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米亚:在广州遇到的79个故事-番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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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城广场未拆前,就是从广州市区前往番禺的起点。工作在天河,居住在番禺,就是外来工薪阶层的生活写照。

    虽然在1921年广州正式成立市政厅之前,“番禺”指的是今天的广州市区,范围大致为在2005年合并前的越秀区和东山区。但对于2000年以后的广州来说,番禺,就是大型屋苑、零星工厂和大学城。

    大型屋苑像虚拟城市上散落的棋格,把番禺变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小区平行着的奇妙世界。星河湾、丽江花园、康裕北苑、锦绣香江、海伦堡御院、祈福新村、华南碧桂园、广州雅居乐花园、南国奥林匹克花园、滨江绿园、雍逸华庭、东涌名苑、富豪山庄……洛溪新城、华南板块、市桥板块,这里以“板块”来划分地界,居住着外省人、广州人、香港人,这里曾是退休后安养天年的乐园,现在则是年轻白领的主要居住区。

    欢迎到番禺,new world, new dream。

    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搬到星河湾,Miko第一件要习惯的事就是每天开车。从市区搬到番禺,主要为了两个女儿,大型屋苑里泳池、球场、绿道样样俱备,长隆的年卡也终于可以经常用上。女儿开心,Miko这个全职主妇也开心了不少。除了请打扫卫生的阿姨比以前在天河贵了30%、出了豪宅盘就一片荒凉之外,新家比旧屋,住起来还是舒服多了。

    邵大妈跟老伴一起来广州已经有一年多了。去年,儿媳妇给他们老邵家添了个大胖小子,亲家母过来照顾了一阵,就换他俩来带孙子了。虽然住在番禺,但邵大妈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熟悉了环境之后,经常带孙子进城玩。孙子最喜欢去宜家,邵大妈总结是因为那儿人多、热闹,有得看有得玩有得吃,孙子喜欢。隔三岔五就去,儿子说,不如让老爸开媳妇那辆车,去哪儿都方便。于是,办好转证手续后,邵大爷邵大妈的活动范围顿时宽了起来。没事就带着孙子开车进城。

    这天是个好天,大早起来,邵大妈想起儿子拿了两张长隆的票回来,拿着票研究了一会儿,邵大妈觉得动物园是个不错的选择,跟邵大爷商量着好,收拾收拾就出门了。

    在小区的另一边,Miko正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后视镜里,两个女儿在后座玩芭比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就到了长隆,停车场大排长龙。Miko把车开到龙尾,准备耐心等待入场。正在慢慢移动时,一辆银色的车突然从旁边车道插过来,想挤到Miko前面去。岂有此理!Miko摁喇叭示意银色车停止,可车头仍在往前挤。Miko摇下车窗喊道:“喂!大家都在排队,你没看见吗?!”银色车的车窗也摇了下来,一个妇女看见Miko是年轻女子独自驾车,就从副驾位上探身过来窗口叫嚣:“有本事你也挤呀!”神经啊!Miko心里怒骂。

    邵大妈听见车外有人吵起来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一部银色车想挤在自己后面,还把本来排在后面的一部白色车给逼到没路了。“这算啥事?!”邵大妈推门下车,快步走到银色车前:“怎么回事儿?想夹塞儿啊?人人排队就你横啊?”副驾位上的女人正要破口大骂,却被邵大妈机关枪般的扫射噎了回去:“我说大妹子,你看起来也挺齐整一人嘛,怎么出口成脏呢?”看看Miko车上两个孩子,“人家带着两个孩子挤不过你们俩大人是吧?就欺负人多是吧?告诉你,我们那车上有仨人呢?谁横啊?”女的闭嘴了,邵大妈还没完,数落那个开车的男的:“小伙子,你开车的你不管事儿啊?只顾自己是吧?那我在前面把我车打横了,谁也甭想过。是这么个理儿么?”

