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阳不知道自己招惹谁了，一夜之间，他成了全城人民攻击的对象。甚至有些屁大点儿的孩子公开追着他骂他是陈世美。杨少阳这就不明白了，自己不就是和一个新来的女实习生去酒吧喝了几瓶啤酒，第二天一起吃了顿饭吗，怎么就成了陈世美了。而且喝酒的酒吧是他们一个同事老婆开的，而吃饭的地点是一家大众餐馆，有很多人都在那儿吃饭呢，没想到坦荡荡的事居然在别人的眼里成了负心汉外加移情别恋。
那一顿饭吃得他永生难忘。
杨少阳一直想不明白，就那么一会儿时间，燕子怎么就知道了，还赶了过来扇了他一个耳光。
燕子的那个耳光在一秒内就结束了，同时结束的还有他们七年的爱情。
那天，杨少阳请单位新来的女实习生去附近一家餐馆吃饭，主要是想感谢实习生这几天帮了他不少忙。其实，前一天晚上，他们加班到晚上，杨少阳就已经过意不去了，加完班，他就请实习生去附近一家酒吧放松放松，可没想到，实习生刚喝了两杯啤酒，就醉了，杨少阳就打的送她回了家。
第二天，杨少阳觉得有点愧疚，毕竟人家还是没有毕业的学生，自己请人喝酒是不对的，杨少阳决定再请她吃个饭。也算是道歉，何况，再往后拖，杨少阳就没有时间了，他马上要结婚了，该准备的实在太多。实习生本来是不去的，她很不好意思，想想一个大姑娘醉成了那样，真怪丢人的。是杨少阳坚持，她才答应的。他们刚到餐馆，点的菜还没有上来，于是他们开始闲聊，闲聊的过程中，杨少阳无意间发现了实习生的头发上有一片小纸屑，他就随手帮她拨拉了下来。谁知拨拉纸屑的手还没有放下来，他的未婚妻燕子就冲到了桌子跟前，并且指着实习生的脸，骂人家是狐狸精。
燕子在餐馆里这么一闹，就让杨少阳有点无地自容，那个餐馆就在他们单位旁边，有几个他认识的人也在饭馆里吃饭。杨少阳拉着燕子本来要解释的，可是燕子把实习生骂了一声狐狸精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扇了他一个很响亮的耳光，这让他变得有点愤怒了，他的脸瞬时被气得通红。他生起了燕子的气，都快结婚的人了，还这么不相信他，他当时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杨少阳喊了声，燕子你太过分了，之后，燕子就哭着跑出了餐馆。
不过燕子骂实习生狐狸精的时候，实习生居然没有生气，也许是有点突然，她通红着脸，还劝他去追燕子，当时杨少阳尴尬地笑了一下，那会儿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摸了摸被打的脸，勉强地说，对不起，来，我们接着吃。
杨少阳想等自己和燕子都平静下来再解释这个误会。
吃完饭走出餐馆，杨少阳让实习生先回单位，他准备去找燕子解释。
他自己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直觉得天上的太阳白晃晃的，有点恍然如梦的幻觉，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至少没意识到事情的后果如此严重。他拿出手机，想给燕子打个电话，拨出去，一个甜美的声音说他拨的号码已关机。燕子下午没课，本来他们约好下午三点一起去婚纱影楼去看婚纱，燕子平时课多，每周就两个下午没课——周一和周四，今天是周四，他们上周都商量好了的。
燕子这会儿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抹眼泪呢。杨少阳把电话打到燕子家，电话是燕子妈妈接的，“阿姨，我是少阳，燕子在家吗？”
燕子妈显然还不知道中午发生的事，她笑着说：“少阳啊，燕子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你们还没碰上，她一吃完饭，就说去找你，你再等等，她一会儿就到了……”
杨少阳挂了电话，看了看下午两点半的太阳，或许是秋天的缘故，虽然是艳阳天，可是太阳有点虚张声势，光线虽然很强可是却显得很无力。这个时候杨少阳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去追燕子。毕竟她是女的，女的大多是要哄的，而且女人大多都头脑简单，只相信看到的表面现象，何况冲动的时候根本不考虑问题。
杨少阳点了一支烟，他要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去找燕子道歉。他知道，见到燕子后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抱一抱她，或者说几声“我爱你”，事情就会过去了。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个误会。
