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山上的树林在傍晚的夕阳中渐渐由浅绿变成粉红，橘红，深红，又成墨绿，最后变得浓黑一片。今晚并不是一个月圆之夜，很远的东方一弯月牙儿缓缓西移，星光若隐若现地影射着安详的丛林。

    月亮坐在窗前，她已经这样抱着死去的爷爷坐了一天一夜了，她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她觉得眼前没有一丁点的光，也许是月亮眼睛模糊了。

    爷爷是前天晚上走的，走得没有任何预兆，月亮抱着爷爷冰凉的身躯，她不能相信爷爷真的丢下她永远地走了。月亮知道爷爷从来都很疼她，他不会一个人走的，爷爷肯定是睡着了。

    月亮知道爷爷这次是真的走了，月亮十岁那年，爷爷大病一场，好几次昏迷都被月亮哭喊醒来，可是现在任月亮哭破喉咙，爷爷也不会再睁开眼睛了，月亮清楚地记得，昨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从山里采蘑菇回来，进门便喊熟睡的爷爷。

    “爷爷……”

    “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不像过去，他每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带着跟随他多年的老伙计大黄狗一块儿去林子里转悠，通常回来的时候，月亮还在睡觉。现在爷孙两个恰好相反，爷爷总是睡到太阳升起的晌午，如果月亮不喊，他就醒不来，月亮真怕爷爷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来，每天月亮一醒来便要喊一声“爷爷”，听到爷爷答应，月亮才会放心地带上老伙计去挑水。昨天是中秋节，是月亮的生日，爷爷高兴，多喝了点酒，月亮早起时没有喊爷爷，她想让爷爷多睡一会儿。

    “爷爷……”

    “爷爷……”

    平日里，月亮只需喊一两声，爷爷便会含糊地应声，披着褂子笑眯眯地从老屋里走出来，斜着头看看天，伸伸懒腰，笑着说：“老了，老了，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嘿嘿……还是我的乖孙女勤快。”每当这时，月亮总会假装生气：“谁个说我爷爷老了，我找他去……”

    “呦！这孩子……呵呵……”爷爷总会有点无奈又疼爱地摇摇头。可昨天，月亮喊了数十声，爷爷还是没有醒来。月亮以为爷爷晚上喝多了，她洗完脸，梳完头，又喊了几声，爷爷还是没有应声，月亮跑进屋才发现爷爷双目紧闭，嘴角还有一抹隐隐的微笑，爷爷睡得可真香。月亮以为爷爷还在做美梦，蹑手蹑脚地走到炕头，捏了一下爷爷的鼻孔，一捏才发现，爷爷已经没气儿了，他的四肢冰凉。

    “爷爷！爷爷！爷爷……”月亮低低地唤了几声，她知道爷爷这次是真的睡着了，“爷爷……”月亮喊着，她的泪像山林里的清泉一样潺潺流淌。

    “爷爷，爷爷，快醒醒，太阳都照到屁股上了，快点醒来睁开眼睛，我们该吃晌午饭了，您不是说想吃煮山芋吗？您快醒来，我给您煮，求您了，爷爷，快醒来啊爷爷……”月亮喃喃地喊着，她的泪一滴一滴滴在了爷爷那张枯树皮一样的脸上，热泪没有打醒爷爷。

    “爷爷，那您就再睡一会儿，我给您洗脸……”月亮颤抖地打来了洗脸水，泪水肆意的脸上挤出了一丝微笑。

    “爷爷，您就不能应一声吗？”月亮哀求着。

    爷爷依然双目紧闭，他睡得真是太熟了。

    月亮轻轻地擦拭着爷爷安详的脸，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给爷爷洗脸了。

    “爷爷，要不，我给您唱支山歌吧，您不是最爱听我唱歌吗？”月亮擦了一把泪，刚一开口，便哽咽得唱不出来，月亮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她的身子不停地抽搐，哭声惊动了附近林子里的山雀，老伙计也耷拉着头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口。

    “爷爷，您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呢！您要是说一声，昨天晚上我也不会睡觉，我还能多陪陪您，您怎么能丢下我就不管了呢？您让我怎么过以后的日子……”月亮含着泪，唠叨着抱怨着，给爷爷换上了一身新衣服，这套藏青色的褂子，是月亮十四岁那年过年时用她卖药材攒的钱给爷爷买的，镇子上的裁缝裁剪的，为了省钱给爷爷买壶酒，月亮就拿回家自己一针一线给爷爷缝了，爷爷最爱穿这身衣服，可一直舍不得穿，只有每年过年看戏的时候才拿出来穿穿。

