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北镇老百姓饭桌上鲜红的辣椒末、酱色的卜留克、翠绿的腌辣椒、看似蔫头耷脑却清脆爽口的腌黄瓜、成色十足的豆瓣酱都出自于酱菜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酱菜厂却像烧落架的劈柴,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了。被腌酱菜浸成暗紫色的木制大缸经过岁月,风化成灰白色,院子里的蒿草疯了一般蹿起一人多高。到了九十年代初,附近村屯的农民为了把自家园子里的蔬菜换几个现钱,就跑到酱菜厂破烂的空场上扎堆。镇政府看到赚外快的机会来了,就把快要坍塌的厂房修缮一新,规划出水产区、水果区、蔬菜区、干料区和副食区,出租给摊主。于是,红黄绿白的各色时令果蔬像野鸡身上的翎毛,使污秃的酱菜厂又繁荣出昔日的景象。
自从嫁给在酱菜厂蹬三轮车拉活的张木森后,叶紫花就在酱菜厂找了个清理垃圾的活儿。五百元工资再加上男人七八百元的进项,让女人心里暖烘烘的。她节俭地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月子里哭伤的眼睛,老觑着,跟她一起干活的人总怀疑她不能把垃圾准确地撮到车里。一段时间下来,他们发现,这个女人不仅不放过一根草棍,还能一眼就叨住裹挟在脓乎乎烂菜堆里鲜翠的油菜、蒜苗、菠菜、韭菜、葱叶,虽然这些菜都像从战场上逃出来的伤兵,缺胳膊断腿,可叶紫花就像一个技术高超的护士,她把青翠的菜梗、鲜嫩的菜叶分别放在一起。菠菜叶回家打碗汤,其他的菜攒两天包顿菜肉包子。男人和儿子母小宝吃得满嘴流油,还无限滋润地咂嘴。
酱菜厂里的批发从凌晨两点开始到晚上九点钟。叶紫花早上五点上班,把半夜交易时的烂菜叶子、腥膻、酸腐得呛得人喘不上来气的垃圾装上车,再打扫一下,不到八点就回家了;晚上,三轮车活少,张木森替她,也为了捱到九点到学校接回上初四的母小宝。腾出时间,叶紫花就安心地在家侍弄饭菜,一家三口吃过饭后,母小宝打着饱嗝在灯下写作业,男人戴着耳机听《晚间新闻》,叶紫花抻长脖子给男人补磨破的裤裆。“骑三轮就费这地儿。”女人偶尔也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叶紫花的嘴唇总像着了霜的叶子,颜色灰白,还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张木森刚娶她那会儿,总是抚着她扁平得像被汽车碾过的胸脯问:“你咋像苦大仇深的农奴?”叶紫花侧身抚在男人的肩膀上长叹一口气。
蓝色小灵通蜜蜂一样在桌子上转动起来。男人怕突然的铃声吓着有心脏病的女人,一进屋就调到震动档。母小宝瞥一眼嗡嗡转动的小灵通继续写作业。叶紫花看一眼男人,他正沉浸在《晚间新闻》里。
“喂——找谁?”叶紫花的声音懒散疲惫。“我出来了,你明晚把儿子带来,我要见他——”叶紫花失魂落魄地打个冷战,她前所未有地睁大眼睛,求救地看着男人。男人摘下耳机问:“咋地了?”叶紫花咧着嘴说:“母……是母二。”母二是叶紫花的前夫,也就是母小宝的生身父亲。“我做的儿子凭啥孝敬你老爷们儿?你们天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连饭都吃不上,凭啥?”母二在电话那端的咆哮吓得女人噤了声。“你哆嗦啥,问他想咋地?”男人平静地看着女人。女人的脸少有地微红起来:“他想、想看儿子。”母小宝霍地抢过电话扔到桌子上:“我不想见他。”
