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河叉交错,曾阡陌纵横。成为黄金商业旺地后,西关大屋、竹筒屋交错在麻石街巷上。骑楼挡风遮雨,庇荫四季。沙面的洋气,长堤、西堤的繁华,映照了这个城市曾经的一切。
茶楼里四季流转,陶陶居、莲香楼、祥珍楼、“九如”、广州酒家、泮溪酒家,老字号里留下市井人声。陈家祠、华林寺、八和会馆、五眼井、泰华楼,千年广州城不变是人文。
如今行走在西关街巷,也许听不到“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的古老民谣,但趟栊门、麻石巷里,仍有这城市往昔的风情。
Hello,这里是广州。
嫁个猎德仔
2012年还住在竹筒屋,并不是什么好事。眼见着猎德的亲戚都搬入了珠江新城的豪宅,阿琼西关人的骄傲开始底气不足。拆迁的希望,随着旧区保护政策的逐渐明朗而破灭。难道她就要随着这腐朽气息的老屋一起老死?
逢周末、假日,总有游客往趟栊门里张望。从幽暗的屋内望出去,那些脸孔上的好奇总让阿琼莫名生厌。她那么迫切地想结婚、离开这老屋,也是想逃离。
此刻,阿琼正坐在珠江新城华就路的一家咖啡馆里。沙发对面,坐着一脸青春痘的相亲对象吴世杰。吴世杰是猎德村人,由阿琼的姨妈介绍。
“你而家喺边间公司做嘢?”吴世杰的语气还算礼貌。
“喺建设五一间公司做紧前台。”阿琼说。
“哇,Office Lady吖!咁你返工着乜嘢啊?”才第二句话,吴世杰就暴露了自己热爱日本动作片的爱好。
阿琼冷淡但礼貌地回答:“咪着衫囖!”
“平时放工钟意啲咩休闲活动啊?”
“睇戏、行街,你嘞?”
“我都冇乜特别爱好,得闲就喺屋企,陪阿妈饮吓茶。一家人其乐融融都几好。”
“我睇报纸,猎德前阵新屋入伙,成村人摆咗八百几围村宴,真系大阵仗。”
“仲有鬼佬过来影相添。唔止鬼佬未见过,广州人都未见过吖。”吴世杰说到这里挺高兴。
阿琼配合地微笑着,“咁你而家住猎德吖?”
“系啊,我同阿妈老窦住埋一齐,其他两套新屋一套空出来做我以后嘅婚房,一套租俾人哋住。”
“拆迁得三套房,我都谂啦。”
“三套算乜嘢啊靓女。你知唔知有个阿伯分咗14套啊?呢啲先次叫做补偿嘛!”
阿琼捧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没接话。阿妈天天说,“嫁个猎德仔啰,咪一世唔使做!”阿妈就是这么短视,当初她自己就因为外公的出身不好而嫁给了工人老窦,结果一到80年代就开始哭穷,哭了半辈子,现在又替阿琼铺排起婚姻来。
阿琼记得,自己小时候,天河都是“乡下”,就算石牌那边开始被征地了,猎德这边还没什么动静和起色。后来广州东进,猎德修起握手楼租给外来打工仔,都是比较晚的事了。
农民的命运,永远跟土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同样是失地,郊区的农民只能靠做小买卖为生,可是城市中心的猎德村人则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机会。
这也是阿琼的机会。“你几时得闲我哋一齐去睇戏啰。”她对吴世杰笑笑。
阿琼的命运,只能由时间来检验。
黄伯很快就要八十岁
天还没亮,窗外有雨声。黄伯醒了,背痛得厉害,侧睡让右边身子已有点发麻,翻不了身,再怎么也睡不着。起来坐在床沿,老伴还在轻轻打着鼾。八月的广州,白天夹杂在台风和烈日中,夜晚混沌在潮湿和闷热里。
