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是文德元年,又是一年春来到,久违的三月长安街上依旧车水马龙,依旧喧嚣聒噪,或叫卖或说笑,好一个大唐。
“娘子你慢点!”
眼见两女子好似双胞胎的侍女追着她们家的主人,仔细一瞧原来是位娘子。
“伏案,泼墨,你们倒是快点呀!”那娘子穿得到是轻巧,也仿着太平公主,女著男装,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
“罢了,也不等你们了,你们就可劲来找我吧!”话音刚落,就消失在人群里。
“娘子,你慢点!”
她们也匆匆遁形其中。
那娘子行色匆匆,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笑容。不知为何而喜,只一个劲儿地快快走,快快走,本以为会去那香火鼎盛的佛堂寺庙求个姻缘诸如此类的,没想到她偏偏跑去那长安城外人迹罕至的云泥观。
只见观中一英俊公子静跪于大殿前,神情安宁,似正与仙人求道遨游九霄。她跑到观门口,半身靠着大门,喘着气,大笑道:“就知道你会在这道观里。”边说边走向他,依靠在他怀中,“怎么?难道你真想求仙问道,难道你真想让我冉冉孤生?”
听后,他睁开了眼,笑了笑答道:“说什么呢?我怎会让你无所依傍,我虽爱呆在这,也只不过因为这里清净,还有我只是凡夫俗子,不会成仙,更不会让你孑然一身。”
他安慰着,而她却嘟着嘴,说“那你为何还不来迎娶我?是不是你心里另有他人?”说着,她那双清澈的双眼瞬间就湿润了,声音也低沉了下了。
“怎会?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别无其他。”
他那笃定的眼神和这甜蜜的言语似乎把她逗笑了,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娘子呀,你可让我好找!”一侍女冲了进来,“呦,寿王也在,给寿王请安。娘子,我们回宫的时辰已到快快起身吧。”说完便把她扶起拉了过来。
“好了好了。”答应完侍女,便转过身来对他说:“伤彼惠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话毕,羞涩地走了。
那公子呆呆地站了一会,若有所思,又若无所思,待那娘子渐行渐远,喃喃自语:“怎会?”
在回宫的路上,两人说着话。
“泼墨,伏案跑哪去了?”娘子问道。
“还不是拜娘子所赐,姐姐与我各去了寿王府云泥观找你,我想姐姐应该在寿王府吧!”
话音刚落,那娘子一把挥开泼墨的手,又快快走,快快走。
“娘子你等等我呀!”泼墨一边着急地提着衣裙紧紧跟随,一边又笑道:“恐怕是借着找姐姐的由头去寻你家李郎吧!娘子你且停停!哪有新郎还未亲迎新娘就登门拜访的道理呀!小心给寿王爷安了个坏名声!”
说完,娘子停了下了,泼墨顺势把她拉了回来,并劝服着:“娘子与寿王爷可是竹马之交,都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了,就等不了这几天吗?想见寿王大可让他入宫陪伴,何必去他府邸呢?以前都不是在宫内玩耍在宫内长大的吗?”
“也是,但我还不知道寿王府长了个什么模样呢!”她不解地问。
“诶呀,我的娘子,不过几日就要成为寿王妃了,还急于这一时吗?到时候寿王府有的是时候看。”泼墨劝道,“只要国公大人一放手,娘子你就能飞出宫闱,投身寿王了。”
听着听着娘子就怯怯地笑了。
在她们闲话之时,伏案出现了。
“呦,姐姐你来的可巧了。娘子正要寻你去呢。”泼墨笑道。
“娘子所寻之人真的是我?”伏案问道,带些嫉妒,带些无奈。
“自然是另有其人。”泼墨又添一句。
娘子那透红的脸上又施了一层厚厚的朱,“仔细你的嘴巴!信不信我把你卖到平康!”
说着,三个人手牵手就回去了……三人追着闹着回到了巍峨的太极宫。太极宫?她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只见宫女宦臣们对那娘子叩头请安。迎着一路的行礼,她们来到了神策军处。堂中端正坐着一位老者,一双虎眼怒视天地,两道剑眉直冲云霄。他正训斥着下属,满脸通红。
“阿爷!”
那娘子如雀鸟般灵动扑向了那位老者。
他瞬时就从怒火中烧的大将军回到了本该这个年纪应有的慈眉善目的老者形象,应该说,那位娘子是他的例外。
“嫣儿,今日在宫外玩得可尽兴?可带了什么东西给阿爷?不会就去见了杰儿一面吧?”他问道。
“是呀是呀!大人,娘子就去见了寿王爷,只带回了相思。”泼墨说道。
“是吗?我儿不孝。女大难留啊!”他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却又笑了笑。
“你们就知道戏弄我,我饿了,也乏了,就先告退了!”她脸又红了起来,恨不得马上离开。
他说着:“那你们的婚事?”
“婚事?阿爷!何时?”她立刻转过身,拉着他的衣袖,摇曳起来。
“罢了罢了,真白养你了,明日就把你送走,省得烦心。”
“真的?谢谢,谢谢阿爷成全。”
说完便兴冲冲地跑出去了。当时的她用眉开眼笑,喜上眉梢两词来形容最为合适。
“这孩子。也靠你们的婚事给至尊冲冲喜吧。”
他若有深意地自言自语。
那伏案端着一碟透花糍走到了启华殿。光看外面就可用富丽堂皇来修饰。宫门一开,百花盛开,美不胜收。花香扑面而来,整个人都酥了,陶醉其中。
伏案走进正殿,将这点心放在那镶金嵌玉的桌子上,喊道:“娘子快来吃点心,刚从司膳司取来的新鲜热乎的透花糍哦,还不来吃我可开吃了!”
伏案四处张望,发现梳妆台上娘子正精心打扮自己,施以脂粉,饰以美玉,花钗翟衣,青罗滚地,月华之下,铜镜之中,颠倒众生。
“伏案,泼墨,你们看我美吗?我这个鬓是不是没梳好?”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不住地修饰自己的美丽,力臻完美。
“娘子呀,天仙也不过如此吧?”“对呀对呀,这美貌早把寿王爷的魂给勾走了!”“娘子为什么这么早就准备起来了?”
“我,我怕李杰他久等。”娘子羞答答地应了一句。
“寿王爷是怎么攒的好福气,能够娶到这么个天仙?”“真心疼大人,白养了这个女儿!”“哈哈哈!”
“去去去,吃你的点心去!”伏案泼墨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娘子惹恼了。
“去就去,想着嫁人连爱吃的点心都不要了,诶。”
伏案拿了透花糍,和泼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这时,大人来了。
“大人。”
伏案泼墨随即悄悄退下。
“真舍不得嫁女儿呀,怎么会有那么美的女子?”大人不停地啧啧称赞,“再让为父仔细瞧瞧,今后怕是难相见了。”打量一番又长吁一声。
“胡说,我嫁入王府,又不是不回来看您了,再说寿王府离皇宫那么近,想见还不容易吗?”娘子安慰道。
“我儿定要再近些。”他心中似乎早就盘布好了一切,“伏案泼墨,好好伺候娘子。”说完就大步走去。
清风吹拂,红烛闪动。
“娘子,礼堂要用步幛遮之,新娘立右,新郎跪左……”伏案在为娘子讲解成婚礼节。
“……够了,怎么这么折腾李杰!”
娘子不耐烦地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呀,娘子,且忍忍吧。”
伏案无奈地说。
“娘子吃口透花糍消消气,繁文缛节就是可恶!”
泼墨劝和道,说完就出去张罗明日的种种去了。
“既然娘子礼仪不想听了,那就说点有用的,娘子以贵主之礼嫁过去,对寿王爷可谓是无上荣光,大王自然要视娘子为正妻,可娘子现在你就该学学怎么和王府的姐妹相处了。”伏案说道。
“姐妹?何来姐妹?”娘子狐疑道。
“就是侍妾呀。”伏案说,“寿王之前没有正妻,但和其他王爷一样也有侍妾,这是人之常情。”
伏案望着那两眼变红,快要滚出泪珠子的娘子,又安慰道,“偌大的寿王府就只有两个侍妾,要是换了别的王爷,那可不就是一个个小后宫了吗?”
“两个?你知道是谁?”
娘子惊讶的是伏案居然知道。
“其实我也是听宫中的风声……还记得当年王爷救的那个落水女子吗?”
“记得,那一次长安百姓都赞扬王爷英勇……可长安百姓赞扬李杰的有岂止这一件。莫非?好吧……”
娘子开始自言自语,有一阵失落感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是的,此女名唤刘春楠,被救后孤苦无依被王爷收留,应该是因为年未及笄,稚气未脱,就没有侍奉过王爷。只是供在王爷府上当活佛罢了。”
伏案解释道。
“还有一女呢?”
娘子追问着,眼神比音量更加迫切。
“还有一位叫什么,如梦,哦,对,叫何如梦!听说也是因战乱才与王爷相知的。”
伏案含糊地回答。
“等我嫁过去,要和她们好好相处,要如娥皇女英般。”
娘子突然坚定起来。
伏案迷糊了,“娘子你?”
“我虽不能心怀广宇,但两个我还是能容得下的。我也坚信李杰他心中有我,而且一定比她们多!”
娘子自信满满地说。红烛燃尽了,又点起,过了大半个晚上,才沉沉睡去。
“嫣儿呀,若李杰敢负你,我便带着神策军夷平寿王府……”
苍穹之上,红日升起,礼炮,锣鼓一路响到寿王府,全长安的人都赶来沾一沾这久违的喜气。真的,大唐久违了的喜气。
二、得姐妹亲
洞房花烛明,舞馀双燕轻。
折腾了一天,夜又深了。
青衣女,东床坐,盼郎君,肝肠断。
“嫣儿!”
杰满脸喜色,一进门就抓住她的手。
“杰。”
嫣儿心中有千言万语,可不知为何在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今夜,你便是寿王府的女主人了。”杰十分激动,攥着她的手。
“王府中又不是就我一个女主人。”嫣儿嘟囔说,“若干年前你是否对他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怎会?府上正经算来也就如梦和春楠,如梦于我有恩,是恩人;春楠年幼不经世事,是妹妹。我心中存着的都是你呀!”
经嫣儿的一句质问,杰似乎语无伦次起来,似乎之前就没想好如何回答,似乎认为这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是呀,那个时候,男子三妻四妾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了。
“你可知我很少与人同分一杯羹?”嫣儿笑了笑,“罢了罢了,不求你一心一意,只求你别像儇哥一样,坐拥后宫。”说完倚靠在杰怀中。
“现在我真是个不忠不孝不义的罪人,皇兄久卧病榻,我不尽心陪伴却在这里大办喜事,阿娘在天之灵想必也恨死我了。”
杰一脸纠结。
“杰你且放宽心,病情反复也是有的,我都把泼墨留在宫里照顾他,再说阿爷等一干大臣都在武德殿陪伴他,太医的回春之术迟早能还你一个生龙活虎的儇哥!”嫣儿又说着,“阿家难道就不想看到你娶妻生子吗?”
“嫣儿能言善辩,那就早些给我生个小寿王吧!”
杰搂紧了她。
“说什么呢。”
花烛燃尽,新婚燕尔,却扇相欢。
“嫣儿。”杰醒了,“天亮了,我真希望天不会亮。”
“傻子,天亮了我也和你在一起呀。”
两人又搂紧。
“娘子可起来了。”伏案破门大声喊叫了起来,“呦,妨碍二位亲热了呀。”用袖子半遮着脸笑道。
“说什么呢,快伺候我梳洗。”
嫣儿红着脸,挣脱了紧紧黏着自己的杰。
“娘子,梳洗完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娘子呢!戴这花好看,不知从宫里带来的瑞龙脑可还喜欢?”
伏案看着铜镜里的人儿问道,总有些言语暧昧。
“还是用杰的沉水香吧!杰你可舍得分与我?”
嫣儿对着铜镜中的杰问了句。
“尽管拿去。”
杰看着铜镜中的她,笑了笑。
“伏案,你以前沾染上瑞龙脑的香甚是好闻,这瑞龙脑今后便赐你了。你也该好好打扮打扮了。”嫣儿笑着说:“我还指望着吃你的红鸡蛋呢!”
“娘子可折煞我了。以前是我不懂事抢了娘子的瑞龙脑乱抹……”伏案羞红了脸,看着铜镜,“娘子仁慈,天下挑不出比娘子更好的了!我便侍奉娘子到老到死!求娘子不要嫌弃就好。”
“罢了罢了,一句玩笑,就让你絮叨这么久。”
妆点完毕,进了宫问了安,又回来了。
“杰,如梦姐和春楠妹呢?”回来路上,嫣儿问,“她们不会是躲着不见我吧?”
“怎会?她们去寺庙里还愿去了,想必她们也快回来了。”杰解释道。
“寺庙?好吧。”
两人说完辗转回到王府里。
“侍妾何如梦,给娘子请安。”说完就推了推边上的刘春楠,春楠立马跪下,说:“侍妾刘春楠,拜见姐姐。”
“姐妹们可使不得,快起来,你们可都是杰的心头好呀!”嫣儿立马扶了她们,看了看杰酸了一句,“你们若跪出个什么病痛,杰可要闹好一阵子呢!”之后遣了伏案将宫中带来的金银珠宝分与她们的侍女,“只是些不起眼的物件,姐妹们可别嫌弃,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随意把玩就好。”
“你别吓着她们。”杰急忙说。
嫣儿说完之后又拉着她们两说:“杰,不知为何,和她们两个有莫名的亲近。”看了看她们两又说,“是不是前世是亲姐妹呢?今生共事一夫?”又笑了笑说,“我们真有缘分。”
“侍妾惶恐。”两个人都低下头。“有什么好惶恐的,我们以后就当是亲姐妹好了,也不毕过分讲究什么嫡庶尊卑的,尊卑分而亲疏起呀。”嫣儿又笑了笑说,“姐妹们快带我走走王府吧,虽说我与杰竹马之交,可还从没仔细游过寿王府呢!”
“姐姐想去,我们就走吧,”春楠应了一句,又说了:“子衿也别跟着如梦姐了,莹雪你们都把手上的珍宝拿回屋去,在去给我们备点吃食。”
奴婢们都告退了之后,她们又赶走了李杰,开始漫步王府了,“姐妹们可知,我,儇哥和杰自小在宫中玩闹,一起吃一起玩一起睡,以至于杰移居王府后还恋恋不舍宫中景致。”
嫣儿自顾自笑着。
王府一角,有一清湖,湖里几片荷叶星星点点地落在上面,沿着九曲长廊,走向湖心的小亭。亭上绘满了莲花盛开的景象,三人立于亭中,宛如画作。
“姐姐用的什么香?清新恬淡,不是俗香呀!”嫣儿好奇地问了句,又笑着说:“妹妹这个年纪身上就有如此诱人的香气,笑声又如此醉人,长大之后肯定倾国倾城。”
“娘子说笑了,奴不爱用香,身上只不过是多年受荷花眷顾才有的气味罢了。”如梦答。
“春楠只用平常的香,只不过大王身上余裕了随手打赏的。”春楠满脸羞涩,炫耀着。
“姐姐你这可见外了,都说了以姐妹相称,何必如此拘泥。再说我可要生气了!”嫣儿笑着说,“看来姐姐喜欢荷花,才受荷花眷顾。”
“姐姐你可不知,这片湖这条长廊这个亭,都是大王花了重金为如梦姐修建的!”
春楠冷不丁来了一句,不知为何眉飞色舞起来。
“春楠胡闹,若只为我一人所建,你又站在这里作甚?”如梦辩解道,又对着嫣儿说,“只不过常年服食荷花才染上的吧。”
“这里是杰造的仙境,而姐姐又着涌着一汪清泉碧色衣裳,姐姐又是莲花般的仙子,真是这里的主人。”嫣儿笑着。
“对呀对呀,就是上次姐姐说喜欢清净,大王就立马给她修了这么个仙境。”春楠笑着说,“大王他都不给我建,可见其偏心。”
如梦默不作声。
嫣儿眼神有点不自然,但也只能强装自然。
“王府中可还有这种仙境?再带我瞧瞧!”
嫣儿又笑了,三人继续走着。
起风了,如梦打了个寒噤。
“姐姐可是冷了,快捂住小腹以免着凉。”嫣儿皱眉:“我们去避避风吧!”
“是。”
“姐姐妹妹你们芳龄几何?我咸通十年花朝节生,现已桃李年华。”
“如梦咸通七年上巳节生,桃李已过,花信未来。”
“春楠咸通十四年……七月十九生,已然破瓜。”
小厨房里,如梦的侍女子衿和春楠的侍女莹雪正在准备茶点。
“子衿姐姐,刚才那娘子的阵仗好大呀,嘴上功夫也如此了得。”莹雪感叹道。
子衿笑了笑说:“娘子厉害,我们更要做好事。快把刚做好的透花糍送过去,也不知道娘子吃不吃得惯,也不知道和宫里做的差多少。”
“姐姐做的樱桃毕罗甚是可口,连大王也赞不绝口,可惜时机还没到。”
莹雪笑了笑。
“好了好了,快去找找娘子们吧。”
武德殿内,至尊卧榻,群臣守候。
“国公,至尊怕是要不行了,大唐以后便要依仗国公了。”“是呀是呀。”大臣们议论着。
嫣儿的阿爷笑了笑,“哪里,我杨复恭无才无德,还得靠各位大臣才是!”
“现如今,圣人的后事也该备下了,其子又年幼,也要另寻新主了。”一位酸气很重的老臣说了句。“是呀!”“对呀对呀!”
群臣又开始聒噪起来。
“吉王在诸王之中极富贤明,很有明君风范。”“是呀,吉王真不错。”
群臣又开始应和起来。
旁臣狐疑,又有人说:“想来又觉得不妥,毕竟不是一母同胞,恐生变故,还是寿王最为合适!”“对对对,杨公新得的贤婿举手投足甚是得体,眉宇之间英气逼人,雄姿英发。”“是呀,帝王龙风之相。”
他们又开始吱吱了。
“不可!”
终于有一个不同的声音出现了。
“杨公万万不可。立嗣宜立长。吉王年长与寿王,若拥立寿王恐被世人诟病为偏帮女婿,矫诏立主。这不是毁了你一世英名吗?”
这就是当今中书舍人——张濬。
在他的带动下,又有一帮老臣在喊了:“哪里一母同胞了?你这田舍奴入仕才几年不要在这胡说八道!惠安皇太后只生了至尊,寿王只是一个难登台面的妃子生的!”“不对呀,惠安皇太后薨逝后,至尊可就是被交给王德妃抚养的,生母是母,养母就不是母了吗?”“虽然当时位分还只是韩国夫人,怎么就登不上台面了?你见了不是还得行礼吗?可是要至尊治你大不敬之罪吗?”
几个老臣站起来对着刚才那几个老臣叫唤起来,生怕吵不到至尊。
“不是养了几年王德妃也薨逝了吗?最后还不是都交给郭淑妃了吗?”“那又怎么样?至尊他们都是一同长大的,想必一样亲近呀,田舍汉!”
政治推搡没想到被这些老臣弄成市井对骂,也真是一大奇事。
“吾儿伴随至尊多年,逃亡之时都随侍左右,吉王那时又在哪里?可见其亲疏远近,我想至尊心里也属意于寿王的。”杨复恭笑道,看了看龙床上的至尊,至尊也微微点头,杨复恭又接着说,“还有,举贤不避亲,我不怕!”
一番争执后,群臣叹道,“对呀对呀,任人唯贤。全由杨公做主!”之后便纷纷跪下,张濬也只好作罢。
“好!江山不可一日无主,寿王李杰德行过人,可立为皇太弟,入少阳院监国……”
“大王大喜呀!”只见泼墨冲入寿王府,随后跟着中尉刘季述和一干禁兵。
嫣儿这时正饶有兴致地与杰下棋,问:“杰有何喜?”
“大人命我来贺寿王荣登皇太弟之喜,快请移驾少阳院吧!”
“什么?”
这结果虽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杰还是惊了一下,不慎将要下的棋子扔掉了。
“哈,杰你被我团团围住了!插翅难飞!”“是呀,我被围死了。”
杰眼神开始空洞起来……
如梦着急地看着,说:“容我们准备准备。娘子……哦不,嫣儿!我们先去安顿一切,随后就来。”
嫣儿着急回宫,就带着春楠,早早地随她们走了。
一大家子匆匆赶往太极宫的路上。
“七郎。”
如梦抚着昏睡的皇太弟。他醒了,虽然今生挚爱都在,可一切都变得压抑了,不知是因为儇哥命不久矣还是因为什么。
“七郎是因为要成为笼中鸟而郁郁寡欢吗?”如梦问。他看了她,说:“你愿意吗?”
“我?生死相随。”
车马驶进了太极宫,杰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七郎中兴大唐,可好?”
如梦突然问了句。
“好。”
可知这念头在那时可是最危险的。
终于到了少阳院,宰相孔纬与杜让能携众臣恭迎。
“天之骄子呀。”“人中龙凤呀。”“英气逼人呀。”
群臣停不住的赞许。
“杰你可还好?你们别烦杰了,今天奉承这个,明天讨好那个有什么意思?”
嫣儿冲出重围,众臣急忙退后,嫣儿又对杰说:“春楠已安顿好,我去看看儇哥,杰你去吗?”
“好。”
不知再见杨复恭杰该会是什么心情。
两天一晃就过去了,那天天亮的很早,苍白一片,空气沉闷,原来,天下缟素。
“请皇太弟即位。”
杨公请命。
李杰就这样,改名为李敏,就这样成为帝王。
圣人至,群臣喜,盼明主,降甘霖,复盛世,兴天下。
三、乔迁新居
敏,百姓翘首以盼。新帝即位,百废待兴。
“至尊,请册封皇后。”
杨公请命。
“什么?后宫之事由我定夺就好。”
昭宗李敏笑道。
“至尊自即位改名后就没有了私事,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着李唐皇室。皇后的册封更是天下瞩目,马虎不得。”杨公又着重了一句,“至尊要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罢了,国公说怎么封?”
敏冷冷地看着那个老者。
“自是简单,嫣儿为正妻,皇后自然非她莫属。”
杨公似乎正在宣判某事,而非建议某事。
敏愁眉紧锁,嫣儿见状,便说:“杰,不,敏,我无才无德不敢忝居后位,就立如梦姐姐为皇后吧。”
“什么?嫣儿!”杨公愣住了,大声喊道:“糊涂!如梦是谁?”
“侍妾何如梦叩见国公。”
如梦很是得体,没被杨复恭的虎威吓到。
“母家何处?”
杨复恭冷冷一笑,问。
“东蜀梓州。”
如梦镇定自若,答。
杨复恭狐疑了片刻,惊叹道:“东蜀梓州?东蜀梓州!”又过片刻,又说:“家族不显,宗庙不兴,何氏难当皇后!”
话音刚落,四围默不作声,静得可怕。
“阿爷我们的事情你就别插手了。敏愿意封谁就封谁,反正我是不当的!”
嫣儿这一句又加重了四周沉重的气氛。
“求至尊,国公降罪,奴诚惶诚恐,奴不敢妄想后位,只求在后宫中有一瓦栖身。”
如梦稽首诉求。
这破冰之举总算有所得,也有所失。
“何氏你既然无意于后位那么就请至尊随便赏个妃位吧,但至尊定要以嫣儿为先!”
说完便扬长而去。国公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震惊,权倾朝野的国公什么做不到?难道真是因为嫣儿而让步?或是因为如梦的请罪而感动?
国公出去后,与随从宫人们叮嘱了句:“善待何氏。”
“嫣儿,我不是不想让你当皇后。”
“我懂,我也不想当什么皇后,那些个皇后受人气还要尽力忍,工于心计又要打理合宫,我可不想少年白头,色衰而爱驰。”嫣儿笑着说,“好了,你去忙前朝的事吧,我还要去给姐姐布置宫殿呢!”
说完便拉着如梦往外面走去。
“如梦姐,我们先去尚宫局取些物件吧。”
“娘子,这些小事就由我们这些奴婢去就好了。”
伏案说。
“不了不了,我们一起去吧,姐姐带我逛过寿王府,今天也由我做回东道主,带姐姐游一趟皇宫。”
嫣儿拉着如梦,往尚宫局走去。
“可惜春楠一入宫就病了,不然就可以与我们一道了。”
如梦苦闷。
“是呀。”
嫣儿笑了,阳光温润。
说笑着,三两步就到了尚宫局,可是门口站着个拿着板子的教习宫女和个泣不成声的女童。
“你,在这里干什么?”
嫣儿问了句。
“回夫人,奴正教训这个刚入宫的宫女,她偷吃点心,理应受罚。”
教习宫女说。
“好了好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动辄打骂呢?”嫣儿对她起了怜悯之心说,“痛不痛呀,泼墨,快带她去找个御医瞧瞧。”说着一行人就带着那孩子走了。
“唯。”
教习宫女感觉得罪了贵人,三步并作两步,匆匆退下了。
老尚宫陈云渡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叮嘱了句:“好好待那孩子。”
“姐姐,哦不,娘子,你对我真好。”
小女孩虽然疼,但还是笑了笑。
“你叫什么?"泼墨问了句。
“我叫夏花。”小女孩兴奋地说。
“你为什么入宫?”如梦也问了句。
“阿爷阿娘都死了,就被人抓来当宫女了。”小女孩说着说着便哭了。
嫣儿也似针扎似的难受,“好孩子,别哭了,同是可怜人呀。”
“娘子千金贵体,怎会可怜,敢问娘子是哪宫的娘子。”小女孩笑了起来,望着嫣儿。
“我?我是启华殿的花启嫣,真巧,我和你名字里都带着花。这位是拂莲殿的何如梦。”
嫣儿笑着,很高兴,很灿烂。
“今后受欺负了,就来找我们娘子,我们娘子给你出头。”
泼墨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笑着说。
“好了好了,泼墨快带她去吃些好吃的,姐姐来我殿里坐坐吧。”
嫣儿一行人渐行渐远,可夏花心中深深刻下了一个人的名字——花启嫣。
“姐姐快走。”嫣儿拉着如梦,向启华殿跑去,“到了。”
一开宫门,冲天的香气扑面而来,正门一入,只见一盆洛阳红高高立于中央,四围簇拥着昆山夜光。再往八方一扫,宫墙边上,长着各色花卉,有的嫩芽吐新,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傲天怒放……更妙的是,不同时令的花交错种养,一朵花谢了还有千百朵花长上来,也可做到四季如春了。
“姐姐,我的启华殿可还好?”
嫣儿得意地说。
“这该是太极宫中最好的去处了。”如梦感叹道,“真是巧妙至极!”
“天色不早,晚些再来看我的内殿。还是先去你的寝殿吧!”
说完便拉着如梦走了出去。
出了这门,进了那门,门口端正写着——拂莲殿。从宫门外,就听到了潺潺流水的声音,走进宫门,见中央修葺着一池塘,塘中有双白石莲,泉眼自瓮口中涌出,喷注白莲之上,池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观音莲与富贵莲,莲蓬娇羞地酝酿着,期待着六月的吐红摇翠,粉白相间。各色鲤鱼在池中游动,相戏莲叶间,一摇一摆各具风趣。
“真美。”
如梦由衷地感叹。
“这里虽没王府那个湖大,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这池子的水与海池相通相连,鱼儿活得长久,在世间殊色一般悲时,也就不是一潭死水了。”
嫣儿拉起如梦的手。
“何娘子且留意着,池中长着一碗金莲,那可是我们娘子花了好大力气寻来的。”
伏案仔细瞧了瞧那池子,指了指那独特的并头莲。
“金莲已是稀奇,并头金莲更是罕见,妹妹何必对我如此之好?”
如梦不知如何感激。
“姐姐是敏的心头好,自然要真心以待。”
嫣儿说着说着,就挥手命随从们退下,才又添了一句,“姐姐可知春楠为何而病?”
“怎么?”
如梦不解地问。
“那日共游寿王府,伏案无意看到春楠的侍女莹雪在上来的点心上做了手脚……”
嫣儿悄悄在如梦耳边说了几句。
如梦一脸惊讶,随后顿悟:“怪不得最后你嫌子衿做的透花糍难吃,统统赐予春楠主仆吃了。”最后又加了一句,“子衿当时因被指厨艺不精而忧心多日呢!”
“原是我的不是,改日再让她做一碟送来尝尝吧!”嫣儿笑道,之后又说,“姐姐觉得春楠该不该留?”
“她?妻妾间争风吃醋也是有的,且念她初犯,毕竟年幼,”如梦叹息了一声,后又说:“若妹妹容不下她,就放她出去吧,姐姐为她求条活路。”说着说着行起大礼来了。
“姐姐使不得,容我再想想吧,走,我们再进去看看!”
嫣儿笑着,牵着如梦推开正殿大门。
只见宫内也是美轮美奂,沉香铺地,墙上绘满了荷花图案,芙蓉出水,童子采莲……殿内最为亮眼的就是那用紫檀木雕刻而成再鎏以黄金的坐莲观音,其貌亦笑亦嗔,占尽千像,栩栩如生,如真神显世。
就连那香烛都精致的不行,还有佛案上供着的新鲜水果,果香四溢。如梦陶醉其中。在如梦感叹之际,嫣儿轻轻放下了珠帘,翠色的珠子,通透圆润,彩线串珠,最后在这帘子上活生生地绣出了一朵芙蓉并蒂图。
这是,极乐天堂。
“姐姐礼佛之人,妹妹这样安排可好?”
“如此华美,如此奢侈,姐姐怎担得起……”
“我说你担得,就担得!姐姐若是早些年进宫,还能看到大明宫的辉煌景象,只可惜儇哥出幸归来,大明宫已不是旧日模样……不过没关系,等过几年大明宫修缮完好了,我们便迁过去!”
嫣儿笑着,可是她不知修缮要花好大一笔钱,还要好一段时间。
拂莲殿中,朱纱窗筛风弄月,猛地一阵风吹入殿内,那一颗颗浑若天成的珠子随风起舞,摇曳生姿。如梦虔诚地跪在锦缎做成的蒲团上,聆听教诲。
“娘子,进些汤水吧!”子衿走了进来。
“殿里的侍从可打点好了?”如梦看着子衿。
“是,殿内的人底子还算干净。”子衿思忖了一会,又说:“春楠娘子……”
如梦透着窗看往承香殿方向,说了句:“她又是何苦呢?”
“她心怀鬼胎也不是一日两日,又曾数次给娘子使绊子,抢走至尊……花娘子除去她最好了。”
“她一时逞口舌之快我只当童言无忌,她正是爱出风头的年年纪呀!诶。”
如梦,子衿双双低头苦叹。
“如梦!在这里可还习惯?”敏进门,被这里的一切所惊艳,“嫣儿真是有心了。”
“我要在此终其一生,不习惯也得习惯。”如梦苦笑。“请七郎给我换一个住所,可好?”
“怎么?这里不合心意?”敏不解。
“已是尽善尽美。可如梦福浅,承受不起如此贵气。”如梦说。
敏笑道:“你就安心住下吧,这里虽不比启华殿,但也算是人间仙境了,嫣儿从小在宫中长大,难免贵气些,当年遇难蒙你不离不弃,现在这些也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敏说着就牵起了如梦的手,拥入怀中。
“如梦还未曾进嫣儿内殿……这里已是极美了,嫣儿的启华殿还要更胜千万?”
如梦狐疑。
“先帝与杨复恭宠惯了她,鼎铛玉石,金块珠砾,都源源不绝地送入启华殿。”敏苦笑道,但不像是责备。“无妨,为她倾尽一切也是值得的!”
敏满脸欣慰。
“作为丈夫,嫣儿有七郎是三生有幸,但作为君主,嫣儿有七郎是时运不济。”如梦又说,“难道七郎要给嫣儿安上个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罪名?”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敏笑着说,“现在扩充禁军正是要省下钱粮的时候,宫中诸事还要靠如梦操持呀……”
今夜的星,包罗万象。
“娘子,拂莲殿的灯熄了,我们也睡吧!”
伏案苦笑道。
“大家也真是的,都不来陪我们娘子。”
泼墨恼火地说。
“今日姐姐乔迁新居,理应陪伴。”嫣儿摆弄着手上的玉鱼,笑着说,“快把灯熄了吧。”
太极宫的灯都熄了。
“梓州何氏,梓州何氏。”杨复恭在月下走来走去,一直念叨着如梦,“你,去把何如梦的一切查得干干净净!”
酒醉的月重重落在拂莲殿池中的水中,波光粼粼。
四、情深意切
至尊谕:门下。花氏何氏,门袭钟鼎,训彰礼则,器识柔顺,质性幽闲,淑慎有仪。美誉光於六寝,令范成於四教。宜升徽号,穆兹朝典。花氏可贵妃,何氏可淑妃。
“贵妃娘子大喜。”
敏与如梦双双入了启华殿。
“淑妃娘子见笑了。”嫣儿手持玉瓢,打理花草,“拂莲殿可还住的舒心?”,拨弄了花草,又看了看他们俩。
“嫣儿,如梦,我有一事与你们商量。”
敏的话音未落,嫣儿便接了上来,“不用说了,敏大可不必在意阿爷的话,我本无心于皇后,我殿前的花草已经让我身心俱疲,若我当了皇后,再打理这六宫粉黛,怕是要心力交瘁了。”
说完,三人笑了笑,如梦说:“我也不求皇后之位,皇后之位只是累赘。”
“姐姐心性与我如此相同。”
嫣儿笑着,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请他们进殿内。
“罢了罢了,你们只会一味躲懒推脱,可还是要有个人出来主持后宫,如梦既年长,就请操持一下家事吧。”
敏边说边作揖。
“只要你们不嫌我笨手笨脚就好。”
如梦走着,笑着。
一推开门,便见一大朵红牡丹细绘于墙上,又由金丝银线勾勒描边。桌子上各色瓜果点心应有尽有。走进去看,见地净映人,又见一朵白牡丹怒放于世。红白牡丹交相辉映,共筑仙境。椒染金粉,和泥涂壁,温芳并举,富贵兼得……
“如梦知错了,本以为拂莲殿已是最好的去处,没想到拿室家之美与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相比,大错特错了。”
如梦对眼前盛景赞不绝口。
“姐姐就会取笑我。坐下喝些茶水吧!”
