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的花瓣儿-《山楂树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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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著,江苏文艺出版社

    对于长篇小说,我一直是胆怯的,单单是大小砖头那样的厚度,就先把我“砸”蒙了,更不消说,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数下去的疲劳和艰辛。24万个字啊。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一气呵成。我动用了从晚上八点到凌晨两点清静、清醒而整整齐齐的一大块时间。这么大的动静,是因为朋友三言两语的嘉许——而仅有的几句,已让我打定主意——到底,它是怎样的一棵山楂树呢?

    “所有男人都想娶静秋,所有女人都想嫁老三。”——谨以此书告慰老三的在天之灵。仅这一句,比密密麻麻的一堆推荐人的名字更有吸引力。我觉得。它拨动了人们心中最柔的那根弦,尽管轻轻,但它像不像老三手风琴的是余音,荡漾、绕梁,无法驱散、消解。

    ——它让我无语。说不清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质疑?

    这个故事太简单了!它与传说中巨额的销售数字之间,隔着大大的问号?是真的吗?在这个洪峰翻卷着巨澜的年代?这么简单得近乎虚弱、苍白的故事,这么单纯得几乎有点儿小儿科的“把戏”,会令李时珍尝百草一样遍尝百味而不爽的现代人同分一羹?

    我不说这是人生的一场误会——人生的题目太大、太空、太吓人了,摸不到边,让人胸闷、手软,谁都拿它没办法。可是,它的确又是一个不可图解的误会,一个令人无奈耸肩的小小玩笑。一根火柴般的光亮,跳一下,就灭了。可是,谁能保证——你的一生,会不会有囊萤般的“一跳”呢?

    爱情本身固然美好,特别是没有“结果”的爱情,凄美忧伤、哀感顽艳的爱情,尤其让人内伤一样摸不到具体的痛,并且终生无法医疗,何况,又恰逢了那么一个动荡的时代。积雨云已经够厚的了,即使不雨,也让人心空阴霾密布。终于承载不住,那就下吧。

    十八岁的女生静秋与高干子弟孙建新(老三)之间的爱情故事,最终以老三被无情的病魔掠走而宣告谢幕。应该说,这样的经历并不新鲜、离奇(是不是我们的心已花岗岩一般坚硬无比,吹弹不吹),甚至,还没有同体裁的一些小说所表现出的时代赋予他们的蛮横、惨烈。无非是把它包好了,放在那个特定的背景之中——仿佛把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放置于阴风怒号的寂寥、黑暗的荒野一般。仅此而已。老三是热忱、执著的,而静秋是朦胧、纯净、不解风情的。她像预热比较慢的厚铁板,她的“痛感”是迟滞的——但时间是公平的,她“凉去”的速度也是迟缓的——这样的乘积是多么合理啊!那种持久的“炮烙”无异于一寸一寸细致、精确的凌迟!

    其他的人物也简单。害得我白记了那么多在场子上跑来跑去的学生、老师、村干部、老人,我以为,他们还会出现,在种了又割的田垄边、在喧哗狭窄的小街间、在尘土飞扬的菜市场里、在青春身影晃动的球场上、在与落日一同到来的缓慢爬行的公交车厢内、在需要陋船小筏连接的外面世界的尽头,但是没有,他们一闪而过,像那个荒唐的年代和他们荒凉的青春,一闪而过,再也没有回来……

    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的吗?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值得悲哀。

    “山楂”是酸甜的,它的回甘并不仅仅是它本身。

    我总觉得,我们是尴尬的一代:与父辈相比,我们对在场的“今天”、对这一路走来的好日子没有多少深切的体味,对饥饿、席卷而来的苦难和乌云、对精神的荒芜更是无法准确言说。即便是与比我们仅大七八岁的同时代人(六十年代初出生的)相比,对那段特殊时空,我们的痛感神经也是麻木的——我们只被鞭梢“扫”了一下,虽然红肿、淤青免不了,但那痛是浮浅的、短暂的。更多的,则是辱没;而与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相比,我们有点像大家庭中的长子,不容许你要求新球鞋、时尚物件、好吃好喝,也不容许你撒娇、说过格的话,你的手里永远牵着降幂排列的一系列弟弟、妹妹。虽然没有人让你老是板着脸,不笑、不唱、不喜、不愠,但你严格约束自己,确实不肯轻易换一下面部表情。

    虽然,我们唱起《山楂树》没有我们的父辈、兄长们唱得那么深情、回环往复、泪花闪闪,但我们也是深爱着的:爱他们遥远的、大片大片空着的土地,爱他们的红莓花儿、红河谷、伏尔加河,爱他们的黑面包、伏特加酒,爱他们头上的熠熠星空和酷烈、杀人的冷空气,爱他们尖顶教堂上不时起落的鸽群和铺天盖地炫目的白雪,爱他们三月初晴的清亮小溪和油画中低头摇尾、觅食的老马,爱我们永远永远也无法见到——却一代又一代被我们奉若神明的精神领袖,爱他们弯曲的卷发、黑色燕尾服、亮珠子一样的文字和他们集满烟油的笨拙烟斗、阴晴不定的古怪脾气……这些,一点也不影响我们在暗夜,将自己汹涌的心朝向一个博大而深沉的远方……无形中,它们参与了异国一场隆重而盛大的青春礼赞和沉郁祭祀。

    “我不能等你一年零一个月了/我也不能等你到二十五岁了/但我会等你一辈子……”在1974年的初春、在西村坪、在山楂树下、在雨水暴涨的季节、在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在任何一块有土壤和温度的地方,这一句,就是一粒种子;这一句,就是一劫;这一句,就是一生。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正是北京秋日一个明丽的黎明和上午,预期中的雷雨和大风都没有到来,鲁迅文学院的小小院落中,持重的梧桐仍旧擎着巨伞,等待着喜悦栖落;冬青像个刚刚理过发的小伙子,也还年轻。迎接盛世的鲜花团团围坐,纷披的菊黄、大叶的红、细碎的紫粉,虽然略显疲惫,但也还算喜气。建筑工地上,上升的正是新首都的峥嵘气象。我放下《山楂树》,无来由地想起加缪的一段话,遂翻出从前的读书笔记,在微曛的阳光下重温,不想,竟被那个早逝的法国人折磨得一塌糊涂。

    那本是一段平实而又丰沛的文字:

    小时候,我奢侈地向人类索要他们不能给我的东西:一份长久的友情,一份永恒的感动。

    而现在,我懂得更少地索取他们能够给予的东西:一个无言的伙伴。而他们的情感、他们的友谊和他们高贵的举动,在我眼里竟无异于奇迹的发生:那是完完全全的上帝的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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