    “爷爷，我知道这身衣服是我亲手缝的，您才这么爱穿，以后到了那边，您就再也穿不上我做的衣服了，爷爷，您可不能忘了我，您有空要常来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家，爷爷……”月亮说着又趴在了爷爷身上，放声大哭，她不知道没有了爷爷，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月亮没有惊动林子周围的乡亲，也没有向爷爷的远房亲戚们去报丧，她把老屋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给老伙计喂了几块干馒头，之后月亮把爷爷抱在了怀里，爷爷全身僵硬，脸上依然那么安详。月亮喊了一声“爷爷……”，她的泪又涌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在腮边流淌着。

    “爷爷，我知道您这次是真的累了，您什么也别说。就听我说，过去我小的时候，您为我操了太多的心，讲了太多的故事，今天我来给您讲，您就闭着眼睛听，我知道您的耳朵不好，我就在您的耳边讲，好吗……”月亮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爷爷的身子，爷爷真是太瘦了，月亮一直希望爷爷有一天能胖起来，可是爷爷越老越瘦，吃的也日渐少了，月亮觉得自己对不住爷爷，她本来想今年过年的时候给爷爷买一瓶茅台酒，爷爷只喝过一次那酒，每次喝酒时他总会提起：“那酒真是好啊！那酒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香的酒……”月亮一直在攒钱，现在钱快攒够了，爷爷却走了，想到这儿，月亮的眼睛又模糊了。

    夜静极了，所有的生灵都睡了，月亮努力地回忆着爷爷过去说过的每一句话。爷爷最近精神一直很好，前天八月十五，是月亮十九岁的生日，爷爷像往常一样吃完饭，还喝了酒，带着老伙计到林子里转了一圈，回来时还提了一袋山芋，说是周阳妈托人捎来的，刚出土的。

    “月亮啊，早点睡，明天早起我们就吃煮山芋，头批出土的山芋最好吃……”爷爷说完咳嗽了两声就先睡了。月亮记得这是爷爷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月亮啊，早点睡，明天早起我们就吃煮山芋，头批出土的山芋最好吃……”

    “月亮啊，早点睡，明天早起我们就吃煮山芋，头批出土的山芋最好吃……”

    ……

    二

    月亮反复回味着爷爷的最后一句话，爷爷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又好像说了很多，起码他说到了明天。月亮越想越不明白，她眼前又浮现了过去的日子……

    月亮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出生的第三天就被生她的人扔到林子里，没有人知道月亮是谁家的孩子，当然谁也不知道月亮为什么要被扔掉。不过在深夜里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扔在原始森林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喂狼。上天有眼，那天真是凑巧，瘸老汉也就是月亮的爷爷，那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披了件褂子，带上老伙计出了门，到林子里巡查，所谓巡查就是看有没有捕杀野生动物的，有没有偷偷砍伐森林的，这片林子瘸老汉很熟悉，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回来的时候，老伙计突然叫了起来，瘸老汉随即也听见了婴儿微弱的哭叫声。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梢映射在奄奄一息的婴儿身上，瘸老汉以为是做梦，揉了揉眼睛，面前的确是个刚出生的孩子。这时老伙计大声地叫了起来，瘸老汉呵斥几声，老伙计便摇着尾巴，站在了小月亮的旁边，瘸老汉很小心地抱起这个差点喂了狼的小生命，四下里瞅了瞅，周围除了老伙计再没有别人，林子里静极了。

    瘸老汉打开包着小月亮的薄被子一看，孩子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说也奇怪，怀里的小婴儿定定地看着老人，居然笑了。一个才几天的孩子，按理说是不会笑的，瘸老汉的眼睛湿了，骂了句：“天杀的爹娘……”便一瘸一拐地抱着孩子回家了。

    抱回月亮的那天正好是中秋节，月亮又大又亮，瘸老汉便给女婴取名“月亮”。

    瘸老汉是个传奇人物，他的半条腿是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丢的，腿瘸得并不是很厉害，不影响干活儿、走路。解放后他回到了这片养育他的林子，后来组织上为了照顾他这个老革命，就让他看管这片原始森林。瘸老汉年轻时娶过一个媳妇，后来媳妇难产死了，他就一直一个人过，陪他的是一条捡来的大黄狗，一支三八式猎枪，还有那坐落在山坡路口上的两间小瓦房，瘸老汉对自己拥有的一切很满意。

    月亮来到这个家以后，的确给一个人过惯了的瘸老汉带来了不少麻烦。瘸老汉从来没有养育过孩子，他不知道月亮吃过奶为什么还哭，月亮刚来几天，一天到晚地哭，月亮一哭，瘸老汉就急，他怕孩子哭出什么毛病，找郎中看，也没有瞧出什么病，郎中说月亮是个健康的娃娃。可是月亮还是哭，瘸老汉急了，好几次差点把孩子送给林子外的一家不生育的人家，可是每次抱到门口，看见小月亮红扑扑的脸蛋和甜甜的笑容，便又舍不得了。