昨晚睡觉前才吃的止痛药,怎么才几个小时又不管用了?黄伯走到客厅里,左手捶打着背,右手拿起电视柜上的药瓶,摇了摇。没声音,一颗药都没有了。
昨晚,儿子阿德从海珠过来,抄下了黄伯的药单,说准备今天上午就去买药。阿德结婚后就搬到了海珠,离岳丈家近些好照顾那边二老。媳妇阿珍也是独生女,岳丈岳母年事已高,阿德只好两头跑。
阿德是个好儿子,街坊都这么说。“而家嘅后生仔,出去做嘢一个月返来探你一次都唔错啦。似阿德咁,一个礼拜返来一次,次次都俾黄伯黄婶买嘢嘅,唔多见啦!”两个小时后,街坊这样告诉记者。
黄伯突然好舍不得,但仍然下了决心。他小心开门,顺着楼梯爬上楼顶,打量着空荡荡四周。不远处就是荔湾广场,突然耸立的大楼,让人不得不仰视。黄伯看清楚,悄声下楼。
坐了一会儿,黄婶就起来了。照旧,她要早早到街市买菜。家里有病人,一日三餐要提早备好。“点解唔瞓多阵?医生都话你要静养,多休息吖嘛!”黄婶一边责怪黄伯,一边进厨房端出一碗粥。“慢慢食,我返来我哋就去医院。”病人的情绪不稳,长期照顾病人,黄婶说话的语气已接近哄孩子般。
黄伯端起碗:“咁你几时返来?”
“咩我几时返来啊?我日日都系咁,一阵间咪就返来啰!”黄婶不解地回头看了看黄伯,穿鞋出门。
20分钟后,楼下士多店的老板娘突然听见“砰”一声巨响。她奔出门口一看,“妈呀”一声尖叫起来。黄伯躺在地上,血从他的脑袋一侧汩汩涌出来。他穿着背心、短裤,塑料拖鞋甩离在路中间。
“我刚刚开门,天下雨,拖不了地,我就走进去店里面,准备收拾一下。听到‘砰’一声,很重的东西掉下来的感觉。我跑出去一看,楼上的黄伯在地上。他肯定是从上面跳下来的。”在警察的盘问下,湖南籍的老板娘录下了口供。记者陆续到来,任他们再试探、纠缠,老板娘都不肯说一句话,“晦气啊晦气!”记者们买了一堆东西,坐在士多里不走,老板娘只好说几句打发他们走,“黄伯是好人啊,可惜没钱医病,可怜啊可怜。”慢慢竟有点哭腔。
警戒线里只剩下一摊血迹,黄伯的尸体已被搬走,不知谁插了一炷香,青烟在雨中袅袅飘起。
警察在警戒线周围巡视,防止有人靠近。街坊慢慢知道了真相,人群里有人哭,有人窃窃私语。他们说,黄伯再过几天就八十岁了。
情系恩宁路
在豆瓣上加入“关注广州旧城改造小组”两周后,小惠参加了小组的见面活动。那时这个小组还没有被媒体广泛报道和关注,恩宁路改造计划也才刚启动,还未起波澜。一个男生清点了到场人数后,宣布小组会深入恩宁路做入户调查,切实了解恩宁路被纳入拆迁路段的住户需求,提交出独立的民间方案。
“你也报名参加是吗?”这是阿成对小惠说的第一句话。此后五年多时间里,他们的感情伴随着恩宁路拆迁的进程而起伏。作为本土保育的积极分子,他们还一起参加过“撑粤语”、反对地铁一号线重新装修等活动,但其中恩宁路的活动绵延最长时间。
阿成和小惠都是地道的广州仔女,从小在西关一带长大,对老广州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情。阿成记得,他还在读小学时,因为修地铁一号线,不少同学家都要动迁。“自我介绍肯定说我是广州人,人家会问,‘你家住在广州哪里?’我想了想,我第一个家,就在现在的地铁上盖,但是我家被拆了哦。我家在哪里?”现在看电影,大家都只知道去天河城,但阿成记得,小时候爸爸经常带自己去的是新华、新星和美华。
