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这里是一家高尔夫球场,金石高尔夫球场,在金石滩的满家滩,离市区有八九十公里,东北最大的高端俱乐部,标准的十八球洞,举办过国际赛事,来俺们这里消费的多是外资老总和领导干部。市委领导接待外宾或中央领导还有其他省市高官时都要来球场转一圈,报纸上说,这座城市有两张名片,一张是足球,另一张就是高尔夫球场。因为离市区远,交通不方便,没有大公交只有小公汽,小公汽也只通到金石滩,到球场还有一段距离,只有打摩的或坐出租车,摩的五块,出租车起步价就七块,划不来。球场招聘的工人和球童多是来自村里的渔民,他们离家近,不用住宿,但办公室的人员,除老板和邵主任有专车接送外,其他人就得住宿。公司的班车每周发两班,周一和周五,周一接俺们上班,周五送俺们回家。有时候俺们会说这就像蹲监狱,到点了就放风了。
红姐在球场没待多长时间,这让俺们都挺意外的,将近三个月,她差不多成了球场的风云人物,从上到下,老板、打杂的清洁工,都知道有这么个钟秘书。红姐所以有名是因为她干了两件够展扬的事。九七香港回归,举国欢庆,俺们虽是私企,但也得跟着潮流走。俺们那个老板土包子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他不开口讲话还行,一开口讲话就露怯了。俺们打怵他给俺们开会,一开会他就点画这点画那,没主题没重点秃撸翻张不知所云,邵主任得给他做“翻译”,俺们背地里都议论他这样的也能挣到钱,那钱肯定不是好道儿上来的。亏了俺们有一个曾经的部队教导员邵主任,他提倡搞企业文化呀凝聚力呀企业形象什么的,香港回归文艺晚会的事儿就是文化上的事儿,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听说还要请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呢。最忙碌的已经不是邵主任了,是红姐,她策划了整台晚会,主持人也是她,还找了工程部的一个叫张继强的小伙儿跟她一起主持。张继强那些天就光练普通话了,要不就跟在红姐屁股后跑前跑后的,我们都叫他跟屁虫,叫了他也不生气,俺就跟定红姐了咋的。邵主任指示每个部门都要拿出节目来,要红姐给节目把关。俺们都挺兴奋的,在球场工作好几年了,第一次觉着是球场的人,得出份力。那天红姐血姿势,高领白挽霞子——你们不懂,就是衬衫嘛——蓝色一步裙,黑色高跟鞋,长长的头发,她一上台,俺们就鼓掌。晚会的开场白是红姐跟张继强的一大段诗朗诵,百年的孩子回归了啥啥的,气氛血感人。张继强可能是太紧张了,腿直抖,声儿都岔了。红姐那稳当,有范儿。红姐做的第二件事是给球场办简报,以前邵主任开会时提到过,这是企业凝聚力的一部分,但始终没办起来。红姐把简报办起来了。简报是要印刷的,但老板不批这笔钱,他整天就想着多卖出去几张会员卡,一张卡要十多万,金卡二十几万呢。红姐真有办法,她把写出来的小段文章用A4纸打印出来,再张贴到更大的纸上,贴满了,用复印机拷贝出来,《金石月报》就这样出炉了。简报内容栏目都是模仿报纸的做法,金石要闻啦,球场动态啦,典型人物啦,好人好事啦,她还把球场内的风景一期一景地介绍出来。比如,龟裂石,到金石滩的人都要看看这块石头,它形成于六亿年前,是天下第一石,因为纹路像乌龟的背,所以称作龟裂石。俺们球场里由沉积岩形成的象形风景还有好多呢,大鹏展翅呀,恐龙探海呀,贝多芬头像啥的,让红姐生动地一描述,还真挺有意思。俺们球场有几栋像童话故事里的红色木制小别墅,俺一直都不知道建别墅时没用一根钉子,是木头相互榫合而成的,不光俺不知道,办公室好多人都不知道,红姐让俺们长了知识。红姐还让俺们知道怎样养护草皮,修剪,打孔,铺沙,喷灌。又说养护工是多么多么的辛苦,球场那么大,养护工要走遍每一寸草皮。就连球童和拔杂草的女工红姐都顾及到了,他们的喜怒哀乐啥的。那阵子红姐在球场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在指点她,钟秘书,她就是钟秘书。邵主任那张核桃脸就像朵花似的,跟俺们每个人都说红姐工作细致认真,让俺们向她学习。简报第一期是月报,到第二期就是半月报了,可惜,只出了四期,红姐就走了。俺们猜测她离开的原因,都是冒蒙瞎猜,有说是老板娘让她走的,因为红姐在这里对她是个威胁,老板娘虽然人不在球场,但有很多亲戚和亲信,有人向老板娘告密说老板教红姐打高尔夫球。俺们员工是不允许下场打球的,但有个练习场可以在规定时间里练练杆。那天不光红姐在练习场,俺们都在,老板开着球童车过来,他看了一会儿,说红姐打球像耍大刀,他就给红姐作示范。老板就是个不着调的人,高兴了能跟女工一起拔草,不高兴了骂大街,连邵主任那老头儿都被他骂过呢。他有一次还在会上说,红姐简报上写的那些东西像女教师写的,也不知道他这话是好呢还是不好。还有的说红姐是因为张继强才离开球场的,张继强想跟红姐好,红姐嫌他比自己小,没同意,张继强就闹心了,天天喝酒,喝了酒就到女宿舍撒酒疯。让俺说,红姐让老板娘撵走的,不是这回事儿,俺觉着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太潮湿了,有一回红姐到俺们人事科办公室送简报,她胳臂上一层小红疙瘩,俺科长说是湿疹,她也起过。红姐说她从来没起过红疹,很痒很难受。科长告诉她抹点红霉素药膏试试,红姐试了也没好。她说过这地儿不能常待的话,邵主任跟老板提出要买抽湿机,这笔钱到老也没批下来。至于张继强,红姐没来球场时他就喝酒,跟办公室的同事喝,喝完了来俺们宿舍侃大山,喝上酒的人都兴奋,又是唱又是跳的,跟撒酒疯没关系。
红姐走了一段日子,还有人议论她,焦点就是她到底结没结婚,有没有孩子。这事儿俺和俺科长知道,她来球场填的入职表格里有,她是离异的,俺们科长说这是个人隐私,不能往外传,俺没跟别人说过。办公室有人问过红姐,她反问说,你看我像结婚的人吗?她不谈自己的家,不跟别人闲聊天,她找人说话都是要了解事情,没事做时她就看书。她桌上有很多小说,她也能坐得住,有时到了中午,不喊她一声,她就要错过打饭时间了。反正就有一天,红姐不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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