    邵大妈一出手,比交警都管用,银色车灰溜溜倒走了。Miko在车里朝大妈笑笑:“谢谢啊阿姨!”

    两人算认识了,而此前,他们在同一个小区里交交错错,从来没遇上过。

    婚礼上没有祝福

    婚宴快开始了,早来的宾客三三两两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卢欢快步从新娘休息室出来,寻找司仪,新娘临时要改台词。张望的间隙,看见新郎跟几个兄弟站在迎宾处,抽烟休息。男人们笑着开玩笑,安慰着这个即将扛起家庭重担的男人不要压力太大。她跟新郎的视线突然对上了,卢欢面无表情,新郎家伟却是微微笑着,带点暧昧。是的,卢欢没眼花,就是那种暧昧。

    卢欢找到司仪,交待完新娘美美的话后,闪进洗手间。

    大概半年前,卢欢被介绍跟家伟和美美认识,朋友的朋友,大家辗转就成了一个小圈子。隔三岔五出来吃饭打牌,周末还会结伴去远足、烧烤。家伟一表人材,美美矮小朴实。就像所有年轻的情侣一样,大家表面上认可两人是一对,但心里谁也没把这份关系当真。“家伟玩够了么?我不信。我们大学时他可是著名的浪子,身边围着的都是外院的女生。样貌、身材,哪个不比美美好?”卢欢记得,一次跟女生集体上洗手间时,一个朋友就这么评论过。事后想,大概就是这些不经意的不当回事,才会导致了那次意外。

    小K从云南旅游回来,带回一支水烟筒,召集大家一起喝酒、试试水烟。在小K位于丽江花园的家里,七八个人散坐在沙发、地板上。喝喝、聊聊、抽抽,房间狭小,一会儿就充满了水烟的浓郁气味。不知道是水烟劲太大,还是酒喝得猛了上了头,甚或是这两个东西混在一起有了杀伤力,没多久,一众人就昏昏沉沉,有人直接在地板上昏睡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家伟蹭到了卢欢身边,低声说最近看的一部电影,说到关键情节时,双眼直直盯着卢欢,像要把这个女人吞下去。

    卢欢是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了这男人的意图,低头笑笑。家伟看起来干净英俊,可吃度很高,而美美,跟我也算不上是朋友吧。于是俯身到小K耳边说,我喝多了,先走了。再转身对家伟说,你送我?

    可能真是喝多了,那晚卢欢没有太深印象。只记得家伟很干净,背脊光滑,双臂有力。她也想就这么过了好了,家伟没让她产生什么夺爱的冲动。

    但世事往往就是狗血得很。过了几个月,美美有一天突然给她打电话,要卢欢做她的姐妹,“我的身边的同学朋友大多都结婚啦,没办法,我大龄嘛。你来帮我好不好?”卢欢只好答应了。后来知道,美美怀孕了,看似无害的矮小女人拿出了杀手锏,逼着家伟负责,登记结婚。家伟浪荡惯了,竟栽在这女人手里,不知有何感想。

    推门出洗手间,卢欢寻找家伟的视线,两人互望一眼,家伟还是那么微微笑着,卢欢突然意识到,这男人之所以中招,也是因为他把女人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我还会再跟你怎样?

    宠物情缘

    真到分手时,可乐跟谁走竟成了最大的问题。可乐,珊珊和齐朗的宠物犬。两人同居一个月后开始抚养,到现在,也四年了。作为这个小家庭的核心成员之一,可乐的到来是必然的,也是珊珊和齐朗一起做下的决定,只为了纪念二人的相识。四年前,齐朗在拉着朋友的雪橇犬跑步时,爱狗的珊珊上前搭话,两人认识。

    可乐是只金毛,齐朗和珊珊买下它后,就决定搬到祈福。番禺更适合大型犬,在市区,没地方溜,狗狗很容易抑郁。两人收拾了各自的东西,很快找到了一套两居室。齐朗、珊珊和可乐,一家三口的同居生活就此开始。

