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石榴的热带时间-造梦者们的时代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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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小芽骑着自行车回到农场时已经是星期天的傍晚了。这次回家,史小芽总共做了三件私人生活中的事。第一,史小芽和周兵兵又沿南溪河畔走了一圈,像从前一样他们喜欢南溪河畔的宁静,以及在这宁静之中倾听到的细密而潮湿的水浪。他们像从前一样又寻找到了一片苇丛——它似乎是一片柔软的屏障,隔开了外面的热浪和烦忧,同时也让他们约会的背景变得简约而纯净。其实,简约和纯净正是那个时代的特征。在他们前面是弯曲而清蓝的南溪河在脚下绵延而去,而在他们身后是油绿色的苇丛。

    周兵兵之前已经听过小燕子描述送史小芽到农场报道时的经过,小燕子的描述像在编织一张渔网,描述过程让小燕子在那一天获得了快感和满足。而通过小燕子的描述,周兵兵已经看见史小芽住进了农场的1号宿舍,房间里有木制的单人床,有书桌和椅子。小燕子的描述中充满着青春和羡慕的旋律,在这次描述中小燕子又说到了军代表任焰烈。而此刻,周兵兵首先问到了史小芽到农场的情况,史小芽看着南溪河的对岸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们一定要养许多许多的小黑猪。兵兵,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吃到肉了?你在梦里梦见过吃肉的场景吗?

    周兵兵奇怪地看着史小芽,拉起史小芽放在膝头上的手问道:小芽,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太想肉了?还是咋晚梦见吃肉了?史小芽笑了说道:噢,兵兵,你看到河对岸的那些水草地了吗?不久之后,那里就会变成养殖场,我们首先要养上很多小黑猪,还要养上鸡鸭,这样一来,农场的职工们就能吃上肉了。听了史小芽的这番话,周兵兵才晃过神来高兴地说道:如果能建立起养殖场的话,那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我早就已经忘记猪肉的味道了。

    史小芽点点头告诉周兵兵说:我之所以去农场工作,就是为了在一张白纸上画上图画。我这是受到了军代表的影响,他问我如果给我一张白纸,我想画上什么样的图画,就这样,因为有一张白纸召唤着我史小芽,所以,我就到了农场。你现在理解我了吧!

    周兵兵点点头,伸出手拥抱了一下史小芽又问道:小芽,你是怎么学会骑自行车的?那东西一定很好玩,能让我骑骑吗?

    史小芽笑了,神态是灿烂的:好啊!我要晚上才离开,我们现在回去吧!你去学自行车,我陪我妈去河边洗洗衣服。

    史小芽所做的第二件事就是陪同母亲去河边洗衣服,顺便跟母亲聊聊天。那天下午,史小芽跟母亲端着脸盆中的脏衣服又一次来到了南溪河边。两人弯着腰在南溪河岸的浅水滩上洗衣物,父亲一早就到荒地上去了,最近,父亲被任命为垦荒一队的队长,张华福被任命为垦荒二队的队长,所以,他们几乎都放弃了星期天的休息。母亲说:如果农场真的能够尽快地办起养殖场来,让大家吃上猪肉的话,就太好了。史小芽从那一刻默默地面对着南溪河告诉自己:一定要在那张白纸上画上养殖场的宏伟蓝图。

    史小芽在回农场之前,一定要见见父亲。那天下午,她终于等来了父亲。父亲看见史小芽很高兴,那正是农场的牛车又送来晚饭的时间,人们依然拎起饭盒排队去打饭,此番场景又激荡起了史小芽的那番梦境,她默默地注视着这些每天喝玻璃汤、咀嚼木薯饭的人们,这个延续了多少年的场景对于现在的史小芽来说,不再是默认中的无奈,也不再是一种从饥荒时代确定的现实,面对这个持续了多少年的现场,史小芽仿佛寻找到了在那页绘上蓝图的色彩。正是这些色彩使史小芽想尽快地回到农场去,此时此刻,周兵兵骑着那辆自行车回来了,后面奔跑着那群孩子。周兵兵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史小芽面前,下了车说道:我学会了。你回去吧!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片刻,史小芽的眼睛中充满了淡淡的忧伤,更多的是对另一梦想的期待,她跨上了自行车。

    两辆大货车开进了农场,从上海、北京、成都、重庆、昆明来的知识青年们来到了南溪农场总部。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他们来了,这个特定历史性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已经来到了地理中的北回归线上的南溪农场总部。这是新一轮的历史时期的现场,史小芽和军代表还有农场的干部职工们站在门口,迎接着从大城市里来的知识青年们,迎接着历史和时代的滚滚浪潮。两辆大货车刚停在农场院子里,知识青年们便站在车厢中纷纷叫了起来:哦,那一定就是芭蕉树了吧!好漂亮的芭蕉树啊!货车厢门终于敞开了,农场干部职工们迎了上去,大家同声齐喊:欢迎!欢迎!欢迎!