嫣儿遮着脸笑着。
“这里应比得上十个阿房宫了吧!是姐姐鼠目寸光了。我本以为这种绝世美景只能在小说中看到,没想到,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所造之景却让我真切地看到了。”
“姐姐净会胡说。”嫣儿笑了笑,后又仔细想了想,便和如梦嬉闹起来,“姐姐就会欺负我,姐姐是有意责备我挥霍无度,奢靡成性呀。”
“好妹妹呀,姐姐可不是故意的,只是提醒你小心谨慎些。若传出些流言蜚语,对你对敏对杨公都是不好的呀。”
“对呀对呀,嫣儿在国库里长大,也要体恤百姓之苦呀!”
敏添了一句。
“嫣儿受教了,敏为中兴大唐忙着,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节省宫中用度上还是能助大家一把。”
说完三人都笑了。
“姐姐可要饮些醍醐,泼墨刚拿来的。”
嫣儿招手,让泼墨上醍醐。
泼墨遂拿了三碗精致的醍醐,摆在桌子上。
“看来妹妹钟情于玉石,一路走来,玉器随处可见。”如梦笑道。
“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金器略显俗气,也唯有玉器清丽雅致。”嫣儿饮着醍醐,笑了笑。
“嫣儿聪慧。”敏一碗饮尽,叹道:“若前朝能多添玉笋就好了。”
“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前朝阿爷自会为你打点好的。”嫣儿笑道:“对了,敏,你可去见过春楠?”
“春楠?近来春楠也不在人前走动了……”敏叹息道。
“可怜了春楠妹妹,一入宫就病了。”如梦叹道:“瞧了几次太医总不见好。”
“当年在王府是何等欢快活泼。”敏叹道:“深宫重重把她锁住了呀。”
“承香殿风水不养人呀。”嫣儿又添了一句,“既然如此就把她放出宫去吧。”
“此言有理,春楠现在无名无分,在宫中遭人闲话,长此以往会害了春楠。她现在还小,放出去托付个好人家。”如梦盘算着,“总比病恹恹地呆在宫中要好。”
“原本就是想等她成年将她指给亲贵的,既然如此,就让她早些出宫吧。”敏释然。
“七郎,妾还有一事相求。”如梦起身行了个礼,得敏允准,继续说了下去:“宫中女眷甚多,可正经主子没几个。看到那些老宫女将要老死宫中,死后连个牌位也没有,惶惶不可终日……所以,妾斗胆求七郎放老宫女出宫。”
“姐姐快起来吧,这种节省宫中用度又邀买人心的善举,敏一定会准了的。”
嫣儿扶起如梦,将她们的手放在一起,三人同笑。
“敏如太宗圣人一样心系天下,姐姐又如长孙皇后般贤良淑德,想必在两位的操持下,大唐又将出现盛世!”“如梦有此心思,就尽快准备起来吧。”敏开怀大笑,“春楠也就有劳如梦了!”
三人又笑了,只不过个中滋味还是只有自己能体会。
闲聊之后,敏去前朝忙去了,如梦也去打点放宫女出宫一事了,留嫣儿在启华殿偷得浮生半日闲。
“娘子可是事先与淑妃通过了春楠一事?一唱一和倒是十分默契。”
伏案见四下无旁人,便问道。
“是呀!总算赶走这么个心术不正的小人。”嫣儿一脸喜悦和释然。
“娘子英明。小小贱婢居然敢用糕中用毒这般俗不可耐的伎俩,怎能逃出娘子法眼?”伏案恭维着,“我们娘子可是从小看着后宫嫔妃斗争长大的呢!”
“没想到,耳濡目染了那么久,真的可以不学以能。”
嫣儿笑着,继续饮着醍醐。
“做那碟透花糍的人可是子衿呀,万一在她那里就已经做了手脚呢?”伏案在边上悄悄说,收拾着如梦饮过的玉碗,“看那个淑妃亦是胸有丘壑之人,一进宫就作起皇后的主了,娘子留她岂不是养虎为患?”
“我是真心想与她做姐妹的……”嫣儿思索了一会,又说了“你也知道我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她若负了我,就算她当了皇后又能如何?”
“对呀,助她当皇后只是赏脸,若她负了娘子,娘子也一定有本事将她拉下后位!”
伏案解了心中的疑惑,欢喜地告退了。
“姐姐,我真想你当我的姐姐,只想你当我的好姐姐……”
嫣儿自言自语,三分忧虑七分欢喜。
太阳渐渐沉了下来,如梦也忙了半天,回了拂莲殿。
“淑妃娘子万福。”
映入眼帘的是一老于世故老妇,叉着手指深深道了个万福。
“你是?”
如梦不解地问。
“老奴是尚宫陈云渡。今日特来拜见娘子。”
陈尚宫笑道,毕恭毕敬。
“可是为了放宫女出宫一事?”如梦问道:“若陈尚宫也有未完成之心愿,我愿意帮你一把。”
“不不不,娘子我愿在宫中为娘子效犬马之劳。”
陈尚宫笑道,诚心诚意。
历史的轨迹也似乎证明了这位尚宫的老谋深算——-乱世之中,在皇宫还是要比在民间活得安稳舒适。
“这?”如梦越发不解。
“至尊命我随侍淑妃娘子左右。可见娘子福泽深厚,至尊对娘子宠爱非凡。”陈尚宫又添了句,“娘子可别辜负了至尊对娘子的指望呀!”
“指望?”
如梦听得云里雾里的。
“娘子,宫规有言:尚宫掌导引中宫之事。”
子衿在边上帖耳悄悄说了句。
“我?”
如梦满是诧异地看着子衿,又看向陈尚宫。
“至尊心之所向,已可窥见一斑。”陈尚宫笑着说:“娘子奔波于六宫着实辛苦,至尊特指派了至尊的随行宦臣长逸和小宫女知秋服侍娘子。天色不早,老奴先告退了。今后宫中诸事就有劳娘子多费心了。”说完又深深道了个万福,叉着手指退下了。
“这是福还是祸呢?”
如梦苦笑道,闭门歇息了。
“娘子大喜!”子衿笑道。
“何喜之有?当初春楠犯错,我早已察觉却也只是默不作声,也算是从犯帮凶,实在愧对嫣儿。”如梦愁眉紧锁,“我是真心希望与她如姐妹般和平共处……委曲求全也好,要不然下一个出宫的就是我了。”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娘子且放宽心,贵妃娘子不是也没伤着分毫吗?以后尽力弥补就好。”
子衿劝道,说着便扶着如梦如内殿了。
“长逸和知秋做些琐碎事就好,这么小也指望不上做什么。”
如梦苦笑道。
“是。”
清风徐徐,半凉人心。
“嫣儿可歇息了?”
敏忙完了从两仪殿回来了,见启华殿灯火恍惚,就走了过去,轻叩宫门。
“早就沉沉睡下了。”
嫣儿没好气地回了句。
“既已沉睡,又是哪位仙女与我闲谈?”敏笑着说,敲了敲门,“相逢便是有缘,快开开门让我一睹仙女风采。”又摇了摇门。
“可别把我的宫门摇坏了!”嫣儿开了门,破口大骂:“你这獠子,今夜出来打猎了?还痴心什么仙女?”说着说着捶打着敏的胸口,又玩弄着敏的衣襟。
“还寻什么仙女,花子就是牡丹仙子呀!”说着顺势就将嫣儿一把抱起,往内殿走去。
“说什么呢,我要当百花仙子!”
“依你依你……”
今天是个好日子,每个人似乎都睡的很熟很香很甜,但春楠不是。
“何如梦!花启嫣!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着求我饶恕你今日之过!”
又是新的一天,春楠和宫女们出宫了,她们从此新生。
“娘子!娘子!池中锦鲤全死了!”
子衿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禀报如梦。
“何事如此慌张?”如梦正在梳洗。
平复下来的子衿接过紫檀木梳,开始给如梦梳头:“娘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那殿前那池子里的锦鲤全死了。”
“鱼死池中,可打捞上来了?”如梦问。
“姐姐怎么还在梳头?好生不勤快。”
嫣儿携着敏笑着走进来。
“还是妹妹和七郎手脚利索。”如梦看了看铜镜中的他们,笑了笑,“可看见池中死鱼?”
“可是你这獠子偷吃了鱼腥?”
嫣儿说着就伸出玉指戳了一下敏。
“花子好生无理,外面的死鱼就赏你了!”
敏大笑。
“怎么,还要我将那鱼煲汤做好端与你吃?”
“你喂我我就吃……”
如梦苦笑着,说:“你们一大早赶来我这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吗?獠子?花子?”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娘子,鱼已捞上,像是被池底老龟所咬死的。”
泼墨上前说。
“看来昨夜獠子还算安静,没有兽性大发,快去叩谢老龟为你洗脱了罪名。”
嫣儿抚了抚敏的脸颊,笑着说。
“花子真是小妇人一个,你怎知真凶是老龟?我为何要谢它?”
敏抓住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如梦突然抖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你们这样如胶似漆,让我好生嫉妒。”
如梦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自己是否会像那池中鱼一样,被深居池中的老龟给咬死,更让她困惑的是,那老龟,是陈尚宫,还是花启嫣,还是杨复恭?
“獠子可知姐姐吃醋了。快去找你的阿姐!”嫣儿说着就将敏推向如梦身上,“姐姐可知这獠子野性极大,可难驯服。”
“不与你在这胡闹了,我还要去清理鲤鱼呢!”
如梦看了眼嫣儿,后又拉着敏出去了。
“直接让獠子吃了不就好了?”嫣儿尾随着他们,又调笑道:“把池子里的大龟也捞出来吧,免得日后再来祸害池子里的鱼。”
“如梦辛苦了。”敏握紧了如梦的手,又说了句,“未来你将要承担更多。”
“怎会?”如梦也握紧了敏的手,说:“如梦势必奉陪到底。”
其实突如其来的安慰也着实惊着如梦了。让如梦惊着的还会有很多,或许是放春楠与老宫女们出宫的行动,或许是因为不日将成为皇后的消息,或许是实相被捞出水面的那天……
五、感同身受
层云愁天低,久雨倚槛冷。
这人说走就走,这雨说下就下。
“敏,子衿这丫头手艺真好,这碟贵妃红最和我心意,与司膳司的女官所做有过之而无不及。”
嫣儿感叹道。
“这长生粥也是香甜可口。”
敏笑着说。
“伏案泼墨你们也学着点,什么时候也能像子衿这般,我也不必日日来叨扰姐姐了!”
嫣儿拉着伏案与泼墨。
“原来妹妹来我这,只是为了解馋,可伤透了姐姐的心呀。”
“大家,贵妃娘子,淑妃娘子,子衿手拙,担不起如此赞赏。”
子衿羞愧地笑了笑。
“好了,今天这雨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嫣儿你就呆在这,和如梦说说话。等我批完了奏折,晚上我们再一起用膳。”
敏起身,往外面走去。
“敏你可劝劝姐姐,若姐姐嫌我吵闹,对我下逐客令怎么办?”
嫣儿冲着敏叫嚷道,敏只是笑了笑,也就离开了。
“姐姐可会赶我?”
嫣儿转向如梦问了句。
“姐姐怎会赶你?”
如梦笑了笑,支会了子衿来收拾。嫣儿也支会了伏案泼墨去跟着子衿学厨。
“这下子我们姐妹可以好好说会话了。”
嫣儿笑着说,喝着乌梅浆。
闲聊了几句,如梦突然稽首,跪于嫣儿面前。
“姐姐为何行此大礼,是妹妹做错什么了吗?”
话毕嫣儿也跪了下来。
“如梦有罪,早知春楠心怀不轨,既没加以制止,又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姐姐开诚布公让我着实动容。这事本错不在你,那时毕竟生疏,防人之心不可无。”嫣儿拿着手帕擦着如梦的眼泪,“春楠既已出宫,祸害也就没了。以后我们姐妹以诚相待,守望相助,疾病相扶就好。”
说着说着,两人紧紧相拥,抱头痛哭。
接连几月的雨冲走了池中的鱼腥味,子衿又投了几条更美丽的锦鲤进去。天放晴后,新的一天开始了。
“陈尚宫好。”
“子衿姑娘好。”
也不知陈尚宫如何做到,一直叉着手,是行礼多年而形成的习惯吗?
只见陈尚宫领着一拨妙龄少女来。
“贵妃娘子,淑妃娘子,六局二十四司新晋女官在此,聆听娘子垂训。”
陈尚宫端正叉着手,又深深地道了个万福。
“姐姐快快垂训。”嫣儿笑着说,往殿外望去,看到夏花正排在尚食局的队列中,便向她招了招手,“夏花可还安好?”
“回娘子,夏花这孩子机敏聪慧,能在这次在女官择选中脱颖而出也是意料中事,想必成为尚食局尚食也指日可待。”
陈尚宫眯着眼摸着夏花的头。
“没想到尚宫还有未卜先知的才能,不愧能做到尚宫这个位子。”
嫣儿瞪了眼陈尚宫。
“只是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罢了。”“还有见风使舵,八面玲珑。”
伏案泼墨在身后小声嘟囔着。
“老奴惶恐。”
陈尚宫又深深道了个万福。
“可知我原属意夏花为新尚宫,待陈尚宫百年之后由夏花统领六局二十四司。”嫣儿看了看略显尴尬的陈尚宫,又笑着说:“陈尚宫今日将她的未来局限于尚食局,这可……”
“老奴知罪,若老奴因笨嘴拙舌见罪于娘子,求娘子严惩。”陈尚宫说着说着便跪下,还是叉着手,“若娘子着意栽培夏花,老奴愿意退位让贤。”
“陈尚宫从武宗圣人时入宫,历经五朝,功劳苦劳都有,实在是肱骨之臣。”嫣儿说到这里又看看稍显舒心的陈尚宫,“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但愿陈尚宫多多保养身子,我们还指望着陈尚宫为我们多劳心呢。”
“老奴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陈尚宫高兴坏了,听到溢美之辞便喜笑颜开的。
“深知陈尚宫钟情于乌龟……陈尚宫的那只老龟可好?”嫣儿看了看如梦,又看了看陈尚宫,笑着说:“几年前那龟还咬了我一口呢!”
“前几日那小畜牲逃了出去,现已不知去向。”陈尚宫很自若地答:“待老奴寻了回来,必定将它煲了汤献予娘子。”
“还是陈尚宫自己留着养生吧!”嫣儿又看了看如梦,看了看陈尚宫,又说:“好了,也不耽误你们了。姐姐快说几句。”
“……望众位能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不存害人之心,不行害人之举,积善在身,积德在身……”
仪训之后,女官们都行礼告退了。
“前面贵妃娘子好生气派!”“是呀是呀,三言两语就把陈尚宫训的服服帖帖。”“光张嘴厉害有什么用?掌权的还不是淑妃娘子。”“相较之下,淑妃娘子温柔娴静,比贵妃娘子好上万倍……”
贵妃在后宫耀武扬威,杨公在前朝作威作福。
“此事就此决定,不必再议了!”
“你!”
“至尊,我?”
又是意见不合,而朝臣大都倚靠着杨公,敏的帝王之声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前朝君臣对峙着,后宫陈尚宫紧紧跟随着淑妃,贵妃。
“娘子,新进宫的御妻也请娘子过目。”
陈尚宫总算松开了手,拿出一本册子。
“既然要给宫中节省用度,还招徕那么多花钱的女人做什么?”
嫣儿愤愤地说。
“可知这些都是何人?”
如梦问了句嫣儿。
“原来她们出身都如此显贵。”
看到嫣儿气得话都说不出,如梦只好自食其力,翻看册子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少卑微。
陈尚宫笑了笑,边说:“娘子还小,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至尊以姻亲收买人心必要有一番大作为。”陈尚宫一副老成模样。
“陈尚宫五朝元老,还望尚宫多多提点。”
如梦也随着道了个万福。
“娘子使不得!娘子使不得!”
陈尚宫笑了笑,赶忙扶起如梦,也道了个万福。
“既然如此,还望陈尚宫为她们打点好一切。”嫣儿讥笑道。“走,姐姐我们回宫。”
“恭送娘子。”
陈尚宫改不了的叉手万福。
多亏了嫣儿的快步走,三两步就到了拂莲殿,一到殿内,嫣儿便饮了一大碗的乌梅浆又饮了一大碗茶。
“妹妹晚上还要不要睡下的?”
如梦笑道。
“宫里来了这么多人热闹,还怎么能睡下?姐姐真是好福气,子衿还会倒腾乌梅浆,泼墨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嫣儿苦笑道,又饮了一大碗乌梅浆。
“最看不惯陈尚宫倚老卖老!”
泼墨大骂道,为了避开矛头。
“若泼墨也在宫中历经五朝,想必比那陈尚宫还要厉害。”
嫣儿笑着,接着所有人都笑了。
“是呀,人蠢点不打紧,老了就会聪明起来的!”
伏案摸了摸泼墨的头,也添了一句。
“姐姐,你们都取笑我!”
泼墨苦笑着,和伏案追着打着跑出去了。
“妹妹可在怀疑那龟是陈尚宫投下的?”
如梦见四下无人,偷偷说了句。
“有过,细细想来也不该是。”嫣儿笑了笑,说:“这种不痛不痒的小孩把戏怎会出自陈尚宫之手?”
“想来也是。”如梦笑了笑,“嫣儿快来看,中书令韦昭度之女韦语呓,太尉杜让能之女杜若双。”
“什么,算起来年岁可做敏的阿娘了吧?”
嫣儿大笑,眼角眉梢带着点嫌弃和满足。
“这里又没写长女,兴许是妾侍们生的盈盈十五,娟娟二八呢?”
如梦捏了捏嫣儿的脸,笑着说。
嫣儿听到这话,又开始消沉下去。
“敏你来了。”嫣儿看见敏走了进来,讥笑着说:“敏大喜呀!既将去天尺五的韦杜两家收于你的麾下,又能抱得盈盈娟娟的秋水伊人归来。”
“嫣儿说笑了,我只钟情于你一人。”
敏笑道,抱住了嫣儿。
“七郎好生无情。”
“怪我怪我,原是我说话不全。”敏赶忙把如梦拥入怀中,“你们两个就是我的所有了。”
“罢了罢了,敏今日既然来了拂莲殿,那就一直呆着吧。”
嫣儿说完便离开了。
送走了嫣儿,敏与如梦回到内殿。
“七郎可曾见过韦杜两家女儿?”如梦问了句,思忖片刻又添了句,“难道聚拢人心就要耽误她们一生?”
七郎沉默了,不愿看她。
“七郎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如梦抓住他的手,说:“说出来吧,憋着伤身。”
七郎看了看她,但是有着躲避的心思。
“若七郎不与我说……”如梦急了,瞬即又稽首谢罪,“如梦不能解七郎心结,就将我逐出宫门吧。”
“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七郎匆忙上前扶起,如梦还是跪着不肯起来,“为自己男人而跪,顾不上爱惜自己。”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许你一世长安!”
七郎嘶吼了一句。
“长安?长安?你在已是长安。”如梦神情有点恍惚,却也坚定。“难道七郎现在就要对杨公开战?”
“为了你为了大唐。”七郎坚定地说:“只要杨复恭把持朝政一日,就会拼尽全力为嫣儿铲除异己,如梦你将是矛头所向。”七郎扶起了如梦,说:“韦杜两家是除掉杨复恭的不二之选。”
“若嫣儿不将你视为意中人,那今时今日我们会在哪?”如梦苦笑,“若连根拔起,嫣儿那时又该如何?你能护她周全?”
“倘若……嫣儿我即便退位也要护她周全。现在最紧要的是你呀!你怎么办?再过几天肚子显了出来,难道要任人鱼肉?”七郎很是焦心,“如梦万望小心呀!”
“七郎安歇吧。”如梦苦笑道:“能躲一日且躲一日吧。”
启华殿中,灯火惺忪。
“娘子可得小心!就算在淑妃娘子那是!”泼墨说了句,“若被宫人们知道你已身怀龙裔……”
“姐姐那里倒是不必担心……”嫣儿笑着说:“只是宫中又进来了这么多双眼睛。”
“别的倒是不怕,就怕暗箭难防。”伏案添了一句。
“儇哥的后妃怀胎也是躲躲藏藏,当时觉得可笑,现在也该轮到她们笑我了。”嫣儿苦笑道,手里捧着碗乌梅浆,说:“真的只有身临其境才会感同身受吧!”
天又下了一场雨,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六、美人入宫
天吐完了苦水,雨总算停了。
“郎君!据宫人来报,淑妃何氏已有身孕!”一小厮慌忙禀报。
“嫣儿也有孕了呀。”杨复恭手持一本用清隽小楷誊抄的诗集和一串念珠,对放晴的天感叹道:“她最喜欢雨后初晴了……梓州何氏查的如何?”
“回郎君,探子在梓州路上有些周折,请郎君再等些时日。”
“无用!”杨复恭呵斥了一声吓得那小厮抖了三抖,“快备马,去启华殿!”
一路上杨复恭都在盘算着,盘算着。
“阿爷你可来了!”嫣儿笑着说,一把扑到杨复恭怀里:“多日没见,怕只怕阿爷早就忘了我这女儿了!”
“胡闹!”杨复恭脸上显现出难得的欣慰,“嫣儿你都瘦了。伏案泼墨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大人恕罪!”
伏案泼墨异口同声。
“尽管鲍参翅肚好生养着,也只因娘子过度思念大人而消瘦,可怪罪不到我们。”
伏案添了一句。
“是呀是呀。”泼墨就这么应和着。
“何氏可曾发觉?敏可曾发觉?”
杨复恭问。
“娘子未曾透露半句。”
伏案急忙回答着。
“我本打算与她们说的,只是宫中人多眼杂,怕说出来多生变故。”
嫣儿连忙解释道。
“留个心眼总是好事,切莫让他们知晓此事。”杨复恭问:“嫣儿呀,何氏可曾欺负你?敏可曾欺负你?”
“姐姐与我甚好。只是敏成了天子,女人也多了起来。”嫣儿笑着说:“阿爷可还安好?”
“你安好我便安好。”杨复恭握着嫣儿的手,无比真挚地说:“充实后宫乃是祖制,但若她们那些小妇人敢伤你半分,我便灭她全族!”
“阿爷只知以暴易暴,不知其非矣。”嫣儿笑了笑说:“雨后初晴甚是清爽,阿爷我们四个来局叶子戏吧!”
“嫣儿博闻强识,阿爷惭愧惭愧。”杨复恭笑了笑。
“殿内谁人不知阿爷精通文墨,只是让着嫣儿罢了。”嫣儿笑道。
“你可知笔墨早已不合时宜,只有刀剑才顺天应人。”杨复恭苦笑道,嫣儿听了一惊,杨复恭又捏了捏嫣儿的鼻子,说:“夜已深了,小心你的肚子,雨后路滑,你们仔细着点!”说完便走了。
“是。”
杨复恭走时说的略有深意,可是却没告诉嫣儿淑妃有孕一事。
“新晋御妻向至尊、贵妃,淑妃娘子行礼!”
拂莲殿的管事小宦臣长逸吼了一嗓子。
御妻们跟着陈尚宫齐刷刷地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中书令韦昭度之女韦语呓,太尉杜让能之女杜若双何在?”敏说了句。
她们既是穿花蝴蝶深深见,又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敏这下可有福了。”
嫣儿醋意大发。
“素闻韦氏好叶子戏。嫣儿可算找到知音了。”
敏看了看嫣儿,笑了笑。
然而嫣儿不愿理他,对着如梦说了句:“姐姐呀,春天来了呀!”
“嫣儿吃醋了。”
如梦半掩朱唇笑着说。
“我可没有!”嫣儿讥笑道:“敏既喜欢,就赏给她们两个夫人做做吧!”
“也是,这样也算是四角齐全,岂不妙哉?”
敏接的这一句,气得嫣儿直跺脚,顾不上什么贵妃仪态,使着小性子,扬长而去。敏见状便匆匆追了出去。
这可让如梦惊了一惊,赶忙出来打圆场,笑着说:“……宫中易起风雨,雨打花央总伤情,望今后各位妹妹谨言慎行,同心同德,为大唐皇室开枝散叶。”“是。”
御妻各自散去找寻自己宫殿,敏也跑去安慰吃醋的嫣儿,陈尚宫则将韦氏杜氏带到如梦面前。
“妹妹们都住在哪?”
“回娘子,两位娘子好清净,韦娘子居就日殿,杜娘子居薰风殿。”陈尚宫叉着手说。
“什么?如此偏远可委屈妹妹了。”如梦皱着眉说。
“娘子说笑了。妾等入宫不求邀宠献媚,只求安稳度日。”韦语呓深深道了个万福。
“来日方长,妹妹可别说丧气话。七郎将你们礼娉入宫不同于旁人。”如梦说着说着,吩咐随从们退下,又笑着说:“七郎是真心待妹妹呀!”
韦氏杜氏只是浅浅一笑。
“刚才在场妹妹你们也看到,七郎的挚爱嫣儿都为你们吃醋,可见你们在七郎心目中的分量。”如梦又劝导道。
韦氏杜氏只是浅浅一笑。
“妹妹们,七郎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七郎属意你们位列四妃,如此心意你们不明吗?”如梦又笑着说。
“至尊心思如何你我都该明白,淑妃娘子也不必在这里苦口婆心,妾等殿里还有琐事要去料理,就先行告退了!”小小杜氏说完便拉着韦氏跑出拂莲殿。
“可怜人呀。”如梦苦叹道。
韦氏杜氏走了出去,盛气凌人地走在通往自己宫殿大路上,沿路宫人都纷纷行礼。
“我们和罪没入宫有什么分别?”韦氏讥笑道:“怎么不把我们的寝殿设在掖庭宫呀?”
“韦姐姐可消消气。”杜若双感叹道:“今后还不定要受多少气。”
“那何淑妃装什么道貌岸然的好人?乡愿!那宫舍分配她指不定花了多少心思!”韦语呓破口大骂,“还有那个花贵妃摆脸色给谁看呀?贱人!谁稀罕和她打叶子戏!真是……”
“是呀是呀,一个伪君子一个田舍妇,凑在一起真叫人恶心!”杜若双也开始大骂……
“陈尚宫,这两位一点都不像是从相府出来的大家闺秀。”
那个教训过夏花的宫女对陈尚宫说。
“好生伺候着,仔细那两个悍妇把你给吞了!”陈尚宫笑着又说:“宫中有她们在才能掀得起风雨呀!”说完便走去。
陈尚宫到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姿态。
韦氏杜氏还是大步向前,嘴也闲不下来。
“虽说我们都是庶出,出去也能嫁个如意郎君。”韦氏不平地说:“现在李敏却让我们一无所有!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话已脱口而出,没法收回,剩下的要么继续说,要么沉默,然而她们选择了前者。
“没机会了……阿娘曾说入了宫不求富贵,活着最为要紧。”杜氏苦笑道:“就怕朝不保夕呀。”
“我觉得活着还是容易的,至尊为权将我们接进宫,自然会好生伺候着。阿爷以冢宰之职摄政……”韦氏讥笑道,“若我们魂过忘川,韦杜两家必定与至尊反目!”
韦氏的自信不知道从何而来,源源不断,令人诧异。
“阿爷和韦相公会为了卑贱庶子而与大唐皇室反目?”杜氏苦笑道:“韦杜两家与李唐皇室相辅相成,怎会为在族谱边角缝隙中的我们而分崩离析?”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韦氏苦笑道:“是识相点早日去掖庭做工,还是死守各自宫殿等待咸鱼翻身?”
“在府中就受尽白眼,在宫里会有翻身之日?”
杜氏又添了一句。
这时那个教习宫女出现在她们面前。
“娘子好。”
“快走!”
韦氏杜氏怕刚才嚼舌根的话被尽数听去,就快步往自己宫殿跑去。
“娘子若想翻身,就请守好自己的宫殿!”
教习宫女笑了笑,看着她们踉跄逃窜。
韦氏杜氏听了这话头也不回,只顾跑去自家宫殿,紧锁大门。
“尚宫,这两个绣花枕头能有什么用?”宫女讥笑道。
“能有什么用就看我们如何引导了。”赵尚宫笑着说:“你现在也没什么正经主子,就去伺候韦娘子去吧!”
“这……”教习宫女心有疑虑。
“韦娘子有如此强大的母家还会亏了你?”赵尚宫奸笑道:“你若能助她飞上枝头,她必还你锦绣前程……到那时可比你当教习宫女来的威武神气。”
“那杜娘子呢?”那宫女问了一句。
“宫中至尊只有一个,六宫粉黛却有三千,总有得宠的,也有失宠的,也必然会有争宠的。”陈尚宫继续奸笑。
“尚宫是要让韦娘子得宠,杜娘子争宠?”宫女继续问。
“所以你现在还是个教习宫女!”陈尚宫苦笑道:“你进宫也算有些年头了,可会触类旁通?”
“尚宫息怒,尚宫息怒。”那宫女忙忙赔罪。
“韦娘子杜娘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有什么用处?”陈尚宫又加了一句,“若要掀风雨,且摇并蒂莲。”
“奴不通诗书,还请尚宫明示。”宫女还是一脸无知神情。
“至尊高明之处,你不必懂。你让她好好忠心淑妃娘子就好。”陈尚宫说完便走了。
教习宫女铭涵笑着目送陈尚宫。
千步廊上,嫣儿在上面踌躇不前,心中五味杂陈,自言自语道:“太失仪了!太失仪了!往日我拿宫嫔争风吃醋当笑话看,现如今宫嫔拿我争风吃醋当笑话看。”
“你也知道呀!”敏从她背后冒了出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嫣儿,吓得她大叫了一声。
“大家为何在此,还不快去找你那会打叶子戏的韦呓语!”嫣儿为了挣脱敏,大声喊叫起来。
“她叫韦语呓。”敏笑着说,又搂得更紧了。
嫣儿从这环抱中冲了出来,通红着脸大声骂道:“就你知道!既然记得那么清楚那就快去和她鱼水秘戏去呀!再把我这个贵妃位子让给她岂不美哉!若再给你添个皇子连皇后也封给她好了!”
“醋坛子里的花子。”敏大笑不止,又说:“让你读些好书,居然学了这些污言秽语。”又添了一句,“我只愿与你鱼水相欢!”趁嫣儿不备,敏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抱紧,低头在她耳边细语:“我只要你一个花贵妃。”
“哼。”嫣儿啜泣着说:“奴早已有龙阳泣鱼之悲……”说着说着便放声大哭起来,重重地捶打着敏的胸膛。
“还使小性子呢?”敏哭笑不得,抱得更加紧了,“你是知道我的,花启嫣便是我全部……”
听到这里,嫣儿整个人都油酥酥的,深深陶醉了,但她立马伸出葱根般的食指狠狠地按在敏那好似涂了脂的唇上,好奇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任凭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也会在丛中寻到你……”
七、韦氏语呓
望出京兆,源自高阳。
韦语呓坐在冰冷的地上,闭门沉思了一夜:若我不姓韦该有多好,也不必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若我生在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也不必……
“娘子好。”那个教习宫女又出现了。
“你?”韦语呓有些不安。
“娘子,您带进宫里的侍从都被掖庭调走了,如今奴是您的随侍宫女。”那宫女笑了笑,连忙扶起她,“娘子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奴全然不知。”
“你叫什么名字?“韦语呓释然,笑着说。
“奴铭涵。”铭涵将她扶上了殿座,奉上了茶水。
“你跟个‘冷清’主子岂不是自毁前程?”韦语呓苦笑道,接过了茶水。
“娘子可愿冷清?”铭涵笑道:“娘子不愿冷清。”
“不得不呀。”铭涵叹了一口气。
“娘子可知历代宫娥中,娘子母家就占去半壁江山,好的能扶摇直上荣登后位,坏的能一落千丈残喘掖庭。”铭涵为韦语呓捏着肩,在她耳边说:“路有两条,娘子怎么选?”
一说到这,韦语呓就回想在韦府种种,原是庶出就卑贱至极,阿娘又是不得宠的,自己又是在误打误撞中有的,在家里受尽白眼和唾弃,要不是因为自己适龄进了宫,他们把自己和阿娘在宗祠上除其名的心都有……
“若我想,能?”韦语呓疑惑道。
话说一半,铭涵就深深道了个万福,说:“奴愿效犬马之劳。”
“我凭什么信你?”韦语呓狐疑。
“娘子,翻身机会就只有一个。”铭涵添了一句,“我只求来日娘子得势,让我取代陈尚宫之位。”
“这?那好。”韦语呓笑道:“一人得道,自然鸡犬升天。那你如何帮我?”