    可乐就这么来到了这个世界。带着可乐在小区里自由奔跑,是齐朗和珊珊最美好的记忆。但就像无处不在的狗毛一样,同居生活也充塞着恋爱时不会有的琐碎和现实。

    家务怎么分摊、两人时间怎么协调,而最不能忽略的问题是,可乐谁来照顾?今晚齐朗有饭局、珊珊要加班,那谁回去带可乐散步上厕所?一次,两人为了齐朗女同事的暧昧短信吵翻天时,可乐突然生病,让焦灼中的两人愈发崩溃。虽然互相责骂,但两人最后还是抱着可乐一起去了宠物医院。在宠物医院动物气息弥漫的空气里,珊珊抱着齐朗痛哭。

    互相的折腾、日益紧密,这就是男和女的关系。但跟一般的同居关系不同,宠物就像这个家的一个孩子,它也让珊珊和齐朗都明白了,家庭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而婚姻又会是什么样子。

    变动从珊珊的升职开始。升职为华南区销售总助后,珊珊开始频密地出差。齐朗不是宅男,可乐开始越来越长时间地被寄养在珊珊的好友小芙家里。小芙不是宠物专家,但她有时间。每周跟财务公司一次对接,会计的工作基本在家里就可以完成。

    对可乐来说,它对齐朗和珊珊的感情越来越深。狗狗的感情永远没有抛物线,在你选择它时,早已为它选择了一生。每次齐朗去小芙家送狗粮等物资时,可乐都拖着不让他走。它屁颠屁颠地攀在齐朗的腿上摇尾巴,乞求着无望的爱。一天晚上,小芙对齐朗说,“不然你就不走吧”。

    珊珊后来听人说,宠物是情侣生活中的大难关。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可乐跟谁走?自己是真没有时间的,但让可乐跟齐朗,也就是说跟齐朗和小芙一起吗?珊珊觉得像被人当众打耳光般的侮辱。更重要的是,可乐是这段关系中她此刻最留恋的东西,她不想放手。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一人养一个月,可乐属于两人共同抚养。

    两人说完的时候,珊珊摁掉电话,突然觉得,离婚也不过如此吧。

    微博上的寂寞

    财务部的郑德强竟然敢调戏自己,阿Fay越想越气。刚在电梯里,本来点头微笑就已经是对这个会计佬的最大福祉,但郑德强今天竟然自我感觉无比好,恬着脸搭起讪来。“啊周小姐你最近忙不忙啊?有冇睇波啊?钟意边支球队啊?你今天的发型都几靓啵!”在这些庸俗又毫无营养的赞美中,电梯一点点上升,阿Fay不断提醒自己——忍耐,好快就到。但谁知这个郑德强,在出电梯之前,竟然眼角斜斜地对着阿Fay的胸部瞄了几秒。电梯门合上,那张猥琐的脸仍未消失。阿Fay感觉被羞辱,气到血直冲上脑,就凭那块肥猪肉?他真是胆大包天!

    气归气,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男同事的猥琐吗?阿Fay暂时没想到,但仍然觉得奇怪。郑德强的轻佻里好像暗藏了什么东西,好像认准了阿Fay吃这一套、无力还击似的。

    答案很快揭晓。

    下午三点,正是办公室里昏昏欲睡气氛最浓的时候,突然阿Fay的微博页面上显示“有新粉丝”,点开看,ID正是郑德强。正觉得无聊之际,郑德强给阿Fay发私信——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周小姐,我随时等待你的约会。阿Fay的胃里一阵强烈翻涌,难道肥猪肉青天白日里发梦自己变成了李泽楷或者金城武吗?不回。过了一会儿,郑德强又发来第二封私信——漏断人初静,寂寞沙洲冷。Still。阿Fay觉得好同情欧阳修和苏东坡,被这块肥猪肉拿来写情诗。

    在MSN上把肉麻情诗copy给闺蜜叮叮看,叮叮回:麻烦你收拾一下你的微博啦,一天24小时,你有48小时都在上面汇报行踪、抒发心情,鬼都看得出你缺男人、很寂寞啦!