可是，杨少阳刚点着烟，还没有来得及抽一口，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欢乐进行曲”好像有点急促地在那个需要平静的时刻响起。
杨少阳明明知道不是燕子的，但是他还是迫切地祈祷了一句“一定是燕子，一定会是燕子”，但杨少阳一看号码，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电话是燕子的姐姐牡丹打来的。
杨少阳意识到事情就在这一个短短的三十分钟已经变得有点棘手了。因为牡丹当初就极力地反对燕子和他好，而且她准备把一个同事的亲戚介绍给自己的妹妹，她很看好那个人，他是县人民医院最年轻的大夫，也是目前县城里最有前途的大夫，而且是研究生学历，牡丹认为燕子和他结婚才会幸福，而他杨少阳不过是一个小职员，还是大专学历，本科还是工作后进修的。杨少阳明白在他们这个小县城，研究生可不得了，那可是前途光明，漂亮活泼的燕子被人家喜欢对于杨少阳更是一种压力。
电话还在响，杨少阳犹豫着。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害怕牡丹知道今天的事，可是他又想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也许牡丹是因为燕子关机了，所以才打来，她也许像燕子妈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随便问问。想到这儿，杨少阳接听了电话。
电话刚一接听，那头就传来了连续不断的刺耳的吼叫声。
好你个杨少阳，你居然敢这样对我们家燕子，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和别的女人喝酒约会吃饭，欺负我们家燕子，你以为你是谁，这次我一定要让你好受，居然敢背叛我们家燕子，你吃了豹子胆了你。等我找到燕子后再和你算账，你等着……
杨少阳的眼前一阵眩晕，他明白真的遇见大麻烦了。他隐约感到，自己苦苦奋斗了二十八年，眼看着就要开花结果的幸福生活，可能要枯萎凋零了。
没有等杨少阳张口，电话就被无情地挂掉了。
杨少阳扔掉刚点燃的烟，用脚使劲地碾灭，要赶快去找燕子。他知道，他再不去找燕子，今天的事就会没完没了的，换句话说，事态会越来越恶化的。
燕子会去哪里呢，杨少阳先给燕子最好的朋友小张老师打了个电话，过去他和燕子之间闹小别扭，小张老师总是担当调解员的角色。不过小张老师可能正在上课，手机是关的。杨少阳又给燕子的办公室打了电话，办公室里的老师说，燕子下午没课，没去学校，那个女老师居然还听出了杨少阳的声音，她很热情地说，恭喜你呀，小杨。
杨少阳这才听出接电话的老师是他和燕子高中时的班主任成老师。杨少阳急忙喊了声成老师，并且说，如果燕子去学校，麻烦她对燕子说一声，让她给回个电话。
成老师原本还要说什么被杨少阳打断了，杨少阳挂了电话，他还不想让老师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和燕子的恋情可是在成老师的眼皮下发展起来的，那时候他和燕子是同桌，燕子剪着整齐的妹妹头，单纯得像个邻家小妹，她活泼开朗，声音甜美。那时候的朦胧情感真让人怀念。那时候，大家都诚实、单纯，不像现在这么复杂。
燕子会去哪里呢？
杨少阳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距离燕子扇他耳光已经三个多小时了。燕子不会想不开吧！
杨少阳早就听他办公室的老赵说，好多快结婚的恋人，到准备婚事的时候因为小事情就分手了，而且快要结婚的时候，大家都特别紧张，特别烦躁，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怀疑和不自信。
杨少阳急忙去了单位大院，骑上了他的那辆刚买的自行车，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办公室的老赵，老赵说，怎么这么快就照完了，杨少阳说，咳，麻烦大了，我正要来找你呢，我有点事情还得再出去一下，你给头儿说一声，就说我到外面办事去了。
杨少阳知道，燕子每次和她闹别扭都会去一个地方，那是他和燕子记忆深刻的地方，那是县人民公园里的一个小土坡。高二那年的夏天，他们的初吻就留在那个小土坡上。杨少阳至今都记得他们两个通红的脸，还有害羞的表情。
杨少阳和燕子虽然是同桌，但那个时候，他从没有把燕子当女生看，整天和燕子斗嘴，而且他因为比燕子长一岁，常常让着燕子。