“娘子,就请投诚于贵妃,打压淑妃……”铭涵奸笑道。
“放肆,你可知这有违宫规。”
韦语呓骂道,毕竟年少,毕竟胆怯。
“娘子若真想有所作为,就请如此。”
铭涵深深道了个万福,便退下了,剩下韦语呓在冰冷的殿内空想。
韦语呓不解:为何淑妃鞭及阖宫却不去攀附,反要去巴结一个空有童颜美色的宠妃。
“只因她是杨复恭的养女?”
韦语呓还是想不明白,但还是讨好先吧。
“郎君,韦氏已上钩。”
铭涵笑着说。
“那就等她掀起涟漪了。”杨复恭奸笑道:“铭涵要好好引导……该去上朝了呀。”说完便上了步辇消失在前方。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许就是如此吧!至尊想要的,杨公偏要从中作梗。
“花娘子好!”
只见泼墨带着夏花来到了启华殿。
“夏花可带了什么东西给我?”
嫣儿看到夏花双手靠背,许是背后藏了什么东西,就笑着问了句。
“小奴新制雪婴儿,娘子可尝尝。”
夏花笑着从背后拿出一盘雪婴儿放到桌上。
“雪婴儿?”嫣儿狐疑地看了眼那菜肴,又看了眼夏花,又看了眼泼墨,又笑着说:“夏花这双小手竟能做出如此精致的菜肴?”
“娘子还别不信,我亲眼看着夏花一手完成,无旁人经手。”泼墨笑着举起夏花的手,“这手生下来就是当尚食的呀!”
“就知道耍嘴皮子,也没见你正经下厨给我看看。”嫣儿听了笑了笑,这才安心,吃了一口,“泼墨你也学着点!”
夏花看着嫣儿吃的津津有味,十分满足。
“夏花小师傅,可愿收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夏花大笑:“泼墨姐姐既然不成器,还不如等着吃现成的!”
嫣儿听了,笑得差点把嘴里雪婴儿喷出来,“是呀,泼墨做厨,实在是暴殄天物。”
泼墨羞红了脸,说:“不与你们在此说笑了。”说完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瞧瞧,她还跑了!”嫣儿大笑,夹了一筷子给夏花,“小夏花你也尝尝。”
“听说娘子欺负了我家妹妹?”
伏案笑着走了进来,背后跟着个羞红的泼墨。
“可不是,说了她两句,竟跑了出去。”嫣儿笑着说,“也别恼了,都过来吃夏花做的美味!”说完,几个人都围在桌子上,你一口我一口的,三两下盘子都空了。
“夏花呀,以后没事多带些吃食来这儿,我们家娘子可想你了。”
泼墨讥笑道。
“你也可劲酸吧!待我选个良辰吉日,定把你送进司膳司。”嫣儿笑着说:“再把我们小夏花换来,夏花你说可好?”
“姐姐你看她!”
泼墨哭笑不得,拉扯着伏案的衣袖。
“泼墨姐姐那么舍不得花娘子,我怎么好意思来呢?”
夏花看了看泼墨笑了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泼墨你也是,怎么连孩子都不如?”嫣儿笑着说:“你也出来有些时候了,泼墨快送她回去……过几日再来呀!”
嫣儿拉着泼墨的手又拉着夏花的手,把她们牵在一起,看她们快出门了,有说了一句:“以后常来呀!”
夏花回头一笑,如此天真,如此烂漫;四目相对时,如此纯粹,如此美好。
“姐姐,妹妹来迟了。”
韦语呓笑着进入启华殿殿门,叉着手对着嫣儿深深地道了个万福。
“韦昭仪怎么来到我的殿舍?”嫣儿看了看伏案,又笑着对韦语呓说:“今夜将鸾凤和鸣,昭仪还不快快准备着?”
“贵妃姐姐可别打趣我了。”韦语呓羞着笑了笑,又说了句:“妹妹今日是来与姐姐打叶子戏的!”
“妹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姐姐今日看了那么多人也乏了。”嫣儿笑着说:“刚送走一个苏美人,又来了个乔采女,现在妹妹又来了,真是……”
“若昭仪有心,便明日早些来。”
伏案说了句,接着双手伸向殿外。
“你……贵妃姐姐好生休养,妹妹告退了!”
韦语呓笑了笑,浅浅地道了个万福,便带着铭涵出去了。
“以后常来呀!”嫣儿笑着喝着乌梅浆。
韦语呓回头一笑,这般幼稚,这般不足;四目相对时,这般混杂,这般丑陋。
“昭仪可想放弃?”铭涵问。
“这算什么?”韦昭仪苦笑道:“在家受的气更多。”
“昭仪有心就好。”铭涵笑着说:“昭仪投诚必要现尽才美。”
“你是说要让她觉得从我这里有利可图?”韦昭仪狐疑道。
“是。”铭涵笑了笑。
“姐姐!”杜若双笑着向韦昭仪挥了挥手,见铭涵愣了一下。
“昭容好。”铭涵问了安,杜若双边上的侍女坠兰也道了安。
“铭涵是我的随侍宫女。”韦昭仪笑了笑,说:“妹妹这是要去哪?”
“为了生计奔波。”杜昭容苦笑道:“刚去拂莲殿问了安,这便要去启华殿。”
“妹妹还是别去了。”韦昭仪笑了笑,说:“姐姐我就被拒之门外的。”
“姐姐今夜便要与至尊月下合欢。”杜昭容笑道:“还怕被拒之门外?”
听到这个,韦昭仪倒是开怀,大笑。
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
“至尊万安。”
韦昭仪罗裙半解,酥胸半掩,端坐龙床。
启华殿中,月色醉人,人不醉。
嫣儿愁眉紧锁,看殿内红烛灭了又点,点了又灭。
“嫣儿!”
只见一颜如宋玉,貌比潘安的男子在殿门口放声喊叫。
“獠子好生淘气。”嫣儿一听是敏在叫喊,便立马开门冲了出去,一把扑在敏的怀中,不由分说,便是一通捶打,三两下后又说:“星河好夜闻清佩,云雨归时可带异香?”
“未曾云雨,何来异香?”敏笑了笑,那双星目深情地看着她,说:“此生只爱牡丹香。”
“我可要推辞了!”嫣儿笑着,躲进屋内。
四目相对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拂莲殿内,水月同色,人黯然失色。如梦把栏杆拍遍,拍了又停,停了又拍。
“娘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子衿走出殿外,给如梦披了件衣裳。
“明夜便轮到杜昭容了吧?”
如梦心里苦,却不得不接受,毕竟韦杜两家的加盟对七郎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对后宫似乎有百害而无一利。
“是。”子衿又说:“可苦了娘子了,若当初跟了那一心人……”
“住嘴。”如梦匆匆拦下了子衿,“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更换人。”
“子衿知错。”子衿长吁了一口气,“娘子可有一丝后悔?”
“原是我自己选的路。”如梦苦笑,“既来之,则安之吧。”说完,便回到了殿内。
“杜昭容也是有心人,知晓昨日冒犯了娘子,手抄经书赔罪。”子衿看着那一张张生花宣纸啧啧赞叹,后又添了句,“不像那韦昭仪。”
“算了,她也没犯什么错。”如梦苦笑道:“或许真是与世无争吧。把这些都收起来吧,七郎看了又要不高兴了。”
“大家重道抑佛,却默许娘子信佛,可见大家与娘子相敬如宾。”子衿笑道。
“我倒希望他让我改尊黄老,若他说,我便改……”子衿的宽慰反而加重了如梦的愁容,如梦恍惚了一会,说:“相敬如宾?我倒希望他与我能有他与嫣儿一样胶漆相投,一半也行……”
“娘子莫愁,贵妃娘子与大家柔情蜜意,犹有竟时;娘子与大家相敬如宾,可得永年。”子衿见如梦梨花带雨,忙忙安慰。
“我好苦呀。”如梦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原来做个大方的妃子是这么难!”
子衿不知如何是好,在边上干着急,说了句:“娘子保重!”
“子衿。”哭到没力气了,如梦渐渐啜泣起来,“若那日是我扬长而去,七郎会匆忙追寻吗?”又哭了片刻,抓住子衿的双臂,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另一双,说:“我真愿意做个小女子!”
四目相对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甘露殿内,御炉香气扑龙床,龙床清静横语呓。韦昭仪玉体横陈,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至尊万安。”
“至尊万安。”
“至尊万安……”
漫漫长夜是何滋味?如梦中呓语,呓语如梦中。
八、杜氏若双
天亮了,暖阳驱走了龙床上的寒意。随行宫女们看着龙床上的韦昭仪,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娘子可回宫了。”铭涵笑着说,赶走了边上的宫女,摇醒了假寐的韦昭仪。
“至尊可曾来过?”韦昭仪虽然早已知晓答案但还是问了句。
“未曾来过。”铭涵扶起了韦昭仪,伺候她梳洗,“至尊昨日去了贵妃殿。”
“贵妃?”韦昭仪苦笑道:“她好毒。”
“昭仪也见识了贵妃娘子的手腕,至尊的龙恩只在她的一颦一笑间。”铭涵笑着说,打理完高髻,又看着铜镜里蹙眉的昭仪说:“贵妃娘子圣眷正隆,昭仪只能拼命亲近,而不是多加咒怨。”
“回宫吧,在这里死赖着又要惹人非议。”
说完便走出甘露殿,沿路上宫人们都在四处说笑。原来,六宫早已传遍。
“瞧瞧这昭仪,一夜春恩之后还是处子之身!”“为何至尊不要新欢,而辗转于旧爱身边?”“难不成那昭仪铅华洗净,脂粉之下那张脸吓到至尊了?”“至尊情深依旧,若我出了宫也能找到如此郎君那该多好?”“你也得找得到!再说了,一朝宫女,至死方休,你也得出得了宫!”“淑妃娘子仁慈,说不定等我老了,也会放我出宫!”“你说今晚杜昭容侍寝,至尊会去哪?”“反正不会是韦昭仪!”“哈哈哈。”
宫人们的闲言碎语尽入韦昭仪耳中,可她有什么办法,自己连初次侍寝都没法保住,只能以最后的高傲孤独地走在人群之中,只能沉默,只能隐忍。
“姐姐好!”只见就日殿宫门紧闭,杜昭容冷清清地站在门口等着韦昭仪,“铭涵呢?”
“她去领些蜡烛去了。”韦昭仪苦笑,看了眼杜昭容,说:“这么早来是为了看我笑话?”
“妹妹岂会是那种人?”杜昭容慌忙摇着韦昭仪的衣袖,“我的好姐姐,宫中我就与你交好,我怎么会取笑你?”
韦昭仪的眼角眉梢流露着伤感,说:“好妹妹,快进去吧。怎么还在宫门口等着。”
说完两个人互相搀扶,走进了殿内,端坐好。
“今夜便是我侍寝的日子了。”杜若双苦笑道:“怕只怕也要独守空房了。”
韦昭仪终于爆发了,在殿内嚎啕大哭起来,其状惨烈。
“姐姐万福。”
苏美人,张婕妤入拂莲殿请安。
“妹妹怎么如此之早?”
如梦笑着,理着一团丝线。她知道,走人情是必要的,对她们而言,对自己而言。
“闲来无事,便来叨扰姐姐了。”
苏美人笑着说,品着茶。
“昨日看到姐姐这儿,蕉竹双植,在这窗前院落,掩映有趣。”张婕妤笑着,“菩提生地,在这庭前屋后,点化尘埃。实在是个绝佳的去处。今日不得不再来叨扰。”
“嫣儿有心,才会有这么个天上人间。”
如梦笑着,还在理那一团丝线。她知道,这些示好的不一定就是好人,之前那两个甩脸色的一定是坏人。
“姐姐礼佛,四处陈设也都与此相关。”苏美人忙忙说着:“姐姐这茶好生清甜。”
“不过是朝露煎莲叶罢了。”
如梦笑着,还是理着一团丝线。她希望,宫里能多些韦杜这样性格直白的人,而不是苏张这样喜怒迂回的人。
“这么金贵,妹妹们可得省着点喝。”
嫣儿笑着进门,苏张二人匆匆行礼。
“嫣儿别逗她们了。你们都快起来吧。”
如梦笑着,放下那团丝线。她希望,嫣儿能早些把那些人给赶走。
“昨日这两位妹妹来了我启华殿,讨了杯茶水,说明日再来。”嫣儿边说边看边走向如梦,搭着如梦的肩,说:“本想躲着她们,没想到又在姐姐这撞上了。”
“娘子恕罪。”
苏张二人又匆匆行礼。
“嫣儿不懂事,妹妹们见谅。”
如梦笑着,拉着嫣儿的手。
“姐姐。”
嫣儿笑着喊了一句。
“见淑妃娘子,贵妃娘子如此姐妹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姐妹呢!”
“如此我们便是亲生姐妹了!”嫣儿笑着看着苏美人。
苏美人尴尬地笑着,说:“怪奴眼拙,不知是娥皇女英。”
“妹妹别听她胡说,这个花子才不是我的亲生姐妹,若我妹妹如她这般,可是要心碎了。”
“姐姐这话好伤人呀!”嫣儿哭笑不得,看着如梦,又看了看苏张二人,说:“我便如此不堪吗?”
今日阳光倒影芭蕉下,极好。
“前几日忙着后宫琐事,都来不及好好认识各位妹妹,趁着今日,你们便来说说吧。”如梦品着茶。
“奴姓苏名倚香,祖居邢州沙河……”苏美人话说一半,嫣儿便插了一句:“有苏氏出美人呀。”
苏美人一听,立马跪了下来,匆忙辩解:“娘子恕罪,有苏氏虽出过妲己祸国殃民,但奴万万不敢效仿先人。”
“妹妹既无心,便起来吧,要不然姐姐又要说我。”嫣儿笑着。
苏美人被吓坏了,起身都很困难,起来了坐好还瑟瑟发抖,再也说不出玩笑了。
“嫣儿,还不快向苏妹妹赔罪?”如梦气愤地拍了一下嫣儿,说:“多嘴多舌。”
嫣儿见如梦发怒了,大气都不敢喘,也因知道是自己一时失言,苏张二人并无多大心机,羞愧不已。不过,看着姐姐发怒,就真像亲生姐妹拌嘴般的真实,嫣儿很是欢喜。
“妹妹别怕,姐姐已经教训过这花子。且喝杯茶缓缓吧。”如梦打着圆场,又对着张婕妤说:“妹妹你也来说说你的事吧。”
张婕妤也是个胆大的人,不像苏美人般怯懦,张婕妤浅笑盈盈,自如地行了礼,从容启齿:“小女姓张名雪,小子寻冬,宋州砀山人氏。母家世代经商,辛苦生计。家父蕤曾任宋州刺史,家中有长姐名惠,几年前已嫁与罪臣朱全忠……”,如水如歌,缓缓道来。
闲聊几句,日已过半。张婕妤搀扶着苏美人,行礼回宫。
“好姐姐,嫣儿知错了。”嫣儿拉着如梦的衣袖,摇曳开来。
如梦不想理她,弄着丝线。嫣儿一把夺了丝线,说:“好姐姐,嫣儿一时失言,可就饶了我吧。”嫣儿又吟了一句:“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如梦听了为之一震,匆匆夺了那团丝线,随便扔出一句:“苏美人,张婕妤如何?”
“姐姐觉得呢?”
嫣儿见如梦肯说话了,便反问了一句。
“她们不像是兴风作浪之辈。”
如梦笑着说,理着丝线。她好怕,嫣儿是否在监视拂莲殿发生的一切。
嫣儿喝着茶,看着丝线剪不断,理还乱。她知道,眼前的姐姐有事瞒着妹妹,而姐姐掩藏不深被妹妹发觉。
“工商不得为官,他们张家好生厉害。”
嫣儿一笑。
“许是买来的吧。”
如梦笑了笑。
承香殿,苏美人与张婕妤看着蔷薇搔首,海棠弄姿。
“妹妹,如何?”苏美人问了句。
“姐姐觉得呢?”张婕妤笑着说。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苏美人笑了笑。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张婕妤也笑了笑。
只见张婕妤在苏美人手里写了一“何”字,苏美人在张婕妤手里写了一“花”字……
薰风殿,杜昭容与侍女坠兰盘算着。
“娘子还不准备着?”坠兰在屋里忙前忙后。
“他又不会来……如今不愿相惜,当初又何必相知?真是枉费相思。”杜昭容苦笑道:“反正最后至尊还是回去找贵妃。”
“娘子可别如此伤怀。”坠兰劝道。
“坠兰你是我自家奴婢,有些话也只能与你说。”杜若双哭丧个脸,说:“我若不得宠,阿娘不知又要受多少凌辱。”
“娘子可别如此了。”坠兰急急劝道,也是太过着急,忽地冒出一句,“男女欢好,可用迷香。”
“什么?”杜若双被“迷香”二字所吓到:当年阿娘便是以香施媚才有了一夜合欢,难道今日也要故技重施?如果不这样,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想到这里,便紧紧抓住坠兰,说:“准备着吧。”
红日沉沦西海,明月圆满东山。
“至尊万安。”杜若双青丝垂地,梨涡浅笑,乳色罗纱隐现着血红鸳鸯诃子,摩弄暗雪,月华之下,冰清玉洁,助情花开,一夜甘露。
“嫣儿……”
昨夜真是漫长,东方到现在才有了点点微光。
“昭容大喜。”
杜昭容总算醒了过来,半掩阳光,模糊地看到四围宫人纷纷道喜。
“至尊呢?”
“梳洗之后便监国去了。”坠兰走到昭容跟前,说:“你们都退下吧,这里由我来就好。”见她们都退下了,又说:“娘子大喜。”说完,便扶着昭容下床梳洗。
“那东西?”昭容问。
“甘露殿未曾多出一样,未曾少了一样。”坠兰抚了抚,拍了拍昭容的手,笑着。
“那就好。”昭容笑着,整理起了仪容。回想昨夜合欢,满心欢喜。
出了甘露殿,回宫路上,迎来送往的是齐刷刷地行礼问安,赞不绝口。
“这昭容美得和天仙一样!”“贵妃娘子难道失宠了?”“失不失宠还未可知,只知道昭容要当娘子了。”“那韦昭仪现指不定在哪直跺脚呢!”“本以为至尊是个痴情郎,没想到也有三心二意的时候!”“你还妄想在外面找一个,蠢,天下乌鸦一般黑!”“看来真是因为韦昭仪貌丑。”“哈哈哈!”
宫人们的甜言蜜语真真滋润人心。脸上的笑纹怎么都消不下去,杜昭仪伴随着阳光雨露,丝竹之声,骄傲地回宫。
“妹妹大喜呀。”
真是巧了,韦昭仪一大早就来到薰风殿门口等待,痴痴盼着杜昭容的到来。
“姐姐说笑了,让姐姐苦等真是罪过,快进来。”
杜昭容拉着韦昭仪的手,笑着请她进来。可是她满脸的喜色着实让韦昭仪心中不快。
“姐姐看到妹妹平安归来也就放心了。”韦昭仪浅浅推开杜昭容的手,说:“姐姐还有事,就不与妹妹闲聊了。”说完便扬长而去。
“忙?呵。”杜昭容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便入了殿。
“娘子已获圣宠,何必再与这种弃妇交好?”坠兰笑着扶着她进了门。
“表面应酬还是要的。”杜昭容笑着说:“她现在是弃妇,明日又会如何?我虽得一夜恩宠,明日又会如何?世事难料,交好无妨。”
“昭容恩宠,必会绵长终生。”坠兰笑道。
杜若双笑了笑,心中却在滴血:至尊昨夜与自己合欢,心心念念的居然是别人的名字……
韦昭仪在千步廊上徘徊,回首往事,暗沉不可追。
“昭仪可想好了?”铭涵笑着说。
“我要她死。”韦昭仪双手握拳,恶狠狠地看着远方。
注:有苏氏,夏商周时期古老的诸侯国,其地约在今河南武陟东。有苏氏被认为是后世苏姓之始祖。
九、争风吃醋
“嫣儿!”敏愁眉苦脸,四处追赶着嫣儿,从拂莲殿到启华殿,就这样追了一路,“我的好嫣儿!我错了!你且停下吧!”
“死獠子,原来只是因为韦昭仪褪下脂粉有东施之貌你才不要她!还以为你真的只爱牡丹香!哼!骗子!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昨夜与那西施可还缠绵?”
嫣儿甩开了敏,关上了殿门,将自己反锁房中。
“昨夜是我错了。”
敏倚靠在殿门上,呆呆地坐在石地上,看着不远处伏案修剪花草,“我本以为那是嫣儿。”
“獠子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吗?”嫣儿破口大骂:“我何时与她一般无二?”说完也隔着大门靠在敏的背上,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倾世牡丹花开烂漫。
“好娘子且开开门,让我们进去再置气吧!”
泼墨笑着,敲了敲门。
“不要!”嫣儿大喊大叫起来。
“大家,小女子无能,帮不了你了。”
泼墨笑着跑开了,伏案在不远处看着,笑着。
过了好久,嫣儿突然说:“敏你别动,我现在就想和你说说话,就这样,隔着门,背靠着背。”
敏便一动不动,就这样,隔着门背靠着背。
“敏,你可知我有你的小獠子了?”嫣儿背靠着他,说。
“什么?真好。”敏大喜,拍手叫好,笑着说。
“答应我,等这小獠子一出世,你便休了后宫。”嫣儿笑着说。
“好好好。”敏大笑。
“我知道我在白日做梦,你怎会休了姐姐?”嫣儿又说道。
“嗯。”敏沉思。
“只要你一日是天子,后宫便会跟着你一日。”嫣儿苦笑道。
“为了你,我愿意休了后宫。”突然,敏坚定了自己。
“罢了罢了,别拿谎话搪塞我了。”嫣儿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不知道该赞他是真心还是嫌他轻浮,“若是有心,今后少几位妃子我便知足……”
“这不是笑话,待这小獠子生了下来,我便退位,与你逍遥天地,书画人间。”
敏笑着,想着他说的话成真的样子,满脸满足,满脸欢乐。
“那你岂不是负了天下?”
嫣儿无心问了一句。
“为了你,我愿负了天下。”
而敏有意答了一句。
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她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千言万语之后需要时间整理安静。
就这样,他们什么事都不做,只是隔着几根木条钉成,几张纸糊成的薄薄长门,她靠着他,他靠着她,看星星走成了夕阳。
“让你们两个胡闹!在地上坐了一天一夜,现如今可解气了吧!”如梦哭笑不得,一分责备,两分心疼,七分羡慕。“地气湿冷,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说着便给他端了姜汤。
“快给花子一碗吧,可别让她染上风寒。”
敏咳嗽着,看了看她。
“花子如何且不管,先照顾自己吧。”
如梦心疼得不行。
“姐姐,这獠子在外花天酒地,你就这么大度?怎么不管管?”
嫣儿吸着姜汤笑着说。
“他爱怎么样是他的事,我可管不着。”
如梦讥笑道。
“等来日他给你纳个三千粉黛,看姐姐你还管不管!”
嫣儿笑着说,也咳嗽了起来。
“两位好姐姐可别酸我了。”
敏咳嗽着笑着。
“春来乍暖还寒,且先养着吧!”
如梦拍了拍他们两个,看着他们互相逗趣的眼神,那种美好的眼神也似乎从未对她有过。自己的爱情,似乎从来没有过这种拌嘴调情,只是发乎情止乎礼,木讷死板了无趣味,这一刻她真希望何如梦是花启嫣,花启嫣是何如梦。她真心渴望这种爱情——---浓情蜜意而不是平淡如水。
“有姐姐真好。”嫣儿笑了笑,看了看如梦,“病了还有姜汤喝。”
“瞧这话说的,等回去伏案泼墨不折腾你一宿?”如梦笑着说。
“如此甚好。”敏从旁插了一句。
“若小獠子掉了下去,那该如何是好?”嫣儿笑着说。
“那可使不得,伏案泼墨可早些让嫣儿歇下。”敏忙忙对着门外的她们说,她们也稀里糊涂地说是。
“小獠子?”如梦笑着看着嫣儿,拉起她,看了看她的肚子,说,“几个月的事?”
“还没满三个月呢。肚子还没显出来。”嫣儿扶着腰看了看肚子,再看看如梦笑了笑,“好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了?”嫣儿看了看如梦的宽松罗裙,肚子若隐若现。
如梦看了看嫣儿,点了点头。
“姐姐瞒得我好苦呀!”嫣儿笑着说,拉起她的双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有了身孕竟不告诉我。”
“怎么会,只是怕宫人们口口相传,反遭灾祸。”如梦笑着说。
“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便是瞒了好久。”嫣儿看了看敏,“要不是这獠子气我,我便要忍到足月临盆之际才肯开口!”又看了看如梦,又看了看敏,心照不宣,笑而不语。又添了一句,“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好妹妹。姐姐知错了。”如梦笑着劝慰着她。
“好妹妹,阿兄知错了。”敏也笑着劝慰着她。
“罢了罢了,留个心眼总没错。”嫣儿因自己也是瞒着的,也就无话可说,“今后可别瞒着我了!”
欢笑过后,夜已深沉。就日殿内,燃烛望云。
“昭仪可歇息了。”铭涵又点起了一朵红烛,“这么晚写字伤眼睛。”
“不了。”韦昭仪笑了笑,“你可会制太真红玉膏?”。
她说着便在生宣上笔走龙蛇,写下“晚堕兰麝中,休怀粉身念。”两句诗,并在灯火通明之下指留朱砂地在“麝”字上浅浅点染作画。
“铭涵不会,但自有人会。”
铭涵笑着,退出了内殿,韦昭仪也笑着,将那张纸葬于火海了。
一大早,杜昭容便来到了就日殿。
“姐姐好。”杜昭容笑了笑。
“妹妹来得好早。”韦昭仪笑着说,拉起了杜昭容的手。
“姐姐可知妹妹自上次侍寝,便再也没见过至尊。”杜昭容苦笑道:“在宫中只有这一个指望了。”
“你有了指望,我还没有呢。”韦昭仪笑着,“我到现在还是无可奈何。”
“姐姐可别说丧气话。”昭容握紧了昭仪的手,说:“你也会有侍寝的一日的。”
说话间,便见铭涵拿着一妆奁盒子徐徐走了进来,顿时,殿内飘香。
“好香呀!”杜昭容笑着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我从母家带来的宝贝!”韦昭仪笑着说,“当年杨贵妃以此驻颜……”说着便拿出一金玉其外的螺钿小盒。
“好精致的盒子。”杜昭容好生羡慕,捧腹大笑,“韦家多珍宝。”
韦昭仪见杜昭容被此物迷得神魂颠倒,便打开了这盒子,窗外阳光洒下,红光熠熠生辉,感觉轻轻一点,便能喷出些许油水来。“每日涂之,就等着三千宠爱集一身……”
“姐姐……可愿分我一些?”杜昭容笑着说,拉着她的衣角,“我的好姐姐,便分我一点吧。”
一番推脱之后,韦昭仪便拿出妆奁盒里一青玉盒子,笑着说:“若妹妹不嫌弃,便用这盒吧,虽说这一盒是我用过的,余下的一半也是金贵的很。”韦昭仪笑着,又举起那螺钿小盒,笑着看着它说:“这一盒呀,我要献给淑妃娘子做当日冒犯赔罪之礼。”
“是呀,淑妃娘子心善,总该有些好东西。”杜昭容笑着,“那就谢谢姐姐了。”说完,便拿起那青玉盒子走了。
“快收起来。”
韦昭仪看她走出了宫门,便赶忙把这螺钿小盒扔进妆奁盒,拿水将手洗了又洗,拿手巾擦了又擦。
“昭仪觉得她是会自己用还是给别人用?”铭涵笑着说,收拾起妆奁盒。
“无论她用还是不用,对淑妃投毒的罪名已经成了。”韦昭仪笑着说。
铭涵笑着走了出去,心想:天下怎会有如此蠢的女子?这个局漏洞百出。兵行险招,怕是要玩火自焚……
杜若双回到了熏风殿,对这宝贝半信半疑,赶忙唤来坠兰。
“坠兰快来!你深谙香道,快看看这盒里的东西可有异常?”
坠兰接过手来,揭开了盖子,闻了闻,觉得这气味异常香,香到刺鼻,香到恶心,便说:“这从何而来?”
“韦昭仪所赠。”杜若双笑了笑。
“且等奴仔细看过……奇香多古怪。”说着说着坠兰便走了出去。
敏忙完了政务,来到了拂莲殿,见如梦与陈尚宫真说着话。
“几日后的家宴也劳烦陈尚宫多多费心了。”如梦笑着说。
“我回去便让他们准备下去。”陈尚宫笑着说。
“至尊。”陈尚宫看到了敏,叉着手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后便退下了。
“七郎你来了。”如梦笑着,看着他。
“来了。”他,牵起她的手,问了句,“今日可还好?”
“好。”她笑着,笑靥如花,看着他说,“七郎风寒可好全了?”
“是。”他说……
他想说些什么,她也想说些什么,可是多少事,只能欲说还休。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话变少了,除了寒暄,也只有寒暄,他们唯一多的,是多年积累下来的默契,那种浓情蜜意之后留下的默契,那种烟花放尽,繁华退却的默契,那种你不言我不语,却互通心意的默契。
但这一刻他们都很满足,这一刻他们都深情地看着对方,心心相印,这一刻他们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互相取暖。
一切的一切都平淡如水,一切的一切都波澜不惊。
可又有谁说,这止水般的爱情不好呢?
十、互诉衷肠
昔作芙蓉花,今为断肠草,四月就在花开花落间来了。
“姐姐好勤快。”
嫣儿笑着走进殿内,看见姐姐正在穿针引线,缝缝补补。
“妹妹来了,且坐下饮些酪吧。”
如梦忙着手上的针线活计,应付了一下嫣儿。“好呀,姐姐有了孩儿忘了嫣儿!”嫣儿气冲冲地大口饮酪,一饮而尽,又走上前去,看了看如梦手上的活计,翻找了边上的碎布,好奇地问:“姐姐缝这个是什么?”
“这个叫百家衣,我想给我的孩子做这么一件,生下来便得百家之福。”
如梦看着这些碎布,满心欢喜地笑了。
“我也要做百家衣!”嫣儿来了兴致,可苦于手中没有针线花布,便羞着脸说:“好姐姐,你可分我一些碎布吧!”
如梦看了看她,笑着说:“碎布要挨家挨户讨来才有诚意!这块蓝布给你,我便算是第一家了!”
“姐姐如此小气,哼!”嫣儿细细嗅了嗅着那蓝布说:“这蓝布经姐姐之手后好香呀!姐姐何时去讨来的?”
“在你与七郎卿卿我我时讨来的。”如梦笑着说。
“姐姐好生无礼!”嫣儿拉着如梦,笑着说:“姐姐我生气了,便分我一半吧!”
“小丫头好生贪心!”如梦拿着针轻轻点了一下嫣儿的手,吓得嫣儿立马缩了回去,后又继续忙活,又说了一句,“自己去讨去,再不济就把你那时穿的衣服拆了重新缝补凑数!”说完,如梦一个人笑着。
“你也是知道的,阿爷独自一个人将我拉扯大,何来阿娘为我缝制百家衣?”
嫣儿开始啜泣,如梦见状,匆忙放下手中活计,急急加以安慰。
“好妹妹,我不是有意气你的,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姐姐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要一个阿娘!”
嫣儿的泪花就从一对双凤眼中一朵一朵落下,开到了手上,罗裙上,地衣上。
“好妹妹,好妹妹,且别哭了。”如梦只能可劲地安慰:“其实在我三岁时阿爷就把阿娘给休了,我也想要个阿娘呀。”
可劝着劝着,把自己也活脱脱地变成泪人了,最后两人紧紧相拥,放声大哭。
“好姐姐可别哭了。”嫣儿哭累了,渐渐停了下来,用手擦了擦如梦脸上的泪,说:“当初没问姐姐身世,是怕姐姐反问戳到我的痛处。”
如梦也用手擦了擦嫣儿脸上的泪,说:“我也是如此。你不言我不语也就到了现在。”
“既然痛处已被戳到,不如痛快地吐个一干二净。”嫣儿笑着说:“姐姐可知有些事我连敏都没告诉。”
“有些事也只能闺阁私话呀!”如梦叹道:“好男儿也有不贴心实意的时候呀。”
“是呀,阿爷虽待我比亲生还要好上千百倍,可总没有阿娘这样可以说些体己话呀。”嫣儿叹道。
“诶。”
如梦长叹一声,陷入沉思:记忆中,阿娘的故事少之又少,就知道她为自己缝过百家衣,只因为家里就有一件百家衣,衣服内角还端正绣着“如梦”二字。听阿爷说阿娘喜爱荷花,她便在百家衣上绣了荷花。除了这些,还知道些什么呢?