    阿Fay一惊:有那么夸张吗?玩玩而已!

    叮叮回:小姐,你看到德国队的勒夫就发癫,连发十几条。看了《志明与春娇》,又上来一句一句回味台词。正常女人没你这么闲啊!人人忙着黏男友、凑仔、做facial、血拼啊!

    阿Fay对着电脑屏幕,很久不回应。

    叮叮怕话重了伤到阿Fay,只好补救道:拉黑那个死郑德强吧,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阿Fay被叮叮戳穿真相,心烦意乱,突然讨厌起叮叮来:我是寂寞啊!是沙漠啊!那又怎样?我就要被不入流的人欺负吗?单身女人对全世界公布她很寂寞,就表示所有男人都可以上她吗?

    叮叮皱眉头:周阿Fay,我们早过了扮幼齿的年纪了,就算你在微博上写明“I Need Sex”又何妨?男人扑上来,你不喜欢的,拍苍蝇一样拍下去就好了,不要随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再说了,微博是公共空间,不是日记本,这个难道你还不懂?

    阿Fay关掉跟叮叮的对话框,她知道叮叮说的都对,但自己拉不下脸,扮淑女容易,但要做恶女、烈女、欲女,她豁不出去。

    你我相遇在干杯的路上

    这家酒窖只有两个VIP室,让客人在里面品酒聊天。两间VIP室之间相隔一个走道,幔帐深垂,互不打扰。邵之明推开门准备去洗手间时,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裴雯。裴雯手里握着宽屏的智能手机正在打电话,脸上是喝了酒后微微上色的红粉菲菲。她头靠着墙,人显出喝了酒后的松弛,带几分妩媚。只听她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着什么,声音柔柔的。

    从洗手间出来后,裴雯已经从走廊上消失了。邵之明故意绕去走廊的那头,透过玻璃门看到了坐在红色沙发上的裴雯,也看到了对面坐着的另一个女人。

    后来裴雯说,邵之明你太腹黑了,还故意去看看我跟什么人一起喝酒,“你喜欢人也没胆追是吧?还要看看竞争对手是什么样!”邵之明反驳说:“那当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裴雯那晚是跟闺蜜一起喝酒。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就着酒说话时,看见一个男人隔着玻璃门朝里面看过来。那男人看了一眼就走开,裴雯也没当回事,谁知到埋单时才发现男人在前台留了便条和名片,纸条上写着“美丽的你:你我相遇在干杯的路上”。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预示了邵之明和裴雯感情关系发展的重要因素——他们都爱酒,懂酒,喜欢酒的况味,享受酒的陪伴。

    裴雯收起了名片,但没有很快回复。就像《神探夏洛克》里,看人一眼就可以从各种细节判断出人的身份一般,做HR的裴雯也是看人的好手。走廊上的匆匆一瞥,让她知道这个男的大致就是如今社会宣扬的中坚阶层,有点钱有点闲有点情趣的那种。这种人太常见了,喝红酒被他们视为新晋的品位,时常装模作样,实质上让人讨厌。

    没想到过了段时间,居然二人在酒窖再次遇见。这次邵之明不愿再放过,提出要送一支酒给裴雯,裴雯爽快答应。等朋友来的时间里,侍应让两人试酒,试了之后就喝起来。喝得两人都有点暖了,话匣子也打开了。原来两人都是在法国留学时爱上的喝酒,几欧一瓶的干红就已经有不错的质地。留学生活的寂寞和孤单,漫漫长夜伴一杯酒,是最好的慰藉。喝得多了,慢慢也开始知道葡萄酒的知识,雨水、光照对葡萄的影响,哪个年份的酒有什么特点,哪些酒庄又合自己的脾胃……就像一个人的成长时对外面世界的了解,葡萄酒的知识是他俩成长过程的积累之一,后来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生活的习惯。

