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我们也有七八年没见了,这年我们一起在省文学院新锐作家研习班学习,省里这片地儿写得较为得意或自以为未来会有点儿名堂的作者都来了,三四十口子,滨城来了三个,两男一女,女的就是钟红。她挺傲慢,不合群,跟同来的两个作者也不大接近。研习班上男女比例是二比一,我们这帮男生私下里按魅力指数给女生排队,钟红排在首位。你要说她有多漂亮还真不是,但她很特别,那种淡淡的冷漠很性感,很吸引人。研习班为时两个月,我对钟红最初的看法也在改变,她的傲慢更多的是缘于她的自闭,她身上就像戴了层盔甲,把自己锁在里面,她害怕与人交流,也不擅交流,不是所有写作的人表达能力都强,钟红最典型。我们经常集体上讨论课,谈各种话题,轮到让钟红讲话她就紧张、窘迫,总说自己谈不好或谈不出什么来,要么干脆拒绝谈话,某个时候她会让气氛冷场。有个沈阳女生认为钟红在装彪卖傻,总用话敲打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跟钟红较劲,有一回她问钟红“莘莘学子”一词怎么念,钟红把“莘”读成了“辛苦”的“辛”。沈阳女生说,你的语文老师肯定教过幼儿园小班。钟红很多时候听不出旁人的话外音,这方面,她反应迟钝,没心机。不过,能感觉到,钟红身上的确有一种很坚硬的东西,这让她很多时候看上去不近情理,不给别人面子。有个著名作家来研习班给我们作报告,很牛烘,问我们看没看过他写的小说,我们恭维说看了。著名作家一指钟红,你,看过我的书没有?钟红摇头。著名作家说,那你一定也不看卡夫卡,更不看博尔赫斯吧,贝娄呢?钟红说,我只是没看你的而已。气氛就有点儿尴尬了,班长赶紧出面圆场。班长来自阜新,是个政府机关干部,他先介绍了一番著名作家的来历,他父亲也是作家,部队作家,他从小就在作家的家庭中被熏陶,班长历数了著名作家在名刊上发表的作品,又说研习班的学员少有作品在全国有名的期刊上发表。著名作家来了一句,你们不能只看琼瑶和三毛。他提到了当下风靡一时的美国作家保罗·奥斯特,侃侃而谈,目光多半是盯着钟红,仿佛台下只有她一个学员似的。钟红并不回避他,当作家一再重申让我们看奥斯特的作品时,钟红开口了,我倒没觉得奥斯特有多么了不起,还有,看琼瑶和三毛的书也没什么不好,非要把琼瑶列入通俗之列,那么,奥斯特也就是男版的琼瑶。钟红提高了声音,我给大家推荐道克托罗,也是美国作家,我正在看他的《褴褛时代》,不是一般的精彩,精彩得很呢。钟红话音一落,著名作家站起来了,你叫什么名字?看来我们会成为朋友。钟红说,作家可以跟一个收破烂的做朋友,就是别找作家当朋友,假惺惺的友谊,你捧我一句,我赞美你一下,不小心说了句实话就会遭到绝地反击。著名作家盯住钟红,我看好你,你必成大器。沈阳女生小声说,干哈呀,卖淫嫖娼也得找个对的地方吧。钟红转身瞅那女生,女生说,瞅我干哈呀?钟红就走到女生面前,说,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沈阳女生说,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钟红说,量你也不敢再说,你敢说我抽你,你信不信!沈阳女生说,你敢!钟红抬手就打了沈阳女生一耳光,她出手极快,我们一时都愣住了。沈阳女生瞪起眼睛,你打我?钟红一言不发回到座位上。沈阳女生反应过来后就冲向钟红,被班长拉住,她又羞又怒,骂钟红傻逼,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混进作家队伍中的骗子,能把“别墅”念成“别野”的白痴。本来气氛挺紧张的,沈阳女生这句话却让我们哄堂大笑,沈阳女生自己都笑了。其实,我们对此都不太以为然的。另一回,来了一个高校讲师,女声女气,跷着兰花指,像个伪娘,给我们讲了些文学理论方面的东西。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这讲师准备了一摞他多年前出的一本书,当场签售,我们都不好意思不买,纷纷掏钱买他的书。钟红没买,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没买,我们佩服是佩服,但的确也做不到她那样。
有人给我们这个班起了个别称,黄段子研创组织,除了请名家名人讲座,外出参观采风,喝酒,我们更多的时间是用来编排黄段子的,头天编排完,第二天拿到班上或酒桌上演练。有天,我们被安排去看二人转,到沈阳似乎就得看二人转,就仿佛去北京要看故宫一样。出发前,车上的人还没到齐,有个丹东的男生讲了一个有关莎士比亚的黄段子,全车人都哄笑起来,只有钟红没笑,问,莎士比亚怎么了?她不问还好,一问,我们都笑翻了。开始我以为钟红笑点高,事实上她只是没有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她想问题只朝一个方向,我大概是想说她有点“一根筋”,也可能有人会说她率性吧。钟红自己是不讲笑话的,我记得她讲过的唯一的笑话是这样的:有一个县里要接待上面来人检查工作,传达“三个代表”精神,县长亲自迎接上面的人,见只有两个人,县长就说,不是三个代表吗,那个代表哪儿去了?这笑话让钟红来讲,一点都不招人笑。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一个日本人,不知是真是假,这事儿听上去不像真的,钟红结婚倒没什么意外,但要说她嫁个日本人就太不可思议了。我认为在写作方面,她还是有些潜力的。
有两次我来滨城出差,时间充裕,跟研习班上学习的一个同道联系上了,由他召集滨城一帮写东西的男男女女喝酒,我提到了钟红,但没有人接我的茬儿,只有一个据说是退下来的作协前秘书长,调侃了一句,钟红?钟红是谁?没听说过,不认识,来,咱喝酒。过后,研习班上的那个同道对我说,钟红不是作协会员。钟红早几年前打过一场持久的官司,从表面上看,是由一起卖盗版书引发的作者与销售方的官司,但实际上,那家销售盗版书的书城是文化局下属的一个营利部门。有人提醒过钟红,打这官司等于浪费时间,也浪费人力财力。结果怎么样,法院认定原告与被告不存在直接的法律官司,干脆驳回了她的起诉。事后有记者采访她,她说自己不相信很多东西,但还是相信真理的,通过这起官司,她意识到,真理在普通民众手中时,如果你不使用它,它是真理;若是使用它,就不是真理。她说这话干吗,她以为她是谁?她就这么不识时务。
那事件发生后,有人打电话给我,我很震惊,至于吗,办法总会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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