如梦又说:“阿爷休了阿娘后,便意志消沉,话也不怎么爱说。把我拉扯大的乳娘说他以前和阿娘在一起的时候,可爱说话了……”
“我本以为后宫中就我、伏案、泼墨和夏花是紧紧相依的不幸孤儿,本以为姐姐是个幸福女子,没想到同是天涯沦落人呀。”嫣儿又哭了起来。
“难怪在这宫中你不与其他宫女交好,独独与那小夏花牵扯甚近。”如梦笑着说,试着宽慰嫣儿。
“我是真心待姐姐,待伏案泼墨,待夏花为亲姐妹呀!嫣儿又说:“姐姐可曾发觉,阿爷对所有人都如恶煞般,却独独对我和伏案泼墨三人慈善……”
“几次见面他于你都怀有老牛舐犊之爱,伏案泼墨既是你的侍女想必也是因为爱屋及乌。”如梦笑着安慰她:“当时我便想着,父母之爱子,犹有不足;杨公之爱女,盈箱溢箧。”说着说着又回想到了过去,又苦叹了一声:“破瓜之年,我就没了阿爷,往后人生自己过活。”
“好姐姐竟比我还可怜。”嫣儿慢慢停下哭泣,说:“我虽没了亲生父母,但还有阿爷;姐姐没了亲生父母……”嫣儿又哭了起来,没想到发作得愈发厉害了。
“好妹妹,姐姐命途多舛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如此弄着,如梦也继续哭了起来。
“妹妹二八年华,我与伏案泼墨承欢膝下;姐姐碧玉年华,却独自一人辛苦谋生。”嫣儿哭丧着脸。
“好了好了,再不好现在也好了。”如梦笑着说:“现在我们有敏,也就好了。”
“是呀。”嫣儿也笑了。
“我们都有了孩子,也算苦尽甘来了。”如梦笑着说:“今日是把今后的泪都流尽了!今后便都是日日喜笑颜开的日子了!”
如此甚好,可惜天公不作美。
“是呀。”嫣儿说着:“明日家宴,我们定要为此畅饮一番!”
“好妹妹,我们肚子里可还长着一块肉呢!”如梦哭笑不得:“你可想你的小獠子一出生便是醉鬼吗?”
说到这里,嫣儿也再展笑颜,如梦也放心地笑了,这时,敏走了进来。
“今夕何夕?”敏看了看她们眼角眉梢哭后留下的红印,好似东汉盛行的啼妆,却比啼妆更红更浓些,便戏弄了一番,“可知现是大唐,绝非东汉。既仿汉风,何用唐粉?”
听了之后,如梦看了看嫣儿那红透了的啼痕,笑着说:“妹妹可是画花了脸?”
嫣儿听着,也看了看如梦脸上的两片红,笑着说:“姐姐可是妆太浓了?”,又指着在一旁发笑的敏说:“敏非良人。”说完如梦也笑了起来。
“我非良人,你是良人?”说话之际,二人又开始拌嘴了。
“你可知如梦我最看不得你们如此?”
如梦讥笑道,心里醋海翻波但由于个性又不能表现出来,苦呀。
“姐姐可是吃醋了?”
嫣儿戳穿了如梦的想法,对于嫣儿的直率,如梦只能羞着低下了头,忙着手里的针线活。
敏这是冒出了一句,“如梦宫中何时收了个女儿?”
如梦抬了抬头看了看敏,说:“那孩子名唤知秋,你可看见她了?”
“在路上的时候看她与长逸运着东西。”敏笑着说:“知秋看着我便跑开了,长逸说这些是各宫妃嫔送的礼。”便让长逸送了进来。
“敏非良人,吓到那孩子了还恬不知耻。”
“许是这青面獠牙的七郎真吓着那孩子了。”如梦笑着也跟着拌了一句,“那孩子胆小。”
这时,敏看着如梦缝着百家衣,欣慰地笑着说:“如梦便要做阿娘了。”
“七郎也要做阿爷了。”
如梦笑着说,两个人就这样看着。
“敏快去为我们的孩子讨布来!”嫣儿笑着说:“姐姐可是小气了,就给了我一块蓝布。”
“姐姐可是把最好的给了你呀!”敏笑着说,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嫣儿去宫里转转总会有的。”
“敏你陪我一起去。”嫣儿笑着拉着敏,“也为我们的孩子积百家之福。”如梦笑着看了他们一眼,叹了口气便继续忙活了。他们也就在拉扯之下出去乞讨了。
“夜里刺绣伤眼,娘子先喝点酪歇歇吧。”子衿笑着端着新出的酪走了进来。
“子衿,把这些礼收起来吧。”如梦笑着,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接过了酪喝了起来。“搁在着碍眼。”
“知道娘子向来不爱私相授受,我这就收了它们。”
“可有苏美人,张婕妤的?”如梦笑着问了句。
“没有。”子衿翻找了一番没有寻到。
“如此甚好。”如梦说完便放下手中的青玉碗,继续手里的活计。
“娘子且看这个。”子衿笑着说:“韦昭仪送了一螺钿盒,里面有着脂粉之物。”细细瞧来,又细细嗅着,“太真红玉膏,好香呀。”
“什么?”如梦一惊,最后说了句,“如梦不是贵妃,受用不起。”又想了想,说:“送去给嫣儿吧,也算物尽其用。”
“是。”子衿收拾好便退下了。
薰风殿,若双在窗内研磨,诉说衷肠。
“娘子可别写了。”坠兰看了看窗外无人,便说:“韦昭仪的那盒东西娘子可别用了。”
“可是有什么……”杜昭容疑惑地看了看她。
“太真红玉膏内含麝香,麝香活血消肿,催生下胎,有孕之人久用便会小产。韦昭仪那盒放了十足的量,若有孕之人用后不日便会小产。”坠兰看了看杜昭容,又说:“若娘子用了,就这半盒的量,便能要你……”“原来玉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却不能生养是自作自受呀。”杜若双扔下笔,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笑了笑,“那盒东西现在在哪?”
“在坠兰房中。”坠兰说。
“拿过来,我要用。”杜昭容笑着看了眼她……
“娘子可想好了?”坠兰问了句,看着青玉盒子在红烛下熠熠生辉。
杜昭容双手握拳,恶狠狠地看着前方,说:“我要她死。”
相思殿,寻冬月下锄豆,播种相思。
“妹妹雅兴,姐姐一来可否打扰?”苏美人笑着说。
“怎会?”张婕妤笑着说:“月饶,备茶。”
“还喝什么茶呀?”苏美人笑着说:“真要为了相思通宵达旦?”
“姐姐说笑了。”张婕妤看了看她,笑着说,“妹妹这茶可解相思。”
“今夜我可要好好尝尝。”苏美人笑了笑,说:“修燕,快去小厨房帮忙。”
殿内,两人说笑着。
“宫里的人真多呀。”苏美人苦叹道。
“人多热闹。”张婕妤笑着。
这时月饶,修燕端着茶上来了。
“姐姐今日倒要看看什么茶解相思。”苏美人笑着说。
只见两只晶莹剔透的紫玉盏袅袅生烟,氤氲散香。
苏美人又感叹了一句:“金玉其外。”
一开盖,又见几瓣白梅打落在清水之中,静心抱雪,默然含冰。
苏美人笑着:“相思怎解?”
“你再细瞧瞧!”张婕妤笑着。
细瞧了瞧,只见水底两颗红豆紧紧依偎。
“原来妹妹在戏耍我。”苏美人笑着说,饮起了这茶,又笑着说:“清甜至此,仍不解相思。”
“妹妹本就解不了相思,只不过找了个由头让姐姐进来说说话罢了。”张婕妤笑着,喝了一口,“姐姐可品得出这是梅上初雪?”
“姐姐我这个大俗人,怎会品得出?怕只有至尊能品得出吧!昨日与至尊在崇文馆偶遇,可也炮制了此茶?”苏美人笑了笑。
“只是一面之缘,擦肩而过罢了。”张婕妤低下头,看着茶中相思豆。
苏美人又说:“明日阖宫家宴,妹妹便可一解相思了。”“相见便能不相思?”寻冬笑着。
十一、小产
宫人们忙着家宴,嫣儿忙着百家衣。
“嫣儿好生勤快。”如梦笑着走进殿内。
“好姐姐快来帮帮我。”嫣儿看着如梦大喜,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将她请了进来,“姐姐绣法超群,便快来帮我补个两针。”
“你就可劲躲懒吧!”如梦看着嫣儿,笑着接过碎布。
“也算是尽你干娘的心意了。”嫣儿笑着说。
“我何时成这小獠子的干娘了?”如梦仔细绣着。
“怎么?可是我一厢情愿了?”嫣儿笑着说:“横竖反正,我要当小七郎的干娘。”
“横竖反正,你给小獠子的百家衣还是由你自己来绣!”如梦说着便把手上的碎布悉数放在嫣儿手上,喝起茶来。
“好姐姐,可求求你了。”嫣儿忙忙唤着,“我儿时不爱女功,净顾着和儇哥敏弟,伏案泼墨他们厮混了,也就疏忽了针线……没想到已为人母,连为小獠子做件百家衣也如此艰难……这便是姐姐念叨的因果报应吧。”
嫣儿说着说着也抽泣起来,“也连累了伏案泼墨不会针线,如此便想着使唤尚功局的女官,可毕竟不与这小獠子亲近,总是心意没到……”
“罢了罢了,就你伶牙俐齿,像我笨嘴拙舌的,只能给你做做粗活了。”
如梦笑着,又将嫣儿手上的碎布悉数拿回自己手上,又开始缝补起来。
“姐姐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妹妹在此谢过了。”
嫣儿笑着,深深道了个万福。
“积善之家?便也是把你的福气也修来了吧。”
“姐姐说笑了。”嫣儿笑着,“姐姐你猜我怀着的小獠子是雌是雄?”
“但愿是个男的,可不能再出来个花子为祸人间。”
“姐姐你竟取笑我,你肚子里决计是个男的,贴不了心实不了意!”嫣儿笑着说。“敏应该更喜欢皇子吧……我到希望我肚子里是个女的……就算是男的,也要百般疼爱呀!”
如梦笑着说,“贴心实意不是还有你吗?”
“虽说古往今来都道男尊女卑,但我还是希望我肚子里是个女的。
嫣儿看着如梦慈母手中线,游走于这百家碎布之中,莞尔一笑。
“妹妹可收到那太真红玉膏?”
如梦抛出一句话,很轻巧很自然。
“子衿已给我了。”嫣儿笑着说:“那韦昭仪真是有心了。”
“可用了?”
如梦盯着百家衣问了句,倒显得有些拘谨了。
“我嫌它太过俗气香艳便收了起来。”嫣儿笑着说:“还是姐姐一身荷花香气清新自然啊!”
如梦将绣好的百家衣轻轻放在嫣儿手上,笑着说:“今后可别让我做这些事了。”
嫣儿将脸扑到百家衣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姐姐快闻闻,这百家衣流露着荷花香气呢!”
“少奉承我了。今夜家宴嫣儿可要好好打扮,可别丢了我的脸面。”
这时伏案走了进来,端了碟点心。
“伏案,姐姐叫你晚上好好打扮,别丢了她的脸面。”说完三人都笑了,“若打扮得不合心意,便让你好好挨几板子!”伏案笑而不语,无奈地退下了。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妹妹今日?”
苏美人笑着,只见张昭仪与平日毫无二致:梳一随云髻,一根玉钗,两朵珠花饰之。未扫翠色,眉如远山含黛;未施脂粉,肤便若桃花含笑。雪色罗裙半掩温柔,青绫高缦尽显飘逸。
“不如姐姐云鬓花颜金步摇。”张婕妤笑着。
“既然今夜便能见到相思人,为何不打扮起来?”苏美人笑着。
“我不愿争,也争不起,就让我远远看着他便好。”张婕妤微微一笑。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韦昭仪笑着。
只见杜昭容一身钿钗礼衣,甚是隆重,红玉膏香,沁人心脾。
“不如姐姐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杜昭容笑着。
“想必妹妹今夜必能再得春恩!”韦昭仪笑着。
“妹妹萤火之光怎敢与姐姐明月当头争辉?”杜昭容笑着。
所有人都笑着,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可都准备好了?”杨复恭看着远方红日渐渐西垂。
“是。”铭涵笑着说。
“那韦昭仪草包一个,毫无城府,也指望不了她弄出什么大事,便由她自生自灭吧!”杨复恭又补了一句。
“是。”铭涵恭敬地退下了。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绕过层层朱墙,越过道道宫门,拂莲殿内,歌舞升平。
只见金碧集聚,鹿以肉鲜;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百花齐放,椒兰生烟,已然不知香是何物;仙女现世高歌曼舞,王母下凡淘米炊饭。白龙戏水芙蓉汤,彩凤浴火五生盘,八仙对弈汉宫棋……
“妹妹呀,你也多吃些。”苏美人笑着说:“眼巴巴地望着也不能解相思之苦呀!”
“姐姐说笑了。”张婕妤笑着说:“这见风消甚是酥脆可口。”
“瞧瞧你瘦的和竹竿似的。”
苏美人抓起张婕妤的手臂,反复掂量比划。
“这素蒸音声部真是栩栩如生。”嫣儿笑着说:“仙女下凡,敏可动心?”
“我便独独倾心这道贵妃红。”
敏深情款款地看着嫣儿而非那道菜。
“七郎以节俭示天下,后宫夜宴也一切从俭,万望妹妹们莫嫌。”
如梦最受不了他们公然恩爱,这样会显得自己是局外人,是第三者,是多余的那个……所以,她总要没事找些事来干呀!
“是。”
“陈尚宫也费心了。”
如梦又说了一句。陈尚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韦昭仪石榴红裙怒杀百花呀!”嫣儿笑着说。
“娘子谬赞了。”
韦昭仪起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且坐着吧。若这一尺高髻散落下来,步摇花梳在案上叮当作响,岂不失仪?”
嫣儿白了一眼韦昭仪,片刻之间,阖宫嫔妃除了韦昭仪都笑了。
“语呓知错。”
韦昭仪说着便通红着脸匆匆坐下来。
“韦昭仪,那盒红玉膏你赠与如梦,如梦又转赠与我,还是要谢过昭仪了。”嫣儿笑着说,举起夜光杯,“来,我们共饮此杯!”
“娘子若喜欢,我便让家里人多制些送来。”韦昭仪得知那红玉膏在贵妃手上,吓得不得了,“娘子可曾用过?”
“娘子,前几日姐姐也赠与一些给若双,若双现正用着呢!”
这时杜若双插了进来,也是寂寞孤独的人像如梦一样找事做呀。
“哦?妹妹今日也是费心打扮了一番。”嫣儿笑着说:“敏可动心?”
敏笑了笑,吃着贵妃红,不说话。
“姐姐你看他!”嫣儿笑着说。
“他有什么好看的?”如梦笑着说:“也只有你会看他。”
“如梦竟藐视天子,得罚得罚!”敏笑着说。
“对,罚!”
嫣儿在一旁掺和,其余妃嫔都静静看着。
“七郎如何罚?”
“饮尽此杯。”
敏说着便斟满这夜光杯递与如梦。
“如梦有孕,怎能饮尽?”如梦笑着说:“敏便代妾受过吧!”
敏想来也是,便一饮而尽。
“苏妹妹和张妹妹都好生安静。”
真的轮到如梦和敏秀恩爱时,如梦倒有些怯懦了,只好往人群之中转移。
“妹妹笨嘴拙舌也只能喝茶了。”
苏美人举着描摹着花卉的杯子,美丽端庄地饮着。
“张妹妹一言不发,可是在怪姐姐招待不周?”
老成的如梦总要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所以要一一问过去。
“姐姐夜宴尽善尽美,何来不周?”张婕妤笑着说:“只是口含绣丸难以启齿罢了。”
敏问了句:“张婕妤之父?”
“前任宋州刺史张蕤。”
如梦知道,自己要大度,要得体。
“张公养了个好女儿。”
敏对她笑了笑,这是她初次看到他对自己笑。
魏国公府,静谧深邃。
“郎君!”一小厮匆匆跑了进来,只见杨公手持诗集,看着斗转星移。
“郎君!梓州何氏……”小厮匆忙跑到杨复恭跟前,贴耳细语。
“快备马!”杨复恭轻轻放下诗集,匆忙离去。
拂莲殿内,歌舞依旧,纸醉金迷。
“姐姐快尝尝这长生粥。”杜昭容笑着说,突然又腹痛难耐,裙褥见红。
“杜昭容这是怎么了?”敏见殿前惊慌失措。
歌舞散去,昭容小产。
“现在龙裔也没了。”“昭容有孕为何不向至尊禀报?”“好端端地这么就小产了呢?”“莫不是?”众人议论纷纷。
“至尊,昭容……”
太医刚要陈述,只听嫣儿大叫了一声,昏死过去。
霓裳留红,贵妃小产。
“嫣儿!嫣儿!”敏,摇晃着嫣儿,大声疾哭。
“嫣儿!嫣儿!”杨复恭破门而入,失声痛哭。“怎么贵妃也小产了?”“刻薄之人难保胎。”“嘘!”“为何今日接连小产?”“难道淑妃也要……”“说话小心点,被听去就不好了!”“好端端地这么就小产了呢?”“莫不是?”众人议论纷纷。
拂莲殿群花散尽,只剩宫人们收拾残局。“你说,贵妃娘子和昭容是因何小产?”“诶,我们尚食局中的司药、典药和掌药只能帮太医们打打下手,怎么能知道?”“对呀!后宫达官贵人们一有事就去请尚药局的太医们,我们尚食局的女官都没什么用了。”“谁说的,我们还能救济宫女和那些不得宠的妃子啥的!”
几个女官赶着来享用贵人们留下的残羹冷炙。
“好了,回去抱怨!刚才刘太医不是说因菜肴之故吗?”“崔太医不是说椒兰混了麝香吗?”“那淑妃娘子怎么没事?”“她不是拂莲殿的主子吗?”
“她和贵妃娘子不是姐妹情深吗?”“姐妹情深也有争风吃醋的时候呀!”“不是还有太真红玉膏吗?”“韦昭仪一连害了两个龙胎,是不是要?”“事不关己,快来尝尝这蓬莱仙女,你们尚食局的是怎么捏出来这七十音声部的?”“还吃!若怪罪到尚食局……”“你们尚食局不是还有夏花吗?”“对呀她和贵妃娘子关系那么好……”
“行了行了!太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至尊未查处元凶是谁之前,不会随意责罚的!”陈尚宫出来说了句,说完众人都散了。
承香殿,风摇珠帘。
“妹妹大喜呀。”苏美人笑着,端了一杯茶给张婕妤,“今后便要仰仗妹妹了。”
“姐姐说笑了。”
“今夜至尊对我们爱理不理的,独独对你倾心一笑。”
苏美人似乎预见到了张婕妤的美好未来。
“只是一笑,何来倾心?”张婕妤笑着说:“只因淑妃姐姐心善提到了我们。”
“拂莲殿今夜怕是难寐了。”
苏美人叹了一口气,叹自己没张婕妤花贵妃这般好口才好家世,叹自己不能像韦杜二人这样有胆子没脑子。
“我只知姐姐不会如此。”张婕妤笑着说,喝起了茶。
“那韦昭仪怕是要疯了。”苏美人笑着说。
“花贵妃与杜昭容怕是要肝肠寸断了。”张婕妤看了看远处的宫舍。
薰风殿,啼笑皆非。
“我最终还是没了孩子。”杜若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就算不被她陷害,也会被旁人陷害。”
“娘子用郎君之死换来一世荣华,娘子大喜。”坠兰笑着说:“往后贵妃娘子如何,娘子亦如何。”
“我真想亲手了结了她!”杜若双瞪着就日殿,怒火中烧。
就日殿,月色灼人。
“铭涵!铭涵!”
韦昭仪惊醒,大声喊叫起来。
“昭仪。”
铭涵笑着走了进来。
“我会被处死吗?”
在宫里初次犯错的韦昭仪拉着她的手,惊慌失措。
“昭仪且静候佳音。”
铭涵笑着扶她躺下,为她焚起安神香。
韦昭仪躺着,漆黑童稚的眼瞪得老大,第一次犯错还真让她辗转。
启华殿,哀歌一片。
嫣儿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内殿,杨复恭,敏与如梦,伏案与泼墨,小夏花也在,在殿外看着,哭着。
“嫣儿且放我们进去看看你!”“逝者已矣!”“嫣儿快开开!”“娘子别伤心了。”“花娘子!”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嫣儿仰天椎心而泣血,手中紧紧握着那绣着牡丹的百家衣。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没有点灯,启华殿全凭月华如练,月光映衬下,嫣儿那被染成血色的霓裳愈显悲凉。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嫣儿倒在冰冷的地上,恨着所有人:恨阿爷拥立李敏,恨李敏宫妇如云,恨如梦举办家宴,恨韦氏暗用麝香……恨尽天下人。
注:尚药局是一个负责皇帝医疗事务的中央机构,隶属殿中省。尚食局是负责供应皇家伙食的机构,首席女官为尚食,下有司药(之下有典药、掌药)
十二、缘起
天都快明了,启华殿醒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七郎快去梳洗处理政务吧。”如梦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也拭去敏的泪水,“这里就由我来照料吧!”
“今日便先停下吧。”敏哭着,“我已监不了国。”
杨复恭刚要说话,如梦便大声训斥:“我的男人怎会如此脆弱?你身上背负着的,不只有儿女情长,还有江山社稷!”
如梦知道,如果自己不做这个恶人,杨复恭就要来做这个恶人。
“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比起江山社稷,我更在意嫣儿。”
而敏知道,如果自己不是痴情种,杨复恭才会做恶人。
“孩子没了还会有的!江山没了可就真没了!”
如梦拉着敏走出启华殿,真像姐姐拉着弟弟。
“不,我要留在这里。”
敏神情恍惚,扔下如梦的手,走了回来。
“我算什么?”如梦哭了,哭得很大声:“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
敏心里和针扎一样,如梦也是如此。
旁人过来安慰如梦,看了好一会戏的杨复恭也看腻了,便吼了句:“女人就是麻烦!”又转向敏吼了一嗓子:“臣还叫你一声至尊你便是当朝天子!至尊便去吧!”说着便将敏带走,走出门口又吼了句:“何淑妃,善待嫣儿!”
杨复恭害人终害己,怕是做贼心虚了。
嫣儿没工夫也没心思理会外面的推拉啼哭,一直看着手上的百家衣。
“我真想亲手了结了她!”嫣儿瞪着远方,怒火中烧。
如梦一干人等就在外面一直守着。敏匆忙上了朝,便回来劝慰如梦,如梦只管任性一回,抱着夏花哭天喊地,又连连敲门。
“嫣儿你快出来吧!”“娘子你已经饿了一天了,快出来吃些东西吧!”
“贱妾无能,保不住龙裔。实在不敢再忝列妃位,求至尊废妃处死。”
嫣儿在里面喊道。
“嫣儿你这是作何解?”敏不住地敲门,又说:“一声贱妾,一声至尊的可是疏远了!”
“贱妾以前实在自以为是,不知与至尊的亲疏远近,求至尊责罚。”嫣儿又说了句。
“嫣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敏哭着。
“贱妾求至尊将凶手绳之以法!以慰龙裔亡灵!这样贱妾便死而无憾了!”嫣儿说。
听到这里,敏终于忍不住了,以身撞门,出现在嫣儿眼前。
敏知道,他做不了什么,不能问罪韦家,不能亏待杜家,不能削弱自己的势力。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能哄就哄吧!
“至尊可是来处死贱妾的?”
嫣儿紧紧攥着百家衣,笑着。
不由分说,敏冲上前紧紧抱住嫣儿,“好嫣儿,是我错了!我立马下旨遣散后宫!”
“至尊何错之有?”嫣儿笑着,在他怀里挣扎着,“只错在贱妾痴心妄想……至尊散了后宫,姐姐该如何自处?”
敏不知道。
“至尊已伤透了贱妾的心,还想再伤透姐姐的吗?”
嫣儿笑着,笑容混杂着泪水。
敏松开了手,嫣儿跪了下来,又说:“求至尊为姐姐着想,为活着的龙裔着想。今后便与君长诀!”
敏沉默了,只能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拜别了嫣儿,拜别了如梦。
如梦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走进殿内,说:“好妹妹,夏花给你熬了点粥,就去吃点吧!”
嫣儿说:“我不想吃。”
“还使什么性子呢?”如梦打着嫣儿,“你再不听我劝,真是两面不讨好了!”
“姐姐,真是连累你了。”嫣儿苦笑。
“自家姐妹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如梦笑着说。
“姐姐,今后至尊便被我打入冷宫了。”
嫣儿笑着,手里放不下那件百家衣。
“妹妹你这是何苦呀?伤人又伤己的!”如梦焦急万分,但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一小块地方在欢呼雀跃,“子衿,快去把被褥收拾过来。”如梦看了看嫣儿说:“你若冷他,我也冷他。你什么时候释怀,我便什么时候走。”
“妹妹晦气,姐姐还是避着点吧!”嫣儿苦笑。
“你我二人何时信过运气之说?”如梦笑着,说:“眼下为你的孩子报仇才是第一要紧事!”
“我的孩子……”嫣儿紧紧攥着那件百家衣。
“花娘子来喝粥。”夏花端着粥进来了。
小厨房内,伏案泼墨窃窃私语。
“姐姐,为何大人会帮淑妃娘子?”泼墨烧着火。
“许是有用吧……”
伏案端起一精致白瓷盖罐放入锅内隔水而蒸,罐内阿胶皇酒交融炼精,红枣、胡桃肉等配料又经细细碾磨打入罐中,与酒缠绵,冰糖扑通一声温软膏中……
“好香的贵妃美容膏。”泼墨笑着说。
“这阿胶本是好几天前就泡在这黄帝御酒之中,原是为了给娘子固元安胎,现如今竟用在……”
伏案看着罐里的冲天醇香,神情幽怨。
“姐姐说娘子为何小产?”
泼墨见私下没人,悄悄问了句。
“尚药局的太医们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又怎么知道?”伏案笑着说:“或许真是那盒红玉膏吧!”
“红玉膏,美容膏,太真这又是何苦呢?”泼墨笑着说。
“只不过你不知后妃的心酸罢了。”伏案笑着说:“你便只有做个烧火宫女的命了!”
“姐姐懂她,现在还不是和我一样忙于炊事?”泼墨笑着说。
“他的心里只有她……只不过舍不得你罢了!”伏案犹豫了一会,又笑着说:“好好看着火!”
之后这几日,有人欢喜有人愁,杜昭容因丧子而晋升妃位,韦昭仪因涉嫌谋害龙裔夺取昭仪品级幽禁就日殿,六尚人心惶惶,启华殿大门紧闭,敏也开始借酒浇愁。
“德妃娘子万福。”一路上,杜若双听着那些宫人们声声请安,看着她们叉手行礼,满心欢喜。
“天天懒在薰风殿就是不行。”德妃笑着说。
“娘子就该出来走走呀!”坠兰笑着说,手里捧着各宫送来的礼品。
“走,我们去看看姐姐。”德妃笑着,摸着自己的小腹。
“姐姐好生雅致,怎么还钻研茶道?”德妃笑着说。
“知道妹妹会来,便一直备着。”韦语呓笑着说。
“姐姐快看看,这些都是阖宫众人送的,你可有喜欢的?挑几件拿去吧。”德妃笑着。
“姐姐身上穿戴的都齐全,用不上。”
韦语呓笑着说,拿着鎏金茶碾碾着茶。
“若不是姐姐的红玉膏,我也没有今日。”德妃笑着,“我有今日全靠姐姐成全。”
韦语呓听到这里便停下了,说:“姐姐今日身子不适。就不送妹妹了。”
“怎么?撵我们走?”德妃笑着说。
“德妃娘子误会了,韦氏得了疫病,奴便是来为她来烧艾的。”铭涵叉着手对德妃深深道了个万福。
“铭涵你不是被遣回去当你的教习宫女了吗?怎么来做这种晦气的活?”德妃笑着说。
“旧主犯错,也连带着处置了旧仆。”铭涵笑着说:“若娘子慈悲,也为我在宫中某条出路。”
“怎能?贵妃姐姐和淑妃姐姐还在呢!”德妃笑着。
“现如今贵妃娘子和淑妃娘子自顾不暇,也只有德妃娘子能一统后宫了。”铭涵笑着说。
“罢了罢了,我便帮你留意着,若捡着好的,便支会你!”德妃笑着走了出去。
“谢娘子。”
见德妃走了出去,韦氏向铭涵跪下说:“语呓连累姐姐受罚,罪孽深重,也多谢姐姐为我解围。”
“若娘子有心,便想法子再邀圣宠。”铭涵扶起了韦氏,笑着说:“到时再来谢我也无妨。”
走出就日殿,德妃在大门口呸了三声,“真是晦气。”
“娘子真信铭涵所言疫病一事。”坠兰笑着说。
“自然不信。”德妃笑着,“但老宫女在宫中活久了都成精怪了,不得不防。”
“但坠兰也觉得娘子掌权后宫合情合理。”坠兰笑着说。
“那么,我也该学学当这后宫之主了。”德妃大笑。
“娘子聪慧,自然一学便会。”
说着她们又去招摇了。
“守一!至尊怎么了?”
见至尊的随行宦臣步履匆匆,德妃便一把抓住盘问。“至尊在甘露殿内嗜酒,甘露殿快没酒了,奴去拿些酒来。”说着守一便急忙跑去,又说了句,“若娘子没什么事,便不要去至尊那了!”说完便遁形于远处。
“娘子可还去?”坠兰笑着问。
“回去吧。”
德妃思忖了一会,便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甘露殿内,酒气冲天。
敏悲喜交加难以自疏,只能埋头杜康,闲话欢伯。
敏悲喜交加?或许是因皇帝失子而悲,为杨公的养女,自己的贵妃失子而喜。这样,他还能继续当至尊!这样,大唐还是李家的!
“守一!守一!快拿酒来!”
敏的叫喊唤来了从崇文馆回来的张婕妤,张婕妤见甘露殿内至尊一人举杯消愁,便鼓足勇气进去了。
是呀,自从张婕妤在崇文馆与敏有一面之缘后,她便天天来那里等着他。
“至尊别喝了。”
张婕妤来到甘露殿,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是谁?”
敏看着她,神情恍惚。
“贱妾婕妤张雪。”
张婕妤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贱妾?你何贱之有?”敏看着她,“张雪,为何是雪?”
“乾符二年,阿娘在正月初一生下了我,因那时天降瑞雪,故取名为雪。”张婕妤笑着说。
“如梦常常念叨你,听她说你还有小字,这宫中的女人可没有几个有小字的。”敏笑着。
“只因自己觉得与寒冬有缘,便取小字寻冬。”
“你过来。”敏招徕张婕妤,命她坐在他身旁。
“是。”张婕妤正襟危坐。
“好。”敏说着说着便醉倒在她的肩上。
“至尊你醉了。”
张婕妤无力将他推开,也无意将他推开。
两个人便这样头靠着头,头倚着肩,头靠头,头倚肩,十指相扣。
回来时,守一见他们俩已熟睡,便轻轻将酒放到了案上,轻轻合上了门。
晓声隆隆催转日,敏醒了,张婕妤也醒了。
“张婕妤?”敏有些迷糊。
“是。”
“你?”
“在。”
守一匆匆递上醒酒汤药,急忙解释道:“至尊醉后颠倒,多亏婕妤照料。”
“多谢。”
“妾惶恐。”
“我们便是朋友了。”
看来敏的醉意还未全消。
“这,是。”
在甘露殿一起用了早膳,敏便让守一送张婕妤回了相思殿。
这一风声在宫中传遍了,当然,德妃也知晓了。
“那个贱婢!”德妃摔着薰风殿内的东西。
“娘子何必和她一个小小婕妤置气?”坠兰笑着说。
“不是说因失子之痛而伤心欲绝,要清心寡欲吗?”德妃说:“他就对这般我无情?连看都不来看我。”
“娘子别多想了,至尊心里总有娘子的。至尊不来看娘子不过是杨公阻挠,又碍于那个花贵妃……”
“既然风流成性,又何必佯装专情?害得我错付痴心。”德妃望着远方愁眉紧锁,“难道我注定是要被抛弃的吗?”
“娘子放宽心,至尊断然不像宫外那个负心汉的!”
“别提他了。”德妃又说了一句,“毕竟是我先负的他……”
相思殿,解相思。
“妹妹大喜呀!”
苏美人似乎习惯了当个旁观者,或许她知道,从一开始,她只是那些有权有势的陪衬而已,只是跟她们说话解闷的陪衬而已。
“姐姐说笑了。”张婕妤笑着说。
“来日便是我头上的参天大树了。”
就算要给人作陪,苏美人也要找个稳当的值得的人呀!
“姐姐可知树大招风?”张婕妤苦笑道:“只怕要瘗玉埋香了。”
“妹妹何必悲观?”苏美人笑着说,“往后还仗着你赐我福荫呢!”
“姐姐说笑了。”
高阁之上,杨复恭俯瞰太极宫。
“郎君。”铭涵笑着走进来。
“今后善待嫣儿与淑妃。”
“是。”铭涵退下了,咬牙切齿,心有不甘。
十三、贤妃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一大早,张婕妤便起来了,梳洗完毕,正打算与苏美人同去东海池嬉戏,没想到有人起的比她还早。
“妹妹这么早可是要去甘露殿?”
德妃正坐大殿内,喝着茶。月饶见状,立马跑出相思殿,找寻苏美人。
“德妃娘子好。”张婕妤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妾与苏美人相约东海池。”
“苏美人?就是被贵妃娘子戏称为妲己的那位?”
杜德妃眯着眼,团扇中绽开了她不怀好意的笑容。
“贵妃娘子并未如此说过,万望娘子不要随意曲解贵妃娘子本意。”
张婕妤异常气愤。
“贵妃娘子本意便是斥责她狐媚!”