    好在月亮后来不哭了，一天笑个不停，看见灿烂的阳光，看见圆圆的月亮，看见美丽的山花，月亮都会咧开小嘴呵呵地笑个不停，月亮一笑，瘸老汉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十岁，那一年他已经整六十岁了。月亮小时候喜欢听百灵鸟叫，为此，瘸老汉专门捉了一只小百灵，让它天天给月亮唱歌。在老人的精心养育下，月亮看着青山绿水，吃着杂粮，喝着青泉水渐渐地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懂事。

    月亮有一双明月般的大眼睛，粗粗的如绸缎的麻花辫，小巧的嘴巴。方圆几十里的山民，都喜欢月亮，只要路过瘸老汉的门口，必定要抱一抱小月亮，给她送些山里孩子们喜欢吃的山果，或是玉米饼，月亮虽没有吃百家饭，但也算是众人疼大抱大的。月亮的嘴很甜，她会说的第一个字是“爷”，小时候她分不清爷爷叔叔，大妈大婶，就乱叫，可她自己的爷爷从不会喊错。

    瘸老汉每天要去林子里巡查，他不放心月亮，怕她摔，怕她饿，开始把月亮绑在门墩子上，周围放几个玩具，可是每次回来，月亮总是哭红了眼。后来，爷爷就把月亮放在炕上，绑在窗子上，这样月亮每天可以看着窗外的风景，过路的乡亲也可以逗小月亮开心，小月亮就这样扒着窗台一天天地长高长大。

    瘸老汉的老屋修在半山坡上，四周是深深的林子，旁边是一条曲折幽长的通往林子外的山路，老屋后面是一条细细潺潺的小溪，夏天时常有爱美的姑娘来洗衣、洗头，她们边洗边唱，林子里常常会不时飘来阵阵山妹子们甜美嘹亮的歌声。

    小时候，月亮每天趴在窗台上，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窗外。林子的春天往往来得晚，走得早，林子里最微妙的变化都逃不过月亮的眼睛，哪一天，哪棵树抽出了新芽，哪一天，飞来了第一批大雁，路旁的野花哪一朵先开，月亮都清清楚楚。夏天是林子里最有生机的季节，溪水哗哗地流，林子被各色的绿包裹得严严实实，漫山遍野开满了美丽的山花，红的，白的，黄的，粉的，蓝的，紫的，一朵朵淡淡地点缀在森林的各个角落，在这如花的季节，月亮喜欢穿上漂亮的花裙子，背上爷爷编的花篮到灌木丛里去采蘑菇。

    秋天林子里的树叶像着了火一样，这时候各种野果子都成熟了，月亮会吃到酸的，甜的，红的，绿的，各种山果，月亮很喜欢吃那些山果，年年吃，怎么也吃不厌。冬天是月亮最幸福的日子，爷爷也很少外出，月亮会依在爷爷的怀里，听爷爷讲故事，要是遇上雪天，月亮还会和爷爷在雪地里捉麻雀，捉兔子，有一次月亮抱回了一只冻僵的野兔，并救活了它，后来爷爷又让她放了，月亮一直很想念那只小灰兔。

    月亮扒着窗子长到六岁，瘸老汉就送她去了林子外的一个小学，月亮在学校哭闹了三天，爷爷没办法，又把她背回来。第二年，月亮七岁时，瘸老汉又一次把孙女送进学校，这次月亮安安稳稳地上了两年学，认识了不少字，还学会了算术，月亮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老师们都这么说。

    月亮上三年级的前夕，瘸老汉突然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连话都说不出，每天不吃不喝，请了很多郎中看都不管用，月亮每天站在爷爷床头哭，也许是月亮的眼泪感动了上天，有一天傍晚，爷爷突然说话了，说要吃饭，吃过饭还要下床，月亮永远忘不了爷爷那张蜡黄的脸被晚霞映出的血红。

    瘸老汉经常提到那场病：“唉！我都到鬼门关了，可是我又一想，我走了，我那可怜的孙女可怎么办？我不能走啊，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我不能走，后来，我迷迷糊糊听见了月亮的哭声，我一下子就醒了，我告诫自己，我得活着，我得活下去……”

    在月亮悉心的照料下瘸老汉总算是活了过来，可是月亮却再也不去学校了，为此瘸老汉还打了月亮一巴掌，那是他唯一一次打月亮，打完后爷孙俩都哭了。从此月亮告别了学校，她也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学校和上学。