女人的心咚咚地像敲鼓,她心神不宁地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她从心里觉得,母二应该感谢张木森才是,是他让母小宝念书,让他活出个人样儿……没容女人继续想下去,蓝色蜜蜂又嗡嗡地叫起来。“接吧,把话说清楚。”男人鼓励她。仿佛电话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女人半天才拿到手。母二的口气软下来:“我不要儿子,就想看看他。你不会狠心不让他见我吧?你被野男人搂着睡觉,敢是成舒服了,我见不着儿子也不让你消停,天天晚上蹲到你家窗下学狗叫……”说着说着,母二又要挟起来。女人厌恶地皱起眉头,她使足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行了。”关掉的小灵通像被突然掐断脖子的鸡。“无赖。”长长地倒吸两口气后,女人再一次咕哝一句。
啪,母小宝把笔扔在桌上。他气囔囔地脱下衣裳,瞬间就蜷缩进被窝。女人和男人对望一眼。“睡觉。”男人关掉收音机。“明晚你带儿子去吧,他要见孩子也算合理合法。”男人抚摸着女人干瘦的身子说。北风从窗缝儿吱吱地钻进来,像一群争抢米粒儿的老鼠。男人的鼾声均匀地响起来,女人起身把被风鼓起来的窗帘压住,她瞥一眼黑得像锅底的夜,瑟缩着身子钻进被窝。
清冷的寒夜,让叶紫花再次陷入到黑暗中。每当想起十九岁那年的遭遇,叶紫花腋窝下都有冷汗冒出来,让她不寒而栗。
那天,她和表妹疯玩忘了回家,看到偏西的太阳,姑姑不放心要留她住一宿。可她说第二天要赶集,妈让她到集上把新鲜鹅蛋卖了换酱油。于是,她在姑姑不安的注视下孤单地走上有两条深深车辙的官道。西落的太阳湮没在一片苞米地的那头,叶紫花越走越急,她把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全都想起来了,什么狼外婆呀,什么拍花的呀,把自己吓得毛骨悚然。
“呦嗬,是你呀。”一阵丁零零的铃声,同村的母二骑车从后面追上来。叶紫花抿住嘴唇不搭言,她夹着腿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紧走。“我还能吃了你?前面苞米稞子深,别让坏人给你祸害了。”叶紫花小跑起来,她觉得母二比坏人还可怕,比癞蛤蟆还恶心人。母二追上叶紫花,伸手拽她。“别碰我。”叶紫花尖厉的叫声穿过苞米地,蛐蛐无忧无虑的叫声更增添了她的恐惧,她嗓子眼儿像着火一样生疼。“喊啥,我又不打你。”母二一把拽住叶紫花的胳膊。
开始,母二看这丫头紧张得像受惊吓的猫,十分可笑、好玩。她一跑,母二玩心又冒出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襟。叶紫花惊骇不已,连咬带踹,一脚差点踢到母二的命根上。母二向后一弓腰,瞬间,身上骤然有了酥麻的感觉,裆里的东西也嘭地一下像窜出地平线的日头。母二心旌摇动得眼睛乜斜着,他一把蛮力把叶紫花拽进苞米地……
母二当时绝对是童男子,他把心思都用到小偷小摸上,忽略了女人。第一次,母二不得要领,第二次他就无师自通地懂得了把握。他才不管手脚并用连踹带抓挠的叶紫花,只顾自个儿受活得腾云驾雾。
叶紫花从那以后再没吃过一粒苞米,还一看见绿汪汪的东西就眼睛生疼,条件反射般地呕吐。
母二,就是他的学名。可能他爹费劲扒力地给三个姐姐起了母美叶、母美枝、母美花就再也找不着好听的词了,看到他像扒皮的大耗子在土炕上蠕动,他爹不耐烦地一挥手说:“叫母二吧。”母二他妈抱怨地说:“也没有母大,咋能叫母二?”母二他爹就不耐烦地翻棱起白眼珠子,他妈就没再追究没有母大的事儿。