德妃狠狠往地上摔了手里的紫玉盏,地上紫玉开花。
“娘子既为四妃之一,便要和睦后宫,而不是在这里挑拨离间造谣生事。”
张婕妤并未恐惧,而是与德妃好一通辩驳。
“好呀,今日便让你看看我是如何一统后宫的!”张婕妤三言两语便激怒了德妃,原是德妃先惹的她,“来人!张婕妤顶撞贵妃娘子,杖责一百!”
“娘子,张婕妤再怎么说也是婕妤,一百下去怕是要比这碎玉还碎了!”坠兰在后边瞧瞧劝阻。
“就先打着,等到皮开肉绽才好!”
“娘子滥用宫刑,至尊必定严惩不贷!”
张婕妤便在内监的杖下晕了过去。
“你不言我不语,何人知晓?”德妃奸笑。
相思路上,月饶正巧撞见苏美人。
“月饶,你怎么了?”
苏美人见月饶一脸焦急模样。
“美人快去救救我家娘子吧!”月饶哭着说:“德妃娘子带着黑白无常索命相思殿!”
“你先别急,你快去启华殿,修燕你快去甘露殿!”说完便丢下她们直奔相思殿。
苏美人到了相思殿,便匆忙冲出重围,半身死死护住张婕妤,跪在德妃面前,说:“娘子,若再打下去,张婕妤的命便要没了!”
“你这个红颜祸水,把她拉开,继续打!”德妃笑着。
“娘子可知守一昨日传话今日至尊将临幸相思殿?”苏美人笑着说:“若至尊见娘子蛇蝎本性!可不再是丧子之痛就能搪塞过去的!”
“娘子我们快回去吧,这几十板子下去那婕妤怕是要残了。韦氏因妒被贬之事已是前车之鉴,娘子可不要重蹈覆辙呀!”
意识到事态严重的坠兰匆忙劝道。
“贱婢,现在作什么事后诸葛?婕妤被打的半死不活后又和我讲这些有什么用?”
德妃掐着坠兰,后匆匆逃走。
苏美人看着张婕妤血肉模糊,大哭起来,哭完之后,又笑了起来:她很感谢自己遇到的是有胆子没脑子的对手,很感谢。
铭涵在远方高阁看着,苦叹道:“杜若双也是个不成气候的田舍妇。”
幸好修燕在半路上碰到了敏,说清了事情始末,匆忙赶了回来。
“张婕妤怎么样了?”
敏匆忙问道,看着卧倒床上的婕妤。
“已求宫人去请了太医。”苏美人哭着说:“也不知道寻冬还能否熬到太医来。”
“求?”敏惊诧道:“她可是婕妤呀!”
“至尊久居宫中,应深知宫中尽是欺软怕硬之辈,像我们这种不得至尊眷顾的何来生存可言?”苏美人跪了下来,哭着又说:“本有淑妃娘子,贵妃娘子庇护,现如今淑妃娘子,贵妃娘子不问世事,致使德妃一人独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杀予夺皆在她一颦一笑之间……至尊坐拥天下,也应深谙权衡后宫之道……这些都是妾的肺腑之言,冒死直谏,望至尊降罪。”
“起来吧。”敏很紧张,紧紧握着张婕妤的手,看着她血染罗裙,昏死过去,像极了嫣儿小产那一日,气愤地喊道:“德妃呢?”
“妾谎称至尊将至,她便仓皇逃走了。”
苏美人哭着说,眼泪不住的下。
“她怎么如此大胆!”
敏气红了脸。
“至尊可知小人得志且小人善妒?”苏美人还是哭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向敏吐了一肚子苦水,又吐了一肚子。“至尊可知一切因你而起?若没有昨夜恩宠,就没有今日德妃眼红,也没今日这劫难!至尊既有心恩宠,便请拼尽全力保护寻冬!切莫等紫玉生烟后才追悔莫及!”
苏美人指着那地上的碎玉浸血哭着说。
听到这里,敏很伤心,很愧疚。她们都是他的妃嫔,却不能保护好他们,特别是他心里的嫣儿。一切都因自己而起,爱也是因他,妒也是因他,恨也是因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
“至尊要干什么?”
苏美人见敏将张婕妤小心背起,走出相思殿。
“我要保护她!”“妹妹可解相思了。”
苏美人笑着望着他背着她从内殿到殿外,渐行渐远。
在路上,敏碰到如梦和嫣儿,也没说什么,只是小心背着张婕妤径直走向甘露殿。
“张婕妤伤势很严重呀。”如梦说。
“还背着她,碰到伤口该怎么办?”
嫣儿看着他背着她从太极宫的北边走到太极宫的南边,渐行渐远,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就这样,来到了甘露殿,只见一排太医在殿外候着。敏将张婕妤轻轻放到龙床上,宫人们也开始为她清洗伤口,涂药擦膏。
“哪来的太医?”敏狐疑道。
“淑妃娘子吩咐了太医在甘露殿候着。”守一笑着说。
“如梦。”敏看着远方太阳昏沉下去。
回到启华殿内,如梦嫣儿闲话家常。
“嫣儿一路惆怅,可是吃醋了?”
“怎会?”
“不是眼巴巴地望着吗?”
“只不过心疼张婕妤受了重伤还要经他折磨。”
“明眼人都知道你是在心疼七郎。”
如梦笑着说,喝着茶。
“不与你争辩了!”
嫣儿扭头看着外面的星空。
这时,子衿走了进来。
“娘子。”子衿行了礼后又满带愁容地说:“大理司来了消息说贵妃娘子小产的原因是当日娘子案上的雪婴儿。”
“什么?”
嫣儿站了起来,里紧攥百家衣,看着子衿。
“娘子,他们说娘子案上的雪婴儿并非蛙肉而是蟹爪肉。”子衿颤颤地说:“太医也看过了,说蟹爪肉主破胞堕胎……且尚食局将所有责任推向了夏花。”
“夏花现在在哪?”
嫣儿恶狠狠地看着子衿。
“已被收押于掖庭。”
“我要去见她!”嫣儿说着便跑了出去,“掖庭怨气重,姐姐你有孕在身便别跟来了。”伏案泼墨紧紧相随。
至尊谕:门下。德妃杜氏失德,残害婕妤张氏。着令德妃杜氏禁足三个月,静思己过;婕妤张氏聪慧娴静,毓秀名门,可为贤妃。
“诶呀,德妃那个不中用的,真蠢。”“你可别这样说,她还在宫里呢!”“是呀,有这么强大的母家,还怕什么?”“韦氏不也一样,害了两个都还能不死。”“倒是张氏摇身一变就变成贤妃了。”“她母家……”
甘露殿,灯火通明。
“张婕妤你醒了。”
守一高兴地喊了一声。
“你醒了。”
敏慌忙跑了进来。守一赶着太医退下,自己也退下。
“至尊。”
张婕妤见自己身处甘露殿而非相思殿,想着下床行礼。
“你别动了。”
敏慌忙制止了她,扶她躺下。
“谢至尊。”
张婕妤笑着说。
“德妃这个毒妇,我已将她幽禁薰风殿……但她毕竟失了一个孩子。”
敏看着张婕妤。
“至尊仁慈,是后宫之福,是天下之福。”
张婕妤笑着说。
“此事因我而起,若是昨夜没留你……”敏看着她。
“我愿意。”张婕妤笑着说:“昨夜是我自愿留下,是非对错与至尊无关。”
“寻冬……我便唤你寻冬吧!你也别为我开脱了。”敏笑着说:“都是我的错。”
“至尊你何错之有?”张婕妤笑着说:“妾不加修饰不顾脸面出现在至尊面前才是错。”
“天然去雕饰,你便如出水芙蓉般美丽。”敏看着她,深情地说:“入了宫,见了我这位朋友,怕是今生最大的不幸吧!”
“入了宫,见了你,便是此生最大的幸运。”
张婕妤看着敏,亦是深情,可是他们两个的深情不尽相同:似乎一个是止于友情,一个是始于爱情。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贵妃娘子好。”穿越阵阵恭维,嫣儿来到了掖庭。
“娘子,夏花在这!”泼墨发现了蜷缩在一角的夏花。
“夏花,你可还好?”嫣儿看着她。
“花娘子可还好?”夏花看着嫣儿。
“花娘子知道夏花受了委屈,现在便来接你回宫。”嫣儿笑着说,手里攥紧百家衣。
“回宫?花娘子,听他们说我要被处死了。”夏花笑着看着她:“娘子接我回宫他们又会把我接回来的!”
这时嫣儿眼里,心里阵阵酸楚涌了上来。
“夏花不怕,我们家娘子会保护你的!”伏案笑着,接了她出来,四个人便手牵着手回宫了。
“花娘子,他们都说我害了你……”
“你没有,我信你。”嫣儿的回答如此坚定,如此简单。
夜已深沉,甘露殿的灯一盏一盏地灭了。
“夜深了,你便在这好生歇息。我去殿外睡。”敏笑着站了起来。
“敏,你别走!”她紧紧攥紧了他的手,他听到这一声“敏”心动了一下。
“我便在殿外,若有事喊一声即可。”他笑着准备离开。
“敏,我怕黑。”她黑色的瞳孔在放光,不管她的理由是多么的滥。
“昨夜你借了我肩膀,今夜我便借你吧。”他笑着说。
他正襟危坐,她便侧身将头倚着他的肩,他的头靠着她的头,头靠着头,头倚着肩,十指相扣。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还没睡,他半梦半醒。她便在他耳畔娓娓道来,她似乎知道,他对她没有始于友情止于友情;他似乎也认为,他们只是无情后宫中的知己而已。
不管这么样,现在的他们,他靠着她,她倚着她,十指紧扣,不论爱情,已然幸福。
十四、一往情深
晨鼓又复念。
他们醒了,羞涩地松开双手。
“至尊恕罪。”张贤妃忙忙赔罪,“昨夜是妾失态。”
“好好躺着吧。”敏笑着说:“至尊生疏,今后便叫我敏吧。”
“至尊取笑贱妾了。”张贤妃笑着说:“昨夜已酿成大错,可是万万不敢再犯了。”
“你想我唤你雪还是寻冬?”敏笑着说,“既然你唤了我一声敏,我便答你一声雪吧!”
“贱妾惶恐。”张贤妃羞红了脸。
“今后贱妾至尊喊着生分,便你我即可。”敏笑着说:“你便在甘露殿呆着,什么时候好了便什么时候回去。”
“是。”张贤妃目送敏走出殿外。
“守一,去崇文馆那些书来给寻冬解闷。”
“是。”
只要后宫还在,宫中的风便绵绵软软地吹着。
“你说,这贤妃娘子是前世修了多大的福气,今生便能久居甘露殿。”“娘子刚进宫时不声不响,现在可是如日中天了。”“听说花鸟使在采择良家女时,便十分看好贤妃娘子!”“那我们当初对贤妃娘子爱理不理的,娘子可会报复?”“娘子仁慈,应该不会。”“可见娴静少言多重要。”“贵妃娘子的时代便这样过去了。”“贵妃娘子也是可怜,失了龙裔又丢了恩宠。”“国老会对他的掌上明珠置之不理?”“对呀,国老只手遮天,贤妃娘子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了。”“我也想做他的养女,这样……”
杨复恭匆匆来到了启华殿。
“嫣儿。”杨复恭看着嫣儿面容憔悴,于心不忍。“几日未见,你瘦了。”
“阿爷,怎么一来便说我瘦了,宫中的风水就这么不养人吗?”嫣儿苦笑道。
“来的时候听说何淑妃与你同住,可还方便?”杨复恭问。
“自然方便,姐姐现在还在歇息呢。”嫣儿笑着说。
“睹物思人总伤情,这百家衣便烧了吧。”
杨复恭看着她手里紧紧攥着的百家衣,苦叹道。
“不。”嫣儿将百家衣攥得更紧了。
“罢了罢了,敏可来看过你。”杨复恭扶着她坐下来。
“我已将他打入冷宫了,老死不相往来。”嫣儿苦笑道。
“你若不理他也无妨,阿爷必能护你周全。”杨复恭笑着说:“听说他新宠了个贤妃,至尊还有意扶植她姐夫朱全忠……”
“阿爷你可别害了她,我倒希望她得宠。”嫣儿看着远方,笑着说:“总比韦氏杜氏顺心。”
“若不是韦家杜家在朝中与阿爷分庭抗礼,阿爷必早早铲除了这两个祸水!随后我便去夷平尚食局!”
“嫣儿小产缘由尚不得知,阿爷切勿滥杀无辜。”嫣儿看着他。
杨复恭听了一惊,“不是祸起尚食局吗?”
“凶手另有其人。”嫣儿笑着说:“但尚食局中的宫人除了夏花其余都该剪去,真是大煞风景。”
“夏花?”杨复恭笑着说:“便是那个你十分中意的丫头?”
“是。”嫣儿笑着说:“她便是这宫中的最后一点纯真。”
“你若喜欢,便收了她当自家宫女。”杨复恭笑了笑,“可宫中这趟浑水迟早将她玷污。”
“阿爷可知近朱者赤?”嫣儿看了看他,笑了笑,“我不希望她一直天真无邪反被加害,我只希望她明善恶懂是非,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在宫中平安活着。”
“嫣儿既有心,便如此吧。”杨复恭似乎明白了什么,又说了句,“我会为你帮她洗清罪名的。”说完便拂袖而去。
其实,夏花是杨复恭的安排。这样一来,夏花就彻底是嫣儿的忠仆了。
这时伏案端上了茶,伏案看了眼杨复恭,再看了眼嫣儿。
“娘子请用茶。”
“夏花呢?”嫣儿环顾四周。
“夏花正和泼墨准备午膳呢。”伏案笑着说:“娘子可是知道了凶手?”
“还未可知,只是夏花绝不可能。”嫣儿看了眼伏案,“那日家宴我未曾动过雪婴儿。想必是大理司拿来搪塞我们的理由。”
“是呀,娘子已为人母,断然不会吃……娘子恕罪。”伏案一时恍了神。
“我已不再是人母。”嫣儿紧攥百家衣,“我必将亲手了结了那个罪人。”
“娘子可曾怀疑过淑妃娘子?”伏案悄悄说。
“那晚送来红玉膏时确实起了疑窦,可后来不是让你察看了夜宴上的香灰吗?你说香灰上的麝香是事发之后才扔进去的……想来也是遭人陷害。”
嫣儿看着远方。
“娘子可是怀疑韦氏?”伏案笑着说。
“就她那小伎俩,只能哄得德妃乖乖用那红玉膏,根本害不了我.,只是她的明目张胆好生笑话……那红玉膏可扔了?”嫣儿看着伏案。
伏案从容地说:“已经扔得远远的了。”
“可是当时德妃身上的麝香损害了娘子?”伏案又问了句。
“或许吧。”嫣儿看着她。
“能做到疑点重重,却逍遥法外的怕是个大人物。”伏案小心添了句。
“在宫中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怕只有……”嫣儿盯着远方。
“娘子可是在疑心大家?”伏案吃惊地看着嫣儿。
“是。”嫣儿看着伏案,“至尊与阿爷,君上与臣下,明争暗斗了这么久……许是我的孩子能成为他登上权力顶峰的障碍吧。”
“娘子所指他,是?”伏案略显尴尬地问。
“至尊怕我的孩子成为阿爷自行废立的利器,阿爷怕我的孩子成为阿爷身上的软肋,两者都有可能吧……人在权力的游戏下,便真连骨肉亲情都能抛下?”
嫣儿笑着问了问天。
“你们主仆俩在嘀咕些什么呢?”如梦笑着走了进来。
“没什么,只是想着怎么安置夏花。”嫣儿笑着说,“姐姐你快坐。”
“既然夏花从尚食局出来,便安置在你宫里的厨房便好。”如梦笑着说。
“伏案告退。”
伏案匆匆地退下了。
“姐姐怎么现在才起?”
“昨夜这孩子折腾了我一宿,也是天蒙蒙亮才睡下。”
“真好。”嫣儿紧攥百家衣。
“嫣儿若想要,便快与七郎和好吧。”
“姐姐别激我了。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嫣儿看着如梦,嫣儿已经分不清这是对如梦的试探,还是对至尊的决绝。
“七郎还没驾崩呢……那我便要做那掀起波澜的石头。”
“不可能。”
嫣儿不愿相信如梦不怀好意,只能将过错全推给至尊。
“那七郎便是能掀起波澜的石头。”
“……”
果然,杨复恭以雷霆之势剪除了尚食局的毒花毒草。果然,夏花成了启华殿的宫女。果然,嫣儿还是对敏,对阿爷心存芥蒂。自然了,随着尚食局毒草被除去,贵妃小产一事也告一段落。
“娘子用午膳了。”
坠兰看着德妃在窗前发呆。
“废弃之人,还吃什么。”
德妃苦叹道。
“娘子只是被禁足,并非与韦氏一样被废。只要娘子待在薰风殿,便是高贵的德妃娘子。”
坠兰看着德妃。
“至尊忌惮韦杜两家在朝中的势力,才会如此。”德妃苦叹道:“若不是为了权力,我与韦氏,行事愚蠢,都不知身处何处?怕只是刀下亡魂了。”
“韦氏害死了龙裔,今生今世便是不能翻身了,娘子丧子,至尊必会垂怜。”
“可恨不能将韦氏打入十八层地狱!”德妃摸着自己日渐被脂肪肥肉堆积的肚子,苦叹了一句,“可怜我的孩子!”
“娘子可别伤心了,孩子总会有的。”坠兰忙忙劝慰哭泣中的德妃。
“现如今张贤妃独揽圣宠,还怎么会有孩子?”
泪流满面的德妃恶狠狠地盯着远方的甘露殿。
“妹妹,姐姐可来迟了?”苏美人笑着说。
“不迟不迟。”张贤妃趴在床上,“让姐姐见笑了。”
“我原想早些向妹妹讨喜,可想着,今日甘露殿必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便熬到了现在。”
苏美人很是欣慰,是她推了妹妹一把。
“妹妹深知姐姐心性,不随波逐流,不去争也不去抢。”
张贤妃拉着她的手。
“妹妹亦是如此,才是我的知音。”苏美人看着她,笑着说:“今后我可要攀附贤妃了。”
“姐姐说笑了。”张贤妃笑着说:“惺惺相惜便好。妹妹还要感谢当如姐姐替我解围。”
“既然惺惺相惜,又何必言谢?”苏美人看着她,笑着说:“只要你能解开相思我便知足。待今后诞下龙裔,便要改口张皇后了!”
“姐姐实在是说笑了。”张贤妃羞涩地看着她,“未曾侍寝,何来龙裔?”
“未曾侍寝,那……那几夜你们是如何度过的?”
苏美人惊讶地看着她。
“以礼相待,并未……”
张贤妃红透了脸看着苏美人,苏美人也不好意思地看着张贤妃。
“现如今恶人大势已去,姐姐为何还要避宠?”
见苏美人不好接话,张贤妃立马转换了话题。
“我既知至尊心中住着一位女子,再也无意于其他女子,又何必自讨没趣?现如今我有贤妃娘子傍身,可在这后宫安享残年了。”
苏美人将从过去到现在萌生的想法悉数吐尽。
“姐姐可是说贵妃娘子?”
张贤妃好奇地问了句,其实她希望这位明眼人能做出“张雪”、“张寻冬”之类的回答。
“正是。”苏美人又添了句,“像妹妹打小爱慕至尊,情根深种的,至尊必定会不惜瑶华报木桃。而像我这种未种相思豆,未起相思情的,自然也不会结出什么相思果。”
“姐姐何至于如此?”张贤妃又是失落又是尴尬地说:“那日姐姐解围时的雄辩怕是早在至尊心上落地生根了吧!”
“妹妹说些什么胡话。”苏美人看了看她,说:“你便好好在这养病吧!姐姐先告退了!”
“姐姐别走。”张贤妃笑着说:“和至尊说会话再走也不迟。”
“我哪敢耽误你们两人的恩爱的时光呢?”
苏美人说着便笑着走了出去,她似乎下定决心将张贤妃捧上天。
虽然很满足现状,但张贤妃还在疑惑:现在的我们算是什么?仅是知己?仅是好友?仅是暧昧?难道只是因为淑妃娘子的枕边风才让我有缘与你相见?难道只是因为受伤才让我长留甘露殿?难道只是因为怕我再受伤才封我为贤妃?一面之缘,点头之交,怎么就会让你如此保护我?没关系,我会静静等你,等你有一天说:“我爱你”。
可是,静静等待的,又岂止是张贤妃。
十五、影子画爱
“娘子又出神了,自从那次夜宴娘子为何老是出神。”
子衿看着如梦在启华殿偏殿出神。
“诶。”如梦长叹一口气,“那次夜宴我似乎也伤着了。”
“娘子快来尝尝子衿刚做的樱桃毕罗。”
说着子衿就将一碟樱桃毕罗放在案上。
“四月已过半。”
“娘子已怀胎三月有余……娘子要在这启华殿待到瓜熟蒂落?”
子衿又端了一碗茶上前。
如梦接过茶,说:“现如今,启华殿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时,陈尚宫缓缓走了进来。
“娘子好。”她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陈尚宫来有何事?”如梦又匆匆问:“可是七郎出了什么事?”
陈尚宫笑着说:“至尊一切安好。这是尚食局的名册,请娘子过目,其中夏花任新尚食。”
“真难为夏花了,尚食局启华殿两头忙。”
“能者多劳。”陈尚宫笑着说:“还有一事,至尊请娘子……”陈尚宫环顾了四周,如梦也命子衿遣走宫人,合上了门,陈尚宫才继续说:“至尊请娘子在他临朝听政之前务必留在启华殿。”
如梦听了一懵,不知礼仪为何物,便如孩童般大哭了起来。
“娘子,容老奴多嘴几句。无论何时何地,娘子身后都有至尊。请娘子放宽心。”
陈尚宫告退了,如梦这才明白了七郎的良苦用心:那日故意只顾安慰嫣儿不顾政务让如梦伤心是为了让她能有理由留在启华殿这个安全的地方。
“是我错怪了你。”
如梦释怀,哭着,笑着。陈尚宫出了启华殿,又在路上碰到铭涵在训斥小宫女。
“铭涵好大的威风!”陈尚宫笑着说。
“陈尚宫好。”铭涵匆忙叉手行礼,“这丫头摔坏了孙充容要送给张贤妃的冰花芙蓉玉镯。”
“这不是知秋吗?”陈尚宫笑着说:“你怎么在侍奉孙充容了?”
“何娘子体恤后宫,拂莲殿人手余裕,孙充容久卧病榻又少人服侍,便指了我去。”
叶知秋哭着说,咸咸的泪水在她的脸庞流过。
“罢了罢了,这么小的孩子责怪她又有什么用?”
陈尚宫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尚宫,夏花与她同龄,碧玉年华便当上了尚食,而她却不思进取,只是小小宫婢。”
铭涵说着又捏了知秋一下。
“好了,我已知天命还只是个尚宫,也是不知进取。你花信已过还只是个教习宫女,也是不知进取。”陈尚宫笑着说:“人总有高低贵贱之分,别贪心不足蛇吞象。”
“尚宫教训的是,尚宫教训的是。”铭涵忙忙行礼。
“知秋你便退下吧。”陈尚宫见知秋走远,便走过去与铭涵并排,在她耳边说:“大智若愚,不露锋芒,国公教训的才是。”
铭涵诧异地看着她,这位世故老者到底看穿了多少东西?是不是家宴有意陷害淑妃的事被发现了?是不是那日我身上带着的麝香气味被她察觉了?
“夜宴之中,淑妃娘子殿里的香炉可是经你之手?”陈尚宫笑着说:“国公可指使你在淑妃的安胎药中加了一味红花?”
铭涵看着她,诚惶诚恐,害怕拂莲殿的内应也被暴露出来,便说了一句:“是国公指使。”
“好,够爽快,既然如此你便去掖庭伺候吧!”
说完,陈尚宫便扬长而去。陈尚宫心里很是得意,宫中事事皆在意料之中,至尊又是她的后台,悉心培养淑妃待她成为皇后自己势力又将壮大。唯一没料到杨复恭会在她手下安插内线,害的整个尚食局都土崩瓦解。万幸的是,自己及时发现淑妃的安胎药有异,便换给了贵妃……
“呦,这不是铭涵吗?”“怎么沦落到掖庭了?”“不是她的主子谋害龙裔被废了吗?”“这么老谋深算的宫女居然投靠错了人。”
铭涵呆呆地站在掖庭角落里,陷入沉思:那陈尚宫如何知晓这些事?就因为她是五朝元老郎君便要敬他三分?怪不得淑妃到现在还没有堕胎,虽然不是郎君指使,但我还是看不惯郎君对别的女人好。凭什么,何如梦她连养女都不是!凭什么要我善待她!我也是他的养女,为什么花启嫣便能独享郎君怜爱,而我只能当个小小宫婢?花启嫣,你可知那夜椒兰焚香掩盖了我身上的堕胎香!何如梦,你真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老天爷帮你坐在上风口,麝香熏不到你。陈尚宫帮你换去汤药,红花伤不到你。等着!你宫中的知秋便是接你胎儿的阴曹使者!
甘露殿内,贤妃研墨,至尊作画。
“雪,可知这宫中哪里最美?”
“敏在何处,何处便是最美。”
“雪谬赞了。”敏笑着说,“前几日听你咳了几声,给你送去的灵芝可吃了?”
“敏看我现如今已经好了。”
“可好全了?”敏看着她。
“好全了。”雪笑了笑。
敏细细描绘出一幅画,画中女子很像嫣儿,又很像雪,那女子在花间扑流萤,栩栩如生,破画欲来。
“敏画的可是贵妃娘子?”雪看着画笑了笑。
“其实我画的是你。”敏笑着说,看了看她。
“敏又骗我,若你画的是我,又怎么会在作画时不看我?”
“因为你在我心里。”
敏的这句话弄得她思绪万千:我终于进入他的心了?可是为什么越看越像贵妃娘子?算了算了,或许是一句戏言呢?何必当真,或许只是朋友之间的玩笑。可这种玩笑是万万开不得的呀!这到底是暧昧呢?还是爱情呢?或者,最可悲的是,我只是贵妃的替身,她的影子。
拿着画,雪回到了相思殿,在路上碰到苏美人,便请她来做客。
“妹妹,这画中女子可是你?”苏美人笑着说:“快装裱起来,悬挂殿中。”
“姐姐,你再细看看!”
“这双眸剪水,十指剥葱的,可不就是妹妹吗?”
苏美人看着她,再看了看画。
“姐姐,你没发现这画中女子更像贵妃娘子吗?”
“这个……确实这笑容与贵妃娘子有几分神似,可其它都像你呀!”苏美人略显尴尬地笑着说:“贵妃娘子一直在启华殿修身养性,而妹妹你一人得至尊专宠,至尊还连带着提拔了你姐夫,妹妹你要根基稳固了,也不必胡思乱想了。”
雪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到点东西也难以启齿:虽说敏专宠我一人,确实让三千粉黛失了颜色,可这宠爱不像是给他的后妃,更像是给他的挚友,可我却一次都没侍寝过,可他含情脉脉的眼虽然看着我却透过我看望远方……还有的是,提拔母家势力,可是要把我也卷入他与杨公的政治斗争中?
“你该走了。”杨复恭笑着看着铭涵。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得不到?”铭涵抓着杨复恭大骂。
“你太贪了。她太善了。”
掖庭一角,少了个活人,多了具死尸。
启华殿内,牡丹称王。
“娘子,今年这几朵牡丹开得真美!”
泼墨拖长了音,想逗乐嫣儿。
“是呀,这洛阳红经这昆山夜光衬托显得如此美丽。”
伏案托着花朵,生怕这花从主干上掉下。
“我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原来他和别人一样。”
嫣儿看着远方,手里紧紧攥着百家衣。
都这么久了,嫣儿还是闷闷不乐,沉浸在丧子之痛中,伏案泼墨急了,“娘子,逝者已矣,若再不开怀,奴只好将这百家衣葬于火海!”
“不要!”
嫣儿朝着她们大声喊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百家衣。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如梦从殿内跑了出来,“你们这两个丫头怎么气到嫣儿了?”
“娘子一直在丧子之痛中徘徊,心中郁结久久不能解开,我们一时情急想把那百家衣烧了也就没了!”伏案泼墨哭着说。
“好了你们别哭了,子衿扶嫣儿进去吧!”见嫣儿进了门,如梦对伏案泼墨说:“你们爱主心切实在难得,可不能夺了嫣儿珍视之物呀!现在便只有找出凶手才能让嫣儿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呀!”
“是。”伏案泼墨听后便擦完眼泪退下了。
“洛阳红真艳呀!”如梦苦叹道。
伏案看着如梦,心中千言万语却不能诉说:珍视之物?花启嫣夺走了原本我所珍视我的阿爷!花启嫣夺走了原本我所珍视的李敏!花启嫣夺走了我所珍视的一切!哼!看着她整日郁郁寡欢我心中不知多少欢喜!花启嫣你也有失去一切的日子!何如梦呀何如梦,你可知花启嫣就没把你当过姐妹!花启嫣只是踩着你更接近李敏罢了!多谢那夜你命子衿送来的红玉膏!精心打扮后真是红颜祸水呀!
熏风殿,断肠草肆意生长。
“为什么?为什么?”
德妃对着案上的那个青玉盒子,盒子下压着一叠书信,大声哭着:为什么韦氏还不死?为什么我的孩子没了还要被禁足?为什么贤妃就能专宠?为什么贤妃就能得到至尊的心而我却不能?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呀!”
她突然大笑起来心中暗爽:我的孩子没了!不过没事,我拉了个贵妃的孩子陪葬哈哈哈!多谢韦氏的红玉膏,沾染在礼服上真是香呀!
就日殿,韦氏静思己过。
“我为什么输了?”韦氏苦叹道:“我为什么就输了?”
韦氏看着远方,神思也飘得无边无际:当初设计陷害淑妃德妃,淑妃为何会将红玉膏转送给贵妃?德妃为何会在夜宴之中特地提了我给她的红玉膏?如此轻描淡写倒也坐实了我的罪责。她们都看穿了我的计谋?德妃确实是用了,可贵妃呢?她为什么会用她看不上眼的东西?是有意陷害还是凶手另有其人?
她在等着,等着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十六、劝和
四月二十二,咸通八年二月二十二日出生的二十二岁的天子终登大宝,社稷有主。
“敏穿上这件新龙袍甚是威武。”雪笑着说:“宫人们制这件龙袍可尽了心思。”
“如梦出世,也只有雪能料理后宫了。”敏看着她,笑着说。
“敏可别抬举我了,我便只能伺候梳洗打扫罢了。”雪笑着扣上敏腰上的白玉带说:“如此便能上朝了。”
“我走了。”
“请至尊中兴大唐。”
不知有多少人对他说着这句话,不知有多少人对他充满了希望。
敏笑了笑,走向他期盼已久的太极殿上的天子宝座。
群臣早已在太极殿上排列整齐,各色官服崭新无旧,看着敏的到来,全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肃然起敬。待敏安稳坐在大殿之上,群臣纷纷行礼,啧啧称赞,满怀期待。
“朕昼思‘名实相符之士,艺文具美之人’,夜则‘梦寐英贤’……尊道术重儒学……一改历代奢靡之风,厉行节俭……决心以武功重整河山、号令天下……”
敏看着满朝文武俯首称臣,心中不胜欢喜。
“至尊神气雄俊必能中兴我大唐。”“有会昌之遗风呀。”“那么我们这些臣子又有好日子过了!”
下了朝,首相韦昭度、次相杜让能、孔纬、张浚。纷纷回到中书政事堂。
刚进门,只见宫人们在布置食案,将一道道鸡鸭鱼肉和餐具摆放稳妥,一切井然有序。
堂厨里的厨役笑着将他们迎了进来,说:“列位相公,今日至尊赐食。”
“至尊有心了。”韦昭度笑着说:“各位都入座举筷吧!”
食案上,谈天说地,评论古今。
“韦相公,你家小女在宫中可还如意?”杜让能笑着说。
“只是在宫中残喘罢了。”韦昭度笑着说:“不像杜相公家,已是德妃。”
“若双如今虽有德妃之名,却再无德妃之实呀!”杜让能看了眼韦:“贵妃德妃双双小产,莫不是?”
“定不是我儿!”韦昭度十分坚定。
“贵妃那胎没得好!”张浚笑着:“杨复恭若有了那孩子,岂不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区区宦官养女,竟敢忝居贵妃之位。”杜让能生气地说。
“若是她随杨复恭姓,那便又是个杨贵妃!”韦昭度笑着说,牙齿狠狠咬着鱼肉。
“等我们将杨复恭拉下马,必要除掉贵妃!”张浚正直地笑了。
“现如今贵妃可是失宠了?现如今贤妃倒是专宠。”孔纬突然插了一句。
“至尊已登皇位,又有我们支持,自然不再需要贵妃,自然不再需要杨复恭。”韦昭度笑着说。
“贤妃专宠也是不可!德妃便是因她受过,必要将她拉下马!”杜让能闭上双眼,额头上的青筋依稀可见。
“现如今贤妃可是杜相公能动的?她姐夫可是至尊倚重之人!听闻最近至尊与朱全忠来往甚密,怕是要弃老臣于不顾了。”韦昭度看着杜,笑歪了嘴巴。
“盐贩子一个,居然敢和我们作对?”杜让能深知,古往今来,政权不及军权有力,但自己手中的政权一定比朱全忠的军权来得高贵。
“可不是?就是这盐贩朱全忠节节高升,怕是要将我们取而代之。”韦昭度冷笑道。
“至尊也知道‘制衡’二字。”孔纬笑着看着他们。
“话说至尊怎么年轻便城府深厚,运筹帷幄宫内宫外,姻亲笼络朝中重臣,其雄霸天下之心一览无余。”张浚笑着说。
“只有至尊如此,大唐才能中兴呀!”孔纬笑着说。
“贤妃专宠却未见其有孕,其中……”张浚看着他们。
“那个淑妃不是还怀着龙裔吗?”杜让能看着韦昭度。
“那个淑妃也是不简单,既不出身名门,又没有朝臣支持,居然当了淑妃有了龙子。”韦昭度一脸不屑。
“等来日诞下龙子,母凭子贵,皇后之位便是她的了!”