有一次，他们在上学的路上相遇，杨少阳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柔和，天空中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他吹着口哨，蹬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无意间，发现路边走着的燕子。他喊了声燕子，燕子回过头冲着他灿烂一笑，杨少阳愣住了，燕子的皮肤白皙，面若桃花，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大眼睛上，杨少阳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他说不出一句话，燕子的笑脸怎么有点像盛开的玫瑰花？而且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燕子身上散发的一种少女的气息。燕子被他看得有点脸红，喂，死羊羔，你看什么呢，还不快走，要迟到了。
燕子一直都嘁他羊羔，高兴的时候喊小羊羔，不高兴了喊死羊羔。
燕子这么一喊，他才回过神来，他急忙把目光挪开。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连燕子的吼声都那么甜美动听。
从那以后，他和燕子之间就有了一种微妙的说不清的情愫。比如他和别的女生太热情，燕子就不和他说话，比如有好吃的，燕子总给他留点，再比如，他上课的时候，会时不时地偷偷欣赏一眼燕子，燕子偶尔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这种亲昵会让他高兴一整天。
那时候他们总是背靠着背，在公园的小土坡上，看书、背单词，彼此靠得很近，他几乎不敢转头看燕子，他有点陶醉地闻着燕子头上散发的淡淡清香，他和燕子约定，一定要考上大学，早恋对杨少阳的学习有点影响，但对燕子却是一种动力。不过他们后来考上了同一所师范大学，但燕子读本科，而他读专科。
杨少阳拼命地蹬着车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迫切地想见到燕子。他心里骂着自己，怎么偏偏今天请那个实习生吃饭，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燕子会出现呢？燕子怎么会知道的，他们约好吃过饭在和平路的车站见面的，然后一起去婚纱影楼的。
下午的马路上空荡荡的，本来这个小城市的车辆就不多，到了下午就更少了，长长的马路上就杨少阳的车子在忙碌着，像个飘飘荡荡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杨少阳找了整整一下午，他去了公园的小土坡，去了常和燕子散步的步行街，去了电影院，还去了几家燕子平时爱逛的商场，还有几家咖啡屋，可是，一个地方也没有看到燕子，燕子就像蒸发了一样。她会去哪儿呢？眼看着夕阳就要落山了，反复拨燕子的手机，手机依然传出的是那个不急不躁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杨少阳把车子放在路边，他才感到有点累，燕子没找到，但他已经满头大汗了。他觉得嗓子特别干，想喝点水，正好对面有个小卖部，他起身去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一仰脖子就喝，还没有走到对面车子跟前，一瓶水已经见底了。也许是水是冰镇的，杨少阳喝完水就清醒了。
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情是给燕子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一声，就通了，是燕子妈接的，杨少阳嗫嚅着喊了声“阿姨……”。
“你这忘恩负义的，还有脸打电话……”不容杨少阳解释，电话就被“啪……”地挂断了。
杨少阳松了口气，看来燕子家里人已经知道了，当然他们也肯定知道燕子的去向，说不定她已经到家了。
杨少阳也决定回家，他其实是没有勇气回家的，他想牡丹肯定已经告诉他爸老杨了，因为老杨就在牡丹单位的传达室工作。
杨少阳刚进门，还没有来得及想好怎么解释今天的事情，就被他爸老杨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他妈也叹了口气。杨少阳说：“爸，你听我解释，等我说完了，你再打也不迟啊。”