这些记忆里的碎片,拼凑起一代广州80后的共同记忆。当小惠跟阿成说,小时候第一次听说李小龙故居就在恩宁路时的那种骄傲,阿成非常能理解。很深的那种理解,知道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不仅做入户调查,小组成员也拍照、访谈、记录,106份入户调查问卷仅用了半个月时间就完成;更大胆为恩宁路“请命”,在设计负责人的学术论坛上现场堵人、在政府接访中递交翔实专业的可行性建议报告。
小惠和阿成都坚信,自己做的是一件值得做的事。但有拆迁户却对他们破口大骂,他们盼望拆迁,因为修缮旧屋困难重重,需要大量的钱,产权也有问题。
恩宁路本身的住户、热心的广州市民、民间的自发公益组织、政府规划部门、高校学者专家……各种力量并存在恩宁路的拆迁中。小惠当初加入小组时,没有想到有一天恩宁路保护下来后,问题仍未解决。她跟阿成已顺利交往四年,准备谈婚论嫁后,恩宁路仍有居民残留、生活艰难。
而在这几年中,广州的房价打鸡血般节节攀升,她跟阿成都只是小康人家,在老城区已基本不可能购置婚房。两人决定把未来的小家安在金沙洲。
曾有媒体采访阿成,让他从公益组织的角度讲述自己在“恩宁路保卫战”中的故事和感受。马上就要30岁的阿成说,当初只是为了保护老广州的最后一块绿洲,但自己越成长就越发现,保存旧城的关键并不是房屋的存废,而是相关制度的改革。“希望我的小孩长大时,广州已经没有这些问题,而他可以住回老广州。”
偷情男女
钱琳没想到,出门就撞上奸情。原本8点就要出门上班的她,因为头痛难忍,向主任请了半天的假,快10点时,同事阿May打来夺命催魂Call,说一份文件死活找不到,又不知道钱琳的电脑密码,让她快回公司救火。怎么能让阿May那个八婆知道自己的电脑密码?钱琳强打起精神,收拾妥当出门。谁知,门一推开,对面李家的门也正推开,一中年男子从门里探了半个身子出来,钱琳一眼就看见了阴影里的李太太。李太太一手合着睡衣的领口,一手推着男子的背脊。钱琳跟李太太四目相对,心知肚明。在心底里“哼”了一声,钱琳掩饰住嘴角下撇的不屑,匆匆下楼。
李太太是家庭主妇,下班回家时,钱琳偶尔会遇到背着女儿书包、拎着菜的李太太。两人从不打招呼,现在的邻里关系,大约也如此,知道你住对门,可是根本没兴趣认识你。李太太中等身材、中等姿色、中等年纪,如果不仔细看多几眼,断然是记不住她的长相。没想到,她居然会偷情!钱琳一边快步走,一边想着李先生那中等身材、中等相貌堆积出来的中等气质的样子。真不知道这男人若是知道会怎么想。
这栋西门口地铁站上盖的新公寓楼,均价不菲,住得起的,还养得起老婆不工作的,财力自然还可以。在关门闭户各自过活的公寓楼里,李家却呼天抢地闹过几次。婆婆来时,与李太太大吵大闹让李先生差点跳楼。靠老公养的人也敢偷情,钱琳想自己平日真是错估了李太太的实力。
短短一瞥,钱琳不太想得起那男人的具体的长相,只是比李先生略瘦一些,穿着、长相,看一眼就知道是廉价货的黑皮鞋。早上10点……这时间选的……估计是趁老公出门上班的间隙,可这男的不用上班么?钱琳一肚子的疑惑,还鄙视着自己平日里对李太太这个家庭妇女的轻视——瞧,那样的居然都能有小白脸。
钱琳回味着跟李太太对视的那两秒钟,李太太有点慌,继而又有些小得意。这女人还不算太蠢,知道我绝不可能走漏风声,所以也肆无忌惮,反倒有点炫耀的意味。
出了公寓电梯,快步往前走,餐馆门前蹲着的小弟对钱琳吹口哨。钱琳突然想,如果她要外遇,会找谁?而李太太又是为了什么,会选择了这个男人来出轨?