    月亮退学后，每天早上打扫屋里屋外，给爷爷做饭，洗衣服，还喂了一头猪，后来喂大了，有一天她拔草回来，发现猪不见了，月亮哭得很伤心，猪肯定是被过路的外地人给偷走了。月亮每每说到那头猪，就叹气，月亮原本想过年的时候把猪卖了，给爷爷买新衣服和烟叶的，可瘸老汉却笑着劝孙女说：没有了猪，照样会有烟叶和新衣服。

    三

    老屋里挂着三张狼皮，瘸老汉一生就打死过三只狼。第一次打狼是为了救一个山民的二十只羊。当时瘸老汉朝天放了几枪，饿狼似乎并不理会，眼看狼已经咬死了好几只羊，没办法，瘸老汉举起了枪，一声枪响，狼被打死了。瘸老汉在战场上可是神枪手，打只狼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说实在的，瘸老汉打心眼里是不愿意打狼的，他不懂什么生态平衡，什么生物链，他总觉得原始林区，不能没有狼的叫声，一片林子里没有一只狼那成什么林子。

    第二次打狼，是为了救一个山民。那天瘸老汉喝了点酒，哼着小曲在林子里转悠，老伙计乖乖地跟在他后面，突然老伙计叫了起来，瘸老汉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狼眼看要扑到山民的身上了，可那山民居然丝毫没有觉察，仍若无其事地采着药材。情急之下，瘸老汉开了枪，事后，瘸老汉一直感叹：“人命啊，人命……”

    瘸老汉第三次打狼是为了他的孙女月亮。打死第二只狼瘸老汉虽然喝到了感激的美酒，可是他心里一直是不舒服的，这个不舒服没有人能理解。林子里的狼越来越少，夜深人静的时候，瘸老汉常常会站在老屋前怀念过去狼嚎的夜晚。月亮总会依偎在爷爷身旁什么也不说，黑暗中只有爷爷的旱烟一闪一闪幽发出微弱的红光。月亮其实最难忘的就是在那样的夜晚和爷爷在一起，看着爷爷幽深的像夜一样的眼睛，月亮觉得心里很踏实。

    月亮十六岁那年，春天刚过，夏天刚到，山野里开满了各色的山花，瘸老汉一大早，就带上老伙计去林子里了。月亮挑水做饭，晌午时分仍不见爷爷的影子，月亮担心爷爷出什么事，瘸老汉自从过了七十岁，也就是那场大病之后，月亮便时常为爷爷的身体担忧，七十岁，在方圆几十里也算是长寿的人了，月亮不敢想爷爷有一天离开她，她会怎么办，怎么过日子。爷爷已经七十六了，想着想着，月亮急了，把饭热到锅里，就匆匆出了门。

    刚走了几步，就遇见了刚从林子深处采满药材，准备回家的几个山民。他们一见月亮都热情地招呼道：“月亮，这么急着干嘛去？”

    “月亮真是越长越水灵了，前几年瘸老汉和我们还抱着她呢！”

    “月亮真是个懂事的娃……”

    “呦！瘸老汉真是好福气……”

    月亮的脸红了，她的脸皮很薄，听不得长辈们夸她。她腼腆地笑了一下：“大叔，大婶，你们见我爷爷了吗？”

    “见了，见了，瘸老汉就在前面不远的山坡上正和李大爷聊天呢！”一位大娘微笑地告诉月亮。这里的山民没有不知道月亮爷爷的，瘸老汉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都知道老人年轻时打日本鬼子，老了打狼看林子，另外大家也都知道瘸老汉有一个漂亮的孙女。

    “月亮啊，你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大叔给你找个婆家……”一位大叔开玩笑，没等他说完月亮含羞地摇着头就跑了。

    月亮跑着跑着想到了心上人周阳。

    十六岁的月亮已经有心上人了。周阳十八岁，正在城里读一所林业中专学校。月亮第一次见周阳是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月亮正在小溪边给爷爷洗衣服，那天天气很热，月亮刚洗过头发，长长的丝绸般的秀发在微风里轻轻飞舞。

    月亮哼着山歌，她很高兴，早上去镇子上卖药材，卖了一百多块钱，月亮想这下可以给爷爷买双新布鞋，给家里买条新被子，爷爷的那条军用被已经好几十年了。月亮还想给自己买个漂亮的蝴蝶结。月亮正想着买紫色的蝴蝶结好，还是买淡粉色的好，她想得忘了神……

    “喂！你是仙女吗？”

    月亮听见喊声吓了一跳。

    喊月亮的人正是周阳，他那天是来林子里帮他母亲采药材的，顺便采点植物标本。月亮抬头一看，见是个很精神很结实的小伙子微笑地看着自己，月亮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周阳的脸不知为什么也红了，两个人都愣住了，注视了半天，周阳才问：“你是瘸老汉家的月亮吧！”