老杨站在院子里，瞪着眼睛，指着杨少阳的脑门子：“混账东西，你今天把我们老杨家人的脸都丢尽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杨少阳把请实习生吃饭的事情如实地给他爸说了，但他爸老杨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
“那牡丹怎么说，昨天你和那姑娘去喝酒，你们还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今天吃饭的时候还摸了人的脸……”
杨少阳突然憎恨起了牡丹，这个女人怎么那么有想象力呢？不就去酒吧喝了点酒吗，她怎么知道的？这太可怕了。今天明明是把实习生头上的纸屑给拨下来，怎么变成摸脸了？杨少阳此刻真的不知道怎么给他老爸解释，他觉得自己很无力。
晚饭基本上没有动，米饭刚端上来，就被老杨随手扔在了地上，那碗白花花的米饭被抛在了空中，随即又“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阵破碎的响声后，地上白花花的一片。
随着米饭被摔，杨少阳听见了他妈的哭声，那哭声被压抑着，但却接连不断地回荡在堂屋里。
那个晚上，饭菜被无情地撩在了饭桌上，一家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家里连灯也没有开，整个家都被无情的黑夜笼罩着，夜变得前所未有地漫长和沉静，家里的气氛就像遭受了土匪的抢劫一样。
朦胧中，杨少阳听见母亲悄悄地喊他，喊他吃点东西，杨少阳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他说：“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就请那个实习生吃了个饭，因为她前几天帮了我不少忙，我想感谢一下，其他什么也没有，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杨妈妈点点头，她说：“你怎么偏偏要现在请这个客呢？还晚上去喝什么酒，何况还让牡丹知道，你难道不知道牡丹早就想拆散你们吗？”
杨妈妈出去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杨少阳睁着眼睛，他开始怀疑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
直到第二天清晨，燕子的母亲凶神恶煞地闯进院子来，那种压抑的寂静才被打破。
燕子妈进门的样子，让杨少阳不由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他真担心自己会被顷刻闾啃得只剩下一堆骨头。没想到燕子母亲却没有冲着他来，而是冲着他爸来的。杨少阳隐约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姓杨的，我们这个亲戚不做了，这是你们订婚送的彩礼，你点点，一分不会少，以后叫你们那陈世美儿子少来缠我们家燕子，要记住了……”
杨少阳看到了燕子妈把一个厚厚的信封重重地放在了他们堂屋的桌子上，然后狠狠地瞪了杨少阳一眼，转身出了大门，一晃就不见了！
杨少阳没有追出去，他知道，此刻追出去，是不明智的，因为燕子妈铁青着脸，那样子真像要吃人。
老杨直挺挺地望着亲家母的背影，院子里没有一点声息，已是秋天了，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地落下来，杨少阳大气也不敢出，虽然他问心无愧，可他是怕他爸老杨的脾气的。
他轻手轻脚地推上自行车，走到门口，看见他爸老杨还在那里木木地站着。
杨少阳说了句，爸、妈，我上班去了！
没有人答应。
其实一出门，杨少阳就感觉到了空气里夹杂的陌生气味，他刚从胡同口一出来，就见邻居王婶子正在和几个晨练的老太太咬耳朵，而他隐约间听到“……我估摸着老杨家的这门亲事八成是要黄了，听说少阳那小子移情别恋了，而且被他未婚妻当场逮着……”
“我还听说，这小子和单位新来的实习生搂搂抱抱的，昨天晚上还去了人家的家里……”
杨少阳很用力地咳嗽了一声，那几个老太太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哗地散开了。
杨少阳骑着车子，刚进单位的大门，就看到院子里的人正在冲着他指指点点，一走进办公室，同事们看见他都像避瘟疫一样避开他，他刚坐下，他的顶头上司就气势汹汹地喊了他一声：“杨少阳，你来一下！”