她把身边的男人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发现要找一个过得去又安全的,很难。而那一两个过得去,钱琳又觉得太危险,他们什么都好,那你迟早会爱上,爱上了就是鱼死网破、身败名裂,虽然也就只有点小名小利,但也是裂。女人没男人那么多选项,其实。过了年轻的那段可以拥有多项选择的时期,剩下的漫长的日子,都需要意志和智慧去对抗,对抗那无情的岁月和万恶的地心引力。钱琳“嗖”地吸了口冷气,说实话,她佩服李太太。
她的心是一个黑洞
几年前,当他跟家里提出要跟晴微结婚时,母亲是第一个出来反对的,“这女孩心思太深,对人戒备太重。”虽然伟长认为母亲只是偏见,嫌弃晴微出身低微,但仍是尊重母亲,听她把话说完。那些话,在现在看来,简直就是预言。母亲说,从小吃了太多苦的女孩,要么极度渴望家庭温暖,爱恨激烈;要么戒备心重,很难对人完全投入和信任。“晴微就是后者。”
当时伟长跟母亲差点吵起来,负气离家。年轻人被感情烧昏头脑时,首当其冲的就是父母。一再的顶撞、争吵,父母终究服软。伟长跟晴微结婚后,也因家里的冷战而没有摆酒,选择旅行结婚。
晴微是那么独立、能干、体贴、温柔,为什么父母一点都看不到这些优点?26岁的他,根本不能理解小他两岁的晴微那过于早熟的心,更无法预知二人的缘分。
晴微对伟长是有感情的,一个身家清白、家境富裕、教育良好的年轻人,带着晨露般的朝气。跟他在一起什么都很简单,快乐也容易,她愿意尝试这种简单的人生。从更现实的层面上来说,嫁给伟长,她终于离开了跟外婆同住的那间不到40平米的小屋,离开了霉味四溢的过去,走进了光洁崭新的新居。
从这个城市的地平线搬上30层高的豪华公寓,晴微用了20多年才完成。
3岁时,晴微父母离婚,才二十出头的一对男女谁也不想要这个累赘,把她扔给外婆。父亲很快再娶,母亲去澳洲闯荡后十几年未回。她无所谓可怜,因为离孤儿还有彻底的距离;也无所谓悲惨,因为根本就不知道衣食无忧的滋味。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女孩,要么早早折堕,无法忍受现实的痛苦而早早出卖自己;要么就自傲,憋着一口气要出人头地不让别人看扁。努力学习的同时,晴微在初中就早恋了。可能是对爱过于渴望,她盲目地付出着自己的感情,还未成年就已付出了身体。
这段感情随着晴微考上了重点大学,而男孩落榜而告终。大学里晴微风头很劲,她知道自己不够美,只好用其他方面来拼命弥补。终于,这个恬静但有几分孤傲的女孩吸引了伟长的注意。
如果故事继续美满地演下去,那太对不起这个时代的现实和错乱了。
结婚后伟长就急切地想要孩子,可是晴微一直不肯。最开始,就像晴微告诉伟长的一样,想工作上了一个平台再说。可慢慢的,晴微发现这个理由并骗不了自己,她并不想要一个她跟伟长的孩子。心里有一个洞,伟长的感情到不了、堵不上。她开始跟初恋男友恢复联系,昔日的种种痴狂眼看就要复炽。
伟长终究是察觉了。这男人虽心思单纯,却绝不愚钝。让他真正伤心的是,他发现自己根本从未彻底占有过晴微的心。晴微的心里那最幽深的一角,永远都留给她自己和她的想象。
“为什么我那么努力,还是不能满足你?”伟长问。
“我根本不要你满足我,这点你都不懂,拿什么跟我在一起?”晴微答。
一对同床共枕了几年的夫妻,却像生活在平行宇宙里。只因她的心是一个黑洞,你扔再多的爱进去,也空落落。
糖水再甜
跟小天分手那天,瑶瑶一个人去百花甜品吃了一碗热的椰汁红豆西米露。红豆浸在乳白色的椰汁里,颗粒饱满完整。舀一勺放嘴里,红豆突然一颗颗破了,豆子变成了沙融在了嘴里。冷风吹,瑶瑶觉得,再怎么的甜,都盖不住自己的伤心。
小天家就住在文明路。拍拖的六年间,瑶瑶常常绕到路口,给他打包一碗糖水带上门去。小天总是在家里打游戏,长期缺乏日晒,脸色有点苍白。