    恋人之间,往往寻求性格的同或异,却难寻习惯的一致。但有时,一个小小的习惯,却能让两人心灵相通。你喜欢早起一杯红茶,他也是;你喜欢每天读报纸而不是刷网站,他也是……

    后来,两人的约会,也常常一起喝酒。心情好心情坏,对方总能理解,杯中物也总能相伴。微醺之际,这世界滔滔,二人寂寂,感觉实在美妙。

    港女上番禺

    阿妈叫Jeana端午小长假上广州去探望爷爷嫲嫲。Jeana本来不愿意,但阿妈天天给她Send SMS,“爷爷嫲嫲喺广州都好寂寞,你去探哈佢哋啦!”“点解你唔去嘞?”“你知啦,你阿爷同嫲嫲唔钟意我吖嘛!我去佢哋唔开心、会嬲吖!”“咁我去佢哋都未必开心啦!”“你系佢哋孙女吖嘛,陈家嘅血脉,佢哋唔会嬲你嘎!”“我至多去一日。”“两日得唔得啊?”“再讲我唔去了啊。”

    阿妈见Jeana已经点头,就开始准备让她带去广州的东西。Jeana走的前一晚过去拿。“有冇搞错啊,汤料都咁多!你估广州系东北啊?呢啲嘢,广州大把啦!”“番禺唔一定有呢啲嘛!”“乜唔一定啊,系一定有啊!”好说歹说阿妈都不听,Jeana提着两大包行李过关时,那两个不知阿妈从哪里搞来的印着旅行社字样的包包,让觉得自己很像去内地打工的菲佣。

    爷爷嫲嫲几年前说要搬回广州去养老,说好多朋友亲戚都住去了番禺,那里环境好、住得阔落、物价还便宜,很适合养老。“果啲大型屋苑乜都有,门口仲有巴士可以直接返番香港。你阿爷日日挂住返广州,而家咪好啰。”嫲嫲托已经住在广州的二婶帮忙看楼,没多久就买下了一个叫祈福新邨的大型屋苑的一个单位。两个老人家搬了上去,说是以后就要在广州老死。落叶归根,Jeana不懂,她想老窦和阿妈也不会像爷爷嫲嫲这么执念。

    嫲嫲不喜欢阿妈,Jeana觉得妈妈根本不应该介意,她经常开导妈妈:“边个家婆会钟意个新抱嘅?你都抢晒佢个仔啦,仲抢一世喔,佢钟意你佢都傻啦!”但妈妈还是传统的家庭妇女观念,根本不像她们这代港女般超脱:“咁我嫁俾你阿爸,入咗陈家门,就系陈家人吖嘛!我都有我嘅本分,要做好人啲媳妇。”“乜做好人啲嘅乜嘢,你做好呢份工咪就OK!惗咁多冇乜鬼用!”Jeana常常跟妈妈说,很多事,不是自己做好了就会有好结果,嫲嫲不喜欢妈妈,并不是妈妈的错,可是妈妈总是不理解。老窦夹在中间也难受,可能这也是爷爷嫲嫲去广州的部分原因吧。

    到了祈福,爷爷嫲嫲带Jeana在屋苑的餐厅吃中饭。走进餐厅两位老人家遇见不少熟人,又是白话又是普通话,招呼得不亦乐乎。但一坐下来,嫲嫲就跟Jeana抱怨说,广州不能再继续住了。“家阵乜都贵晒,我同你阿爷食老本快冇得食啦!”细问之下才知道,爷爷嫲嫲的楼虽然是一次性买下,但每月的管理费、水电杂费都有不少,现在物价飞涨,两人光吃饭、吃药就几乎耗尽每月的“生果金”。“人民币升值我哋咪更惨?”嫲嫲脸上一片愁云。爷爷倒是看得开:“我钟意呢度多啲,同声同气,老友记多啲。”