杨少阳的心咯噔了一下，这顶头上司不是别人，是燕子的亲舅舅，而且这个舅舅还特别疼燕子，说良心话，杨少阳当初大专毕业能进财政局也是和燕子的这个舅舅有关的。杨少阳放下手里的文件，低着脑袋进了上司的办公室，他一进去，上司就“啪”的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杨少阳把头低得更低了，他知道此刻说什么却是没有用的。
“杨少阳啊，杨少阳，你真是，你真是……”
上司气愤地盯着他看，杨少阳这才抬起脑袋，支吾着喊了声局长。
杨少阳从上司的办公室一出来，发现同事们都在看他，他很勉强地冲大家一笑，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旁。
一抬头，他这才发现，实习生今天没来上班。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个空位置，然后他迅速地把目光移向了窗外，外面迷茫一片，他几乎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收回目光，他有点不死心，又一次拨通了燕子的手机，燕子早上是三、四节的课，这会儿电话是通的。
果然电话响了两声就有人接了，但接的人不是燕子，而是牡丹。
杨少阳飞快地挂了电话。还好他是用办公室的电话打的，牡丹也不知道是谁打的。
杨少阳有点坐不住了，他心不在焉地翻着文件，再三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好好想一个可以见到燕子的对策，他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学校找燕子，在她下课的教室门口将她堵住。
当杨少阳赶到燕子的学校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扑了个空，原来燕子请假了，早上压根儿就没有去上班。
杨少阳一个人站在燕子的学校门口，想好的计划泡汤了，杨少阳决定去燕子家，他就不信见不到燕子。到了燕子家的门口，杨少阳略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燕子家在一楼，他趴到窗台下透过玻璃往里扫了一眼，可不得了，他一眼就看到了燕子爸僵硬的表情，那表情显然是愤怒所至，再往周围一扩展，其他几个人都绷着脸。
杨少阳鼓足勇气，在门口喊了声燕子，没有应声，他又接连不断地喊了几声燕子，屋子里一下子就沸腾了。
燕子，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你得听我解释，其实那只是个实习生，普通的实习生，因为她帮了忙，我才请她喝酒、吃饭，你别误会，我真的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燕子……
燕子……
杨少阳越喊越激动，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知书达理的文化人，他忘记了燕子一家向来不喜欢张扬，他忘记了，他什么都忘记了……
这时，燕子家的门突然被推开，接着燕子家的男女老少叫喊着冲了出来，门口也迅速地围了许多鸦雀无声的看客，傍晚的红云突然间遮住了西边的太阳，气氛骤然紧张而异样。
杨少阳还没有看清燕子站在哪里，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姓杨的，做了亏心事，还敢来撒泼，你吃了豹子胆了你……
杨少阳也愤怒了，他一把推开燕子爸，歇斯底里地吼了起来，燕子，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杨少阳问心无愧，既然你们家的态度和你的一致，那么，我们之间完蛋了，完蛋了……
杨少阳疯狂地推起自行车，四周的看客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路。
那个晚上，杨少阳很晚很晚才回家，从来不喝酒的他，那天喝了一瓶白酒，他醉了，是老杨为他开的门，他一进门，就扑倒在他爸的怀里，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了他爸的手，可是老杨一把拨开了他，他倒在了地上，他听到了老杨愤怒的喘息声，听到了他妈的啜泣吉……
这个县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屁大点地方，从东街走到西街就20分钟，何况那个小餐馆吃饭的人本来就杂乱，没几天，杨少阳就被各种谣言包围得水泄不通。
看到他，小孩子们都喊他陈世美，年轻女子喊他负心汉，中年妇女喊他没良心，老太太们则说他自作孽，同事们都不和他说话，就连餐馆的服务员，都把他要的菜狠狠地放在桌子上，像是和他有深仇大恨。