母二他爹连偷带盗,偷盗来的东西换成钱,喂肥了肚子。屯子里的人一看到他油光水滑的厚嘴唇、圆鼓鼓的肚子就撇嘴,“吃得脑满肠肥,住的连猪圈都不如。”他爹从牙缝里嘁了一声,趾高气扬地扁着嘴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我那窝咋了,再过一百年就是古遗址,值点银子。”说话的人跩着鸭步在心里骂道:“一场大雨就能泡囊,还百年呢。”
母家的三个女儿都熬成了老姑娘,万般无奈嫁了瘸子、聋子、瞎子。屯里的人讥笑:“老母家这下发了,连龙带虾都有下酒菜了。”美叶和美枝出门子那天,从娘家拿把剪子,发誓剪断回娘家的路。美花出手够狠,嫁到千里之外的岫岩。
母二他妈从不问钱的来处,每次吃饱喝得就开始谩骂。一次他爹一酒瓶子砸过去,他妈脑袋没坏却血管迸裂。医生检查后说跟酒瓶子没关系,患者的血管都是陈旧性损伤。母二不到十八岁就子承父业,进劳教所就如女人逛商场。屯子里的人说,母二他妈年轻时就好吃懒做,每次挨打后,只要男人扔给她半块面包或一截麻花,她含着眼泪都能大嚼其声。母二他爹要是摊上过日子的娘们管着,也不至于横死。
他爹偷变压器,被六千伏高压烧成了肉干。
在苞米地的遭遇后,叶紫花下眼袋肿得像猪尿脬,在秋风撒金的日子里走进母二的家门。苞米地里的遭遇还让她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迎接她的是能把人呛一个跟头的气味,还有母二瘫在炕上的妈。老太太可能知道叶紫花是儿子娶的媳妇,她哇啦哇啦地盯着叶紫花叫。叶紫花做梦也没想到会和这个像猪圈的家有瓜葛,土炕上的炕席已经看不出原色,瘫巴老太太的被子黑乎乎的净是嘎巴。
老太太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炕上。母二教养那几年,大女儿美叶赌气冒烟地照顾她。美叶的男人除了能行男人之事外,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美叶的肚子却旱涝保收地填和人,一连气生了两儿两女。美叶屋里屋外老的小的再加上猪鸡鸭狗地忙乎,瘫巴妈凉一口馊一顿炕上拉尿地活着。母二回来后,大姐再没露头影,可他妈的状况也没多少改变,母二回家就给他妈一口吃的,不回来他妈就饿着。母二大声叱骂她:“少吃点,这屋子比厕所还难闻,千军万马的臭气都跑咱家来了。”听了儿子的话,瘫女人连哭带笑起来,鼻涕眼泪肆虐横流……
母二还从事老本行,啥得手就干点啥,经常是昼伏夜出。白天他蒙被呼声震天,晚上就没了踪影,任凭他妈哇啦哇啦地叫。
叶紫花生母小宝时,正是十冬腊月。孩子不足月,落炕三天还没下来奶。皮包骨婴孩细微的哭声,加上瘫巴老太太的嚎叫让叶紫花手足无措,眼泪翻山越岭地淌到脖子上。
半夜,母二一身寒气地回来了,叶紫花惊喜地让他给做碗小米粥喝。母二斜愣着眼刚要发火,瞥一眼女人怀里的孩子,缓口气说:“明早喝,明早我给你买大馃子。”叶紫花嚅动嘴唇刚要说什么,邻居家的狗叫起来,母二激灵一下又快速地瞄一眼炕上的女人,“要是有人找我,你咬掉舌头都说我没回来。”他拽开用破布挡着的衣柜门钻进去。
一股蚀骨的凉风和四个男人进了屋,他们用目光搜寻一圈后落到那个破烂的衣柜上,破布帘瑟瑟发抖。叶紫花惊恐地搂紧怀中的孩子,“母二没回来,他没回来呀……”她的叫声绵软凄惨。“我们是刑侦队的,母二……”为首的男人语气平和,他看到炕沿根底下堆着血糊淋拉的一沓草纸,他知道,这个女人刚生完孩子。看着炕上的老少三代,男人瞥了一眼衣柜说:“劝母二投案吧。”奇怪的是,平时吱哇乱叫的瘫巴妈此刻一声没有,两眼苶呆呆地看着衣柜,一串哈喇子从嘴角处一条线似的淌下来。“王队、王队——”窗外站着的人叫住说话的男人。“还有这么苦命的女人,爹妈要是看到这情景都得吐血……”邻居家的狗带动一屯子的狗狂叫。叶紫花不但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还记住了说话男人的脸。