张浚置身事外,当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或许淑妃才是至尊最为爱惜之人。”
孔纬默默说了一句。
“许是僖宗幸蜀时,她与至尊结下的缘分吧!”
杜让能瞪了眼孔纬。
启华殿内,静的如一潭死水……
“娘子,至尊今日临朝听政,听说群臣赞叹不已!”子衿笑着跑了进来:“又追尊了至尊生母为皇太后,册上谥号恭宪皇后。”
一旁看书的嫣儿听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太好了,阿家也算是熬出头了,七郎总算能一展宏图了。”如梦满心喜悦,拍手称快,“嫣儿你瞧,我们的良人总算要开始指点江山了!”
“阿家都已薨逝,生前都不能报恩,过了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呢?他非良人。”嫣儿看着《淮南子·说林训》中的一句,便轻轻在口中盘旋:“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
“我的好妹妹呀!阿家薨逝时,七郎也才不过孩提,怎么报恩……诶呀,七郎不是如此忘恩负义之徒!他是不会负了你的!”
如梦夺了嫣儿手里的书,看着她,知道嫣儿另有所指,便点破说破。
嫣儿手上只剩下那件百家衣,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的孩子,阿娘不久便会来找你了!”
“嫣儿你别说胡话了!七郎何曾说过……”如梦看着嫣儿,命边上侍女都退下,“七郎为了坐稳皇位,必要除掉杨公,而他说过必定会护你周全!”
嫣儿看了眼如梦,笑着说:“还是姐姐与他更为亲近,这事他对我只字未提。”说完,便走了出去,看着傲世怒放的牡丹,看着缓缓上升的太阳。
“牡丹傲世又有什么用?太阳永远高不可攀。”
嫣儿不怕死,嫣儿怕的是他对她只是逢场作戏,怕的是真是她痴心错付误了终身,怕的是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一言以蔽之“只是利用”。若当初种种柔情蜜意都是虚情假意,都是为了让杨复恭拥他为帝,都是为了让何如梦名正言顺,那时自己该怎么办?
不过那一天还没到,只要杨复恭一日不倒,启华殿依旧繁花似锦……
这一日,雪早早来了甘露殿,早早摆好午膳。
“敏这会该下朝了吧。”雪看着门外,嘴里念叨着,敏便进来了。
“敏,先用膳吧。”雪高兴地看着他。
“雪辛苦了。”敏看着她,“这酪浇樱桃是你的最爱,多吃点。”
“你怎知是我最爱?敏今日要忙到何时?”雪羞涩地问着。
“我就是知道……怕是要深夜,不能与你下棋了。”敏笑着看着她,“你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
雪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高兴,毕竟他没去别人殿里,毕竟他是在劳心社稷。
这时,宫中流言四起。
“听说铭涵死了!”“怎么死的?”“听说是服毒自尽。”“听说她死前留了遗书。”“对呀,说是用麝香致使贵妃娘子德妃娘子小产的事都是她一人所为。”“为什么呀?”“为了韦氏呀!还能为什么。”“这么个忠心的下人。”“可是这样还是会把矛头指向韦氏呀!“韦氏怕是彻底翻不了身了。”“谁说的?只要韦相公在职一日,就日殿依旧花开烂漫!”
就日殿,韦氏看着云卷云舒,听着风起风落。
“娘子好。”一侍女走了进来。
“本真?你不在韦府照顾阿娘,进宫做什么?”韦氏看着本真。
“相公命我入宫陪伴娘子。”本真笑着说:“昨夜去见了铭涵,她要我对娘子说‘愿娘子浴火重生’。相公让娘子耐心些,复宠指日可待。”
韦氏看着远方,攥紧双拳:铭涵,我必会让你坐上尚宫之位!
张贤妃觉得此事还是交与贵妃娘子处置好,便去了趟启华殿。
“妹妹不陪七郎比翼双飞,来这做什么?”
“姐姐说笑了,敏为了前朝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理睬我?”
“敏,原来你也唤他敏……”如梦恍惚了,后又定了神,“想必你是为了铭涵一事,陈尚宫与我们已说了清楚,你来了也就帮我演场戏吧!”
只见殿内只有嫣儿仔细看着铭涵留下的遗书,手中紧紧攥着百家衣。
“姐姐好。”寻冬走进殿内深深道了个万福。
“你怎么来了?”嫣儿看了她一眼。
“姐姐久居启华殿,不问世事,往日碰不到,今日特来拜访。”寻冬看着嫣儿。
“不问世事不正好成全了你受专宠?”嫣儿看着她笑了笑。
“姐姐你可知敏每日都要看一眼你作的画你写的字?你可知敏与妹妹夜夜欢好,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的名字?就连为我作的画,也是按着心中那个你画的!除了你,这宫中其他女子在他心中便都是你的影子!”
寻冬哭着说,说的那么真,说的那么深。
“敏,原来你也唤他敏……”嫣儿恍惚了,后又定了神,“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铭涵之事暴露,如此便坐实了韦氏谋害龙裔之罪,韦家为了保全韦氏,必会费尽心机让韦氏怀上龙裔,这也是韦氏唯一的出路。”寻冬看着嫣儿。
“妹妹有他专宠,还怕些什么?”嫣儿不太接受寻冬的坦诚。
“一是韦家去天尺三,非我母家能望其项背,只有杨公能与之比肩。二是若韦氏东山再起,于姐姐于杨公于妹妹都是大不利,姐姐难道愿意看着韦氏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寻冬看了看她手中紧攥的百家衣,又添了一句,“姐姐都未曾为孩子穿上这件百家衣,孩子就被韦氏给弄没了……姐姐难道不想为孩子报仇吗?”
“报仇……”
“若能复宠,妹妹就能将韦氏绳之以法。”
这时如梦走了进来。
“知道妹妹有才情,却不知妹妹也有心思……妹妹这些话可是姐姐教的?”嫣儿问。
寻冬很是从容,自如地说:“全是妹妹的肺腑之言。”
“罢了,若我什么时候想出去了,便来拜访妹妹。”嫣儿看着寻冬,笑着说。
嫣儿对寻冬的话半信半疑:信她有意投诚,信韦氏有意再起,不信他的朝思暮念,不信他的一心一意。不是嫣儿不愿信,而是嫣儿不敢信,她不想接受曾经的承诺变成谎言,曾经的深信不疑都变成痴人说梦……她不愿承受这后果,也承受不起。
寻冬哭着走出启华殿,不为什么,只为相思:我难道真是她的影子?夜夜合欢?子虚乌有……
十七、缘灭
一大早,守一便在相思殿门口等候。
“守一,你这么早来干什么?”月饶笑着看着他在墙角打盹。
“月饶娘子好,我是来接贤妃娘子的。”守一笑着说:“贤妃娘子可起来了?”
“小声点,娘子昨夜哭了好一宿了,刚刚才睡下。”
“为何而哭?”守一疑惑地看着她:“大家对贤妃娘子与当初对贵妃娘子一般无二,为何还要哭?”
“就是因为太像了呀!你这个田舍汉自然不懂娘子心中忧愁。”月饶看着他说:“你先回去吧,把这肩舆留下,等娘子起了便可来了。”
“田舍妇好好伺候贤妃娘子!”说完守一做了个鬼脸逃走了。
“月饶,你在外面和谁厮混?”寻冬笑着说。
“娘子醒了。”月饶匆匆走进殿内,伺候梳洗,“娘子,刚才守一来请去甘露殿。”
“守一人呢?”寻冬笑着说,看了看哭后脸上留下的痕迹。
“想让娘子多歇息一会,便遣他走了。”
“怕是要让敏久等了。”寻冬摸了摸脸上的泪痕。
来到了甘露殿,敏正摆棋布子。
“敏。”雪笑着看了看他。
“雪可真是大胆,敏的传唤都置之不理。”敏看了看雪。
“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雪笑着说。
“雪能言善辩,敏自愧不如。”敏笑着说。
“只不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罢了。”她笑着,拾起一枚墨玉棋子,搁置在棋盘一角,“今日敏怎么清闲起来了?”
“你昨日不是想与我对弈吗?”他笑着,拾起一颗白玉棋子,紧随黑玉棋子,“听守一说你昨夜哭了一宿……”
“原是月饶多嘴。”她笑着说:“敏觉得今日啼妆可好看?”
“我不爱你梨花带雨,我爱你喜上眉梢。”敏笑着看着她。
“敏与我所说的可是情话?”
她看着他,这是她又一次鼓足勇气问他。其实敏也没理清这些话是对她说的,还是透过她对别人说的。其实敏还没理清自己对她是喜爱,还是保护,亦或是将在别人心中无处安置的爱悉数给了她。
“你觉得呢?”
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她,可知这个问题是世上最难的了。
“你洁身自好,我守身如玉。无花无果,怕只是知己吧。”
说完,她看着他,他看着她,一声不吭,一言不发。
“你可愿意?”敏问道。
“我不爱等,但我愿意等,至死方休。”
雪双眸烁光,真挚而又深情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么一句话便让敏想了好久,纠结了好久,难受了好久,如此便下错了棋子,一步,错步步错。
“敏已被我团团围住。敏你输了!”雪看着尴尬的他尴尬地笑着,“胜负已分,情分了然。雪也便告退了。”起身,稽首,又说:“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说完便朝殿外走去。寻冬沉重的脚步在朝殿外挪动着,她是多么希望他能在后面追上前来拥她入怀挽留她……可她知道这些他不会对他做,他们只是知己。
可她心中还是存着这么一个想法:你是高贵美丽的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我只是你普照垂怜之余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若你只是匆匆过客,我便一直等,等你不想路过我的时候,就请回头看看我吧,那个时候你便是我要等的归人……
此后,雪再也没来找敏,敏也没去找过雪,一个心伤,一个情怯。光阴化风,吹落杜鹃;岁月啼血,染红榴花。
就日殿迎来了五月榴花照眼,韦氏还在等着。
“本真为娘子续命。”
说着本真便为韦氏系上了五彩缕,原来端午来了。
“本真,今年端午怕是要冷清了。”韦氏苦笑道。
“人少清净,天已是如此炎热,若人挤人怕是要早早地中暑了。”
本真笑着说,给韦氏递上了一盏雄黄酒。
“也是,贤妃也失宠了。”韦氏释然:“这么多天至尊孤身一人。怕这端午也要自己过了。”
本真挂着这菖蒲艾草,笑着说:“娘子得宠之日也要来了,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疑有不臣之心,只要相公……”
“如此甚好。”
薰风殿,德妃对镜梳妆。
“至尊为了天下,冷了后宫。”德妃满足了。
“娘子大可放心,杜相公位极人臣,娘子总有翻身之日。”坠兰恭敬地回答。
“可贵妃有杨复恭,贤妃有朱全忠,韦氏有韦昭度,我要等到何时?”德妃看着镜中那张憔悴的脸。
“她们都未翻身,贤妃又刚失宠,现在便是看谁能帮到至尊。”坠兰看着镜中的她。
“可知阿爷从不插手后宫事。”德妃愁眉紧锁。
“是呀,听说韦相公正为韦氏复宠奔走牵线呢!”坠兰愤愤说。
“原是韦昭度官高一级……低人一等便是如此滋味。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德妃笑着说:“端午邪佞当道,五毒并出,听说掖庭宫闹了温疫,要想安生立命便只能靠自己了。快去取雄黄酒来!”
“是。”坠兰笑着说。
启华殿,宫娥斗百草。
“姐姐你可知我这宫孕育有多少种花?”嫣儿看着如梦。
“我如何知晓?”如梦笑着说:“我不与你斗百草了,你殿前殿后奇花异草不胜枚举,如此我便输定了。”
“姐姐殿内本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现如今害的你陪我一起。”嫣儿拉着如梦的手。
“妹妹这话怕是要赶我走了?”如梦脸色阴沉了起来:“妹妹呀,姐姐劝你一句,这花团锦簇远观是美,可近看这花花草草之中便是最容易养五毒的地方。”
“夏日飞虫确实是多。”嫣儿笑了笑,“这不是伏案泼墨她们在洒雄黄酒吗?”
“若这些东西多了,怕是要生疫病的!”如梦生怕这些东西害了自己,捂紧了自己的嘴巴和肚子。
“谢谢姐姐关心,你看这花间杂植着艾草,水边生长着菖蒲,想来也是可以祛病的。”嫣儿看着她:“定不会让姐姐生病的!”
“花娘子,夏花做了赐绯含香粽子,花娘子可要吃?”夏花笑着端了一盆蜂蜜凉粽走了上来。
“夏花做的,自然要吃。”嫣儿笑着说:“先与斗完百草再说!”
“是。”夏花将这凉棕放在食案上,便退下了。
“姐姐可不与你斗。”如梦笑着说,走进殿内吃起粽子来。
“妹妹今日难得有此闲情逸致,姐姐都不遂了我的心愿。”
“哟,看来贤妃失宠,你甚是欢喜呀!”
“姐姐为何如此看我,我便是如此不堪之人吗?”嫣儿看着她,手里还是紧攥着百家衣。
“你愿复宠也是好事,便仔细盘算着吧。”嫣儿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复宠,若是在以前,她必定会说:“不是我争不到,而是我不想要。”可是,现在的她对现在的他很是陌生,不知道他是否依旧,亦或是从未依旧。
相思殿,贤妃裁花缝衣。
“妹妹好兴致!”苏美人走了进来,“在殿内也是冷清,便带了些彩缕碧筠来与妹妹一起包粽子。”苏美人笑着拿起粽叶看了看贤妃:“我也是个田舍妇,只知满足口腹之欲,不像妹妹,裁花缝衣的。”
只见寻冬将石榴花缝在裙角,“姐姐可别打趣我。妹妹只是闲来无事做这些来消磨时光罢了。”
“妹妹还闲来无事,那姐姐天天游手好闲的算是什么?贵人可别碰,这种粗使活计还是由我来吧!”
苏美人包着粽子,担心着自己摸过糯米的手会不会给自己招致不幸。
这时守一走了进来。
“守一你怎么来了?”贤妃很是欢喜。
“娘子,至尊命奴将这扬州新进贡的江心镜赏赐阖宫,镇压邪气。”守一笑着说,便拿出一面铜镜交与月饶,又笑着对苏美人说:“苏美人的赏赐已在承香殿。小奴还要去其他殿赏赐,便先告退了。”说完便走了。
“没想到姐姐我也会有赏赐。”苏美人笑了笑。
“姐姐本该受赏。”贤妃笑了笑,略显失落。
“你和至尊可是争吵了?”苏美人看着她,“为何现如今至尊不传召你了?”
“只是弄清了各自心中彼此的位置。”贤妃笑着,放下针线,拾起粽叶。
“罢了,你们之间的事我也管不了,今日便好好过端午吧!”苏美人笑着说,又拿起粽叶,又舀起糯米。
甘露殿,敏对月独酌。
“至尊可别喝了。”守一劝着。
“端午怎能不喝雄黄酒呢?”敏笑着醉醺醺地说:“江心镜可送去了?”
“送去了。”守一笑着说,接下了他手上的酒杯。
“她可还喜欢?”敏问了句。
“又不是至尊你,怎会喜欢?”守一苦笑着说:“怕只怕多是失落怅惘之情。”
“我能将我扯成三份,分与她们便好了。”敏苦笑道,又继续喝起闷酒来。
“她们要的是一个完全的至尊,而不是被撕扯了的至尊。”守一看着他,“既然做不到抱元守一,至尊何必为小奴取这么个名字?”
“是呀,我原以为这很简单。”敏看着月亮,笑着说。
敏不知道自己对雪是什么情感,似乎有保护的冲动,似乎有爱的冲动,可是一想到嫣儿丧子便伤心不能自已,也不回去再想其他。他现在唯一确定的是:对如梦,是感恩大于爱情;对嫣儿,便是所有的爱情。
注:斗百草乃端午习俗,互斗所采花草的品种数量,多者为赢家。
十八、追往事
端午过后,夏日炎炎。“今日太阳真毒。”嫣儿笑着说:“快拿些酥山来!”
“妹妹怎么不吃贵妃红了?”如梦笑着说。
“贵妃难当。”嫣儿苦笑。
说话间,伏案便端上一盘子酥山上来。“姐姐,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可怜又很可恨?”嫣儿笑着看着如梦。“此话怎讲?”如梦惊讶地看着嫣儿。
“妹妹先丧子后弃夫,着实可怜。害姐姐与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实属可恨。”嫣儿看着惊讶中的如梦,浅浅一笑。
“妹妹说些什么胡话?”如梦笑着说:“自你入王府的那一日起,我便看出你可爱之处。”
“可爱?”嫣儿笑着说:“且和我说说怎么可爱?”
“这些东西怎能三言两语说尽?”如梦笑着说,舀了一勺酥山。
“反正你与我便是要在这殿内熬一整天的,闲来无事便信口胡诌呗!”嫣儿盈盈一笑。
“那便与你说些真心话。”如梦抚着自己的日益增大的肚子,笑着说。
“好好!”嫣儿笑着说。
“当初听到你的名字,便觉得这名字好艳丽,一见本尊,果然人如其名。”如梦看着艳丽的嫣儿笑着说。
“艳丽?可是说我妖姿艳丽?”嫣儿嘟着嘴,笑着说:“听阿爷说,是一道姑为我取的姓名,我也是在云泥观里被捡到的。”
“有艳非妖。后又闻你与百花同生辰,启华殿又是繁花似锦,便觉得你是花神转世。”
“那道姑也这么说,说一女施主在百花丛中生下我便离去,那是正值花朝节……不过那道姑仙游四海去了,如今也找不到她了。”嫣儿无所谓。
“几次交谈后,便觉你能说会道,又嫉恶如仇,语出刺骨,不知道的以为你口蜜腹剑,其实是嘴硬心软罢了。”如梦歇了歇,又笑着说:“还有便是见你受挫后如此潦倒,便知你从小顺风顺水,许是身边人都将你捧到天上。”
“姐姐别打趣我了,只不过看开了,看透了罢了。”嫣儿笑着说:“现在便由我来说说你吧!”
“愿闻其详。”如梦笑着说。
“听他说你礼佛,便是心善之人,他又重道抑佛,可见他爱你之深。”嫣儿笑着说。
“妹妹说笑了。”如梦看着她。
“姐姐醉心诗书,早自成一家,只是姐姐不愿多说些什么,一直惯着我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罢了。”嫣儿又笑着说。
“伏案,可是这酥山之中浇了蜜,为何妹妹嘴上净是些奉承话?”如梦对着门外的伏案说,伏案只是笑笑。
“原是我放肆了,怪不得伏案。”嫣儿笑着说:“姐姐和我讲讲你和他的事吧!”
“你不是不愿提他吗?”如梦笑着说。
“我想知道我与姐姐相差多少。”
“妹妹自然优于姐姐。”如梦笑着说。
“怕是妹妹要落后千里了。”嫣儿笑着说。
“罢了罢了,嫣儿可听着,只不过我讲完之后你便讲讲你和他的事。”
“一言为定。”
“早先不是与你说过何家家道中落,之后阿爷怕南诏攻陷定边军会殃及梓州,便带着全家移居成都,而我破瓜之年便没了阿爷,与子衿流落成都,道袍加身在玄中观……”
话音未落,嫣儿便插了一句:“姐姐如同才女薛涛,道袍加身,饶有趣味。”
“我哪有那才情,只不过是为了便利谋生罢了。”如梦笑着说:“之后中和元年,僖宗幸蜀,因缘际会下便遇到了他……”
“姐姐又何时改信了释迦摩尼?”嫣儿笑着又问:“那时阿爷将我紧紧护在身边,见到他的机会也少,之后又没去问……又是什么因缘?”
“只不过一饭之恩罢了。”如梦看着她说:“穿道袍只是形势所迫,阿爷阿娘信佛,我也便信佛……不知他是否安好?”
“他?”嫣儿苦笑道。
“好了好了,现在也该你讲讲了。”如梦笑道。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听的。”嫣儿笑着说,准备逃跑。
刚一起身,如梦便将她死死按住,说:“你把我的故事尽数听去,现在你便好好坐着与我讲讲你的!”
“好了好了,便与你讲吧。我,儇哥,他,伏案泼墨,在宫中玩着长大。起初我和儇哥更为亲近,伏案泼墨与他更为亲近。随后也是因为些琐事,我便不与儇哥玩耍了,之后才和他亲近起来。”嫣儿看着她。
“宫中却有几阵风传你与僖宗亲近,看来真是空穴易来风呀!”如梦笑着说。
“可不能尽信宫中的流言蜚语,确实我与儇哥亲近,但止于知己,并不像无聊宫人们捕风捉影所说的什么私下苟合……”嫣儿那双诚实的明眸闪烁着,“确实儇哥也曾想过将我礼聘为妃,可最后还是被阿爷一口回绝了……”
“没想到,妹妹还有如此姻缘。”如梦以同感看着这个有故事的人。
“什么姻缘!我才不会当儇哥的妃子,他的后宫比他的还大,我才不要,不要!”嫣儿满脸嫌弃。
“最后你便与七郎亲近了。”如梦笑着说:“既然知道他的后宫比他的小,你便要知足呀!”
“我要的是一心一意的良人,而非三心二意的浪子!”嫣儿嘟囔着嘴。
“可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一心一意的便更是难上加难。”如梦苦笑,长吁一口气说:“都是凡夫俗子罢了!那些钟情一人,白首不相离的便都只活在书中,梨园里罢了。”
“我知道这些道理,可是真到自己身上,便手足无措了。”嫣儿笑着问:“姐姐可有青梅竹马?”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与敏那般。”
如梦听了一抖,缓过神来又笑着说。
如梦隐瞒了自己的青梅竹马,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说。如此闲聊,便到了深夜了。
“娘子,夜深了,也该睡了。”子衿摸着殿内的冰,“可是这冰不够凉?”
“不是。”如梦走进殿内,说:“你说他现在在哪?他还好吗?”
“自然是在甘露殿。自然安然无恙。”子衿笑着,后又细想想,问了句:“娘子所指或是蒋郎君?”
如梦一言不发。
“娘子不必担心,蒋郎君吉人天相,又有娘子为他日夜祝祷,总会平安活着的!”子衿笑着说。
“原是我负了他,日夜祝祷也算不上什么。”如梦看着她。
“娘子当初为什么跟了至尊呢?虽说现在锦衣玉食,但总少了点情分。若当初选择与蒋郎君一起浪迹天涯……最不济他也是个一心人呀!”子衿看着她。
“我不悔当初。”如梦看着远方流星,说:“也不愿再假设当初。”
“是。”子衿摆弄好冰,便合上门退下了。
如梦不悔当初,因为往事不可追;不想未来,因为前程不可窥;执着现在,因为今朝犹可见。
“娘子,娘子!”月饶笑着跑进相思殿。
“何事如此惊慌?”贤妃见月饶气喘吁吁,喝了好大一碗水才说来话。
“娘子可知乱臣赵德諲降朱郎君,朱郎君又立战功呀!”月饶笑着说。
“姐姐可是嫁了个如意郎君,当初那些极力反对这门婚事而与姐夫家断绝关系的亲友怕是又要开始费心经营讨好了。”
贤妃满足地笑了,配着昨夜差点烧糊现在凉凉的粽子,饮尽手中的这盏酪。
“还好娘子与惠娘子姐妹情深,如此便能一直保佑我们家娘子在宫中圣宠不断。”
月饶笑着,接下贤妃手中的酪,又去小厨房拿新酪去了。
“安稳度日便好。”贤妃对着殿外流星说着。
“至尊!至尊!”
守一匆匆跑进甘露殿,那时的敏正满心欢喜地看着战胜捷报。
“何事如此惊慌?”敏见守一气喘吁吁,也顾不上喝水,便断断续续地说着:“贤妃……娘子……得了……疫症了!”
敏听到这消息,便扔下手上一切拼命往相思殿跑去,他现在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已经伤害她一次了的他不想再让她受伤,他想保护她。
“妹妹你这是何苦呢?”苏美人在一旁哭着,成群的太医在殿前候着。
“她怎么样了?”敏冲进殿内忙忙问,探了探雪的额头,甚是滚烫。
“温病不退,再这样子怕是要烧坏脑子了!”苏美人哭着说。
“都是我的错。”敏看着无比难受的雪,哭着。
“可不都是你的错。若不是你不再召幸,她也不会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她也不会心心念念朝思暮想,她也不会积郁成疾!”苏美人哭着问:“你可知寻冬一进宫便对你一见倾心!你可爱过雪?你可为她无心饮食?你可为她朝思暮念?”
“我该是爱上了吧。”敏迷惑着,纠结中,徘徊中,迂回中。
“既然爱上了便继续稳稳地爱下去就好,何必起什么波澜!”苏美人哭着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
敏又一次将雪背起,尽管她正身患疫病,但是他不怕,一切因他而起,便要由他来全权负责。
对,这次,他要对她负责。
“至尊你可想好了,若这一次背她回甘露殿,今后便别让她再形单影只了!”苏美人在他身后大喊。
“我会让她一直留在甘露殿的。”敏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背着雪,便随着流星的方向,从太极宫的相思殿走向太极宫的甘露殿。
甘露殿灯火通明,胜过窗外繁星。太医们忙着望闻问切,翻阅医书开方煎药。宫人们正忙着给甘露殿运冰,冰块堆积成山,如此甘露殿便是个清凉世界了。
敏一直守在雪的身边,紧紧与她十指相扣。
十九、缘续
不管疫症是多么的严重,宫中还是少不了轻飘飘的流言。
“你们说,至尊连夜将患了疫症的贤妃娘子接来做什么?”“他们之前不是断了往来,吗?”“怕是藕断丝连吧!”“怕是与前朝有关吧!”“可是至尊至于以身犯险吗?为了这么个病恹恹的妃子。”“娘子貌美如花,至尊怎么舍得让这么个尤物得病?“怎么不至于?她姐夫如日中天,不是说他昨日又立战功吗?”“至尊可真会为江山盘算。”
甘露殿的灯火亮了一夜,现才熄下。太医们在殿外不停地为疫病争吵,果然有了点才智便谁也不服谁。冰也消融的太快了,宫人们一边忙着给甘露殿除去积水,一边忙着给甘露殿运冰解热,一边还要忙着给甘露殿烧艾消毒。
敏一夜都没合眼,一直守在她的身边,静静看着雪,紧紧与她十指相扣。
“敏……敏……”雪在病痛中挣扎。
“雪!我在!”敏在雪身边守候,“若是我能替你承受该多好。”
启华殿,大门紧锁。
“没想到这一夜便有如此大的动静!”泼墨笑着说。
“你快去烧艾吧,若你得了疫症,便将你随便一捆扔到荒郊野外就好!”伏案虽是对泼墨说,却也是在自叹命运。
“姐姐你怎么如此对我!若你得了疫症,我便像大家对贤妃般对你!”泼墨打了负心的伏案一下。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时候未到可别妄下承诺!承诺做不到可就羞了!”伏案也打了她一下,两个人打着闹着便去烧艾去了。
如梦,嫣儿在殿内与陈尚宫说着话。
“现在宫中因疫症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望六尚从中多多尽心。”如梦笑着对陈尚宫说。
“是。”陈尚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贤妃现在如何?”如梦问。
“温病还是未好。”陈尚宫说:“听说至尊打算带着贤妃娘子移居冰窖。”
“到底是谁怎么把贤妃弄成这样?”嫣儿突然狠狠拍了身前的案。
“妹妹何必与那些小人置气?”如梦笑着说:“嫣儿可是吃醋了?”
“我才没有!”嫣儿瞪着如梦,“我病了自己就会好!”
“若没别的吩咐,老奴便告退了。”陈尚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便走了。
“听说前几日,韦昭度、杜让能、孔纬、张浚等人又在七郎耳边煽风点火。”如梦看着嫣儿,“说杨公已有问鼎之意。”
如梦知道激将法或许是唯一能让嫣儿重整旗鼓的法子了。
“大胆!”嫣儿摔了手上的茶盏,“那些个狗鼠辈,只知道躲在背后放暗箭!”
“妹妹你息怒呀。”如梦看着她。
“阿爷自恃劳苦功高,确实傲慢无礼了些,但我以我今后的生育起誓,阿爷未曾对敏有不臣之心!否则无后而终!”嫣儿十分真挚。
“妹妹何必发这种毒誓,你与敏终会有孩子的!”
如梦似乎在说着违心的话,她也不确定。
“谁要和他有孩子,现在的我嫌他脏。”嫣儿看着她。
“可是因为贤妃?”如梦笑着说:“好妹妹你因她置什么气,谁不知七郎心中都是你。”
“现如今,他的心中该都是她吧!”嫣儿苦笑道,“还要去冰窖为她消热。如此痴心也便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妹妹还说没吃醋,如今吃醋言行暴露无遗。”
“姐姐。”
薰风殿,艾香不断。
“坠兰,殿内艾香可是没了吗?快去添点!”
德妃闻着空气中艾草的味道不是很浓了,便慌忙问。
“娘子应知过犹不及。太浓反而无益。”坠兰笑着说。
“多亏了那送进相思殿的酪。”德妃笑着:“现在还好不了,就等着为她送葬吧。”
“娘子福泽深厚,必能反戈一击。”
“可是宫里人不都说至尊为她失了魂,掏了半边冰窖。”德妃苦笑道:“不是还要搬到冰窖之中养病吗?”
“娘子何必与将死之人置气?”
德妃盘算着,后悔着:早知这疫症这么厉害,当初就该给她们都送去点。
就日殿,月上重楼。
“本真,为什么一日复一日,过得如此之慢?我到底要在这就日殿待到什么时候?”韦氏对月嚎啕大哭。
“娘子现在不应该想着什么时候出去,而是想着会以什么姿态出去。”本真笑着对韦氏说:“这是端午时奴去采收的益母草,已经玉锤反复锤打研磨,现已是神仙玉女粉。”说着便把一白玉瓷瓶放在韦氏手上,“请娘子善于利用,便能如则天大胜皇后般独邀宠爱。”
韦氏仔细端详了这细得不能再细的粉,水汪汪的眼睛掉出颗颗泪珠,“多谢本真。”
“只要娘子牢记以前在韦府受过的种种心酸苦痛,便有力量在后宫站稳一角。”本真笑着说:“请娘子为自己,为夫人谋个好前程。”
如今,韦氏便只有那这粉末作为精神寄托了。
皇家冰窖,寒冰做床,寒玉为枕,明月珠为灯。敏与雪共卧冰床,共枕寒玉,紧紧依偎。
敏将额头紧紧贴在雪的额头上,随时感知她的温热。
“若至尊被寒气侵蚀了龙体,那该如何?”“若是如此,孟太医快快去熬些姜汤备着!”“李太医,至尊龙体要紧,便将至尊请出来吧。”“至尊宠爱贤妃,不会留她形单影只。”“对呀,至尊不是在相思殿都已言明了吗?”“不知道贤妃服下的青蒿可见效了?”“再等等吧。内外调理总会好的。”“怕只怕把至尊调理坏了。”“那时便由孙太医好好妙手回春。”
如此一来,敏与雪便在冰窖中度过了三天,敏也为她罢朝三天,前朝的奏疏便悉数送入冰窖批阅,朱红不时会开出冰花,守一便一直为敏研墨,月饶便一直为雪冰敷,等敏批完奏疏便命他们退下,自己一人亲自照料雪……雪听完这些后应该会很满足,心仪之人为自己不惜舍命相陪。
“敏。”
雪看了看四周的冰,又看了看正在边上为她换冰块的敏。
“雪!你可醒了!”敏摸摸了雪的额头,见温病已退,喜极而泣,紧紧抱住雪,心中所想脱口而出,“朱弦虽断,仍可再续;明镜虽缺,仍可再圆;朝露虽晞,仍可再聚;芳时虽歇,敏亦不离不弃!”
雪听了这话,便如被抛入酒缸浸泡个九天九夜一般,从皮到骨,从里到外,每一处都陶醉于敏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宫中便是如此,大喜大悲非要相互抵消才是,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愁。
“这下可好了!”“贤妃可是又要专宠了!”“我们便等着老死宫中吧!”“是呀,我们什么机会都没有了!”“至尊不是晓谕六宫,将那贤妃长留甘露殿吗?”“不是说四相公和国老极力反对吗?”“一番斡旋之后不是还赐了她安仁殿。”“可惜我没她那么好,论美貌,论才智,论家世都难以与她望其项背!”“只可惜我家没有一个战功显赫的姐夫!”