那些日子，杨少阳每个晚上都睡得不踏实，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就是睡不着。他被这些谣言搞得筋疲力尽，他感觉自己离崩溃不远了。
一句话，杨少阳在短短的半个月，感受到了世态的极度炎凉和现实的残酷荒诞。
一周后，杨少阳被上司安排下乡一个月，事先根本没有问他的意见就定了。杨少阳知道这是上司给自己穿的第一双小鞋，以后还有多少双就说不清了。
局长让杨少阳去下乡，这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设计好的镜花水月般的幸福生活快要成为海市蜃楼了，他的未来真的成了梦了。
去乡下的前一天，杨少阳请好友赵正喝酒，他们尽情畅饮，在无人的街头大喊大叫，耍着酒疯，杨少阳反复地对赵正说，我真的和那个实习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赵正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没有什么，可，谁让咱们倒霉呢。
杨少阳提着酒瓶漫无目的地走着，赵正扶着他。赵正知道，此刻只有酒能安慰他受伤的心。
第二天，杨少阳坐局里的车去了那个偏远的乡下，临走前，他给燕子写了一封信，让赵正转交给她。信里无非把那天的事实告诉了她，另外简单地回忆了他们这七年的情感，并又一次向燕子表白了自己的爱，他希望燕子看完信后给他打电话。
可是燕子一直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杨少阳在乡下的日子无非就是上上网，看看书，平时一直呆在乡政府的办公室里，吃饭的时候去老乡家里，每天吃的都是些萝卜白菜和酸菜面。日子虽然清贫倒也逍遥。
杨少阳到乡下的第二天，就给燕子打电话，才知道她的手机换号了，开始杨少阳以为燕子还在生气，后来，他隐约间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
半个月后赵正给他发短信说，燕子订婚了。杨少阳看了短信后，他沉默了，他想了想那天的事，才明白这是一场阴谋，他上当了，他不该来乡下。杨少阳给燕子家里打电话，电话是燕子接的，杨少阳假装不知道她订婚的事情，他平静地问好，可是燕子却绝情地说，以后不要再骚扰她，她爱上了别人。
说完燕子就挂了电话。
杨少阳和燕子通完电话后，他彻底地倒下了，他在乡办公室不吃不喝睡了三天三夜，谁叫门也不开。乡里的领导急了，怕闹出人命，就把情况汇报给了杨少阳的单位。第四天，杨少阳听到了他爸妈在门外喊他的声音。
杨少阳打开门，他看到父母憔悴了不少，老杨叹了口气说：“儿子，不就是个媳妇吗，她不嫁了还有别的姑娘，我们还能再找，县城有成千上万的姑娘呢，你犯不着不吃饭和自己过不去。”
“燕子他们家这次是计划好了的，孩子，你要抬起头来，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为啥不吃饭，你该好好地吃才是。”
杨少阳哆嗦着接过他妈端来的稀饭，一口气喝完，他冲着杨妈妈一笑，说，妈，这稀饭可真好喝，以前怎么不知道稀饭这么好喝呢，你再给我盛一碗。杨少阳看着父母担心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不能崩溃，虽然残酷的现实让他不能接受，可是他得挺着。用他爸老杨的话说，挺一挺就过去了。
杨少阳留父母在乡政府住了三天，这三天他们谁也没有再提到燕子，也没有提一个关于结婚方面的敏感的字。父母走后，杨少阳又给局里打报告申请了两个月的下乡时间。局里当然同意了。
杨少阳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县城待下去了，当初来这里，纯粹是为了燕子，为了他们能永远在一起，现在他待着还有什么意义？他南方开公司的大学同学喊他去南方帮忙，杨少阳说他想考虑考虑。杨少阳考虑去南方的这几天，无意间看到了国家招考公务员的通知，杨少阳毫不犹豫地报了名。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几乎有点疯狂地准备考试。
要知道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中间他偷偷去县城买了一趟书，连家也没有回。他把手机关了，他让做饭的那家人把饭送到乡政府，那家大妈知道杨少阳刚吹了婚事，非常同情他，偶尔还在菜里给放些肉，改善他的生活。杨少阳看到后就更加勤奋了。