    史小芽也迎了上去,在一阵又一阵欢迎的浪潮以后,知识青年们下了车。史小芽的手伸给了一位正在下车的女知青,女知青正站在车门口,显得有些胆怯,看见史小芽的手伸向了她,女知青笑了,将手伸给了史小芽。她向史小芽自我介绍道:我叫丁春苑,是从上海来的。史小芽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女知青的皮肤像蜡一样细腻又白皙,她从车厢中找到了自己的一只手提箱和一包行李,之后,她站在史小芽面前问道:天气怎么这样热啊,已经是秋天了啊。这个叫丁春苑的女子说话很温柔,就像唱歌一样好听。院子里回荡着来自北京、上海、成都、重庆、昆明这几个不同城市的口音,他们先是在寻找着自己的行李,之后又在寻找着自己的同伴们,看上去他们都显得风尘仆仆,尽管如此,他们那疲惫的脸上却都充满了激情。

    军代表中最年轻的任焰烈代表南溪农场讲了话,军代表说:欢迎你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奔赴云南边疆的南溪河畔,欢迎你们带着青春壮志前来建设祖国的边疆。从今天开始,你们将成为南溪农场的工人,这片热土因为有了你们的到来,将变得更加美丽和富饶。再过半小时,你们将乘上牛车出发到你们扎根的生产队去,这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哦,牛车已经来了,你们看,迎接你们的牛车已经到来了。知识青年们将目光纷纷投向牛车发出声音的地方,一个北京知青叫嚷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到了这里还不够,还要乘牛车去哪里呀?人群中开始叽叽喳喳,此刻,另一名操着北京声调的高个子男青年开始说话了:大家不要嚷了,我们是知识青年,是来扎根边疆的知识青年,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听从一切召唤。我叫王涛,来自北京,我愿意跟随牛车到祖国最为艰苦的地方去。

    这位叫王涛的北京青年的声音刚落,所有的知青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同一种旋律:我愿意跟随牛车到祖国最为艰苦的地方去。

    史小芽看见周兵兵和小燕子来了,同时也看见了父亲和张华福来了,他们都是来迎接知青的。上海女知青丁春苑此刻第一个走向牛车,周兵兵走上去帮助她放行李,丁春苑抬起头来看了周兵兵一眼说道:你是来接我们的吗?周兵兵点点头,丁春苑也点点头,上了牛车。

    几十架牛车,就这样迎来了第一批响应上山下乡运动的知识青年们的到来。他们已上了车,带着他们的激情之梦将去另一片山冈。史小芽作为农场代表将护送他们到目的地去。那个叫丁春苑的上海知青一定要让史小芽坐在她身边。牛车从农场出发了,农场外的小路上站着从附近村庄里闻讯赶来的孩子们,他们中很多人都赤着脚,很显然,在这个热带,赤脚除了凉爽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减轻那个饥荒年代的负荷,因为确实没有那么多鞋子供应乡村孩子们的脚。孩子们站在路两侧,看见牛车来了,就赤着脚蹦跳着,嘻闹着,仿佛也在用他们个体的力量欢迎着知识青年们远道而来。

    知青们的疲惫被这群纯真孩子们的笑脸抹去了,所有的知青都朝着孩子们伸出手来挥动着,有的女知青还从包里掏出水果糖抛给了孩子们,这样一来,孩子们蹦跳得更高,每个孩子似乎都想竭力在空中够到一颗水果糖。史小芽看着这一幕,她知道水果糖对于这群孩子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时,牛车已经朝着南溪河畔奔去,一个男知青发现了南溪河便从车上站了起来,刹那间,知青们仿佛在这个世界发现了新大陆,他们纷纷从牛车上站了起来,此时此刻,南溪河就在他们眼前。这条河流的碧绿和宁静突然又开始激荡起这些知青的幻梦之源,几个男知青从牛车上跳了下来,他们奔跑着,想尽快地到达岸边。