如梦看着自己肚子越来越大,很是欢喜。
“娘子可要起身?”子衿慌忙扶起如梦。
“扶我出去透透气吧,整天呆在殿内人都懒了。”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甘露殿,看甘露殿红烛闪烁,敏与雪行完合卺礼,守一月饶说着吉祥话,为他们宽衣解带……
“又碰到好事了。”如梦红着脸说,便拉着子衿原路返回。
只听守一月饶合上殿门在殿外喊着:“宫人玉女白纤纤,娘子恒娥众里潜。微心欲拟观容貌,暂请旁人与下帘。”
“今后可不敢乱走动了。”如梦苦笑道,心里五味杂陈。
杨复恭匆匆来到启华殿,拉着嫣儿到一僻静高楼。
“嫣儿!敏是怎么了?”杨复恭焦急地看着她,“他专宠张氏,你该如何?”
“孤独终老于宫中。”嫣儿冷冷一笑。
“如此说来,你便不爱敏了?”杨复恭奸笑。
“爱,但是爱不起。”
“若如此,阿爷愿助你登上帝位!”
“什么?阿爷真有谋逆之心?”嫣儿惊讶地看着他,她似乎也看不清他了。
“你已是贵妃,四妃之首,若将淑妃之子过继与你,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你便是大唐第二个武后!”杨复恭憧憬着未来的一切,可是这些都不是嫣儿想要的。
“不要说了!我无意于后位,也无意于帝位,大唐有一个武则天便够了,我只是花启嫣!”嫣儿摇着杨复恭,“我要的是敏!是敏呀!不是你要的权力!”嫣儿哭着说。
“阿爷从小就给你最好的,你现在还小,不知道世上什么是最好的,敏会背叛你和别的女人合欢交好,而权力不会!只要你手拥权力,你便能实现一切!”
杨复恭很是耐心为她解释个中缘由。
“是拥有一切还是失去一切?武后称帝,看似坐拥天下,可是她早就失去了她爱的人!权力对她而言又有何用!”
嫣儿哭着说。
“嫣儿!你难道不知后宫便是争权夺利的的地方吗?你现在不争是因为阿爷在给你争!若阿爷被那些大臣给推翻,那些个猪狗便来将你这高高在上与世无争的贵妃给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杨复恭摇着嫣儿,哭了起来,这也是嫣儿第一次见阿爷哭,“阿爷将你养在宫中便是要你早日看清宫中险恶!你还没看清吗?如今敏专宠张氏,你现在就有十足把握,敏在阿爷保护不了你的时候,会护你孤独终老于宫中?清醒点吧!”
是呀,那时的她早就不能保证敏能在阿爷保护不了她的时候来保护她。他早就不像当初,他已有贤妃;她也早就不像当初,她丢了敏。待阿爷日薄西山,无力保护,她便丢了一切。她便真如阿爷所说会被朝臣宫妃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阿爷,我要复宠!”嫣儿看着远方甘露殿,手里紧攥百家衣,笑着说。
“好嫣儿,只要你肯复宠,阿爷什么都答应你!”杨复恭喜上眉梢。
“阿爷,我想看当初你为我庆生时所放的满天流萤……”
二十、织女启嫣
伏月焦百花,荷花仍抖擞。“姐姐,拂莲殿的荷花怕是开了!”嫣儿笑着说:“我们便去拂莲殿看金莲并蒂吧!”
“今日怎么有心思出去走走?”如梦笑着说:“罢了,既然你想去便去吧!”
说话间便辗转回到拂莲殿,只见长逸知秋在门口尽心打扫。
“娘子好。”
如梦让他们开了门,见白石莲喷泉化作彩虹,如梦似幻;金莲亭亭玉立,含苞待放;观音莲与富贵莲稍展筋骨,微露风姿;各色锦鲤游弋于池内,偷享浮生。
“这莲花长得真好。”泼墨笑着说:“不出几日便要大红大白一片!”
“那金莲怕是要等到七月了。”嫣儿笑着说:“姐姐且耐心些。”
“姐姐我何曾不耐心?明明是妹妹贪看莲花却弄得我拉着你们来似的,如此一来话全让你们说尽了。”如梦笑着说,看着嫣儿。
“罢了罢了,原是妹妹的不是。这太阳又要毒起来了,快进殿内避避吧!”嫣儿扶着如梦走进殿内,“快取些冰来!”
“娘子,淑妃娘子久居启华殿,怕是拂莲殿没有冰存着。”伏案好没姿态的说了一句。
“那便快些走吧,这太阳再毒些可就要人命了!”嫣儿笑着说,侍女们撑起伞,紧紧护住两位娘子,回启华殿。
“姐姐被你这么来回折腾怕是要中暑了!”如梦拍了拍嫣儿。
“若能下场雨便好了,也能凉爽无数。”
“妹妹神通广大,快些呼风唤雨与人清凉。”
“姐姐说笑了。”嫣儿看着如梦,看着前路迎面走来韦氏,“她怎么出来了?”
“妹妹可还不知?七郎任命韦昭度为西川节度使接替陈敬瑄。放她出来也是为了安抚人心罢了。”如梦笑着说:“听说还恢复了她昭仪头衔。”
“安抚人心?”嫣儿苦笑,手里紧攥百家衣,“怕只怕这后宫又要不安宁了。”
“妹妹位登贵妃还怕她?”如梦拉着嫣儿的手。
嫣儿看着韦昭仪微微对她们行礼后便趾高气扬地与她们擦肩而过,便笑着说:“如此一来我也要回去了。”
“妹妹总算有心思了。”如梦高兴地说:“原来妹妹是打算将我遣送回拂莲殿的,我还傻傻地赖着妹妹,原是姐姐这个田舍妇糊涂。”
“姐姐说笑了。”嫣儿笑着说:“只是看不惯韦氏罢了。”
“罢了罢了,姐姐这便回自己的拂莲殿,不敢再叨扰妹妹了!”如梦补了一句,“知秋快跟着启华殿将我的细软收拾起来。子衿也去安仁殿知会一声吧。”
如此嫣儿与如梦便分道扬镳了。
“妹妹可好?”韦昭仪笑着走进薰风殿。
“你?”德妃狐疑。
“娘子,韦氏已解禁且恢复了昭仪名号。”坠兰端上了茶忙忙解释。
“韦昭仪来我这作甚?”
“当初妹妹惨遭禁足时,姐姐不就来看过我吗?我自然要感恩图报。”韦昭仪轻轻吹了吹烫手的茶,笑着说。
“数月未见,姐姐的东施模样总算好了。”
韦昭仪轻轻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起身,“妹妹现在可越来越像东施了!至尊不来了便如此蓬头垢面。”
德妃摸着自己的脸,慌张地说:“放肆,小小昭仪胆敢如此。”
“德妃娘子可要杖责贱妾百下?怕是要终生禁足了。真不高明!”韦昭仪笑着走出熏风殿,“贱妾还要去陪伴至尊,妹妹可留步。”
“你!”德妃狠狠地把茶盏摔在地上,“只可恨我没有一个好阿爷!”
韦昭仪心虚地走在路上,知道自己只是因为阿爷而重获生机,至尊心之所向还是贤妃,但还是踱步走向甘露殿。
“这韦昭仪可真够不要脸的!”“是呀,失了宠还去甘露殿。”“现如今贤妃该在甘露殿吧!她去岂不是自讨没趣?”“我便看着贤妃的姐夫和韦昭仪的阿爷谁能支撑后宫。”“现如今贵妃的阿爷可是失势了?”“他不早就失势了吗?”“对呀,贵妃现如今躲在启华殿动都不敢动的。”“我们便等着看她的笑话吧!”
甘露殿内,鼓乐齐奏。
“至尊好,贤妃娘子好。”韦昭仪不情愿地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你来了。”敏看着她,说:“就日殿一切安好?”
“是。”之后便是一阵沉默,韦昭仪尴尬地站着看着他们两个鹣鲽情深。
“这是刚送来的荔枝,便赐一些与你。”敏见韦昭仪久久停留不肯离去,就和她搭起话来。
“谢至尊。”韦昭仪尴尬地看着他们,“若没别的吩咐妾便告退了。”
敏对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早些回去,又笑着对雪说:“雪你可要去皇家冰库?”
“那是个避暑的好去处。”雪回想起当初种种,心满意足地笑着。
“近年来国库入不敷出,也不能带你去行宫好好避暑,便只能委屈你在冰库里将就了。”敏笑着说,为她剥了一颗荔枝。
“与你一起便不是将就。”雪深情地看着敏。
双双移驾冰库。烈日当头,陈尚宫早早站在窟室入口,叉着手恭迎至尊贤妃。
“至尊好,贤妃娘子好。”陈尚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清凉殿已修缮好。请至尊,贤妃娘子入殿。”
一开门,便有一阵凉意随着花香果香喷涌而出,沁人心脾。在明月珠的指引下徐徐前进,画石为床,寒玉为枕,紫瑶帐朦胧缱绻,水玉遍地开花贮冰。虽为六月焦,殿内自清凉。
“原先的寒冰床呢?”雪笑着问,对眼前盛景赞叹不已。
“冰床略带寒气,久卧有损,便以汉宫一景,取其精华,修此清凉殿。”陈尚宫奉承道。
“是否太过奢靡了?”雪惶恐地看着这胜景。
“娘子不必担心,这些珍宝原也是弃置在司宝库里生灰蒙尘的,只不过挪了个地方,物尽其用罢了。”陈尚宫看着雪,解释着。
“陈尚宫费心了。”
“能为至尊鞍前马后是老奴的福气。”陈尚宫手拿一白玉盘,上面盛放着冰镇鲜荔枝,笑着说:“请妃子笑。”
雪笑了笑,陈尚宫将这盘荔枝放在案上便笑着退下了。
雪剥了一颗荔枝送与敏,说:“请敏笑。”
敏笑了笑,敏也剥了颗荔枝送与雪,说:“请雪笑。”
“宫中有了如此好去处,敏怕是要今日带个妹妹来,明日带个姐姐来……”雪笑着说。
“花子可还吃醋了。”敏笑着说。
雪也笑着说:“你这獠子……”
回就日殿路上,韦昭仪还是改不了泼妇骂街的习惯。
“他们故意召我觐见便是为了显摆他们如此恩爱吗!瞧那贤妃得意的样!可是没见过世面的!田舍妇!可为什么觉得贤妃一言一行都越来越像贵妃呢?”
六月焦灼人,太极宫出现了少有的冷清,没有人愿意走出来,都是窝在自家宫殿扇冰纳凉的,如此一来,便匆匆到了七月了。
那一日,名曰七夕。
“妹妹殿外的书可收了……呀,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苏美人笑着走进安仁殿,拉起寻冬的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她,“这水玉簪,芙蓉玉环的,如此水灵的小娘子,真让人垂涎三尺呀。”
“姐姐说笑了。”寻冬凝视着苏美人,“姐姐从承香殿到安仁殿一路奔走辛苦,为何不搬过来与我同住?”
“我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与至尊鸳鸯戏水呢?”苏美人说着说着便大笑起来,看了看案上的花篮,指着里面的带着晨露的凤仙花说“这凤仙花新鲜得很,妹妹可是要用来染指甲?”
“原是为了供奉牛郎织女的。”
“哟,你与至尊日夜缠绵,何必为这一年一遇的情人浪费了呢?”苏美人拾起凤仙花,“就让姐姐为你染红指甲。”
说话间,苏美人便拿来了玉杵玉臼,将这凤仙花一瓣一瓣放在玉臼上,再用玉杵细细捣碎取汁。
“妹妹血红指甲衬的你的手皎白如月。”苏美人啧啧称赞,“七夕乞巧夜,妹妹承恩时。”
“姐姐说笑了。”寻冬摩挲着自己的小腹,说:“怕是要让给姐姐了。”
“妹妹有喜了?”苏美人笑着看着寻冬,“怎么现在才告诉姐姐?”
“在瓜熟蒂落之前都不算喜。”寻冬苦叹。
“韦昭仪东山再起后,这确实不算喜。确实是该好生照料。”苏美人满心欢喜,细想想后又笑着说:“原来刚才邀我与你同住只是为了让我伺候你安胎,可枉费了之前那么多感动呢!”
“姐姐说些什么?”寻冬笑着说:“你来住怎么会让你伺候我?自然是我伺候你呀!”
“怎么能让身怀龙裔的贤妃娘子伺候人呢?”苏美人走到殿门口大喊:“修燕快回承香殿为我收拾起细软包裹,我要长住这好生伺候我家小娘子!”
“至尊可知晓此事?”苏美人又跑回来欣喜问道。
“未曾知晓。”
“那么,贵妃该出来了?”
“嗯。”
“为了腹中胎儿,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便如此看着对方,看了一下午。
锦绣系花团,结彩乞巧楼。宫歌绕梁三尺,曲声悠扬于心。
“今夜牛郎织女默默终得语。”敏看着牛郎织女星,挽着雪,笑着说。
“是呀。”雪笑着,满心欢喜。
如梦在另一边喝着茶,看着宫妇在乞巧穿针,说笑人生。
刹那间宫乐变调,宫灯皆灭,点点萤光四散开来。如梦与众宫妇走到敏这一边,惊叹楼下美景:楼下舞女成群,手持莲烛,腰系玉佩,开花如云,玉石振声。又见一仙女梳双环望仙髻,佩七宝璎珞,袭霓裳月色裙从舞阵中粉墨登场,翩跹而过。百花袭人,启嫣一笑,含情脉脉,凌波微步,游戏花丛中,小扇扑流萤……那是……花启嫣!
“嫣儿!”
敏看着她在花间婀娜多姿,手从雪腰上放下,快步下楼,与嫣儿相见。
雪便看着他走下楼,欲哭无泪。这一刻她多希望他能不为所动,继续留在她身边。
如梦走到雪身边安慰,雪便依靠在如梦肩上看着他们相遇。
“嫣儿!”当敏站在楼下,一群持灯舞女将他与嫣儿盈盈一水隔。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嫣儿说完,舞女们便将敏推向嫣儿,后便簇拥环绕着敏与嫣儿盈盈起舞。
“嫣儿!”
敏紧紧抱住嫣儿,月下深吻。
此时,烟花正在远方飞仙天际……烟火燃尽的远方,爱情也跟着燃尽了。
注:烟花指花炮,唐高宗年间发明的硫磺伏火法。而非如今的漫天绚烂的烟花。
二十一、但愿深浅入时
七月初八,不是什么大日子,只不过花启嫣回来了。
“敏,我画的眉深浅可还入时?”嫣儿在铜镜前笑着看敏懒懒伏在龙床。
敏从床上下来,细细端详嫣儿的脸,轻轻用螺子黛在嫣儿眉上稍作修整,慢慢扫出远山的空灵幽影。
“我本以为你会为我画玄宗圣人所创之眉……毕竟不是杨贵妃。”嫣儿看着铜镜中的他。
“我原以为你不爱玄宗圣人……毕竟他后宫如云,又护不了杨贵妃一世平安。”敏看着她,笑着说。
“司马相如一心对卓文君,且终生只有卓文君一妻,而你呢?”嫣儿笑着说:“我现在只能奢望你如玄宗对杨贵妃般对我了……”嫣儿看着眼前的他,长吁一口气。
“我的好嫣儿,你若不喜欢眉抚远山,那便擦去再画眉戏鸳鸯。”敏笑着说。
“罢了罢了,再折腾下去怕是要折腾到明日了。”嫣儿夺了他手上的黛笔,笑着说:“你便快去偷香窃玉吧!我便在这孤独终老。”
“嫣儿你还在与我置气呀?好了好了,今日我便与你呆在这。”敏抱着她。
“我可不愿意,若等会贤妃来问安,我在这不是妨碍你们吗?”嫣儿看着敏,又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快去忙你的前朝吧!”说话间便将他轻轻推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看她,走到半路,她说了句:“我爱你。”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便这平平淡淡的三个字,彻底融化了他的心。
“我可能更爱你。”他笑着走了出去。
他底气足吗?这无关底气,他的内心命令他说出这六个字,带着的都是真感情,绝对不是口是心非。
“但愿。”她见他渐渐走远,苦叹了一句。
安仁殿,血红指甲已褪色。
“妹妹快来。”苏美人笑着说:“这百花水在昨夜星光萤火下养了一夜,快拿去洗手擦脸。”
“姐姐还信这些。”寻冬笑着,捏着苏美人的脸说:“姐姐这脸似乎真水灵了无数。”
“善哉,小娘子还会说笑,老奴很是欣慰。”苏美人看着她,叉手行礼。
“姐姐就会说笑!”寻冬看着她。
“我便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苏美人笑着,把寻冬的手放入百花水中,“贵妃复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倒觉得是意料之中。”寻冬笑着,和苏美人戏水。
“小娘子如此放肆。”苏美人笑着,也向她脸上泼水。
一阵打闹之后,便安静坐下来聊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宠真好,这样我便可以安心养胎。”寻冬释然。
“小娘子讲话真心随意,妹妹若失宠,那我又算什么?”苏美人看着她,笑着说。
“你只是避而不争罢了。”寻冬拉起她的手,笑着说。
“今后养老送终之事还要仰仗你腹中子呀!”苏美人笑着说,抚了抚她的小腹。
“今后这孩子必会叫你一声阿娘。”寻冬深情看着她。
“如此甚好,一个孩子两个阿娘,那可是双倍的爱呀!”苏美人满足地笑着,说:“可要好好管教,我便教他识字念书,你便教他琴棋书画。”
“你倒是省事,照本宣科即可。”寻冬看着苏美人,摇了摇头。
“你可是他亲阿娘,多教他些东西不好吗?”苏美人看着她,也摇了摇头。
“可见干阿娘与我腹中子不亲。”寻冬笑着。
“不与你争辩了,亲不亲到时便知。”苏美人高傲地看了看她,又掩面大笑问:“妹妹希望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希望……你希望呢?”寻冬想了一会,还是反问了她。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苏美人笑着说:“我希望是个男子,教他以后只娶一良人,再和那良人生出许多孩子来……”
苏美人很满足地笑着,想想都觉得很美好。
“这些事情,我们怎么管得了?”寻冬笑着说:“若是皇子今后妾氏自然会有。”
“妹妹不就只求一心人吗?”苏美人笑着说:“在妹妹的潜移默化之下必会生出一个如司马相如般的一心人!”
“但愿。”她苦叹了一句。
拂莲殿,重温旧梦。
“娘子快些起来吧。”子衿笑着说:“都要日上三竿了。”
“子衿惯会胡闹,何时日上三竿?”如梦苦笑道:“昨夜已通宵达旦,才刚刚睡醒就被你弄醒了。”
“这安胎药要按时喝。”子衿笑着说,递给如梦一碗汤药,“这可是子衿熬了许久的!”
如梦接过安胎药,缓缓饮下,又笑着说:“嫣儿终于放下百家衣了。”
“娘子为何还在牵挂贵妃娘子?”子衿不满地问:“昨夜贵妃悉心筹备,连娘子都不知道,轻而易举地重获圣宠,现如今至尊便要冷娘子一人了。”
“她不是说过要复宠里面?怎会?”如梦看着她,笑了笑。说实话,如梦早知道嫣儿必然会复宠,只是时间问题,可如梦心里有一块小地方只希望嫣儿与七郎能一直冷下去,那块地方便是嫉妒吧!可谁心中都是大善没有小恶呢?
如梦饮完安胎药,看着远方。“天要凉下来了。等孩子生下来便可过年了。”如梦满足地笑着。
“正月生的孩子福气大。”子衿接过青玉碗,又递给如梦一颗蜜饯,笑着说:“怕是要当太子殿下的命呢!”“我只希望他平安就好,别无他求。”如梦看着子衿,接过蜜饯细细品其苦后甘甜,后又想想,添了一句,“若是男孩便让他只相惜相守一人不要朝三暮四;若是个女孩,便要帮她找个互相思慕的一心人。”
“娘子心愿佛祖自会允诺的。”子衿笑着。
“但愿。”她苦叹了一句。
就日朝东,望云语呓。
“娘子,该梳洗了。”本真扶韦昭仪起来,呈上神仙玉女粉,递上丝帕。“我天天涂抹这些有什么用?”韦昭仪推开这神仙玉女粉,粉末四散一地,“昨日看至尊与贤妃恩爱无比,昨夜又见至尊与贵妃银河相见!我天天涂他却一眼都不看!”
“凡事都要耐心等待机缘。”本真捡起碎瓶子,扫去了那些粉末,“至尊只是还没看到娘子的美。”
“美?在他心中只有贵妃那个花子才美吧!昨夜在楼下扭了两下便让至尊神魂颠倒……”韦昭仪笑着说:“花子?”
韦昭仪此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至尊的张贤妃的爱似乎是从贵妃身上来的,张贤妃似乎只是贵妃的影子。
“哼,花子!”
韦昭仪很不甘,不甘心杨复恭养女能将至尊的心牢牢握住而她却不能。
“真是先来后到呀。”韦昭仪苦叹道,“若是早点遇见至尊,现在叹气的也便不是我了。”
本真听得有些明白了,便笑着说:“这世上也有后来居上的人事物。”
“但愿。”她苦叹了一句。
薰风阵阵,丝竹声声。
“娘子可用早膳了。”坠兰笑着进来。
“还用什么膳?”德妃苦笑道:“我便是三餐皆饱,痴心难喂呀!”
“娘子可别如此。”坠兰看着她,摆好菜肴,又说:“娘子只要稍加准备,总会有翻身之日的。”
“还怎么翻身?现在被困在这里不见天日,连至尊的面都见不上,起码贵妃还能出去载歌载舞献媚争宠,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德妃苦叹道:“贤妃得宠,贵妃又复宠,这两个人如此一来便将至尊的心瓜分完毕了。”
“现在至尊宠谁都是利益所趋,宠爱终将随着皇权的稳固而淡去。娘子只要真心相待,至尊心中定会有你的!”坠兰笑着说:“待至尊坐稳了帝位,便能想起娘子了。”
“但愿。”她苦叹了一句。
高阁之上,父女相见。
“我的好嫣儿。”杨复恭笑着迎来嫣儿,“我的贵妃娘子。”
“阿爷来的好早。”嫣儿笑着看着他,“嫣儿重获圣宠,如今你可满意了?”
“嫣儿昨夜倾心一舞,引来萤火仙境,如今长安街头巷尾都在赞叹嫣儿仙女下凡呀!”杨复恭笑着说。
“仙境可人为,仙女亦可人为,还得多亏阿爷卖力准备吆喝呀!”嫣儿笑着说。
杨复恭心中很是高兴:现在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在神化嫣儿,崇拜嫣儿,如此便向他期待的仙女登基的结局又靠近了一步。
其实长安当时还有韦杜两家在散消息,说花启嫣是妖女,以妖术魅惑君心。
自然了,还有一些善男信女们对那嫣儿更多的是感动,对敏更多的是羡慕。
对于这三种说法,长安城的百姓更多倾向于仙女下凡造福人间。没什么,就是迷信加人为。
“嫣儿今后便要紧紧抓住敏的心。”杨复恭奸笑道:“我会为你铺好皇位之路的。”
“嫣儿在此谢过阿爷。”
嫣儿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其实嫣儿心里也在一直纠结:是要成为吊死在马嵬坡的红颜祸水杨玉环呢?还是成为立起无字碑的一代女皇武则天呢?嫣儿知道,这两个她都不想要,她只想做会让敏一心一意爱的花启嫣。
可说实话,她没什么把握了,自己还是不是敏一心一意的对象。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守住敏,守住阿爷,不能让敏受到伤害,不能让阿爷玩火自焚。
“阿爷,如今我便只想要回我的孩子。”嫣儿笑着说:“我还要为她穿上我亲手绣的百家衣呢!”
“阿爷答应你!阿爷答应你!嫣儿定会有孩子的!”杨复恭笑着。
“但愿。”她长叹了一口气。
宫里的人对这些“一定”都是不确信的,只能无奈地道一声“但愿”,谁都一样。
二十二、可知恩爱伤心
可知八月桂花香?
“你醒了。”敏侧着身子躺在嫣儿旁边,痴痴地看着刚睡醒还发迷糊的嫣儿。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嫣儿羞着将头转向另一边。
“都看了那么久了,还介意这一会吗?”敏笑着说,一把将她转了回来。
“是呀,都看了那么久了,怕是要嫌弃了吧?”嫣儿苦笑道,起来梳洗了。
“我帮你画眉!”敏很是高兴,又在嫣儿眉间画出远山美景。
“再怎么画你也不是一心人!”嫣儿看着他不屑地笑了笑。
“我不管,我便是要死缠烂打给你画远山黛。”敏笑着说,不紧不慢地画着,“不管你怎么想。”
嫣儿笑着说:“随你。”
这时如梦走了进来,看见敏为她画眉,此情此景,宛若仙境。
“如此恩爱。”如梦挺着个大肚子,扶笑着走近他们,“可打扰了?”
“姐姐你来了。”嫣儿笑着说,“怎会?”
“你来了。”敏笑着说。
“怕是打扰了,我可走了。”如梦看了敏一眼。
“便留下一起用早膳吧。”敏扶着如梦坐下,“挺着个肚子,一路来也辛苦了。”
“姐姐昨日怎么不来?”嫣儿笑着说。
“你们两个小别胜新欢,昨日是断然不敢来打扰的。”
“今日便敢了?”敏看了如梦一眼。
“是呀,过来看看你们可还好。”如梦看了看嫣儿。
嫣儿拉起敏,淡淡地笑着说:“一切依旧。”敏听了很高兴。
“那就好。那就好。”如梦笑着。
大殿之上,各吃各的,静默良久。
如梦苦笑道:“真的依旧?”
“今天姐姐也在,我要敏你发誓!”嫣儿扔下了筷子,十分严肃。
“你说,我发!”敏也严肃又真诚地看着嫣儿。
“为我的孩子讨回公道!”嫣儿看着他,他看着嫣儿。
“其实,当时我也命人细细查过,只不过矛头错向四面八方……”敏看着她,“我也心疼我们的孩子。”
敏其实是怕,怕深究下去会查出会让自己难以取舍的结果,若嫣儿要以牙还牙该如何?若是韦氏杜氏那该如何?若是如梦那又该如何……
“我不管,若我哪天抓出那个人,你便要将他处以极刑!”嫣儿看着他,“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我发誓……”
敏还是发了,没办法,这或许是打开嫣儿心结的唯一方法了吧。
“好了好了,再不吃饭菜便要凉了。”
如梦笑着看着他们,给她们每个人夹了自己碗里的菜。
敏刚夹起饭菜,嫣儿又说:“我还要你发誓,今后我是你最爱的人!”
直觉告诉嫣儿,她失子,许多人都插了一脚,所以无论她如何推敲侦查还是找不出凶手……也就是说,方才让敏起誓只是一剂心理安慰罢了。既然是安慰,就来的多一点吧!
敏苦笑道:“你一直都是我最爱的人。”
“谁知道你是说真话还是假话,以大唐国运起誓!”嫣儿恶狠狠地看着他。
“今生今世,我李敏最爱的只有嫣儿!若违此誓,大唐就在李敏手中灭亡!”敏自如地发了誓。
嫣儿不知道早膳这场闹剧有什么意义,或许是为了发泄这几个月来的怨恨,或许是为了寻找他的安慰,她的自信。后来她想想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这种誓言大多不灵。
“你们一个誓言又一个誓言,看得姐姐我好生嫉妒!”如梦看着他:“敏何时也为我起誓吧!”
如梦看着他们是真心地嫉妒,还带着点恨,恨嫣儿占尽敏的心,恨敏不能像对嫣儿一样对她。
“你要我起什么誓?”敏看了看如梦笑着说。
“罢了罢了,我不用你发誓。”如梦笑着说:“讨来的誓言我才不要。”
嫣儿看了看他们,笑了笑。嫣儿不知道她和如梦的姐妹关系到底如何,是亲还是疏,是表里如一还是虚有其表,过了这么久,嫣儿真的看不清了。
当然,如梦也看不清。看得清的,怕是只有安仁殿那俩位了吧。
“妹妹呀!这安仁殿的桂花开的真香呀!”苏美人看着这桂花开遍压断枝条,啧啧称赞,看着贤妃笑着走来,匆匆上去扶着,“你慢点。你肚子里可揣这个宝贝呢!”
“姐姐只心疼干儿,不心疼妹妹。”
“你自会有人心疼!”苏美人看着她,“你姐夫拔去蔡州南城,又立一大功。今夜妹妹怕是呆不了安仁殿了。”
“姐姐又与我说笑了。”贤妃看着苏美人,“我如今便只有安仁殿这一个去处了。”
“胡说。”苏美人拉着她,“你是甘露殿的常客,想去便去呗。”
“算了,碰到贵妃那可就不好了。”寻冬苦笑道。
“如今你还怕贵妃?你姐夫功劳早早压过贵妃她阿爷,你又怀着龙裔……”苏美人笑着说。
“这些都是一时的……龙裔?保不住就没用了。”贤妃笑了笑。
那时贤妃不好意思说:她心里有一种感觉——他爱她是一时的,他是因利而爱她,而他爱贵妃是一世的,他因爱而爱贵妃……
“呸呸呸,说什么呢!”苏美人打了贤妃一下,说:“怎么会保不住呢!现如今可告诉至尊了吧?”
“怕多生变故,还是等到无法隐瞒时再说吧。”
这时守一笑着走了进来,“贤妃娘子,至尊邀你甘露殿一叙。”
“听听,可不是坐不住这安仁殿了吗?好好!”苏美人拍手称庆。
“姐姐等着我。”
贤妃笑着,告别了苏美人,就随守一走了,心想:虽然被利用,也甘愿被利用。
径直到了甘露殿,只见敏,如梦,嫣儿都在。
“至尊好,贵妃姐姐好,淑妃姐姐好。”
贤妃看着他们,没想到人会这么多。
看着敏和嫣儿不解的表情,如梦笑着说:“贤妃妹妹是我吩咐守一唤来的,贤妃妹妹快进来坐。”
“是。”贤妃尴尬地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饭局上的他们会如此尴尬。或许是寻冬在启华殿演的戏太真实伤到了寻冬自己,或许是因为嫣儿为了复宠在贤妃最得宠的时候抢回了敏,或许还有敏在乞巧节抛下雪直勾勾地跑向嫣儿……
“平时一个个不都能说会道的吗?怎么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如梦笑着说,推了推敏。
“食不言寝不语。”敏尴尬地说,又推了推嫣儿。
“食不言寝不语。”嫣儿尴尬地说。
如梦大笑起来,“寻冬妹妹呀!如今也就我们不吃饭,我们便好好聊聊。”
“是。”雪尴尬地笑着。
“妹妹老是游走于甘露殿与安仁殿,都不来我拂莲殿了。”
“姐姐怀有龙裔,冒昧打扰恐多有不便。”雪应答着,而敏和嫣儿笑着用膳。
“姐姐也只能来到甘露殿与你说说话了。”如梦笑着,看了看敏和嫣儿说:“七郎与嫣儿小打小闹妹妹别放在心上,可别为此过度忧思了。”
如梦知道总有人出来当和事佬,总有人要出来讲这些话,她便出来了。
“姐姐说笑了。”雪心领神会,看了看敏和嫣儿,笑了笑,说:“我不是那种争风吃醋的人。”
“妹妹真是识大体呀!宫中就该多些妹妹这样的人呀!”如梦同情雪。
敏和嫣儿对雪的大度总感愧疚。
“七郎呀!你以后的心可要存着寻冬妹妹呀!”如梦笑着对敏使了个眼色。
“我的心中自然有雪。”敏看着雪笑了笑,雪也看着敏笑了笑。嫣儿也不好意思吵闹起来,便也笑了笑。
“如梦要回去喝安胎药了。”如梦笑着说:“你们也别起身了好好聊吧。”
如梦说完便走了,剩下他们三个人看这边不是看那边不是。
“娘子为何不留下?”子衿笑着问。
“他们三个更需要磨合呀!”如梦笑着说,走向通往拂莲殿的路上。
敏和嫣儿用完了早膳,看着案上空了,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恭喜敏与姐姐破镜重圆。”
雪不知道怎么了,说了这么一句。
“好妹妹呀,原是姐姐错了。”嫣儿苦笑道:“害得那夜你如此难堪。”
“雪我对不起你。”
敏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又是一段尴尬的时间。
又过了一会,雪又说:“原是我多余了,只不过在姐姐你不在时填补空缺罢了。”
“怎会?”
嫣儿尴尬地笑着,拉了拉敏的衣袖。
“雪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敏苦笑道。
“爱总要有先来后到。”
“你不多余,你是我一半的心。”敏拉起雪的手。
虽然这话听起来那么像安慰人的话,但雪还是选择相信。嫣儿呢?半声不响。
“雪殿内还来了苏美人拜访,便就此告退了。”雪缓缓退出门,走了回去。
“雪为了你,连她姐姐都顾不上了。”嫣儿笑着说:“此情难却呀!嫣儿也该回自己的启华殿了,便就此告退了。”
嫣儿也是太爱吃醋了,便如此又说了句醋话,最后又高傲地回启华殿了。留下敏一个人看着门外。
一见寻冬回来,苏美人便笑着迎来,“妹妹怎么回来了?怎么不留宿甘露殿?”