他没日没夜地看书，甚至上厕所的时候他都要拿着书，他知道这次考试对他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这是上帝给他开的一扇窗户，他不能错过。
复习考试的时间他没有想起过燕子，甚至，连做梦都没有遇到过她。他恨燕子，可是现在他不想把宝贵的时间用来恨燕子，因为他知道，恨起不了任何作用，只能浪费时间。
直到考完试，杨少阳才决定回家，因为考试后的感觉还可以。他给他爸买了瓶好酒，一大早就从乡下坐车往家里赶，一进家门，杨妈妈居然没有认出他，杨少阳失恋和考试的使他瘦了十八斤，他本来只有一百三十斤，现在他一米七八的个头看起来越发单薄了。
杨妈妈先愣了一下，然后摸了摸儿子消瘦的脸，抱头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心疼还有惊喜。杨少阳觉得眼睛里涩涩的。
晚上赵正来看他，提了一扎子啤酒，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话后，才切入正题，说燕子已经结婚了，她嫁给了那个研究生。杨少阳只是哦了一声，笑笑说，我已经听说了，赵正本来还想说燕子结婚那天痛哭的事，但见杨少阳没有兴趣听也就没再提。
不久成绩出来了，杨少阳居然考了第二名，他背着家里和单位悄悄去南京面试，面试也顺利通过了。回来后杨少阳拿着通知书去单位办各种手续。
同事们听说他要去南京工作，而丑还考上了国家公务员，都显得很热情，不过那笑容里多少也有些歉意。
和他一个办公室的老赵说，小子，真有出息，好样的。老赵请他吃饭，饭桌上，提到了那天的事。原来，那天杨少阳和实习生刚刚走出办公室，燕子就打来了电话，办公室的王姐随口说了他和实习生去餐馆吃饭了。燕子本来不相信，但她还是跑到了餐馆想确认一下，她站在一个角落里，像侦探一样，观察着杨少阳的一举一动，当然就看到了杨少阳抬手拨实习生的头发的细节，后来的事情就越变越糟糕了。
杨少阳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恨谁，也许这就是命吧！
转眼就到了春节，杨少阳一家的这个年过得有点特别。按正常情况，今年春节是他们盼望已久的，去年的春节他们曾经设想过今年的春节，老杨当时说，明年大年三十家里就有新媳妇了，再也不用我这个老头子包饺子了。嘿嘿，到时候我和你妈也能吃上一碗新媳妇包的水饺！
今年的大年夜，杨少阳一家的心情很难形容，全家也搬到了为杨少阳结婚准备的新楼房里，冬天不用生炉子，楼房里有暖气，家里到处都充满了温暖。
杨少阳却听到了父母沉重的叹息声。
吃年饭的时候，杨少阳给父母都倒了一杯酒，他说，爸、妈，对不起，今年让你们操心了，不过，儿子并没有让你们丢脸，有件事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们，一是怕你们不同意，二是也想在大年夜给你们个惊喜。
爸、妈，过了这个年，初八，我就要去南京工作了，前段时间我考上了那里的公务员，如今什么手续都转好了，你们千万别以为是婚事打击的我，其实我早就想换个环境了，再说那边待遇工资都特别好，比这边的工资要高出好几倍，你们就放心吧！等过去熟悉了那边的环境，我就找个房子就把你们接过去享福，咱再也不来这地方了……
杨少阳说完，一口干了，他喝完酒，才发现，父母都在抹眼泪。
爸，妈，你们该为我高兴啊，杨少阳说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好儿子，爸其实从没有为你感到过丢脸！只是这小地方的人太……
爸，什么也别说了，来，干！
大年初六杨少阳打算去他大姨家拜年的时候，在路上无意间遇到了燕子，他想躲的，可是燕子还是追上了他。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燕子的眼泪，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春节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喜气洋洋。他们面对面站在路中间，恍若隔世。
少阳，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给我十分钟，就给我十分钟，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给我十分钟……燕子堵在杨少阳前面哽咽着。
杨少阳抿了抿嘴唇，目光淡淡的，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着燕子走了。他知道，事情该有个了结。
