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十一少一见甫丽莲便高声道:“丽莲,来来来!坐这边!”甫丽莲对白玉珍使了个眼色,白玉珍于是坐到屏风另一头去,与欢得的两个琵琶仔点头示意。谭十一少搂住甫丽莲一并坐了,给她杯里斟上红葡萄酒,甫丽莲也不推辞,挨个敬了一圈,笑道:“今次倒也稀奇,我们都成‘坐上宾’了,被郑姑知道,回去又是一通打。”
“她敢!”谭十一少年纪很轻,刚从洋学堂里出来,所以打扮有些浮夸,长衫衣襟上总卡一只耀目的钻石别针,眼睛也长得很稚气,双颊圆鼓鼓的,似在与人赌气,模样有些可爱,“她若敢打你,我就打着她!来,先给我亲下!”
甫丽莲假装害羞,别过头去,蓦地瞥见坐在关大少身边的冯小冰,道:“你看谭少今天似有些癫呢?关大少您也劝一劝嘛。”关大少知她讲这个系暗示他要记得白玉梅,当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讪讪道:“玉梅近来可好?”甫丽莲正欲回答,却被冯小冰抢过话头道:“我也想知道呢,玉梅上次答应跟我一道去开面[36],这几日却再无讲起。”
“也是。”甫丽莲因看出冯小冰系明知故问,便有些恨她,冷笑道,“玉梅好得很,今天有两个局要出,忙了一点。哪像花影恨,想忙都忙不了了。”
“花影恨”三个字一出口,全场便有些黯然的意思,竟都不再讲话,却是谭十一少咳了一声,抬手伸向唐锦梁道:“唐二少如今虽在欢得安营扎寨,但说到底也在咏乐执过寨厅,玉珍你也该敬上一杯嘛。”
白玉珍只得含笑上前向唐二少敬酒,他老老实实将杯中酒喝干,方才笑问:“你们刚刚讲到的花影恨系何许人也?”
问得众人又笑起来,只那笑意里略有些尴尬,关大少道:“也怪道他不领行情,他念书的法兰西那边也没有《骨子报》[37]的嘛。花影恨可系石塘咀的大人物,红牌校书[38]来的。”
“那必定是花容月貌、风姿绰约喽?”唐二少不由眼睛一亮。
甫丽莲见他天真,少不得要戏他,便道:“何止花容月貌?!不但旁人看得见的好处多,还有旁人看不见的好处咧!”
谭十一少即刻起了兴头,追问道:“那丽莲你讲讲看,花影恨身上有咩旁人看不见的好处?”
“这样的事情应该让欢得寨自己姐妹讲啦,叫我讲出来有什么劲?”甫丽莲突然抽回话头,将难处抛给了欢得寨几个人。
唐二少急转头问万红女,她缩了一下身子,强笑道:“我与花影恨也不熟的,哪里晓得她还有什么看不见的好处?”他又去问看兰镜月,兰镜月到底伶俐一些,道:“花姑娘确是好处多多,不过再多也多不过咏乐几个红牌阿姑的,你且先听甫姑娘讲出来嘛,我们再看看是否跟我们知道的秘密对得上。”
谭十一少拍手道:“唉!也对!丽莲,你先讲一讲看!”
甫丽莲只得拿帕子掩住嘴,在谭十一少耳边轻轻咕咙道:“便是听闻花影恨系有‘胭脂乳’咯。”谭十一少当下两眼放光,咯咯大笑起来,馋得关大少与唐二少上前扯住他胳膊不放,笑了有半日,谭十一少才用同样神秘兮兮的表情走到那两个人跟前,由耳根子处传了那句话,关大少听完亦笑起来,唯唐二少一脸懵懂,抬头高声问道:“什么叫‘胭脂乳’?”
冯小冰捂面大叫:“唉呀!他竟讲出来了!”