    正说着话,一个阿婆走了过来:“陈婶,你孙女啊?靓女喔!”阿婆拉着嫲嫲说了会儿话走了,嫲嫲告诉Jeana,阿婆一个人住在A区,也是香港人,“佢唔晒惗返唔返去,呢度就系佢嘅屋企啰。”Jeana低头看看自己的水晶甲,对她来说,老年生活还很遥远。

    吃出来的爱情

    有婚恋经验的人,常告诫后辈的一句话是——得有点共同爱好。然后他们会具体解释说,比如说看电影啊,听音乐啊,做运动啊,你们得有相同的方式去打发时间。然后再拖长了声音说——日子长着呢。

    可可跟吴佩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安徽菜,平时很少会选择的菜系和口味。当一桌人都吃得恹恹的,就快昏昏欲睡之时,可可跟吴佩却大快朵颐、不亦乐乎。两人为云雾肉、徽州圆子大呼过瘾、连连干杯之时,突然发现了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们就这么找到了一条从味蕾到胃的隐秘通道,能沟通最深层的生理欲望。

    后来的约会,几乎也是一次次的味觉冒险。东南亚菜的清辣酸辛、法国菜的优雅醇美、中东菜的浓郁延绵……甚至有一次,两人在用手指抓食了一顿印度菜后双双拉肚子,前仆后继攻占卫生间的窘相,也成了美好回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是那么不可解释、微妙得难以言喻。这么一次次大餐后,可可和吴佩都觉得,他们对彼此了解得不能再了解。看似表浅的口舌之欲,带出了人最深层的心理投射和身体情绪。

    原来两个单身的人,下班就在外面找吃的,吃饱了再找乐,但时间久了,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就想自己动手做。吴佩是无肉不欢的大胃王,专攻各式“硬菜”,回锅肉、红烧肉、狮子头、扣肉、粉蒸肉、水晶蹄子、糟卤鸡、黑椒牛扒,统统拿下,练就一手好菜;可可则喜欢研究各式甜点和蔬果,海绵蛋糕、蛋白派、苹果馅饼、芝士球、洋葱圈、薯角、意式馄饨。而吴佩生日,可可烤出的纸杯蛋糕上,完美的糖霜和一根小小的蜡烛,则是感动的最高潮。

    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带着这段关系往深处走,也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长辈要谆谆告诫“得有共同爱好”。恋人相处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干些甜蜜但无聊的事,费洛蒙烧完后,如何让那琐碎的时间有趣些,就是问题。

    而对于旁观者来说,吴佩和可可的家宴,两人在厨房里挥舞刀铲、炝炒煎炸或慢火细炖的时刻,都让人感受到这两人相爱的光芒。菜上桌后,大家吃得忘我投入,没有什么菜比住家菜更好吃,这时朋友们也更能理解,为何这两人会走到一起,两个厨子的灵魂,终于不寂寞了。

    小酒馆之歌

    这一周,丸子和露露下班后都相约去洛溪新城的日式小酒馆喝一杯。狭长的木台面,一溜高脚凳子,三三两两的人就聚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诉衷肠。清酒、汽酒、威士忌、烧酒,酒精让身体放松,灵魂放轻,让欲望放栅奔腾。在这种卸去了重担的相伴中,丸子和露露可以接纳对方的沉默,只一起举杯。

    丸子注意到邻座有一个声音极好听的男人。那人总是背对她而坐,跟同伴滔滔不绝。声音不是通常被赞美的浑厚男中音,而是有点低沉的哑音。每当那男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后,丸子总觉得耳朵被熨得服帖了。如果声音也可以是治愈系诸方的一种的话,丸子真愿意去买这人声音录制的唱片。他说的是日文,丸子只能明白nani(日语“什么”)之类的单字,但这样也好,如果每个字都听懂了,说不定就是那些办公室的朝九晚五、生活的鸡毛蒜皮。

