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你有多远-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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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跟俺叫婶儿,俺跟你说道说道,老话儿讲,有狠心的儿女,没狠心的爹娘。让俺说,这小媳妇儿是个狠心的娘,哪有不看孩子的娘,小两口子离了,不是孩子给你们撺弄的,是你们自己没弄好。俺家老头子跟浩子大侄儿他爸是工友,老王在铁路车辆段做维修,俺老头子在机务段跑车,住街坊,老哥儿俩没事儿凑一块儿下个棋啥的。老王有点儿急歪,心肠不坏,他一退,浩子就接了他爸的班。一条街上,俺看着浩子长大的,他跟俺老疙瘩同岁,上面有四个姐,下面一个弟,那个弟二乎乎的,着三不着两的,小时候倒溜精溜精的,淘得厉害,从屋顶摔下来过,这一摔,脑子二乎了。要说浩子,人不糙,没歪毛病,俺寻思过把俺老闺女许给他,俩孩子长大了倒没小那会儿好了,这样的事不勉强,老街坊还是老街坊,老哥们儿还是老哥们儿,邻居轧好了比亲戚强。浩子处了对象,过年了想领来看家,听说是个外地的,他妈一辈子刚强,不想在儿子找对象上掉了面子。要说起来呢,他家四个闺女,三个都找下了不糙的女婿,大女婿是自来水公司的,二女婿在派出所,三女婿在电业局;四的还没结婚,也放出话了,家里有自来水的,派出所的,电业局的,就差煤气公司的了,这凑齐了老王家可就够展扬的了。老话儿说了,闺女嫁得再好,也是外姓人,关键是儿子找个啥样的。俺知道老王婆子攒着劲要找个超过俺小闺女的,俺也跟老疙瘩讲,个头儿不超过一米八的就甭相看。听说浩子跟对象俩人在一个啥写作班上认识的,浩子好写好画,过年俺家贴的福字对联都是他写的,话该咋说就咋说,浩子这小子的确不糙,心眼也实诚,上班开第一个月饷钱都交他妈,一分不留,要抽烟再跟他妈要。他妈给一块拿一块,给五毛拿五毛,不像他那个二乎弟,想穿好的吃好的,总伸手跟他妈要钱,出门还打出租车,嘚瑟的。越大越添了毛病了,小偷小摸,不上外面偷,就偷自己家的,偷街坊的。上回俺劈柴,一把新斧子掉腚儿就不见了,哪儿去了?还能哪儿去?上老王家找没个错,要是错了俺就遭雷劈。俺就说,这小的就是块荒料,小的孬,就显出大的好了,浩子又听话又孝顺。谁想呢,为了这个对象,浩子的犟劲儿可就上来喽,九头牛拉不回来喽,非要处这个对象,家里越是不同意,这小子越是一条道儿跑到黑。老王婆子不同意,不光是因为她不是咱这地界的家,一个小闺女活泼着点哈,可你不知道,那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老王婆子说她长了一张丧门星的脸,就像谁欠她二百吊似的。浩子跟他妈吵了几架,领着那个对象找房子,俩人住一块儿了。你说说现在的孩子,也不知啥叫丢人,俺们这条街老张家二闺女,没结婚,大了肚子,好家伙,差点没被街坊邻居唾沫星子淹死。人有脸,树有皮,没有个脸皮还叫个人?老王婆子要脸面,她丢不起这个人,紧着赶着给浩子办了事,听说那个小媳妇儿不够岁数,不够也得办,不办哪天大了肚子,那人可就丢大发劲儿了。新房就在楼下,矮趴趴一间小房,就搁得下一张床,俺看老王婆子也没正经心给浩子办事儿,那屋里也没见娘家陪嫁啥的,估摸着俩人过着过着也就散了呢。没操办喜桌,喜字倒贴了满屋子。开头儿俺也觉着小媳妇儿像她婆婆讲的那样,不抓色,看人就低头,一说话就脸红,叫声婶儿跟蚊子哼哼差不多。时间长了呢,再仔细端量端量,这媳妇儿也不糙,能干,俺一去老王婆子家,就见她洗衣服,一洗就一大盆,冬天冷,那小手通红通红的,可怜见儿的。那年大年初三,俺去老王家,好家伙,大闺女和女婿,二闺女和女婿,三闺女和女婿,四的还没处对象,加上几个孩子,一大家子坐在屋里看电视嗑瓜子打扑克,热闹着呢。小媳妇儿呢,一个人在厨房里剁饺子馅呢,剁了一盆白菜馅,又剁一板子肉馅,切一盆韭菜。俺们住的是日本房,土暖气,厨房在北窗,没个热乎气,死冷死冷的。那媳妇儿见了俺笑笑,说婶儿过年好。唉,俺回家就跟老头子讲,小媳妇儿可怜见儿的。老头子骂俺,干点活儿又累不死人。俺知道干活儿累不死人,可要是俺老疙瘩嫁出去就跟小媳妇儿似的,俺可舍不得,俺不会让她嫁这家人。

