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马大少的介入,韩九姑想将唐楼作为私寨的念头日益强烈,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布置花影恨的睡房,自作主张将厢床换成梨木罗汉床,铺上金碧辉煌的坐垫被褥,每天都将烟枪擦拭明亮,还向烟馆赊了一批上等鸦片,甚至在房间四角都挂了香抛。花影恨看在眼里,急得瞪起眼睛直骂:“哪有这样当娘的?好好的阿妈不做,竟一心想着做龟婆?”
韩九姑反唇相讥:“不劳姑娘操心,用的都是我的钱,你若能富贵平安活到老,我又哪里用得着忍辱负重做龟婆?莫失势,一直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才好呢!”花影恨气得一怔一怔的,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渗入了耻辱,只得缩在那罗汉床上抽了一管烟,用迷醉剂硬生生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花影恨直觉无人可以倾诉,竟生出一死了之的念头,马大少给的钱只能救一时之急,韩九姑虽将唐楼装点成私寨,然而因女儿赌气不接客,财路还是没有打开,所以她陆续又从花影恨手里将原本贴进的本钱要了回来。花影恨无法,只得跟韩九姑大吵一架,意欲剥下对方手上的一只金镯子去典,韩九姑哪里肯依,花影恨只得上前扑抢,将她的手臂强行夹在腋下,用力褪那镯子,韩九姑哪里拼得过女儿,当下大哭大叫:“衰女啊!不孝的衰女啊!”这一哭竟哭到闭过气去,软软倒了下来,花影恨吓得面色铁青,刚一松手,韩九姑便瞅准时机将她搡到一边,迅速开了门欲逃,却迎头撞上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马大少。
那一日,原形毕露的花影恨将马大少带上楼,让他如愿以偿地躺在罗汉床上,为他烧一管鸦片,酸涩的烟味将香抛的清新薰得无影无踪。马大少依旧像在花寨那样自在,让她自己脱掉褂子,平平整整地躺下,伸出一条腿轻轻摩挲他的胯下,待那里鼓鼓胀起便适时收回,醉眼朦胧地望着他;他只穿着稀薄的白绸内衫,紧紧贴住她,枯爪般的手指轻轻挑开她的亵衣,捏弄她的乳头,直到那里变成深褐色的硬粒……花影恨闭上眼,告诉自己“一切如常”,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在预料之内。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身体僵僵的,宛若一具死尸,就那样在他身下摒住呼吸,一丝应有的起伏都无,他以为她是长久未有过性事而生疏,于是更加用力,试图唤醒她风靡花寨的奇技淫巧,然而她两腿依旧是木的,面带笑容,做出要依顺于他的样子,可惜身体骗不了人,尤其他将口鼻埋于她胸间的时候,竟隐约听得腔膛内发出一记刺耳的呜咽,他蓦地停住,抬头望她,看到一行咸湿的泪划破了娼妇的面具;他终于明白她的初衷,她是真正的埋街饮井水,没有为自己留退路,就是良家妇女,对偷佬感到满心的羞耻,躺在这里的不是花影恨,已是一位叫朱秀珍的陌生女人。他的欲望瞬间殒灭,慌忙起身穿衣,她满面通红地起来,要为他着衣,被他婉拒了。
马大少自此再未去过唐楼,他从精神上都彻底割断了名唤“花影恨”的瘾。
然而花影恨的人生还在继续,她要等到秦良生归来,为了这一天,她依旧早起晚睡,用蛋清将皮肤敷裹白嫩,扫红粉、点口脂,倚在窗前看楼下人来人往,发呆也好,伤怀也罢,只任凭时光流逝。直至某一日,有三五个面相凶暴的大汉找上门来,手持借据,讲是秦良生欠钱不还,要让他的女人设法清偿。无论韩九姑如何拼死阻拦,那些人依旧搬走了屋里几乎所有值钱的家什,扯去了她们仅有的几件头面,花影恨藏在樟木箱里的几件好衣裳均被洗劫一空,她只好抱着瑟瑟发抖的阿妈缩在墙角,这些打手一般的地痞大抵也觉出她们的窘境,便骂骂例例地将东西搬运走了。孰料他们刚出门口,花影恨便跳将起来,扑出门去跪在其中一人脚下,死死抓住他的足踝哭道:“要过冬了,这位大佬行行好,留下一件棉衣给我穿吧!只要一件棉衣!”那人抬不动腿,只得笑嘻嘻从樟木箱内翻出一件土蓝色夹袄丢在地上,她抱住那夹袄,趴在地上不肯起来,仿佛人生已碎落在那里,拾不完全了。
山穷水尽之际,花影恨只得穿上唯一能见得人的蓝夹袄去找顾三少,因认为对方纵然骨子里冷血,却是个出手阔绰的人,这才编了那一套理由到金陵楼要钱,未曾想还要出了后续。金雪燕落下的怀表为花影恨的未来打开了一道光明之路,她瞬间生出了一个阴暗的念头,这念头令她自己都觉得羞愧,却坚决没有放弃。
自花影恨的唐楼出来以后,金雪燕的呕吐连着几日不曾停止,起初她以为只是受了风寒,便让下人做了红糖姜汤来食,孰料只吃了一口便又吐了,只好请郎中来,一把脉,竟换来好几声“恭喜”,让她彻底懵了。关大少却是欣喜若狂,因金雪燕过门两年半仍无所出,其间小产过一次,郎中一口咬定她要再生养得休息个一年半载,所以关大少生怕自己落得顾三少的下场,他又是要继承家业的大佬,无后总不是个事,于是除流连花寨之外,他亦悄悄托了媒人替他再相一个侧室。所幸天公开眼,竟让关大少在长辈跟前有了交待,重拾作为长兄的颜面,更是令金雪燕无意间保住了大少奶奶的地位。此后,关大少便视金雪燕如玻璃人一般脆弱,不仅拨了两名手脚勤快的仆妇给她,还四处张罗些珍奇药膳给她进补,以防再次滑胎。金雪燕亦索性将心一横,抛下金铺生意不管,安心在家中养胎。关大少似乎亦收了心,竟连花寨都不大去了,常常留在家里头饮酒逗鸟,像是要以这种方式保胎儿的周全。
这神仙般的日子令金雪燕暂时忘却了红杏出墙时的纠结,然而顾三少在她心中的位置却丝毫都不曾降落,他仍在她的梦里出现,抚摸她潮湿的思绪。她知道今生今世,都无法再爱上另一个人,他指引她的魂灵,让她赴汤蹈火,在贞洁与自我之间左右为难。
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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