他们在附近一家茶楼里坐了下来，杨少阳认真地看着燕子，看着已经是别人新娘的燕子，他做梦也想不到燕子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新娘，燕子泪眼婆娑。
茶楼里弥漫着那首《后来》，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后来……
杨少阳只是看着燕子，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长久的沉默后，燕子说话了。
燕子说，你瘦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爱，也对不起我自己。
听见燕子说对不起，杨少阳所有的愤怒顷刻间都化作了空气。
燕子慢慢地把目光从杨少阳的脸上移开，转向了窗外。
她说，那天下午她哭着往公园小土坡跑的时候，那个研究生突然出现了，然后就带她去了咖啡店，安慰她，听她诉说，然后他还送她回家，大概一切都是命吧！
燕子叹了口气，接着讲了下去。
她说她知道那天饭馆里的事是个误会，那天，她刚上完课，她姐就打电话说，她的一个朋友前一天晚上看到杨少阳抱着一个女的从酒吧里出来上了出租车，燕子说她当时气疯了，都快结婚了，杨少阳怎么能这么对她，她也没有细问，直接打电话到杨少阳的单位，单位的人说他去附近的餐馆吃饭去了，之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知道杨少阳下乡的事情，可是她当时因为赌气，主要是生他去她家闹的气。她想等杨少阳回来，再原谅他，可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已没有机会原谅杨少阳了。
因为在一个下雨的傍晚，那个研究生和她把生米做成了熟饭。而第二天赵正送来了杨少阳写的信，看了信，她真不想活了。研究生再三向她保证，一定对她好一辈子。她知道自己已经没脸见杨少阳了，就答应和他订婚。燕子说自己后悔当初的坚持，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会把自己给杨少阳的。
燕子说结婚的那天，看着穿婚纱的自己，想到了曾经和杨少阳一起幻想过他们有一天结婚的情景，她差一点就自杀了，在她割腕的时候，她妈发现了，于是一家人苦苦哀求她，劝她，她才流着泪答应和研究生结婚的。燕子还说，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和谁谈恋爱是可以选择的，可是和谁结婚是不能选择的，是注定的。
燕子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后悔也没有用了，我只想对你说，希望你过得幸福，希望你把我忘记，把我们的爱情也忘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姑娘的……
杨少阳看着流泪的燕子，看着她苍白的脸，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多想说，燕子，我是多么爱你啊，可是他张开口，却说不出来。
他想说燕子祝你幸福，本来我想给你幸福的，可是现在只能祝你幸福了。可他的嗓子像被石头堵住了似的，一点声响也发不出。
燕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少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她说，这个，你送给好姑娘戴吧，我不配，无尽的悔恨使她控制不住地放声痛哭起来，她哭着说，我真恨自己，真恨，要不是我爸我妈，我早就不活了，也没脸见你了。说完，她抹着眼泪跑出了茶楼。
看到戒指的那一刻，杨少阳无法区分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只是视线突然间变得很模糊。
茶楼里也不知怎么一下子变得很安静，杨少阳愣了片刻，他突然下意识地冲出了茶楼，他想追上燕子，对她说一句祝福的话，他太了解燕子了，否则燕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自己，可是街上的人太多了，他分不清哪个是燕子的背影，哪个是他曾经深爱的燕子的背影。
杨少阳站在人群里，迷茫地望着前方，他听到了鞭炮声，欢笑声，还有脚步声，那些陌生的声音像时光一样，一晃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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