    月亮见周阳说话了，赶紧把头低下，抱着没有洗完的衣服匆匆回家了，第一次见面月亮和周阳什么也没有说。后来周阳经常来山里采标本，每次路过月亮的窗子，月亮在时，送月亮一条丝带，一对耳环，月亮不在时，就在窗前放一束美丽的山花。月亮极少和周阳说话，即使说也是一两句，更多的时候是红着脸，低着头听周阳说城里的事。

    山里的姑娘出嫁得早，女娃娃很小的时候就定亲了，月亮小时候也有人家来提亲，都被瘸老汉打发了。月亮小时侯经常去看娶亲的热闹场面，后来长大了就偷偷看，其实，瘸老汉也知道月亮长大了，也知道自己老了，月亮不会一辈子陪着他，他也活不了几年了，为此，他发愁啊。

    不过，月亮有心上人的事，瘸老汉还是很快就知道了。月亮虽然没有说过，但经常有个小伙子提着酒来看他，向他请教林子里动植物的事，其实瘸老汉也知道周阳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说实话，老人还是喜欢这个憨厚有文化的小伙子的。

    月亮穿过几片林子，远远地就看见了爷爷。

    “爷爷，吃饭了……”月亮大喊了一声。月亮的声音清脆而嘹亮，这一喊惊动了树上的不少小鸟。

    瘸老汉正在和李大爷聊到兴头上：“月亮啊，我和你李大爷好久没见了，你先回去吃，我待会儿就来！”

    “那我等您！”月亮说完再没有打扰爷爷，她看见周围山坡上的花美极了，月亮想采一些，给老伙计做个花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只恶狼正死死地盯着月亮，正找机会向她扑来。在山花丛中月亮发现一株野百合，洁白的花蕾紧裹着花骨朵，刚绽放的一个花瓣上有几颗晶莹的露珠，月亮轻轻俯身，一缕芬芳沁人心肺，月亮有点陶醉，她又想到了周阳。一次周阳陪月亮上山采药材时也发现了百合，当时周阳说：“月亮，知道吗，你就像山中的百合一样美得让人疼爱，我会永远对你好的。”月亮记得当时她害羞得不知道说什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狼扑向月亮的瞬间，瘸老汉正好转头看月亮，他发现了狼！

    “月亮……”瘸老汉一声惊叫，月亮听出爷爷叫声的反常，她一转头，狼已经扑上来了。

    “啊……”月亮喊了一声，迷迷糊糊中听见了一声枪响，听见了老伙计的叫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月亮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家里的炕上，月亮以为在做梦，她哭了，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她明明看见狼已经扑了过来。

    “孩子，不要怕，那畜生已被我打死了，好险啊，好险啊……”瘸老汉一连说了好几声“好险啊！”，真的好险，瘸老汉和李大爷聊着聊着聊到了月亮。

    “老家伙啊，你可真不简单，月亮都长成大姑娘了，十六年了吧？”

    “哦！日子过得真快，这一晃就过了十六年，那年我抱孩子回家时，我就心里嘀咕，我都六十的人了，能活到孩子长大吗？”瘸老汉满脸的皱纹笑得裂开了花，他一生最骄傲的事是养大了月亮。

    “不容易，不容易啊……”李大爷佩服地点头。

    就在这时，瘸老汉无意间发现了那只扑向他孙女的恶狼。他喊月亮的同时举起了枪，狼倒下了，老人一下子坐在了地上，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人想都不敢想。

    四

    自那以后，瘸老汉打狼救孙女的事迹被山里山外的人传得沸沸扬扬。一次月亮去镇上卖蘑菇，路过一家酒馆，就听几个喝酒的大叔正在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会儿月亮正在采山花，根本没有发现身后一只长约三尺的绿眼狼正眈眈地瞅着她，这时瘸老汉无意间瞥了一眼月亮，这－瞥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拿起十几年没有开过的猎枪，瞄都没瞄，他大吼了一声月亮，枪响了，你们猜怎么着，那狼扑到月亮身上的瞬间，就倒下了。瘸老汉可真是神抢手，那子弹正中狼的咽喉，那个枪法准啊，瞄都没瞄啊……”

    月亮听着听着笑了，她对她爷爷做过的任何事都感到骄傲。卖完蘑菇，她在镇子上转了转。这个镇子说白了就是一条街道，两边都是高山，山上也是原始林区的一部分，在两山之间的那块平地住了许多山民，后来山里住的山民们也陆续从山里搬到镇子上，慢慢地镇子上便有了几千人，就形成了小镇的规模。这里的山民种植庄稼，闲暇时还到林子里去采山果，采药材，打猎，生活不富但也温饱，大家都能和睦相处。采来的蘑菇和药材山民从不发愁卖不出去，镇子上经常有外地的商人和药商来收购山货和药材。