    丸子于是跟露露说起自己的上一段恋情,前前后后近一年的关系,就因为一次生病,高烧得迷迷糊糊时,接到那个问候的电话,那声音好听得要命地传来,一句“你生病了吗?”让丸子如抓到了救命稻草。男人的温柔比女人的温柔更具有杀伤力,因为它非常态,因为它很稀罕。丸子就被这稀罕击中,病好了,电话却继续打下去。似乎只听声音,他就不再是她的上司了。

    每天晚上,拿起听筒,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可以让她一直倾诉下去。越聊越多,从赞美到示好、从“mua”一下到挑逗,丸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坠入了电话性爱的噩梦。直到两人真的赤膊相见,丸子反而有些失望。他低头时,她发现了他已经有些谢顶;他侧身时,她看见他的肚腩无处躲避……自然,一切的想象褪去了美好的轻纱外衣,都不见得可爱。

    露露听完说,你这是“声音控”,肯定有心结在。丸子想了想,摇头后又点头。

    “我高中的时候住校,晚上熄了灯后,就躺在床上听广播。塞上耳塞后,广播就把你跟世界隔开了。”

    “声音的世界迷惑人得很。就像高中那会儿疯狂泡聊天室一样。对着屏幕打字,我遇上个好多个说我是此生知己,让我一定要去见他们的人。”

    “是会见光死,但人有时候就喜欢这些够不着的、隔得远的啊!”

    “隔锅香!”

    两人干杯。声音很好听的男人还在神侃,是的,他真的说的就是些鸡毛蒜皮。

    你以为有了他就不再孤单

    寻常周末,夜幕降临。吴凯蒂加完班后,直奔禺山大道的K歌王。朋友们早已到位,酒开了,骰子摇起来了,纸牌打起来了,一个接一个嘶吼起来了。K歌房是让她能安顿灵魂的地方,大屏幕上浮现的歌词总能从生命的不同阶段冒出来,带她从这里暂时离开。而酒过三巡后,老友们相拥唱起那些老情歌时,凯蒂总是有流泪的冲动。时间过去了,什么改变了,而她还在原地。

    隔了两条街,孙奇正在刷卡签单,跟朋友刚吃完饭,准备转战牌桌。封闭在小包间里打牌、吸毒式没命地抽烟,让他能片刻安稳。没有工作,没有客户,没有父母,没有吴凯蒂的空间,似乎只剩下了自己。

    如果从三千公尺的高空向下俯瞰,穿透建筑的钢筋水泥,会看见这两个寂寞的灵魂正在原地打转,却不想投入对方的怀抱。

    八年前,凯蒂和孙奇相识在一次行业大会上。刚入行的凯蒂青春飞扬,跟着老总跑东跑西。老总做报告时,她垂手站在讲台一角,侧影很美丽。孙奇此后曾多次回想凯蒂那时让他心动到不能自已的原因,那时的美丽和距离,至今让他回味,却再不能让他激动到口舌发干。

    男人心动后,行为就是被冲动驱动的马达。孙奇发了狂一般追求凯蒂,短信、邮件,送花、送礼物,看电影、逛街,情人节、圣诞节、元旦节,密密铺满爱的陷阱,就等这让他痴狂的女孩陷落。

    凯蒂的慢热,在恋爱中也不例外。刚开始对孙奇的举动毫不在意,慢慢开始产生好感,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像火山大喷发。等她发现自己对孙奇的依赖已经无以复加时,才发现孙奇的火焰已经烧得差不多尽了。他抱怨她老打电话催他回去,“怎么这么不懂事?”他需要的开始是一个伴侣,而不是情人了。

    就这样的你追我赶,快半拍和慢半拍,他俩开始了长跑。欢喜有时,厌倦有时,跳舞有时,悲伤有时。成人的世界里没有童话,孙奇有了暧昧的女伴,凯蒂抓狂后报复性地也出轨了。

    却仍旧是在一起。像会做爱的朋友,像会谈心的炮友,像会撕毁对方的亲人般在一起。凯蒂觉得这关系没什么不好,可也不再有什么好。她已经没有嫁的冲动,也不知道用什么来承诺。而孙奇仍愿意娶凯蒂,作为一个妻子,凯蒂的得体和美丽,永远都让他满意。

    感情是让彼此满意就可以么?当爱被时间一点一点杀死之后?