“安仁殿桂花飘香,自然要回来。”寻冬笑着说。
“可是有人了?”苏美人看着略显惆怅的寻冬。
寻冬也没答,便走向树下一个人品花香了。
“这妹妹,怕是又要相思了。”苏眉苦笑道。
宫中都在忙着,为中秋佳节忙着,为阖宫盛宴忙着。
“你说至尊为什么自己设宴?”“上次淑妃娘子设宴不是害了两个吗?”“哦,所以至尊才……”“不知道这天子设宴,还会不会出什么乱子?”“大不了又是一个呗。”“诶,后妃怀胎容易,熬到生产难呀!”“不知这淑妃娘子能熬得到吗?”“看着就知道了!”“但愿顺利,要不然又要移了一个尚食局!”“你们的尚食不是最得宠的吗,怕什么?”
二十三、且仿七夕作月夕
月满木犀下,三秋已各半。
“娘子,快些打扮起来吧!”坠兰笑着跑进薰风殿,匆匆拉起发呆的德妃。
“什么?”德妃心中狐疑。
“今夜中秋盛宴,至尊也邀娘子一同赏月!”坠兰笑着,匆匆为德妃梳洗点缀,“之前的种种准备今夜就能用出来了!娘子的翻身之日总算到了!”
“但愿。”德妃苦叹,看着铜镜中粉墨后的自己。
如梦看着月上枝头,抚着自己的大肚子,欣慰地笑着。
“娘子今夜可要去……”子衿问道。
“自然要去……”如梦笑着。
“可……”
“无妨,把拂莲殿的侍从都带着讨杯桂花酒喝吧!”如梦看着远方甘露殿。
嫣儿随着月亮,乘着步辇,遇见韦昭仪。
“贵妃姐姐好。”韦昭仪笑着,也乘着步辇。
“昭仪可是残疾了?不知遇见贵妃要行礼吗?”泼墨看着她。
“这黑灯瞎火的,行不行不都一样吗?”韦昭仪笑着,稳稳坐在步辇之上。
“听说韦相公联合朝臣好好参了嫣儿阿爷一本。”嫣儿盯着她,笑着说。
“妹妹不知阿爷犯此大错。”韦昭仪看着她,笑着说。
“韦相公何错之有?”嫣儿笑着,纹丝不动,“检举佞臣之余还讨伐乱蜀。”
“姐姐过奖了。”韦昭仪捧腹大笑,步摇肆意摇摆。
“可这佞臣岿然不动,乱蜀也未见起色……韦相公还有脸忝居节度使一职,韦昭仪还有脸坐着步辇在明月下显摆?”嫣儿大笑。
“姐姐可知滴水穿石?”韦昭仪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乘辇离去。
嫣儿看着她渐入甘露殿。
“娘子为何不好好教训那个田舍妇?”伏案笑着问。
“如今的我也只能逞逞这口舌之快了。”嫣儿苦笑。
嫣儿知道,现在韦家搬不动阿爷,阿爷也移不去韦家。
“今日之域中,可是杨家之天下。”
伏案看着嫣儿,嫣儿只是一笑,便乘辇离去了。
到了甘露殿,只见月上枝头,早已高高挂起,宫人皆左右排开,品酒玩月。
“妹妹可来迟了!”如梦匆忙迎来了嫣儿。
嫣儿缓缓走了进来,环顾四周,一个个打扮得如此光鲜亮丽,敏虽只看着自己但也难免分心……嫣儿又苦笑了一声:“怎么张贤妃和苏美人不在?”
“许是她们不愿看到你吧!”如梦笑着说:“德妃不也没在吗?”
“姐姐好生无礼。”嫣儿笑着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许是德妃也不愿见你。”
“我与她无怨无仇,她何必不愿见我?”如梦笑着,看着嫣儿。
“寻冬妹妹遣人来说感染风寒,苏美人在旁照料无暇分身也便告假了。”如梦看着敏,笑着说。
“雪可是旧病复发了?”敏略显愁容,后又添了句,“好了,即如此,便开始吧!”“难道阖宫都在等我一人?”
嫣儿看着敏,又笑着看了看不远处的韦昭仪。
“瞧瞧七郎对你多好,旁人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如梦笑着说。
便在如此打趣之下,歌舞升平。
“这新制的琉璃盏如梦可还喜欢?”敏看了看如梦,笑着说。
“这佛家一宝盛上这桂花佳酿可算是相得益彰。”嫣儿笑着说:“得此稀罕物,姐姐可是有福呀!”
“你这花子,琉璃盏有何稀奇?你手中的夜光杯才是宝贝。”如梦笑着看着嫣儿,“占尽七郎宠爱还来我这里卖弄?”
“姐姐可是冤枉妹妹了,敏你说琉璃盏与夜光杯哪个更珍贵?”嫣儿笑着说。
“平分秋色平分秋色。”敏笑着说。
韦昭仪在边上看尽他们调侃揶揄,咬牙切齿难以泄恨。
敏话毕,甘露殿的灯都灭了,当众人都在疑惑其缘由时,仙乐骤起,金石跳珠,丝竹撼玉,歌者低吟,声声入耳,拨人心弦。只见仙女纷纷落下,素练宽衣,舞影婆娑于月光之下……
“这?”所有人都惊叹此情此景。
又见舞阵之中,霓裳羽衣曼妙生姿,惊艳阖宫……这珠围翠绕之下,五色羽衣加身的女子是——杜若双!
“东施效颦!”韦昭仪看着德妃在殿中搔首弄姿好生不痛快,喝了一口闷酒。
细细听来,歌女们低吟浅唱的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便如此,德妃走过了这三十六段霓裳羽衣曲,稽首至尊,“求至尊恕罪。”
“妹妹何罪之有?”嫣儿笑着说:“妹妹舞姿婀娜,怕是早早就温柔了敏的心了吧!”
“只不过是邯郸学步反倒不伦不类丑态尽出罢了,还望至尊与姐姐们别嫌弃。”德妃这次做作得相当自然。
“让我们看到这仙人舞曲,妹妹可真是费心了。”嫣儿笑着说:“敏可要大力褒奖呀!”
敏看着嫣儿,笑着说:“如此便解了德妃的禁足吧!”
“妹妹如此有心,不如再赐妹妹一刻春宵吧!”嫣儿看了看德妃,又看了看韦昭仪,笑着说。
“你这花子为何将我推给他人?”敏笑着说,这句话可伤了甘露殿中嫣儿之外的宫妇的心呀!
“妹妹无才无德,不敢侍奉至尊。”德妃看了看嫣儿,笑着说。
“妹妹过谦了,今夜你便好好服侍敏吧。”嫣儿笑着看了看韦昭仪,韦昭仪狠狠瞪了一眼嫣儿。德妃一半惊喜,一半疑惑地笑着。
“啊!”如梦突然感到腹痛不止,大叫了一声。
众人又是一惊。
“淑妃娘子这是怎么了?”“怕是要早产了。”“生的出吗?”“不知道。”“但愿胎死腹中。”“你好恶毒!但愿母子皆亡!”“你不是比我更毒?”“还是活着吧!”“你倒是慈悲。”“她那是假慈悲!”“你!”
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一个小郎君哭着出世了。
“如梦。”敏高兴地唤着疲惫不堪的如梦,紧紧握着如梦的手。
如梦渐渐睁开眼睛,边上围满了人,子衿手上抱着一个可爱的孩子。
“如梦你辛苦了。”敏笑着说:“你给大唐带来了一个皇子。”
“七郎可还喜欢?”如梦看着敏湿润的眼睛。
“怎能不喜欢?”敏笑着说。
“七郎可想好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如梦笑着。
“我希望他长大后裕其众庶,便取名为‘李裕’。”敏笑着。
如梦笑着,在场的人都笑着,一团和气。
嫣儿踏着沉重的脚步,踩碎道道月光,回了启华殿。
“她有孩子了,还是个皇子。”嫣儿苦叹道。
“娘子莫伤心了,娘子也会有的!”泼墨笑着说。
“她命真好。”伏案苦叹道。
“娘子伤心,姐姐你又凑什么热闹?”
泼墨笑着说,一边宽慰着嫣儿,一边调笑着伏案。
“为主分忧懂不懂?”伏案打了一下泼墨,笑着说。
“你懂行了吧!”泼墨笑着说:“娘子今夜为何要帮那个东施?”
“助杜德妃志气,灭韦昭仪威风。”嫣儿笑着说。
“是呀,真看不惯韦昭仪那小人得志的样!”泼墨笑着说:“韦相公还想扳倒大人!”
“做梦。”伏案笑着说:“好好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这些事便交给德妃就好。”
嫣儿走着,想着,说着,笑着,愁着,苦着。
韦昭仪怒视明月,朝天大骂。
“凭什么?”
“娘子别与那田舍妇置气了。”坠兰笑着说,“不值得。”
“凭什么那杜若双东施效颦也能解禁?凭什么那花启嫣三言两语便能定谁来侍寝?凭什么那花启嫣要帮杜若双?凭什么何如梦早产也能平安无事?凭什么至尊给那个未足月的孩子取那么有余的名字?凭什么!”
韦昭仪大步走着,狠狠碾碎月光。
张贤妃与苏美人在月下捣药。
“娘子!娘子!”月饶笑着跑了进来,“淑妃娘子生了!生了个小郎君!”
“郎君。”雪笑着说。
“说不定你肚子里也是个小郎君呢!”苏美人指着雪的肚子笑着说。
“姐姐就会说笑。”雪笑着,看着月光,“怕又是夜不能寐了。”
“诶,躲着他们也会让人烦恼。”苏美人笑着说,也看着月光,“等这些安胎药拾掇好你便好生服下,说不定就能睡下了。”
“是。”雪看着苏美人笑着说,“淑妃姐姐可是早产?”
“也不知道是怎么早产的。”苏美人笑着说,“看管好你自己的胎便好!”
高楼之上,叶已知秋。
“大……大人。”知秋哆哆嗦嗦地看着杨复恭。
“是你?”杨复恭怒火中烧。
“是铭涵吩咐的!是铭涵吩咐的!”知秋立马跪下。
“一个死人也能震慑到你?”杨复恭笑着说。
“铭涵死前吩咐我伺机打掉何淑妃的胎,说是大人吩咐的……没想到等了那么久居然让那孩子活了下来。”知秋哭着。
“不中用!”杨复恭说后便扬长而去。
拂莲殿,月弄锦鲤。
“大家,娘子,这是裕郎君的乳母。”说话间,子衿便领进来一个半老徐娘。
“老奴穗娘拜见至尊,淑妃娘子。”那穗娘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今后可要好生照料裕。”敏笑着说。
“是。”穗娘连连道着万福。
“穗娘是陈尚宫千挑万选才出来的,大家,娘子请放心。”子衿笑着说。“子衿。”如梦笑着,将裕托付与她,她便领着穗娘出去了。
见她们都出去了,如梦拉起敏的手,笑着说:“七郎还不快去薰风殿?”
“你刚生产完,便是最需要夫君的陪伴。”敏笑着说,握紧她的手。
“你在这也帮不上我什么。”如梦笑着说:“七郎可是天子,总得广播雨露,才能宗庙昌盛。”
敏犹豫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如梦。“七郎专宠嫣儿与寻冬,已遭到群臣上疏反对,也招致后宫嫉妒之心肆意蔓延。千万不要因为我加深罪责。”如梦又添了一句,“至尊自然有不得已,就请七郎悦纳这些不得已吧!”
如梦松开了敏的手,推了敏一下。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起身前往薰风殿了。
虽是中秋,薰风亦南至。
“娘子早些歇息吧!”坠兰打来了洗脸水,看着月渐渐从枝头落下,便说:“今夜拂莲殿大喜,至尊怕是要不来了。”
“如此苦心准备都被那孩子给毁了。”德妃看着铜镜擦着脸。
“意料之外的是花贵妃居然帮了娘子。”坠兰笑着说。
“只不过是为了对付韦氏罢了。”
德妃虽然没脑子,但不至于这种交集都分不清楚。
这时,至尊走了进来,笑着说:“人道秋中明月好,欲邀同赏意如何?”
“至尊……是。”
二十四、原将痴心付无心
现是秋高气爽,木犀不败于世。“娘子,给。”子衿拿起一盒鱼食笑着说。
如梦拾起鱼食往池中撒去,“子衿,里面……”
如梦仔细瞧了瞧池中,锦鲤游戏之中竟躺着知秋的尸身!主仆二人吓了一跳,如梦便晕了过去。
“娘子可醒了,快服些珍珠粉吧。”子衿递来一碗掺乳拌蜜的珍珠粉。
“那孩子可是知秋?”如梦浅浅呷了一口,看着子衿。
“是。”子衿无奈地看着如梦。
“可捞上来了?”如梦又问。
“是。”子衿又添了一句,“许是与娘子早产有关。”
这时陈尚宫走了进来,向躺在床上的如梦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淑妃娘子,知秋已抛尸荒野。”陈尚宫笑着说。
“可怜人呀。”如梦看着陈尚宫。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尚宫靠近如梦说:“知秋是铭涵安插在拂莲殿的细作。现如今才发现万望娘子恕罪。”
“罢了,也没伤到人。”如梦笑着说。
“之前娘子的安胎药中让知秋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可恨当时以为是铭涵一人所为,没有细细追查下去。昨夜娘子案上的琉璃盏内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催生药,便又是拜那个知秋所赐。”陈尚宫看着如梦。
“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还好孩子还在。”如梦又呷了一口珍珠粉。
“娘子可知铭涵,知秋都是杨复恭的人?”陈尚宫笑着说。
“什么?”如梦一惊。
“此事与启华殿脱不了关系。”陈尚宫笑着说。
“你先退下吧。”
如梦惊讶地看着陈尚宫,心想:难道真是嫣儿所为?还是她阿爷所为?
“若真是贵妃娘子所为,她与娘子的姐妹情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子衿苦笑道。
“便留心着吧。”如梦饮尽珍珠粉,想递给子衿,却不慎摔了这青玉碗。
薰风殿里,燕子南飞。
“至尊你醒了。”德妃笑着,伏在他身上。
“你起来。”敏看着她。
“妾伺候至尊梳洗。”说话间德妃便召唤了坠兰。
梳洗完毕,敏说了句,“我回甘露殿,得空便来看你。”
“甘露殿与薰风殿相距甚远,妾送至尊回去吧。”德妃不知怎么地,明知道敏有步辇,可是还是说了这些话。
“好吧。”敏尴尬地说。
途经就日殿,韦昭仪端正坐在殿前看着他们两个缓缓经过。
“田舍妇!”韦昭仪破口大骂。
德妃朝她笑了笑,便远去了。
这一路上,也算是议论纷纷。
“瞧她那小人得志的样!”“人家在甘露殿内随便扭两下便可复宠,又是你能学得来的?”“她模仿的人对呀。”“东施效颦!”“你说那淑妃娘子早产可与她有关?”“没准。”“可能淑妃娘子见她复宠心里难受,便掐着自己的孩子出来!”“还真说不定。”
后宫闲言碎语总能浪打浪,堆砌成山。
“徐太医不是说是淑妃娘子自家宫女惹出来的事吗?”“你也知道那是自家宫女。可知主仆一心?”“你的意思是淑妃指使知秋下药?”“我可不知道。”“总算早产还母子平安。”那孩子可有福了,他可是至尊的长子呀!”“你生不出只能嫉妒啦!”“母凭子贵,淑妃怕是要升到皇后了。”
一到甘露殿,就看到嫣儿端正坐在大殿之内,读书品茶。
“嫣儿。”敏笑着走了进来。
“你来了……还带着一个。”嫣儿笑着看了他一眼。
“贵妃姐姐好。”德妃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昨夜可还舒心?”嫣儿笑着说。
德妃正要说,敏便先说了,“什么舒心不舒心的?”
“贵妃姐姐舒心,妹妹便舒心。”德妃笑着说。
“只要妹妹亲贤臣远小人姐姐自会舒心。德妃可知择善而从?”
嫣儿这句话把敏逗笑了,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知道她话里有话。
“妹妹自会与姐姐多多亲近。”德妃笑着说:“如此妾便先告退了。”
嫣儿冲她笑了笑,挥了挥手,德妃便退下了。
“娘子投诚可甘心?”坠兰笑着问。
“反正都要打压韦氏,找棵大树傍身也好。”德妃奸笑。
“杜相公可答应?”坠兰眼神有些担忧。
“反正他不顾我死活,我为了自保也只能如此。”德妃看着坠兰,“好了,别担心了,不过是与她为善而已,打压韦氏之余也可帮帮前朝灭掉贵妃。”
“是。”坠兰笑着说:“听说自淑妃娘子诞下小皇子后前朝后宫都开始送礼道贺了。”
“如此我们也去吧。”德妃笑着说。
是呀,两边不得罪总是好事,起码静观其变之后可以择“善”而从。
拂莲殿门庭若市,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淑妃姐姐好。”德妃笑着走了进来,“妹妹我都是硬生生地挤进来的呀。”
“拂莲殿过于喧嚣万望妹妹见谅。”如梦笑着说。
“姐姐诞下麟儿,妹妹理应来祝贺。”德妃笑着,拿起坠兰手上的锦缎,“妹妹在宫中也没攒几个通宝,小小心意,万望姐姐笑纳。”
子衿接过锦缎,如梦看着那锦笑着说:“这可是蜀锦?”
“是。姐姐自蜀来,便要送些家乡之物才好。”德妃笑着指了指这蜀锦,“这散花锦绣着百鸟朝凤,姐姐大可裁了制新衣;这文字锦上织着玄奘大师译的《心经》,姐姐礼佛之人应该喜欢;这纹着莲花的锦姐姐若不嫌弃便剪了做裕郎君的尿布就好……”
“妹妹说笑了。”如梦笑着说:“如此珍贵,妹妹着实费心了。”
这时嫣儿与敏走了进来。
“哟,妹妹也在。”嫣儿笑着说:“姐姐这的门槛都要踩破了。”
“嫣儿真会说笑。”如梦看着嫣儿。
“瞧瞧,这蜀锦好生漂亮。”嫣儿摸了摸子衿手上的蜀锦,笑着说:“如此精致,我和敏的礼倒真是拿不出手了。”
“你们两个好生小气,两个人还一起送。”如梦苦笑道。“不管不管,妹妹与敏就一同送了!”嫣儿笑着说,招徕了伏案、泼墨、守一和夏尚食,一个一个介绍下去,“这些东阿阿胶产后调理最合适不过,这些金丝血燕保姐姐养生驻颜。”
“你们两个一点心意都没有。”如梦苦笑道:“瞧瞧德妃妹妹送的蜀锦多有心意,那张贤妃与苏美人送的月内调养食谱多有心意,那兵部侍郎刘崇望送的鎏金银碗筷多有心意……”
“那些多是华而不实之物。”嫣儿笑着说:“我们都是送些要紧的东西。姐姐你且猜猜,谁送的阿胶,谁送的血燕?”
“在你的启华殿里服过阿胶,这阿胶便是你送的。如此敏便送了血燕。”如梦笑着说。
敏笑着说:“这宫中所有的血燕都在这盒子里了。”
“瞧瞧敏对你多好。”嫣儿笑着说:“连一片血燕都不给我,尽数给了你。”
“嫣儿真是个醋坛子。”如梦笑着,又指着子衿说:“子衿快去制些血燕给这花子尝尝。”
“是。”说着子衿便领着众人退下了。
“如此妹妹也就告退了。”德妃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不如妹妹也留下用些吧。”如梦笑着说。
“妹妹虚不受补,怕是要暴殄天物的”德妃笑了笑,缓缓走出拂莲殿。
“姐姐快坐下,姐姐补下才是物尽其用。”嫣儿笑着说,又对着敏说:“你快去小厨房看着,再让伏案夏花炖些鸡汤鲫鱼汤什么的给乳母催乳。”
“是。”敏笑着走了出去。
“你到会使唤七郎。”如梦笑着说。
“只有我敢。”嫣儿笑着说:“那小木犀的乳娘是谁?”
“小木犀?哈哈。小木犀的乳娘名唤穗娘。”
如梦听到这个小名笑了一笑。
“可是好人?”嫣儿笑着问了句。
“好人可不是一眼两眼便能看出来的。”如梦说的略有深意。
“是呀……快去把穗娘叫来,我来给你看看。”嫣儿拉着如梦的手。
“现在小木犀还在睡呢,别吵着他们了。”如梦笑着,收回了她的手。
说着说着,一转眼便到晚上了。
“这四物炖乌鸡快端去给穗娘。”嫣儿笑着说:“这乳鸽银耳汤姐姐可多吃些。”
“娘子,这乳鸽银耳汤是贤妃娘子送来的食谱中的一道。”子衿笑着给如梦盛了一碗,“夏尚食三两下便收拾好了,味道可鲜美了。”
“夏尚食费心了。”如梦笑着,又对着嫣儿说:“你便吃你的燕菜吧!”
“敏你也动筷吧!今夜要将送出去的都吃回本。”嫣儿笑着说,为他夹了一片鲇鱼肉,“来来来,你也多用些,这东西下奶。”
“哈哈。”敏大笑,差点呛出刚饮下的汤,“我下奶喂你?”
“喂你家小木犀呀!”嫣儿红着脸笑着说。
“小木犀?”敏疑惑着。
“小木犀是嫣儿给裕起的诨号。”
“谁说是诨号,明明是乳名好不好?”
玩笑之间,夜已深沉。
“时候也不早了,嫣儿也该走了。”嫣儿笑着说:“明日再来吃燕菜。”
“敏你也跟着去吧。”如梦推了一下敏。
“怎么如此大方?”敏笑了笑。
“大方之家自然大方。”
“秋夜风寒,你多添件衣服,月内可别冻着。”敏为她披上了件衣服,便同嫣儿回去了。
如梦在门口逗留许久,只是深情地看着敏的影子。
“娘子该睡了。”子衿笑着扶起如梦。
“诶。”
如梦苦叹了一声,放下那件藏着阳光的衣服。
她一生产后,忧愁的东西就更多了:我的小木犀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到底嫣儿对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敏会因为小木犀封自己为皇后吗?他虽长非嫡,这样杨复恭会反对吧。韦绍度那些人也会反对吧。若寻冬也诞下皇子,会不会被封为皇后呢?应该会吧。朱全忠战功赫赫现如今可是七郎最为倚重之人。我没朝臣支持是断然不能登上皇后之位的。那我的小木犀可愿意?
二十五、洗三可消疑
一日又一日,可为儿洗三。
“敏你来了。”如梦知道,今天又要说不少场面话。
只见子衿端着个金莲浴盆走了进来,长逸运着清水,穗娘抱着小木犀。
“请大家为裕郎君洗浴。”子衿笑着说。
“好。”敏满心欢喜地接下了小木犀,将他轻轻放在浴盆之中,用水慢慢擦拭起来。
这时嫣儿领着后宫嫔妃都来了,看着敏与穗娘为小木犀洗浴。
“我也要给小木犀洗浴!”嫣儿笑着走进殿内。
“贵妃娘子,这只有收生姥姥才能为裕郎君洗浴。”陈尚宫笑着说。
“那敏杵在那干什么?”嫣儿笑着说。
“至尊是裕郎君的阿爷,自然要为他行洗三礼。”陈尚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我还是他干阿娘呢!”嫣儿笑着说。
“嫣儿休要胡闹。”如梦笑着,挥着手招着嫣儿,“快过来吃些血燕吧。”
听着穗娘一句又一句的吉祥话,敏苦笑道:“只愿你无忧无虑就好。”
是呀!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洗浴完毕,穗娘便用舒适柔软的襁褓将小木犀包裹起来,敏抱起小木犀走向人群之中。
“裕郎君好生俊俏!”“小木犀这笑真像至尊!”“裕郎君这眼炯炯有神可真是漂亮!”“这粉嫩粉嫩的小嘴真忍不住亲上一口!”“是呀!樱桃小嘴呀!”“这一肌一肤细滑如丝,白净如酪呀!”“不施粉都能如此,真是羡煞旁人呀!”“淑妃姐姐是怎么生出这么可爱的孩子!”
围过来的一群人都不住地夸赞恭维,如梦笑着道了谢,敏也笑着赐了赏钱。
“敏好生阔绰!”
嫣儿看着敏发给宫人的一袋袋通宝,吃着血燕笑着说。
“这是给我们裕的。”
敏拿出一根结实的红线,串着九枚精致的金币,放在裕的襁褓内,守一领着众侍从又抬来九大箱金锭九大箱银锭。
“七郎!”
如梦十分惊喜,笑着道了谢,裕看着这一切笑着,虽然他什么都不懂。
“敏对姐姐真好。”
嫣儿看着如梦笑着接过赏赐,笑着。
阖宫众人都下了一跳,心中都暗自嘀咕:这洗儿钱也给的太多了吧?不是要以以节俭示天下吗?就因为是长子便如此宠爱吗?还有那不是一向以朴素示人的淑妃居然就欣然接受了,连点推让的话都没有?真是因人而异!真是表里不一!莫不是?至尊将太子之位属意于他?至尊将皇后之位属意于她?
“至尊大喜!淑妃娘子大喜!裕郎君大喜!”众人都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他们在众人的祝福下说着,笑着,如此便开始夜宴了。
后宫之中又有了一场盛大的夜宴,玉盘珍羞,歌舞助兴。
“德妃妹妹不如为我们再跳一次吧?”嫣儿笑着说。
“妹妹手脚笨拙,不敢班门弄斧。”德妃笑着,看着嫣儿。
“总比别人什么都不会要好吧!是吧,韦昭仪?”
嫣儿笑着看了眼韦昭仪。韦昭仪狠狠瞪了她一眼。
“嫣儿你别吓着她!”如梦对着排挤韦昭仪的嫣儿喊了一声。
敏无心饮食,一直抱着他的小木犀,又环顾四周,问了句:“雪为何没来?”
“她?为了养胎呗!”嫣儿笑着说:“怎么?又想她了?”
“嫣儿你胡说些什么呢?怕是伤寒反复……七郎也是许久未见寻冬了吧!不如今夜去看看她吧!”如梦笑着说,命穗娘抱小木犀回寝殿。
“姐姐到会成人之美。”嫣儿又笑着。
“你这花子,怕是又泡在醋坛子里无法自拔了吧?”敏笑着说。
“獠子休要放肆!有了小木犀便了不得了是吧!”嫣儿看着敏,笑着说:“守一你快带着你家至尊去安仁殿吧!”
“我走你不伤心?”敏这话里有话呀。
“姐姐都无妨,我也无妨。”嫣儿看着如梦。
“那我可走了?”敏继续调笑。
“难道还要我抬你过去吗?”嫣儿看着敏。
敏命守一收拾了他案上的吃食,带着这些大步前往安仁殿。众人行礼目送之后又开始吃喝玩乐了。
贤妃执白子,美人执黑子,两人灯下对弈。
“娘子!娘子!至尊来看你了!”月饶笑着跑了进来。“雪,许久未见。”敏笑着走了进来,看着雪。
“敏,许久未见。”雪看着敏,笑着说。
苏美人笑着说:“姐姐我怕是要回避了。”
雪拉住苏美人,笑着说:“你可别想逃。”
“可是我妨碍两位了?”敏笑着说,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怎会?”苏美人笑着说:“雪可眼巴巴地盼着至尊呢!”
“姐姐惯会说笑,别理她!”雪笑着说:“裕郎君可还好?”
“好。”敏笑着。
“至尊可知寻冬已身怀六甲,已四月有余?”苏美人笑着说。
“果真?”敏笑着,牵起雪的手。
“姐姐怎么就说出来了?”雪低着头羞着脸。
“快要显怀了还不说?真的要等到瓜熟蒂落?”苏美人笑着说:“至尊可要好生照料,寻冬不言不语就是怕这宫中嫉妒之心。”
“是是是,自然要好生照料。”敏笑着说。
“雪恐有心无力,求敏不要声张。”雪笑着说:“我不愿成为众矢之的。”
敏听到这话,觉得也对。宫中能平安产下孩子实属不易,嫣儿失子,如梦险些失子都是前车之鉴……
敏笑着说:“既如此,明日我便命守一给你送些补品就好。”
“是。”雪笑着,“今夜敏可要留下?”
“你希望我留下吗?”敏笑着说:“怕是多有不便。”
“便留下吧!”雪拉起苏美人的手放在敏的手中,笑着说:“姐姐也是你的美人,可别让明镜离台呀。”
“寻冬你说些什么呢!”苏美人羞红了脸。
“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苏美人直谏敢言实在难能可贵。”敏笑着说:“今夜便求美人指点一二了!”
“月饶!快去收拾好偏殿。”雪看着他们,“今夜便把这正殿让与你们了。”
雪笑着,敏笑着,苏美人也笑着。
寻冬走后,正殿之内,鸦雀无声。
“你不怕我,是吗?”敏笑着说。
“怕。”苏美人在逃避敏的眼神。
“那你为何屡次顶撞我?”敏凝视着,苏美人。
“因为倚香只愿做至尊的谏臣,不愿做至尊的贱妾。至尊已有爱惜之人,倚香只希望至尊能好好守住那样的人。”苏美人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
“好了,你便在这好生歇息吧!等你想成为那样的人,我再来。”
“恭送至尊。”
敏走了,倚香知道,自己不开心,很伤情。可是在别人脑海中,今夜就是倚香侍了寝。
热闹之后,杯盘狼藉。嫣儿便陪着如梦回了内殿。
“姐姐怕是要通宵达旦了!”嫣儿笑着说。
如梦一脸疑惑,笑着说:“为何?”
“数这些金锭银锭呀!”嫣儿指着摆在地上的金锭银锭。
“你若不忙,今夜便与我一起数,我们五五分如何?”如梦笑着说,拉起了嫣儿的手。
嫣儿一把甩开她的手,笑着说:“我可不要分去小木犀的福分。”
如梦又拉起她的手,笑着说:“便来帮帮忙吧。你忍心姐姐我通宵吗?”
一番拌嘴之后,就开始点数了。
“妹妹可知原先指给韦昭仪的铭涵?”如梦笑着问。
“她?那个不自量力的人?”嫣儿笑着看了如梦一眼。
“此话怎解?”如梦又是一脸疑惑。
“她也是阿爷众多养女之一,当初与我发生些争执便被阿爷送去当教习宫女了。”嫣儿看着如梦,“她不是没了吗?”
“她曾在我的安胎药里动过手脚。”如梦看着嫣儿。
“那个田舍妇!姐姐你不早说,我也好替你处置了她。”嫣儿笑着说:“还好小木犀顺利生下来了。”
“那妹妹可对我宫里的烧火宫女知秋有印象?”如梦笑着问。
“知秋?不熟。”嫣儿冷冷应了句,又添了句,“姐姐若有心便把她带上来瞧瞧。”
“不必了。”如梦笑着说:“你点的那箱有多少?”
“不点了不点了!”嫣儿厌烦起来,“反正都是你的,花了便可。”
如梦若有深意地笑了笑,“这些点算清楚都是要还给国库的!”
嫣儿一脸诧异地问:“为什么?”
“我不能开源总该节流。不能与往日相悖呀!”如梦笑着说。
“啧啧啧,姐姐这一举怕是又要成为后宫广为赞颂的美谈了。”嫣儿笑着。
“只是敏有心成全罢了。”如梦看着嫣儿,笑着说:“这些原就是拿来撑撑场面罢了。”
“天也不早了,妹妹就不打扰了。”嫣儿笑着说,缓缓退下了。
看着嫣儿渐渐远去,如梦那乱麻般的心又开始不安地抽动起来:嫣儿三言两语应得轻巧却重重压在我的心头。嫣儿到底有没有想过害我?嫣儿真的不认识知秋吗?我真是蠢呀!为什么会直截了当地问她这些……其实也没什么,这种时候慌张也算正常,人总有发懵的时候。
嫣儿坐着步辇,伏案在边上伺候着。
“娘子。大家已有动作。”伏案看着嫣儿,待嫣儿命人停下步辇,继续说:“大家为开始留心大人的养子们了。
“有了孩子还真是不一样了。”嫣儿苦笑道,摩挲着自己的小腹,“他是要断阿爷的手臂呀!”
“最近大家与孔纬、张浚交往甚密……德妃的阿爷杜让能也算是识趣,在边上也只是附合几句,而那孔纬、张浚却一直在大家耳边吵吵着宣宗圣人,煽动大家剪除大人。”伏案显得有些慌张焦虑,不过说着说着又笑起来,“那韦氏的阿爷韦昭度酒囊饭袋一个,只知舞文弄墨,听说陈敬瑄、田令孜的城池固若金汤……”
“如今韦氏怕是要不行了。自己阿爷如此无能,啧啧啧。”嫣儿笑着说:“阿爷可还好?”
“大人一切安好。”伏案笑着说:“只求娘子顺利诞下龙裔……”
“我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让阿爷在孩子出生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嫣儿看着伏案,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去查查拂莲殿的知秋。”
嫣儿心中也是思绪万千:阿爷是臣,敏是君,臣早已凌驾于君之上,不臣之心实属大罪。让我嫁与敏?只不过是在敏安插个眼线罢了。让我当女皇?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摄政名正言顺罢了。养女就是养女,说得那么好听又有什么用?现在只能为敏争取多些时间了……我把我的一切都赌在敏身上了……他夺得大权之后还会爱我吗?……姐姐为何提那个铭涵知秋?难道?她怀疑我蓄意加害她的裕?
“是。”
似乎,后宫里的人都不爱说实话,都存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本不该疏远的男男女女们都因为“误会”二字而疏远。
不过好在,至尊一心想要保住的如梦以及他们的孩子都保住了。
而嫣儿,却变了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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