：“不告诉你。”撒腿跑进了大院。
赵四忙给哨兵赔笑脸：“小毛孩，不懂事。”
回到家，赵四抱起儿子啪啪地亲着。儿子却问他：“爸，你是哪个连队？”
赵四不假思索地说：“勤务连。”
“勤务连长”直“当到”儿子上初中，赵四的军裤已磨破了好几条，多亏女人是个心细的裁缝。
到高中，儿子就彻底明白了爸是个假连长，可儿子的心理早已离不开“连长爸爸”了，常常把他像门神样挂在口上。一位从小学同到高中的同学提醒儿子：“你爸还没提啊，还是连长啊？”
儿子就郑重地向他提出了这个严肃的问题：“爸，你怎么还是连长啊？你什么军衔啊？同学问我，我咋跟同学说啊？”
赵四想，儿子的“守护神”不能没了，思来想去，到底啥职务合适呢？苦思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职务，根据自己的年龄，应该是大校了，对，大校！他对儿子说：“就说你爸是大校。”
大校？！女人一听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军队大院是个不小的院，里面的大校多了去了，多他一个“大校”又算什么。
儿子高中没毕业，就拿他这个“大校老爸”换回个女朋友。气得赵四和女人脸青面黑，骂儿子彻底完了：“咋就不想毕业呢？”
赵四和女人感到天也快塌了。他们还指望儿子上大学，找个好工作，等着享福呢！“咋就不想毕业呢？”
赵四硬着头皮去学校，才得知儿子在班上成绩倒数第一。更糟的是，儿子的女朋友，还是个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知道也晚了。
儿子开始三天两头不回家，儿子就是这样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儿子被逮捕的那天，赵四去了，儿子看他时眼里流露出仇恨。
赵四一颤，脚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女人探监时得知，儿子竟然是被他那一条军裤害了。儿子说：“我每次见爸穿着那条军裤都感到一种力量，到后来我向别人撒谎都不脸红了，才猛然醒悟，我被爸毁了……”
赵四啪啪地打着自己耳光。闻声，女人冲出屋子，双手死死地吊住他，与他抱头痛哭。赵四红着眼包好一条军裤，女人明白了。
在监狱，当女人颤抖着将军裤摊在儿子面前时，儿子“哇”的一声哭了，哽咽道：“妈，我一定好好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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