    南溪河的岸,此时此刻接受着知青们的欢叫声。他们已经纷纷从牛车上下来,有的知青甚至躺在苇丛中,将四肢敞开,面对着纯蓝而高远的天空。这是一个时代的知青梦开始的时刻,他们来了,又一轮的时代浪潮将他们带到了南溪河畔。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什么?现在,他们来到了南溪河的吊桥边,在这里,所有人都必须从牛车上下来,因为吊桥承担不了人和车的重量。男知青们开始走过了吊桥,现在轮到女知青们了,对于很多女知青来说,度过眼前的吊桥,无疑是一种现实的挑战。周兵兵、小燕子、史小芽们站在桥头,他们将女知青一个一个手牵着手护送到了对岸。上海女知青丁春苑是最后一个过桥的,她将手伸给了周兵兵——三个护送者之中,她选择了周兵兵,并最终将她裸露而修长的手臂伸给了周兵兵。也许,这正是一个缘分的开始,天知道了这个秘诀,地当然也看见了这个场景。

    农场总部已经在湖南籍支边青年栖居地的山冈,扩盖起了两排茅屋——为了迎接这批赴南溪河农场的知识青年们。新盖的茅屋基本上延袭了原来茅屋的风格,远远看上去,这些金色的房子耸入云霄,耸入了云图中最美丽的地方。所以,当已经度过了南溪河吊桥的知青们坐在牛车上抬起头来时,就会看见那片有金色茅屋的栖居地。

    一个知青站在牛车上对史小芽说:那片山冈上黄色的房屋好漂亮啊!这是一个成都女知青,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留着齐耳短发,笑起来有一个很甜的小酒窝。史小芽说: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于是,女知青们便从车上站起来,大声叫着:看啊,那片有黄房子的地方就是我们将要去的地方。于是,男知青们也看见了,站在牛车上欢呼雀跃着。当牛车在凹陷的坑里艰难地前行时,有知青提议说,坐牛车也太累了,而且速度又慢,我们还是步行吧!看上去,我们已经离那座山冈上的黄房子不远了。

    确实,牛车的速度是太慢了。知青们现在都从牛车上纷纷下来了。小路两侧长满了茂密的植物,知青们叫嚷着,有知青突然唱起了苏联歌曲《小路》,这首抒情而伤感的歌曲刹那间引起了所有知青的齐声低吟。史小芽当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好听的歌曲,她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的潮流过来了。小燕子显得更兴奋,不时地抬头看着每张面孔。周兵兵走在前面。史国柱和张华福已在之前用牛车载着知青们的行李走了。

    现在,知青们离那座山冈越来越近了,走在最前面的男知青突然跑了起来,他们向着那个出现了黄房子的幻想之境跑去时,女知青们也被诱惑着跑起来了。史小芽也跑了起来,多年以前,年仅九岁的史小芽面对着这片近在眼前的山冈时,也跟随着父母的身影跑了起来,那时候的史小芽和小哥哥手牵手地奔跑着,父母们用扁担挑着从湖南老家带来的家私,他们奔跑着,寻找着新的家园。此时此刻,史小芽也在奔跑着,她要奔到那山冈的最前面,因为史小芽知道,当这些从大城市来的知青们奔向山冈时,将看到黄房子变成茅屋的现实。因为,直到如今,史小芽还记得九岁那一年,当滚滚热浪将他们推上那片金色山冈时,人们惊讶地看着茅屋时的悲伤以及妇女们泣诉和跺脚时的声音。

    史小芽跑上了山冈,她必须跑得很快,跑过天上的云彩,跑过地下的麂子;史小芽必须跑过时间和光阴的追赶,也必须跑过这些泥坑和经纬度的周转不息。史小芽用她的速度已经跑到了山冈,之后,男知青也跑上了山冈,那些女知青也在之后终于跑到了山冈上。这个时间里,也正是这片居住地上的人们收工回来的时刻,两种不同的力量相互间对视着,史小芽站在两个世界之间说话,她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突然成熟了。当她说欢迎上山下乡运动的知青们时,收工回来的农场老职工们纷纷放下了扛在肩头的劳动工具,他们将双手伸向空中大声鼓掌喊着:欢迎!欢迎!欢迎!而这一时间中,知识青年中的一青年将拳头伸向天空大声呼喊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向南溪农场工人学习!向南溪农场工人致敬!所有知青们都在同一时间充满激情的呼喊道: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向南溪农场工人学习!向南溪农场工人致敬!