    镇子上有三家酒馆，因为林区的气候非常湿润、寒冷，闲暇之余，这里的男人们都会聚到酒馆里喝几盅，当然也会说一些闲话，说说镇子上和镇子外的趣事、奇事。镇子里这么多年就出过三个大学生，听说有一个还考到海边城市的一所大学，每次那个男学生放假回来，镇子上的许多人都会聚到他家听他讲海边的事，这里有的老人一辈子没有去过镇子外，有的只去过离镇子不远的一个小城。

    月亮每次到镇上来必定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镇东头的小首饰店，每次月亮总会在柜台外站上半天，仔细地看每一个耳环、丝带，还有项链，每次月亮总会在店主问她喜欢哪个的时候，害羞地依依不舍地离开。月亮去的另一个地方是镇北面的酒馆，酒馆是瘸老汉的好朋友李大爷开的，每次月亮来要给爷爷打一壶酒，顺便带给李大爷一些山货。如果钱多的话，月亮还会给爷爷买点猪耳朵做下酒菜。

    瘸老汉每次来镇子上，总会给月亮买个花头绳，或扯几尺花布，每次爷爷从镇子上回来，月亮总会热一壶酒做一桌的菜，爷孙俩围坐在火炕上，爷爷会微笑地眯着眼睛，一边品着酒，一边给月亮讲一些他年轻时的故事。

    “岁月不饶人啊！现在老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胃口大，力气也大，有一顿我吃了三只鸡还觉得饿，那时总觉得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年轻就是好啊！后来饥饿年代，那年我媳妇怀了孩子，我是又高兴，又发愁，大人没吃的，孩子吃什么？那会儿，我天天进林子找吃的，饿了吃点草根，喝点水，那时林子里几乎看不到飞鸟，听不到狼嚎，真是安静啊，没办法我就一棵一棵爬树，掏鸟蛋……是这片林子救了这里的山民，可是林子没有救活我那媳妇，孩子快生了，媳妇没有等到孩子出世，她是被饿死的，我一直想不明白，我打来的山货，她明明吃了的，她比一般的人吃的粮食也多一些，要饿死也应该是我啊。后来我才知道，我打来的东西，大部分她分给了周围挨饿的孩子，那些孩子的父母都饿死了，我媳妇怕我发现就装作吃饱了，其实她是不停地喝水，唉，我那傻媳妇啊……”每次讲到这儿，瘸老汉的眼睛就湿了，他说，这也许是命吧。

    “爷爷，您也别难过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不是有我陪着您吗？”月亮这时总会给爷爷斟满一杯酒。

    “好孩子，我的乖孙女！咱们不说这个了，来陪爷爷喝一盅……”瘸老汉疼爱地拍拍月亮的头，月亮轻轻抹去爷爷眼角的泪花，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爷爷过上好日子，让爷爷晚年享享福。

    每逢月圆之夜，等爷爷睡着后，月亮就点上一支香，跪在老屋前，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上天，请您保佑我爷爷，保佑爷爷身体健康，让我再能多侍候他几年，我知道爷爷对我的恩，我几辈子也报答不了，爷爷他是个好人，他帮了太多太多的人，您也帮帮他，让我爷爷健健康康的……”

    这两年月亮明显地感觉到爷爷的衰老，以前爷爷说话从不唠叨，不拖拖拉拉，可现在一句话，他有时候会说好几遍，有些事，他天天说，每次出门，他提着旱烟袋子，会给月亮交代几旬中午吃什么。

    “月亮，今天中午做点面条吧，我们好几天没有吃面条了，我就喜欢吃我孙女做的长面，我和老伙计出去溜达溜达，一会儿就回来……”

    “爷爷，我们昨天才吃的长面啊，您忘记了！”月亮笑着提醒爷爷。

    可是，瘸老汉出门没几步又会折回来，重新对月亮说：“唉！看我走远了才记起来，忘了没对你说中午我们吃长面条的事……”

    月亮无奈地摇摇头，又点点头：“知道啦！我的傻爷爷，您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我说了吗？看我这记性。”瘸老汉笑了。

    爷爷真的老了，月亮目送着爷爷远去的背影，她的心里酸酸的，爷爷老了，爷爷老了，月亮眼角滑落一串串珍珠，那是对岁月的无奈。

    周阳一个月来一次，每次来月亮会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把长发梳了一遍又一遍，一大早就站到路口望着那条悠长的小路出神，有时候连老伙计的叫声都听不见。好不容易看见周阳的身影，月亮就飞快地往家里跑，周阳一进门，月亮就钻进厨房再也不出来。

