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俺老爹老妈的房子,他们老了,俺们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儿子结婚用,俺跟俺那口子就搬过来了,很长时间,俺都不知道对门住着人,没动静,晚上也没见点灯。直到那回施工队铺设地下啥管线,把水管挖断了,俺们这片地儿停了好几天水,自来水公司每天傍晚用水车送水,全楼的人下去拎水,俺一出门,她提个红桶也出门,俺说,哟,是邻居,有空过来坐呀。她笑笑,没说个啥,戴个帽子,四十多岁的样子。俺六十岁了,下楼比她快,她一步一停的,俺还以为她腿有毛病呢。俺回家跟老头子就讲,对门住个女的,老头子说遇见一两回,她买菜回来,戴个帽子,低着头,不看人。俺说,不糙个人,年轻的。这里是老城区,俺们这栋楼,年轻人不多,都是离退下来的老年人,平日爱聚堆,爱跳广场舞,打打牌啥的,社区也搞活动,唱歌啦,跳舞啦,唱二人转啦,俺们都跟着凑热闹,图个乐呵,她没参加过。俺就问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说这户人家不熟,连姓啥都不知道,搬来大概有个三两年了,除了买菜,没见她下过楼,有邻居在邮局见过她,不管天冷天热,都戴着帽子,低着头,小心走路。俺住了一年多,没见她家有亲戚走动,就一个人儿,连过年都没见啥动静。有时俺们一个楼住着的老姊妹一起议论她,估摸着是个离婚的,连个孩子都没有吗?又说了,年岁不老,咋也不找个活儿干呢?打俺停水那回见到她,过了一年,出事了,出事前俩月,俺还敲过她门,家里来了十好几口子亲戚,吃饭凳子不够坐,俺就去跟她借凳子,敲两三声门,没动静,俺就喊:是邻居,对门的,家里来客了,借凳子用用,你有吧?这回她应声了,开了门,两把椅子就搬到门口,在家里还戴着帽子。俺寻思她别是个秃头吧,跟俺老头子讲,老头子说,别扒瞎,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还凳子时,俺还把亲戚带来的柑橘装了几个给她,她堵在门口,没让俺进去坐坐,俺给她柑橘时,她犹豫一下,接过去了,小声说谢谢。俺觉得这人生分,不好交,以后再有个啥应急事儿,俺不会去求她。那天星期五,俺去幼儿园接大孙子来家里过周六周日,大孙子上楼就说奶奶有股味儿。俺讲,啥味,你人小鼻子就是尖,俺啥也闻不到。早起老头子去锻炼,回来时说不对劲,有股煤气味,俺就赶紧去查看,前些天东关街那儿有老两口就被煤气熏死了,俺对这事挺上心。家里煤气阀关得好好儿的,老头子就四处闻,楼上楼下的邻居也都警觉了,根源就在俺对门那家,敲门没人应,报了警,消防队架了梯子砸碎了她家玻璃,把她抬出来了,俺们吓了一跳,担架上的人是她吗?一头白发,老长,像白毛女似的,怪不得总戴着帽子呢。后来听社区的人讲,社区的人是听片警讲的,就算她没让煤气熏死也活不了,胃里头有不少安眠药,这不是好意(故意)的嘛!没几天,来个女的,又高又壮,后面跟个男的,也又高又壮,从对门屋里往楼下搬东西,一趟又一趟,都搬到楼前的空地上。俺们都趴窗看,一堆书,都是书,俺还寻思咋也不小心地搬呢,都堆在那儿,像个小山似的。有邻居就上眼前了,拾起一本看看,就听那女的吼,放下!你猜怎么着,那女的把书点着了,一本一本地点,多可惜,卖给收废品的也好哇。有人报警了,警察来了,书烧得也差不离了,警察也说不出个啥来,人家烧的是自己家的东西。烧完了,那女的和男的把黑灰装进袋子里,连灰都没留下,走了。那块地留下一圈火烧过的黑印,下了一场雨,黑印变浅了;又下了一场雨,黑印没有了,啥都没有了。
原载《上海文学》2016年第6期
本刊责编 吴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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