母二给叶紫花做了三天小米粥,又在半夜出去,再回来时,母小宝已经三岁。月子里,叶紫花全身长满麻麻营营黄豆粒大的包,她咔嚓咔嚓地挠。多亏娘家的两个姐姐,背着爹妈给她送来吃的用的,还轮班照顾她。叶紫花身上像蚂蚁泛蛋的疙瘩都是姐姐们用艾蒿和中药水给洗好的,可她却得了风湿性心脏病,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因此红瞎瞎地觑着。
“哎,别忘了吃救心丸。”清早,张木森一走出家门就后悔不该让女人去见母二,再转念一想,能不让亲爹看儿子吗。
张木森大叶紫花六岁,他原来是糖厂的制糖工人。自从嫁给高大健壮的张木森,叶紫花回娘家好几趟。她骄傲地学着嫂子吊着嘴角说:“要不是糖厂倒闭,俺家张木森就能当车间主任。”在女人眼里,男人是完美的,虽然因为他不生育,前妻才和他离了婚。可叶紫花明白,男人要是没个毛病也轮不到她头上。
张木森结婚十年,老婆的肚子始终没动静,两个人的工资都捐给了医院。最后,他们到北京一家大医院检查,张木森身上制造生命的东西成活率为零。回到家,张木森喝了一瓶高粱烧,借着夜色把一生的眼泪都淌完了,他提出离婚。妻子象征性地说:“不行的话我们抱养一个。”可张木森从妻子的眼神儿里看明白了一切,哽咽着说还是自己亲生的好。
这时候,工厂也不景气,张木森拿到离婚证那天,不但从一家之主的岗位上正式下岗,也拿到一万二千块钱从制糖工的岗位上买断了。他毅然决然地离开那座生他养他的县城。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有离开才能忘掉。”
四十岁的人,没什么技术,在哪儿吃饭都困难。头一年张木森靠打短工维持一张嘴。他觉得老这样下去不行,朝不保夕的日子心里发慌。张木森看准蹬三轮这活儿,他想只要有力气,这个工作就能干到老。于是,他就从一万二千块钱中提出一千块,买辆三轮车。
与张木森一起拉活的老刘说:“干咱们这行得吃好,要不将来腿疼胃病都找上来了。我给你说个人。这女人的男人偷鸡摸狗啥都干,硬薅着头发把女人和孩子拉到这儿。可这男人不是东西,在牢里待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都长。在城里不如农村好活,管怎么种地就有饭吃。好不容易离了婚,女人身体不好,靠捡破烂供孩子念书……”异乡生活,张木森似乎忘了女人的滋味。听了老刘的话他心里一惊,都四十二岁了,还真得找个人焐焐脚,暖暖被。张木森的心和身体像惊蛰后的虫子,蠕动得他全身直痒痒。
张木森一见到叶紫花,心就抽疼一下:“咋这么瘦?”叶紫花从来没听过哪个男人对她说这么温暖的话,一下子就泪流满面。在叶紫花的记忆里,母二只要见到她的影,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就把她按倒炕上,满嘴的淫荡秽语让她身上长鸡皮,还连掐带咬——弄得叶紫花只要一见到母二就全身发抖。叶紫花觉得母二只有关进去,他们娘儿俩的日子才好过。
张木森和叶紫花搬到一起,他不让女人再出去捡垃圾,给她在酱菜厂找个清扫垃圾的活。这活毕竟有时有晌地上下班,也不是很辛苦。叶紫花打心眼儿里知足,母小宝也喜欢这个魁梧的张大爷。
蹬了一天三轮车,张木森心乱如麻地回到家。他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失落地仰躺在炕上。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张木森梦见和叶紫花在地里割苞米,女人呕出了胆汁,他手忙脚乱地又是喂水又是擦嘴。好不容易不吐了,她又把手割破了。他用衣裳袖子捂住女人汩汩流血的伤口,可血还是往外冒。情急之下他就用舌头舔,舔着舔着却和女人的舌头绕在一起……张木森就势把女人搂在怀里,可像猫的女人突然掴他一个嘴巴,像一匹受惊的马狂奔起来……