瑶瑶是从书本上学来的爱情,没有告诉她,爱会让人变得狰狞。大三正式开始跟小天恋爱前,她已经被少女漫画、日剧、言情小说、穿越文普及了大量关于爱的常识。二次元中的女人们,都像不吃不喝的仙子,一粒叫“爱”的维他命,就能维持他们的身心灵。
两人上大课时认识,小天是物理系黑压压的男生脸中比较清秀的一枚。就这张稍显清秀的脸,让瑶瑶有了好感。大学的恋情,就是打饭去你宿舍、一起在公教里对着笔记本看电影、上线一起打Dota、在学校后面的小吃街里吃萝卜牛杂。只要男友的长相尚可,带出来见舍友都会温馨甜蜜。瑶瑶很满意。虽然有时候也不愉快,小天除了上课只对游戏感兴趣,但她努力按照那些看来的爱情学习,认真付出、默默感受。爱是越付出就越一厢情愿,付出越多就越深陷迷局。瑶瑶对小天好得不行,她觉得自己爱他爱到不行。
两人倒没有上演“毕业就失恋”的戏码,但现实终归汹涌而入。
小天的专业不好找工作,勉强找了个网络公司干着。瑶瑶的会计专业倒是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她认真准备考注册会计师,知道这行的前景。
小天的父母已把工厂从东莞迁到湖北,他于是让瑶瑶搬过来住。打饭去小天宿舍,变成瑶瑶学着做饭炒菜;一起去公教用笔记本看电影,变成了一起对着电脑看连续剧;打Dota小天仍在继续,但瑶瑶已经顾不上。在白天上班晚上做饭之后,她再想想考试就没有别的精力。
什么在改变。瑶瑶上班累了回来跟小天抱怨工作的委屈,小天说:“刚开始工作就是这样的,你看我!”然后脸转过去对着电脑,“什么时候做饭?”
如此的对话重复数次后,一天瑶瑶说:“我今天好累,我们出去吃吧。”于是出去吃了一周,两人的工资迅速见底。
瑶瑶发现自己变得开始计较钱。两个人的工资用来维持生活倒是足够,但买一瓶护肤品她都要思考良久。小天父亲抛出话来,可以在家里住,但是想啃老,没门。
瑶瑶开始像个主妇一样地持家。每月定好几餐能出去吃,看大片一月一场……计算好的生活背后,她不知道什么在等待自己。
每次为钱吵闹过后,瑶瑶看着小天在电脑前打游戏的背影总会陷入沉思。
小天指责瑶瑶时爱说“你怎么变得那么现实”,但正是他把瑶瑶变得现实。男女合造了爱情和婚姻的框架,男人却总幼稚地不肯长大。
瑶瑶说“分手”时,小天仍一如既往在打游戏。不管他那声“哦”是真心还是掩饰,瑶瑶都不想再关心。男人不肯承担现实,就根本谈不了感情。在斤斤算计的生活里,没有细致的感情。
而当她一口气吃完那碗糖水时,感觉全身好轻,终于,她可以只自己吃完就行了。
荷尔蒙飘荡在酒店大堂里
有哪些职业能收藏秘密?志勤觉得,自己每天在宾馆做的门童工作,应该算一个。拉开门的一瞬,不用抬头,只盯着客人的鞋,就洞悉了这人的许多许多。
五星级宾馆的大堂,是人生浮华演出场。烟视媚行的年轻女人,从头发到一身曲线毕露的连衣裙、故作冷漠的墨镜和名牌手袋都不能暴露她们的真实身份,但一双不好的鞋却说出了她们的底细——来揽客、见客的妓女。而太好的鞋,那些细高跟似乎要踩破你胸膛的,也暗示着很多暧昧。
呆的时间久了,志勤开始习惯这个场域里的气氛和节奏。豪客永远是宾馆所有人的最爱,不爱给小费的中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不算。政要最可怕,最容易让你丢掉饭碗。而那些声名狼藉的明星,永远是宾馆的衣食父母。某种程度上,弄得越乱、打碎的东西越多,宾馆赚得越多。经纪人会为一切丑闻埋单。
这间五星级酒店曾是广州的门脸。黄金地段,园林造景,全国人民还在吃大锅饭时就有了总统套房……一切都标志着岭南古城的奢华和安逸。志勤初中毕业后无一技之长,胜在长相清秀、人也机灵,爸费了不少劲才把他弄进来。门童的世界里也有竞争,英语是必须的,说得好与不好,附赠的免费笑容灿烂与否,直接决定了你的小费。