    凯蒂在K房里高唱着莫文蔚《寂寞的恋人啊》,孙奇在缭绕的烟圈里“哗啦啦”搓着麻将。通宵之后,人总得回家。

    禁忌之恋

    当“上帝”说,“天黑,请闭眼时”,Kay开始在心里默祷——请“丘比特”把她和小美射中吧,Please。这一把,她摸到的身份牌是狼人,如果小美跟她被“丘比特”配对,成了“禁忌之恋”,那么她就终于有机会,跟May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

    最近,他们一群朋友总是在一起玩“狼人杀”,跟传统的杀人游戏不同,“狼人杀”中设定了“丘比特”的身份牌,众人闭眼时,丘比特随便把两人绑定为恋人,这被绑定的两人,在“上帝”的触碰下睁眼,一片静默下,认出对方,心存默契,如若其中一人死去,另一人也会“殉情”,这便是“禁忌之恋”。游戏以“禁忌之恋”的胜利为最后的胜利,即是说,“狼人”中如果有一人被与非“狼人”配对成为“禁忌之恋”,就可以超越种族,杀掉自己的伙伴“狼人”。

    之前玩的时候,Kay从没过这样的盼望和焦虑,可这一晚,大概是因为下雨,雨声和室内幽暗的灯光糅合在一起,有点隔绝了世界的意味,Kay的心开始有点躁动。她跟小美面对面坐着,分别占据了桌子的两个斜角。好几个人都在抽烟,烟雾腾腾地升起,层层叠叠、且厚且薄地成了一道屏障,她歪着头看这屏障后的小美,跟大一那年在走廊里盈盈笑着冲她走过来时并无二致。小美从来不缺男人,她天生有种让人怜爱的特质。许多女人要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爱情婚姻钱财,她都不用求。从大一时遇到,Kay和小美就是死党,人人皆知,但Kay从不曾越界,只怕稍一过头,连朋友都做不回来。

    话虽如此,知道性别已是大忌,但Kay没有一天真正死心过。就像休眠的火山,埋着埋着,不知道哪天会爆发。

    第一轮开始。Kay睁眼看到了另一个狼人,点点头,杀掉了旁边坐着的男人。天亮,男人被女巫救活,没死。大家开始轮流发言,怀疑与被怀疑,辩白与被辩白。没有人怀疑小美是“狼人”,就像往常一样。也就像往常一样,好几个人怀疑Kay是“狼人”。就像头上贴了天然的标签一样,在杀人游戏里,永远是精明强悍的人最容易被怀疑,纯良天真的人最容易被漏掉。Kay不想第一轮就这么毫无贡献地死掉,她开始轻描淡写地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结果,投票时,死了一个平民。

    两轮过去,另一个“狼人”已死,还剩Kay、小美和另一个女孩。“殉情”还未发生,所以很明白,小美和这女孩就是“禁忌之恋”,Kay笑了下,谁是“丘比特”,搞这么一茬。没办法了,只能是输。大家摊牌,“丘比特”竟是小美,只见她笑盈盈拍拍那女孩的肩头:“我对‘上帝’指了我和你。”女孩也笑了,揽了下小美的肩头。

    大家都是朋友,Kay在心里默默说,但嫉妒仍烧着了她的心,痛得很。

    “小美,我也对上帝指了我和你。”这句话,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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