    周阳每次来总会提一瓶好酒给瘸老汉，走十几里山路，大汗淋漓地一进门就喊：“月亮！月亮……”

    月亮听见周阳叫，她的脸就发烫，她的心怦怦地乱跳，她很想跑出去看他一眼，哪怕一眼，可是脚怎么也挪不出厨房的门。

    老伙计是最欢迎周阳的，每次听见喊声就跑到路口去接周阳，绕着周阳不停地转圈圈，周阳总是摸摸老伙计的头：“老伙计还记得我吗……”

    老伙计一边亲热地在周阳的身上嗅来嗅去，一边吃着周阳带来的肉串，周阳这时最渴望的还是月亮能大大方方从屋里走出来微笑地对他说：“周阳你来了！”可是月亮从没有主动对周阳说过一句话，哪怕招呼一声。

    周阳一来瘸老汉会和他坐在炕上，天南海北地聊上整整一天。

    “大爷，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又来向您讨教学问了！”

    “我这糟老头子，什么都不懂，你不是闹笑话吗？呵呵，月亮，快把湿毛巾拿来，让周阳擦擦，看他一身的汗……”瘸老汉招呼着让周阳坐下，茶都泡上了，仍不见月亮出来。

    “月亮啊，毛巾怎么还不拿来？这孩子，快点把毛巾拿来……”

    往往瘸老汉喊上数声，月亮才姗姗进来，拿着湿毛巾一声不吭地递给周阳，周阳深情地望一眼月亮，擦完汗又把毛巾递给月亮，月亮便红着脸低着头一溜烟地又进了厨房，直到吃饭的时候才出来。

    “这丫头，一点规矩都没有，真是被我给惯坏了……”瘸老汉疼爱地责备着孙女。

    “来，大爷，我陪你喝两盅……”

    “好，好啊，真是个好小伙！来……”

    偶尔周阳也会进厨房帮月亮烧烧火，那样才能和月亮说说话。

    周阳的家也在林区附近，周阳的父亲已经过世，姐姐也出嫁了，家里就他和他母亲，周阳还有一年从林校毕业，他想以后来林区做管理员，瘸老汉也没有对他的决定发表任何的看法。周阳的母亲有时候也来老屋看老人，来的时候常常带点肉和面，这样两家虽没有什么媒人，可这亲事也算是默认了。

    每次得知周阳母亲要来，月亮就早早地到镇子上去，晚上很晚才回来。瘸老汉知道孙女害羞，也知道月亮不小了。

    五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又到了月亮的生日了，这个生日一过月亮就十九岁了。瘸老汉这一天出奇地高兴，一定要去镇子上，月亮没办法就陪他一起去，瘸老汉把他的几个老朋友叫到酒馆里，大家开怀畅饮，月亮劝了半天爷爷才跟她回来。爷爷的酒量大，没有醉。月亮在镇子上买了点肉菜和水果，月亮见爷爷这么高兴，回来时还买了一瓶好酒。

    晚上月亮做了一桌好菜，在老屋前，瘸老汉抽着旱烟，眯着眼睛出神地望着月亮。

    月亮身材婀娜，脸蛋红扑扑的，长长的辫子甩来甩去，她一边跟爷爷说着话，一边出出进进地忙活着。瘸老汉没有听到月亮在说什么，他一直不敢相信，那个十九年前深夜里抱来的女婴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真是苍天有眼啊，这么好的娃娃，总算是长大了……”老人在心里感叹着，如果那天晚上瘸老汉不到林子里去……好险啊！

    月亮这天也很兴奋，她在爷爷身边不停地转来转去，哼着山歌，老伙计摇着尾巴围绕在她左右，瘸老汉看着这一切，微微地笑了。

    月亮知道，爷爷老了，眼睛也花了，昨天月亮从镇子上还给他买了个老花镜，瘸老汉戴着不太习惯。爷爷的耳朵也有点背了，月亮每次说话都得大声，不然爷爷根本听不见，爷爷的头发也全白了，月亮有时侯觉得爷爷真的像天上的白胡子老神仙，慈眉善目的，不过月亮听人说爷爷年轻的时候脾气很大，后来奶奶死了，爷爷一下子变了。

    夜空里一轮明月慢慢升了起来，吃完饭，瘸老汉把孙女叫到身边坐下：“来，月亮，陪爷爷坐会儿。”

    “好，爷爷今天的菜还合您的胃口吗？”月亮给爷爷又倒了一盅热酒。

    “好啊，好啊，我孙女做的什么都好。月亮啊，你现在也是个大人了，爷爷现在也对你放心了，有一天爷爷要是不在了，你可要好好地活着，不管将来周阳对你怎么样，你都要活着……”瘸老汉微笑地说。