在这样的世界里向里外打探,很容易产生对生活的幻觉。有个年轻女孩不定期就会来池塘边的咖啡座小坐。池塘边铺着实木的板条,高跟鞋走在上面“咯吱”作响。她每次都坐在靠最里面的位子。有时候一个男人会出现,有时候不会。有几次她带了朋友,也是年轻的女孩,两人向酒保买了几根法棍来喂池塘里的鱼。听说埋单时近千元。每次她出门进门,志勤都会谦恭地拉开大门,让视线礼貌地保持在她的小腿以下,但从未跟她说过话,也不知道她说话的腔调。
她的世界他永远不懂,可生生却长出一种接近乞求的盼望。
宾馆里总有这些常客,门童间流传着他们的故事。关于这个女孩有两个故事版本,一说她是高官之后,父亲坐牢后跟了大款,那偶尔会露脸的男人就是她的男人;也有人说她是四川妹子,专营皮肉,现在跟定了一个金主而已。说这话的,声称见过她进酒店的不同房间。
志勤决定永远不要跟她说话。跟外貌相比,言语更能瞬间暴露一个人的出身和教养。煤老板的二奶们,就只会直接叫喊着她们的需求,“辣椒!”“水!”把服务员当下人一样地对待。志勤担心,她一旦开口,这份遥远的盼望就会消失。
刚进酒店培训时,经理曾告诉他们,好的酒店不只是一张过夜的床那么简单,当你走进这些门,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所以,满足他们,就是我们要做的一切。”
看着玻璃门外广州夜色中翻滚的车流,志勤却不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
被宠坏的男人
妻子说怀孕了,他开始处于某种恍惚的状态。为了不让妻子太失望,他还是开心地搂住了她,大声说:“真的吗?太好了!”但第二天他就跟几个兄弟出去喝得烂醉。
12月的街头,风很用力地打在脸上,他迷迷糊糊抬头看路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个样子回家。这种无力感在他结婚时不曾有,在前女友结婚时出现过,但这一次却异常沉重。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跟人生开玩笑,可以在得不到最爱的人后随便娶个贤惠的妻子就了结了此生,但如今,一个孩子宣告要来到他的生命里时,他却发现自己的逃避是多么幼稚。可后悔,也太迟了。
何家良,家境优裕的优等生,从小学开始就是早熟的女生们暗恋的对象。他知道自己的吸引力,也知道女孩们的心思,从很小开始,就懂得并享受着异性的好感带来的关爱和仰慕。甚至,他有意无意地坏着,从不对一个女孩痴迷执着,这样的“坏”,在叛逆又被青春期荷尔蒙充斥着的高中女生的眼中,反而更酷了。
直到见到隔壁班的周淳。周淳不算美女,对他更不在意,有一股倔强的劲儿。有同学传言,周淳在BBS上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男人,30多岁,又高又帅……自然,这样的女生不会把他们这些同龄男生放在眼里。
就像所有的青春校园戏一样,何家良跟周淳经历了互相的试探、交恶之后突然萌生好感,并轰轰烈烈地爱起来。
没人把高中的恋情当真,大考临近的压力和“早恋”的舆论压力,让他们不敢想永远。可过了十年后,大学毕业了、工作了、房子买了,他们仍然在一起。
何家良没考虑结婚的事,他觉得自己迟早是要娶周淳的,是的,这个世界上,如果真要跟一个女人结婚的话,那只能是周淳。但他不想这么快——都在一起十年了,不急这几年吧。家里对他的事业没要求,反正就算他不做事,家里的钱也够他吃一辈子,他妈更不愿意他走远。何家良就这么被宠着,没有长大。他还像高中那样,时不时喜欢逗逗新认识的女孩,开车接接送送来点小暧昧什么。日子就要这样才舒服嘛,他觉得这是他的人生观。
周淳在第二次堕胎后提出分手。没有废话,直接去了北京,说不会再回来。就像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何家良追到北京苦苦哀求,两人见面,先是沉默不语,继而涕泪俱下。他们都想知道,这么一段十年的感情,到底是谁把它搞砸了?