    第三年,那媳妇儿生了,这是第二个了,第一个浩子他妈不让生,因为查出了是个闺女,老王婆子要抱孙子。那媳妇儿坐月子俺去了,送过去5斤红皮鸡蛋。中午那会儿,八月份,大热的天,就那间小矮房,一点气儿不透。浩子上班去了,老王婆子给媳妇儿下了挂面,里面卧了个鸡蛋。下半晌俺又去看看,一碗面条剩下半碗,俺就说,这碗面条还吃不下?媳妇儿说,婶儿,这面酸。俺尝了一口,的确酸,俺知道是咋回事儿,挂面搁得时间长了就会发酸。俺就说,这老王婆子咋侍候的月子?小媳妇儿笑笑说,妈没时间,浩子晚上回来会做排骨汤。老王老两口子跟小的弄了个冷饮摊儿,天越热越忙活,那些年,钱可没少让这老两口子挣。可也不能就光顾了挣钱呀,唉,小媳妇儿可怜见儿的,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俺们这旮旯生孩子有个老规矩,媳妇儿满月了得挪窝,回娘家。那媳妇儿不能回娘家,听说是个后妈,浩子上俺家来跟俺商量,让小媳妇儿住两天,就是个意思。俺没意见,俺家房子宽敞,就剩老疙瘩没出阁了,还住厂宿舍,就俺俩老帮子。俺说,行,让你媳妇儿过来吧。那媳妇儿就抱着孩子过来了。俺一看那小媳妇儿,瘦得都脱了相了,人家媳妇儿坐月子,像发面团,她可倒好,倒坐成了瘦子。小媳妇儿就在俺这里待了一天,浩子事先没跟他妈商量这事儿,晚上老王婆子找上来了,把小媳妇儿接了回去,又回头问俺,俺那媳妇儿没跟你们讲啥吧。俺就没好气了,她讲啥?她能跟俺讲啥,俺又不是她婆婆。老王婆子讪讪地走了。按说,老王家得了大孙子,那个买卖也挣了钱了,四闺女也找下了婆家,家具厂的,会打家具,有手艺,这事事都遂了意了,多好。可老话儿就是个没错,天有不测风云哪,这不,老王就出事了,在路上骑自行车,被车撞了,叫啥“太脱拉”,大车,让大车撞一下还有个好儿?当场就没气了,直接送进医院太平间了。街坊们都议论,这老王家生了一个走了一个,有啥说道吧,终归不是个吉利的事。老王婆子的天可就塌喽,也是,少时夫妻老来的伴儿,老来老来伴儿没了,又是横死,哪能不糟心,号一气骂一气,骂谁?骂小媳妇儿呗,那个小丧门星,她一进这个家门,就把灾祸带进来了,早不下孩子晚不下孩子,她下了孩子没俩月就把旁人妨死了,就是个祸害精。俺们去劝,劝也劝不住,就可怜那个小媳妇儿了,眼睛肿得像桃似的,浩子也成了闷葫芦。到出殡那天,俺家那口子跟着去送送老伙伴儿,在医院太平间,老王家一门,儿子闺女,女婿外甥们,都下跪给老王磕头,也不知犯了啥邪性,那小媳妇儿就是不跪不磕头,浩子按都按不下去,说啥,没生没养没感情。这就是她的不对了,闺女女婿可以不跪不磕,那是外姓人,媳妇儿是家里人,再有委屈,给老公爹下个跪磕个头是应当应分。老王婆子哭也不哭了,骂也不骂了,让浩子把小媳妇儿轰出去。小媳妇儿没等浩子轰,自己转身就走了,走得那个快呀,掉腚儿就没影了。第二天一大早,俺们还都没端起饭碗呢,就听见老王家吵成一锅粥了,这又是咋了?俺搁了饭碗就去了。哟,是小媳妇儿跟婆婆吵呢,以前俺是听老王婆子要吵就吵,要骂就骂,这回小媳妇儿不让戗了,也是又吵又骂的,声音比老王婆子的可高了去了。老王婆子手指浩子,儿啊儿啊,你哪里捡来的破烂货,来祸害咱这个家呀!小媳妇儿就喊,你才是破烂货,你们一家人才是破烂货!老王婆子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儿啊儿啊,你今天不收拾这个丧门星,俺老婆子就不活了,让地儿给你们。小媳妇儿一下子把饭桌掀了,碗哪盘子哪都摔地上了,好哇,要收拾就一起收拾!浩子动手了,一拳打小媳妇儿脸上,没个轻没个重的,那血一下子就蹿了出来,俺吓得腿都软了,可别再出人命喽。小媳妇儿疯了,拎起凳子就一通乱砸,电视砸了,镜子砸了,玻璃砸了,大柜砸了,逮啥砸啥,可乱了套喽,派出所都惊动了。驴屎巴巴头一份,窝里斗还见了官,丢不起这个人哪。小媳妇儿进了医院,听说鼻梁断了,缝了二十多针。俺就跟俺老疙瘩讲,找人家也好,娶媳妇儿也罢,可得看准喽。又有老话讲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老王婆子跟那小媳妇儿就是冤家对头哇。

    话说回来了,咋说,是个当娘的,也不能一搁就把孩子搁了这些年,也不来看看,那老王婆子倒是说过,小丧门星要是来看孩子就打断她腿。话是那样说,还真能那样办?我看不能。这小媳妇儿,啧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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