    “爷爷，求您了，不许再这样说，您一定能活一百岁，我不想听什么您不在了的话。就是周阳真的……真的对我不好了，我会守着您，守着这片林子过一辈子……”月亮赶紧打断了爷爷的话，她怕听爷爷说这种话。

    “呵呵，好了，不说了，来陪爷爷喝一盅，愿我们的月亮找的是个好婆家……”

    “爷爷……”

    瘸老汉喝完酒带着老伙计到林子里转了转，月亮知道爷爷又去奶奶坟上了，最近他老往那儿跑，有时一待就是大半天。前天，午饭时分，月亮找遍了林子怎么也找不到爷爷，最后在奶奶的坟上找到了，爷爷站在坟前发呆，嘴里好像在念叨着什么。“爷爷，您怎么了……”月亮喊了一声，爷爷没有应声。

    “爷爷，您怎么了，您怎么又来这儿了……”月亮着急地大喊了一声，瘸老汉这才抬了抬眼皮应了一声，叹了口气说，“我走了以后就把我也埋到这儿……”

    月亮真的有点怕了，她担心的事真的快来了。爷爷回来时提了一袋山芋，说是周阳母亲捎来的，说要吃煮山芋，说完就回屋睡了。

    爷爷睡了，听着爷爷微微的鼾声，月亮在老屋前点了三炷香，跪着祈祷：“上天，保佑我爷爷身体健康，保佑他长命百岁……”

    月亮万万没有想到，那一晚爷爷真的走了。月亮还清晰地记得，爷爷吃过饭还在院子里呼喊“老伙计”的声音，月亮没有想到那苍老的声音竟成了她对爷爷最后的记忆。

    六

    爷爷走了，爷爷真的走了，月亮抱着爷爷想起很多往事，今后的日子真的要她一个人过吗？

    抱着爷爷冰凉的身躯，月亮在窗前坐了一天一夜，这一个昼夜她和爷爷一起看朝阳，看落日，看星星，看森林里的鲜花，听溪水哗哗流淌，听鸟儿啾啾鸣叫……

    “爷爷，明天我就送您去陪奶奶，可是我该怎么办呢？爷爷……”月亮以为自己的泪已经流干，此刻她的眼睛又涌出了股股热流。瘸老汉睡得很安详，双目紧闭，嘴角仍留着那一丝月亮最熟悉的笑容。

    瘸老汉下葬的那天，月亮剪去了十几年的长发，那天周围的山民们都来了，那天老伙计一直没有吃东西，那天月亮哭得晕死了好几回。

    送走爷爷，月亮每天带着老伙计和往常一样去采药材，采山货，然后再背到镇子上去卖。闲暇时月亮就坐在窗前发呆，看远处的山林，看天空中的一朵朵白云飘来又飘去。月亮心里装满了爷爷，周围全是爷爷的身影。

    天亮了，风来了又去，风去了又来，月亮坐在窗前想着她的爷爷。

    天黑了，下雪了，月亮睁着模糊的眼睛等待天亮，多少个夜晚，月亮望着雾一般迷茫的远方，月亮真希望月光能变成一条小路，爷爷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微笑地进屋。可是月亮知道再也没有人对她说：“月亮早些睡，明天我们煮山芋吃……”每天早晨，鸟鸣的空气里再也飘不来爷爷温馨悠长的呼唤。

    “月亮，月啊……”

    “月亮，月啊……”

    周阳很久没有来了，有人说他看上了城里的姑娘，也有人说他到大城市里去了，周阳的母亲倒是来看过月亮两次，她说她也好久没有儿子的消息了。

    镇子上好心的大娘大婶一个接一个地来给月亮做媒，都被月亮拒绝了。月亮答应过爷爷，她要守着爷爷守着这片林子过一辈子。

    月亮每天和老伙计一起去采药材，采山货，路过爷爷的墓地月亮会跟爷爷说说心里话，偶尔月亮也会站在路口张望，可是周阳一直没有出现。

    又过了半年，有人带来口信说，周阳半年前上山采标本的时候摔伤了，正在医院里养伤。月亮知道了也没有去看望周阳，她给来的人捎了一束林子里的山花，让他转交周阳。

    又是一个春天的清晨，月亮从溪边挑水回来，路边有几只喜鹊欢喜地叫着，路上的大婶告诉她，林区来了个新的管理员，月亮听了急忙挑着水往家跑。

    远远地月亮听见了老伙计汪汪地欢叫声，同时月亮也发现了老屋的窗台上多了一束娇艳欲滴的山花，那束花安然地躺在那里，那花可真美。

    月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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