一年后,周淳在MSN上告诉他,她准备结婚了,丈夫比她大8岁,两人很相爱。赌气般的,何家良迅速跟交往的女孩求婚并订好了婚礼的日子。一直到这时,他仍是那个被宠坏了孩子。他的婚礼轰轰烈烈,父母掏了钱体面又排场。他感觉不错,像个样子。可半年后,从朋友处听说周淳的婚礼时,他却觉得痛到说不出话来。
风继续吹,环市中路的路灯打在何家良脸上,他伸手打车。没一部空车驶过,手指有点冷。他掏出手机,很想给周淳打个电话。说什么?请恭喜我就要当爹了?他想不通,怎么最终一切都像搞砸的样子,而他竟然真的失去周淳了。
他不会想通,一切只是因为自己从未长大。
一个人吃晚餐
民国时,父亲就经常去政要的公馆里主持宴席。一等一的粤菜,经父亲的烹调和调配,是那时候广州城都知道的人间美味。到了他这一辈,陈家还是延续了做餐饮的家族传统。两个哥哥都有自己的酒楼,各有特色。而陈继文自己,在做了多年大厨后,晚年开一间私房菜馆的念头无比强烈。
找一座有园林景致的老宅就费了不少功夫,不少宅子好是好却没产权,租不了给你。最后只好找个差不多的,重新设计园林造景。宅子也几乎重新整修了一遍,青墙绿瓦临靠在碧池青石之上,一入院子就涤去了一身尘埃。红木、柚木为主的装修,套色玻璃点缀其间。如此格局,很快在城中饕客间流传。
陈继文总是一个人吃晚餐。一荤一素一汤,是他的标配。每天傍晚独自在小包间吃完,然后应酬一晚上的客人。他的碗筷杯盏却总是两套。一开始,会所里的服务员都窃窃私语,觉得很吓人,日子久了,他们知道陈继文是为过世多年的太太准备的。他只是任由碗筷摆在对面,像等待,而不像纪念。
会所的员工们从没见过陈继文的儿子出现。据说他没读什么书,也对饮食没有兴趣,跑去乐从开了个家私工厂,家也安在佛山,很少回来。
人总是用工作来填补孤独。陈继文把自己的心思意念都投入这家会所制餐馆里,用一道道菜品来完满自己的人生。
蚝油鸭脚、桂花香扎、琵琶虾扇、香麻千层,菜品名都由陈继文制定,四字连排在手写的菜单上。他瞧不起有些餐馆流俗的菜名,什么“金屋藏娇”、“福禄富贵”之类。他有自己的原则。也有父亲以前的老相识过来用餐,夸赞他“争气”,他很感动。
酒楼开得再好,终究是一摊生意。陈继文每天迎来送往,见识着在这个城市里浮沉的大小官商、新老饕客、新晋美女以及迟暮美人。他们喜欢这餐馆的清净、雅致,喜欢躲在这里消磨几个钟头,熨平肠胃的同时放松身心。陈继文会陪着一些人聊天,知道他们的一些秘密,也是如今这城市的一些秘密。他的嘴很严,于是他们都喜欢他。
可他仍然一个人吃晚餐。一荤一素一汤,天天如此。也有得力的手下会主动跑来陪他坐坐,平时都言谈甚欢,但一进入这饭桌上,两人却怎么也聊不起来。
人一切的欲望和爱,都是为了消除孤独感。就像孩子床头的小熊,紧紧抓住一点什么,似乎就安全得多。但到了一定年纪后,你会发现,终究自己还是一个人的。三五知己把酒言欢自然好,两两相对朝朝暮暮也不错,但若耐得住陈继文这样一个人的孤独,你才真正的自由。
你是爱笑的天使