    现在,另一个时刻到了,这正是令史小芽彷徨的一个时刻:当知青们终于停止了那些激情洋溢的呼喊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知青们现在突然看清楚了,那些在山坡下的小路上眺望到的黄房子的真面貌,这些茅草房已经编上了号,知青们只要寻找门口木牌上编号的名字就可以找到他们的房间。而此刻,当知青们的目光终于停留在那一排排房屋上时,史小芽代表南溪农场说话了:由于农场还处在十分艰难的年代,所以,你们将先住进这些茅草屋。别看它们简陋,它可是冬暖夏凉。但住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长的。现在,我们就各自寻找自己的编号,先住下来,大家是否有什么意见?

    史小芽似乎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等待着这帮从大城市来的知青们的质问、埋怨和沮丧的声音。然而,令史小芽感觉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知青们什么话也不说就开始奔向身后的牛车,寻找着他们各自的行李,他们默默地、一声不吭地寻找行李,史小芽感觉到了一种沉闷。那个王涛走到了史小芽面前低声说道:没什么,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再艰苦的环境我们也能接受。史小芽又走到了几个上海女知青身边,一个戴眼镜的女知青正取下眼镜擦眼泪,那个叫丁春苑的女知青站在史小芽面前嘀咕道:我们来云南之前都幻想着头顶芭蕉,脚踩菠萝的生活,没有想到会住上这样的茅草屋,如果早知道这样,谁还会来哩!

    尽管如此,知青们已不可能回去,就像当年的支边青年们一样——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一个最现实而明智的选择。当他们囿于这片南溪河畔的山冈时,才发现世界大得无法转身回去,除此外,他们被一个最基本的法则所笼罩着,那就是渴望着在广阔天地炼就一颗红心。这是一种宏伟的力量,当他们将行李铺盖安置在茅屋之后,那种激情的力量依然会触摸着他们的目光。之后,农场的牛车送来了晚饭,这又是一个严峻的时刻,史小芽站在送饭的牛车旁,召唤着知青们来盛饭每到牛车降临于山冈时这里的等待者们总会带着饥肠辘辘的胃、灼痛的胃、伤心的胃、忧虑的胃、无奈的胃接受玻璃汤和木薯饭的现实。而现在,他们来了,对于这片山冈来说,他们的降临确实是一种新生的力量,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装,带来了北京的、上海的、成都的、重庆的、昆明的声音,就连他们从大城市带来的饭盒也是新鲜的。他们来了,饥饿是本能的、最公正的,所以,他们已经纷纷从茅屋中走出来,走到了牛车前,面对这里的玻璃汤和木薯饭。此时此刻,他们显然是已经饿坏了,不管这是什么样的饭莱,首要的是忙于取悦自己的胃。从此之后,往山冈上送饭的牛车又增加了四辆,坐在山冈上喝玻璃汤,咀嚼木薯饭的人又增加了这一群又一群知识青年。

    史小芽所绘制的那幅南溪河畔养殖图已经在农场会议上通过了。那其实是一幅由史小芽口述,再由军代表任焰烈亲手绘制的养殖图。为了这幅图他们建立了一个秘密的契约——从史小芽见到军代表那天开始,从他们俩人的目光在澄澈的光芒中相遇的那一个时间里,军代表都在告诉史小芽一件事:我们要为这农场做几件事,而我们所置身的时代正在进行着一场又一场的革命运动,这是一个荒谬的时间背景,尽管如此,我们同样可以抓革命促生产,你是支边者的女儿,地地道道的垦荒者的女儿,你的档案上记录了你的历史背景,我们太需要这个背景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一个在白纸上绘制蓝图的时间已经属于你。

    这份图卷就这样在第二天的农场干部们手中传来传去,最终被通过了。由军代表任焰烈负责向省农垦局申请一部分资金,再由场里出一部分资金。这次会议,因为这份养殖场的构想图,史小芽被农场任命为代理场长,呈送省农垦局批准以后,就是南溪农场的场长了。