整桌人遂跟着大笑起来,将唐二少笑得面红耳赤,好不容易止住,兰镜月方贴住他耳根悄悄嚼了几句,他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其实唉,我们几个里面,亦有人和花影恨是一样的。”甫丽莲随口诌了一句后便要向唐二少敬酒,被谭十一少止住:“丽莲啊,你讲讲哪个也有‘胭脂乳’?还有顶重要的,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又不住一道。反正你的我已经瞧过了,也不是。”话毕,便用手肘在甫丽莲胸脯上轻轻蹭了一把。
甫丽莲笑吟吟地搭在自家老契肩头,道:“花寨姑娘都喜欢玩字花[39]的嘛,后来听闻有一种测法,唤作‘点乳法’,把那三十六个古人的名字挂到齐胸处一面墙上,再脱衣,双乳蘸墨,蒙住眼往纸上走,那乳点住哪个就买哪个。玩过的人多了,什么乳自然互相都看清楚的嘛。”
话音未落,座上已笑成一片,只那笑里已浸满欲望,几个男客的鼻尖都浮着油汗,红牌阿姑们则各自整着发髻,拿指肚悄悄抹去颊上些许淋漓的胭脂,揩在酸枝椅背面。
谭十一少死死握住甫丽莲一只玉手,热烘烘地在她颈边哈气:“你讲清楚,到底在座哪一个还有这样的资本,哪一个?”甫丽莲无法,只得又趴在他耳边讲出一个名字,他这才放过她去,起身疾步走到唐二少身边,道:“唐少,我现在跟你讲这个秘密,你可保证不要再高声了?”唐二少拼命点头,谭十一少笑嘻嘻地在他耳边又讲了一个名字,便抽身离去,回到甫丽莲身边坐了。
当晚散局之后,唐二少便点了万红女的牌,万红女无奈之下,只得让梅姑出面推辞,梅姑少不得戳着她的脑门子骂:“你个衰鬼!发红水还出去应纸?被客人点牌又无好应,现在好了,好好一棵摇钱树被砍掉,你衰到家啊你!”
万红女亦是满心委屈,哭道:“又不是我想的,出局中间发了红水嘛,这也能怪我?为了不被点牌,我已经话都不怎么讲,只想应完局早早回转来休息。不料咏乐寨那个甫贱人,硬跟人家讲鬼,讲我系‘胭脂乳’,故意引唐二少点我的牌,才出了这个洋相!”
梅姑听完,气更比先前多出三分来,只差未一脚踹上万红女的身,咬牙骂道:“死衰婆!要是花影恨还在我寨里,看谁还敢戏弄我欢得的红牌阿姑!”
那边厢甫丽莲被谭十一少点了牌,正骑在他身上抚弄,房内一张檀木桌上点了把散香,烟雾弥漫,绕着帐子扑扑腾腾地绕圈。谭十一少虽兴头极高,却又忍不住盯住契家婆略有些扩散的淡褐乳晕叹道:“你要系‘胭脂乳’就好了。”甫丽莲略平整了一下吐息,觉出谭十一少在她体内微微抽动,于是又起坐几下,在他欲仙欲死之际,方笑道:“谭少的意思是,过阵子要去做万红女的老契?”
谭十一少呻吟一声,甫丽莲忙错开身子,拿嘴迎接他的释放。他湿汗淋淋地在枕头上趴了一阵,方起来,捏住甫丽莲的一只乳房道:“你当你耍的花腔我看不出来?万红女哪来的‘胭脂乳’?不过系比黑煤球略好一些罢了。”
“哦!”甫丽莲折转身,嗔道,“原来你背住我去点过万红女的牌?怪道她身上每一寸你都摸透!那还要配合我去整盅他?”
谭十一少“嘿嘿”笑了几声,搂过甫丽莲道:“先叫他尝一下‘干煎石斑’[40]的滋味,以后才能练大胃口,食得下山珍海味嘛。再讲了,你这是为姐妹报仇,谭某无论如何都要撑一把的。”
甫丽莲方才笑逐颜开道:“原来你也知系我为姐妹报仇来的?”
“系呀。我早听闻玉梅对关大少上硬斩,被关大少掌掴,系花影恨背后搞鬼。”
“嗯,路上玉珍跟我讲过,系久前关大少做到一笔大买卖,摆宴请客,发给阿姑的都系‘红衫鱼’[41],花影恨亦在,偷偷跟玉梅讲说关大少今次高兴,身上现钱多,还揣着钻石戒指与金链,暗示她硬斩无妨。孰料那些戒指金链系他为自己母亲贺寿买的礼,玉梅强掏他的怀兜,这才挨了打。”甫丽莲讲到这里,眼前又浮现花影恨那张跋扈且哀凄的脸,忽觉消沉,幽幽道,“也是我太要强了,人都死了,还去戏她的姐妹做什么?”
遂透过纱帐细眼往外望去,均是雾蒙蒙的,早已辩不清事物形态。谭十一少仰面卧在床上,怔怔地看住她,嘴边凝着一挂闪闪发亮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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