这是Simon和Lily第一次飞往远东。在申请、排队了一年多后,他们被中国收养中心告知,可以从中国广州领养一个女婴。年龄符合他们之前要求的0—3岁。照片寄来时,那个眼睛黑溜溜的小女孩似乎正对着镜头向Lily微笑。
到了广州,住在沙面的白天鹅宾馆里,Lily和Simon会见了收养机构的工作人员和孤儿院工作人员。在反复确认各类表格、文件,以及付给孤儿院的捐款、领养机构的服务费已到位后,他们被告知,只需等待几天,就能见到孩子了。
Lily很紧张,从未为人母的她,感觉体内的母性荷尔蒙似乎瞬间喷涌而出。但面对一个陌生孩子的顾虑,则让她思绪不宁。Simon为了缓解她的情绪,在酒店租了一辆车,附带司机兼导游,两人在广州老城区观光游玩。
中国人的友善让他们很吃惊。所到之处,几乎都是微笑的面孔。Simon的好友Jack每年夏天都去泰国,曾跟他无数次说过泰国人的友善,但这种东方式的笑容,只有你看到了,被服务到了,才会明白是怎么回事。Lily渐渐松弛下来。
他们结婚已经十年了。两个普通的美国中产,虔诚的基督徒,婚前就开始计划要生好几个孩子。自然尝试了一年,没有动静。测体温、计排卵期又试了一年,还是无果。去医院全面检查,Simon的身体没问题,Lily的排卵也正常,两人竟是临床上难得一见的精卵互斥。
两人的基因拒绝精子和卵子结合。常见的治疗手段是经以单一精子显微注射,将精子注入卵子强迫受精,终于顺利形成胚胎,再将其植入子宫。可Lily和Simon就是不成功,试了多次,绵延三四年,终告失败。
一度,Lily觉得,她跟Simon也许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你们俩的身体从基因上已经决定了并不适合对方,那感情上的投契又算什么?
心情烦躁、抑郁,Lily一度控制不住地大吃,所有衣服都穿不上之后,社区义工建议她参加减肥互助班。那种熟人、陌生人坐在一起,装作对彼此的故事感兴趣,然后互相鼓励、安慰,最后再说“我已经成功了多少天”的模式让Lily恐惧。Lily的母亲因长期酗酒,参加过各种戒酒互助班。她熟悉这些沉迷的人的面孔和神情,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其中一员,每次都要站起来骄傲宣布“我这周减掉了多少磅”,她不寒而栗。
振作起来,Lily重新工作,不再等待孩子的降临。直到有邻居领养了一个中国女孩,那天使的笑容融化了她的心。
在领养机构报名申请后,Lily才知道,能从中国领养到的孩子95%都是女婴,而年龄基本可以满足领养者的要求。漫长的等待中,Simon似乎提前进入了父亲的角色,经常跟Lily畅想三人世界的情景。从未如此有盼望,从未如此有力量。
当Simon推着婴儿车跟Lily在沙面漫步时,这一愿望终于变成了现实。桑顿·怀尔德说,人活在世上就是要成双成对的。而孩子何时到来,如何到来,真的是上天的安排。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