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的花瓣儿-《一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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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米奇·阿尔博姆著,吴正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那次,我在王府井书店一下子买了七本书。这是第七本——是在我把它拿起、放下、又拿起、又放下几个回合后,最终收入囊中的。

    女人多是感性的,像选购其他商品一样,它的封面首先吸引了我:几近落尽了树叶的林杪,顺着风向微微地倾斜,向右,并不十分夸张,完全是坚持与承受的状态,看不出被动的无奈。树梢之上,是硕大、浑圆的昏黄落日(我愿意相信那是落日,而不是冉冉的朝阳),落日之上,是一顶带着速度旋转上升的绿色宽檐帽,看样子,它应该是上升到最高处,马上就要沉坠了——像落日一样,沿着固有的轨迹,滑翔。之后,黑夜降临,岑寂的开始骚动,昏睡的开始苏醒,沉默的开口说话——

    退役棒球运动员查尔斯·贝奈特,在经历了成熟男人所遇到的种种尴尬之后,已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事业触礁、婚姻解体、酗酒成嗜、众叛亲离,连自己的宝贝女儿成婚都不愿让他露面。他深感生不如死。于是,他以全速解脱苦难的速度,驾车疾驰奔向死亡——可是,死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做到!他自杀两次,都没有成功,这多么令人沮丧!但是,就在他落在石头和树枝的包围中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恍惚与现实之间,在肉体与精神之间,在此岸与彼岸之间,他见到了八年前离开人世的妈妈!

    于是,妈妈给了他修正和改过的“一天”,给了他重新“起头”的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妈妈领着他,来到了他们从前的家乡——椒谷海滩镇,他们在老屋里听爵士乐,坐在餐桌前吃煎饼、炒蛋、金枪鱼色拉、粗粮面包三明治,妈妈用消毒药水和毛巾替他清洗弄脏了的胳膊,看他和妹妹在餐桌上刻下的歪扭扭的字,他听到妈妈与爸爸离婚前的争吵,妈妈送他上大学那天的点点滴滴再次重现,他们还在老街上走、拜访老邻居。最后,他们还见到了爸爸的另一位妻子……

    可是,一道强光闪现,妈妈哭着,消失于微茫之中……

    这不是鬼故事,它一点儿也不恐怖,也不会有稀奇古怪的感觉,有的只是温暖——相当地温暖,还有,伤感。文中,一会儿是妈妈的信或便条,一会儿是贝奈特的记事本,一会儿是为“我没有为妈妈挺身而出的事情”的检讨,一会儿是“妈妈为我挺身而出的事情”的告白。一会儿是过往,一会儿是现世。我们不必在意哪一处是“真”,哪一处是“假”,那是多么幼稚和无用的事啊!我们只管跟着他们,往前走——

    这是如此特别的一天:午夜、早晨、中午、夜晚,与我们经历的每一个新鲜而陈旧的一天一个样儿,但是,它确实又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天。也许,我们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但愿,我们永远也不要有这样的机会,永远不要有这样的谴责与忏悔,永远不要有这样的眼泪与撕心裂肺。当我们活着,就坦然地活着,所有的荣耀、幸福、快乐、欢娱、嘻嘻哈哈,都来吧!麻烦、痛苦、艰辛、倒霉事,愿意来也来吧,只要我们站直了,挺住。或者趴下了,再爬起,都行。只是——不要再沉醉不醒、迷迷糊糊。

    如果以倒叙的方法开始生活,这些快与不快、乐与不乐,都会变得明白晓畅、不以为然,我们轻易就会成仙得道,气定神闲。可是,我们的生活是记叙文,大不了,半路上来几句抒情或夹叙夹议——就是说,我们总是边走边报怨:过去是多么令人难忘,回忆是多么甜蜜、美好!而我们前面迢迢的征途又是多么艰难、坎坷。我们站在路桥的半当腰——而那桥是悬空的吊索,说不定下面是滔天怒潮、头上是乌云翻卷,说不定周遭阴风怒号。唉!这样的人生,怎么能够露出会心的微笑?

    书,就担承着这样的使命!它让我们在中途停下来:假设,贫困交加;假设,身陷囹圄;假设,面朝黄土、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假设,颐指气使、金碧辉煌。假设,我们过着的是别人的一生;假设,我们重新出生、重新正走向归程……假设,使我们的日子如DVD,最大限度地加密;也像涂改液,适时地修改、更正。

    “爸爸,我很抱歉你连说一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这是贝奈特的女儿在她奶奶的葬礼上说给贝奈特听的。

    是的,这个错误太大了,已不可能有机会勘误、校正。当妈妈过七十九岁生日派对的时候,贝奈特还是个糊涂的人——他给自己的呼机发出信号,谎称“客户要在星期天开会”,必须离席,并像模像样地表现出愤怒和无可奈何的样子。可是,就在他走后,他的妈妈在回卧室找红边框眼镜的时候,跌倒了,心脏病突发,再也没有起来……当他带着震惊、恐惧和罪恶感急急忙忙地回到家时,身体和空气已经变得冰凉。唯有泪水滚烫……

    “妈妈活着的时候,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不去看她,陪她。太忙了,太累了,不想面对妈妈。一起去教堂?算了吧。一起吃晚饭?对不起。回家看看。不行,或许下个星期吧。”这是贝奈特说给自己听的吗?不是!这也正是我们时不时地推脱之辞。我们太忙了,太了忙,忙得来不及倾听,来不及爱。“用一天的时间去听,去爱,去道歉,去原谅,去决定。”似乎,这也很难。

    五年后,贝奈特死了,但他要求人们“要记着现在的我,而不是以前的我”。的确,那致命的“一日”之后,他把卖掉妈妈房子的钱给了女儿,又搬进女儿家附近的公寓,与女儿改善了关系,他们一起进餐、谈论,他同前妻虽未重修旧好、但也恢复了联系,他还去做销售员、在公园和体育场做兼职,还常常组织孩子们的棒球赛。这样的变化,全是因为那非同小可的“一天”。这“改变”的价钱太过昂贵了!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重生”的机缘。贝奈特是幸运的,他用妈妈和自己共处的一个日夜终于明白:“一个人所有的故事之后,都还藏着一个妈妈的故事,因为妈妈的故事,是所有故事的起点。对于那些我们爱的人,我想补上那些欠他们的情。”

    所谓“浪子回头”,是不是就是这样千回百转的情怀呢?作家毕淑敏在序言中说,“它赠予了你一个神奇的机会,书页为斧砍出一条密道,让你从现实的密林潜回以往,你会了结夙愿荡涤脏腑并对这一体验刻骨铭心坚信不疑。这同任何信仰和科学无关,只和我们的心灵和情感有关。”不如说,这“一日”等于百年。

    几年前,我看过《相约星期二》,但不记得作者就是该书的作者(他是著名的专栏作家、电台主持、电视评论员,生于1959年)。能有作品被牢记而忽略写作者本人,这也许正是对一名作家的最高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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