张木森忽地一下坐起来。天已经放亮了,支离破碎的梦令他头昏脑涨。叶紫花娘儿俩一夜没回,女人在北镇啥亲戚都没有,这一夜她住哪儿了?母二能放过她吗?张木森虽然没见过母二,但他从娘儿俩的嘴里知道这人就是没人性的牲口。
叶紫花脸色青灰,拖拉着两条灌铅的腿挪到门前时,已经气喘得像一只呱嗒呱嗒抽动的风箱。她难过得恨不得死掉,就算张木森不知道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可身子青一块紫一块像没腌透的萝卜,他能不问么?叶紫花的眼皮像缺了气的车胎,黏沉得睁不开,她极想不管不顾地躺到土炕上睡觉,可怎么也得洗把脸再挠扯几下蓬乱的头发,她不能让男人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相。自从嫁给张木森,她既不担心挨打也不怕半夜有人破门而入了。可是,刚踏实下来的日子,又被母二一脚踹碎了。
叶紫花蹭到暖瓶跟前,热水咕嘟一下砸盆底的响声吓得她激灵地跳一下脚。女人喘了几口大气后,才脱掉衣裳。她必须争取在男人回来之前把身上的痕迹都打扫干净。当她从镜子里看到小腹、乳房到处是紫色的牙印,甚至还有明显的唇印,她的眼泪就像毛毛虫一样蠕动出来——衣柜虽然看上去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翁,可那面镜子却像母二贪婪的眼神儿,把女人毫无保留地吸进去。
叶紫花颓然地坐到地上,她知道无论怎样打扫都抹不去母大癞子给她制造的图案。她索性一头扑到炕上,男人的汗味和淡淡的烟草味迅速包围了她。她使劲地吸着只有张木森才有的味道,她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享受到这个味道了。
叶紫花有好几次在被张木森搂在怀里时泣不成声,弄得男人莫名其妙地问:“刚才还好好的,咋又哭了?”叶紫花抽搭着说:“你身上的味儿真好闻,说不上哪天我就闻不到了。”女人的哀怨打疼了张木森的心。他说:“净说傻话,只要你愿意闻,我还付费呢。”男人木讷,偶尔开句玩笑能让女人笑岔气儿。张木森不但和她领了证,还像模像样地把她带回老家办了三桌酒席。那阵子,女人最爱吊嘴角,还嘚嘚地跑回娘家,炫耀之情尽写在脸上。一想到张木森,叶紫花全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眼泪瞬间形成两股细小的水流,像堵了一冬天又被通开的水流沟——
张木森强打精神拉了几趟活儿,索性就收车回家了。如果,今黑儿叶紫花再不回家,自己就得考虑报警了。令张木森没想到的是,女人竟躺在家里哭得稀里哗啦。
男人使劲地喘口气把心底的牵挂压下去,他怕把不禁风的女人吓坏了。张木森只是单纯地想,可能是母二这个畜生又打叶紫花了。他轻轻地坐到女人身边,女人背过脸。他扳过女人的脑袋问:“他打你了?”女人的双肩耸动起来,抽噎得像水上的浮萍——张木森看到女人脸上牙咬的印迹,急忙解开她衣裳。牙印和裹咬的唇印,像一面面挂在皱褶纵横的老榆树上的破布条。男人的手哆嗦了,他火山喷发般地大叫:“到底咋回事儿?”
吱嘎一声响,母小宝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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