    农场因为运动,原有的领导机构已经瘫痪。所以,史小芽被推到代理场长位置上是必然的。史小芽知道,所有这一切幕后的操纵者都是军代表任焰烈。

    简言之,三十多岁的军代表任焰烈是一个造梦者。这次作为军代表来到南溪农场的任焰烈,曾独自一人骑自行车和步行考察了这片北回归线地域,并接触了饥荒年代的这片土地上的现实。他是一个充满想象力和现实感的人,从看见史小芽的那一时间里,造梦的理想就已经开始。那一天,他们又骑自行车来到了南溪河畔,当他们面对构想图中的那片土地时,军代表任焰烈感慨地问道:史小芽,你已经是代理场长了,你面对这份职务,有何感想?

    史小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想拒绝和逃避这个职务,从她拿到农场的任职通知书时,她感受到的并不是兴奋,而是恐惧和迷惘。现在,她低声说道:军代表,我真的很害怕。我想,一个很害怕的人是无法管理农场的。看上去,史小芽真的很害怕,这个任命书曾让她失眠了一夜。但很多事实就是这样降临的,容不得她有时间去选择。只有在面对军代表时,她才似乎可以倾诉,也许,她已经习惯了面对军代表口述她内心的声音,因为军代表能理解她灵魂中所发出的任何声音。而这一次,军代表同样理解:史小芽,我知道,你才十八岁,你害怕是正常的。我明天要去省城尽快落实经费,请相信我。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想你应该去看看知青们,我担心他们从大城市到边疆,许多东西都不习惯,首先是水土的不习惯。我会尽快回来的。

    史小芽感觉到一种无法说清楚的东西,她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当她知道军代表明天要回省城时,内心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种虚弱。从进入农场大院报道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一种明确的现实给予了史小芽力量,因为军代表任焰烈就在农场,所以那些曾经令她慌乱的东西消失了。而现在,她想听从军代表的建议,去看看那些知青们,也许这可以消解军代表不在的虚弱。

    史小芽的目光与军代表对视了片刻,云就在他们的天空游荡着。两个人骑上了各自的自行车,奔向了两条不同的小路。

    史小芽刚把自行车停在家门口,史小兵也放学回来了。史小兵笑嘻嘻地推走了自行车。母亲回来了,摘下了双脚上的蚂蟥套,将史小芽拉进了屋,第一句就问道:小芽,你知道今天人们在传播什么吗?他们说你任农场代理场长了。有这回事吗?史小芽点点头说:妈,有这回事!母亲听了史小芽肯定的回答以后又拉史小芽坐下来,史小芽感觉到了母亲的眼神有些奇怪就问道:妈,你还想问我什么吗?母亲欲说未说的神态使史小芽很疑惑,所以,她一定要知道母亲的心思,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母亲才开口说道:小芽,他们谣传你跟那位最年轻的军代表好上了,所以你才做了代理厂长。妈不相信这一切,你爹也不相信这一切,我们只希望你尽快地与周兵兵结婚。小芽,只有你和周兵兵结婚之事,才会平息他们的谣传。

    史小芽听了母亲的话以后,感觉到很惊讶也很无奈。她第一次感觉到世界很荒唐,这种荒唐是她原来从未预料到的。她不想解释什么,而且母亲也不想让她解释什么,不过,她觉得母亲说的话有道理,所以,她想今晚去找周兵兵谈谈结婚的事,如果周兵兵同意结婚,史小芽就想与周兵兵将婚事尽快办了。父亲已经从牛车上打来了几个人的玻璃汤、木薯饭,大家坐了下来,史小兵还没有回家,父亲说史小兵正带着两个小伙伴在山坡小路上学骑自行车,不用等他的,天气热,饭也不会凉得那么快,就先吃吧!父亲端着饭先出去了,人们已经坐在山坡上看着落日吃饭。

    人们已经习惯了端着自己的玻璃汤和木薯饭,选择一个适宜自己心情的位置,找一块石头或土坎坐下来,一边分享着落日的余晖,一边漠然地将那些玻璃汤和木薯饭送到悲伤的味蕾中去。人们已经习惯了这单调的黄昏,每个人都会端着饭盒,以发呆的方式完成一天中最后一次填饱肚子的仪式。史小芽端着饭盒来到了他们中间,最后的落日正照着他们的上半身,照着手里捧着的那一只只饭盒,里面的木薯饭和玻璃汤被映出一片金色,一片乌有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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