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婷这可是第三次回赤螺坑了。潘婷这次回来看到赤螺坑确实大变样,令她始料不及。柏油公路直通村里。一座水泥桥横跨赤螺溪两岸,小车可以直开到她的潘家老宅。潘婷惊讶地对众人说:“我才离开七八年,村里变化这么大。公路通了,程控电话有了,电视也有了,不敢想象。” 更令潘婷意想不到的是,公路、水泥桥是梁庆出资修筑和建造的。“梁潘祖祠”也是梁庆捐资修缮的。 潘婷执意要在祖祠前下车,其用意十分清楚,即便她不说大家也明白。她日思夜想的藏在这里的黄金被梁上君子偷去了。她为此寝食难安得了心病,和身病交加竟得了一场大病。潘婷要潘盘山、潘金镰一起下车陪同。她看到往日的“梁潘祖祠”旧貌换新颜,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原先退色掉漆的梁栋都色彩一新,房脊翘角的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脊梁的前侧画有“屋船”和“稻麦”,画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栩栩如生。祖祠大门两侧的楹联“梁下大木可建屋造船以安居”、“潘入小田能种稻植麦够乐业”和门额上“梁潘祖祠”四个大字像新写的一样,白底蓝字格外醒目。她和所有人一块进入了祖祠。祠内上、下大厅、天井、过道干净清新、明亮,天井上有青翠的柏树、铁树、发财树等常青树,白芍花、桂花、三角梅等花卉的盆景。墙上原先有画家梁谷子的《荷谐图》、《羊羊喜》和女画家潘桃的《荷力图》、《喜羊羊》的彩瓷画,有脱落的已重新嵌裱,色彩鲜丽,栩栩如生,格外吸引人。大厅上的神龛内安放着梁潘两姓列祖列宗的神位牌,厅内庄严肃穆,气氛凝重,让人敬畏。 潘婷走出了祖祠后,绕祖祠走了一圈,见祖祠后的山坡上种满了桑树,这是梁庆种的。他说种桑即“众尚”,也叫“崇尚”,意思是要为众人着想,为众人做事;敬畏众人,崇尚众人,是做人的境界。 潘婷回到车旁,对黄金被盗一事只字不提,但内心很不平静。这个梁上君子偷了自己的黄金,潘金镰说这个梁君可以如数奉还黄金。可是他害得自己落了一身病,被他害惨了。
看他有三头六臂,能躲过判刑坐牢这一关? 梁庆捐资修筑的柏油公路和建造的水泥桥竣工后,举行了隆重的落成庆典仪式,但规模和热闹场面比“梁潘祖祠”重修圆满祭奠仪式逊色多了。“梁潘祖祠”重塑后,举行了规模空前的祭奠活动。活动的一切费用由梁庆捐献。梁庆认为自己夜间进入神殿凿脊檩偷黄金,惊扰了冥冥之中的幽灵游魂,感到不安。为赎罪,不仅重金重塑祖祠,连祭奠活动的费用一概承担,梁庆自认这是善举和积德。 祭奠活动,作醮三天。请来“溪峰潮剧团”的戏班子连演三天,热闹非凡。梁、潘两姓人家在祭奠之日把供奉在家中的祖宗神位牌虔诚地请进了祖祠内神龛里供奉。 梁庆也在祭奠之日把供奉在家中的父母神位牌从神龛中请下来,拭去尘埃,虔诚地小心翼翼地放入漆着红色的竹编织的提篮内,准备挑往祖祠。这时他发现神龛内还有一个神位牌,可是面上光白无文字记载。拿在手上觉得轻,比父亲梁彭祖、母亲蔡氏的神位牌轻得多,感到奇怪。于是拭去灰尘,卸下神位牌底座。
果然是个有夹层的空心木牌。内有一红纸,已退色,书云:“侯茶花之位,生卒不详,生有一子庆。”落款“梁彭祖。”他看后心中大惊,“一子庆”莫不是指自己?从来没听说过有“侯茶花”这个人,也没人告诉过自己是侯茶花所生的。这是何故?侯茶花何许人?会是自己的生母?父亲从未说过。父亲说自己的母亲是蔡氏,自己从幼时就叫蔡氏为妈妈。据自己所知,母亲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识字会看书,不过是裹脚女人。父亲对她很尊重和爱慕。自己没有兄弟姐妹,难道蔡氏不孕不生,侯茶花生了自己后交由蔡氏抚养,然后就……梁庆不敢往坏处想。侯茶花生了自己后不知去向,下落不明?“生卒不详”作何解释?为何不知去向,下落不明?一连串的疑问令梁庆百思不得其解,心神不宁。自己的生母到底在哪?梁庆怀疑了自己的身世着实很痛苦。他确认自己不是蔡氏所生,那么父亲对己肯定有所隐瞒,不好也不愿启齿。梁庆自此多了一层心事,心中隐隐作痛,茶饭不思,时常噩梦,精神不振。他决定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寻着自己的母亲,哪怕是死了,也要知道身葬何处,“清明节”也好上坟烧炷香祭拜一番,以尽为子之情,以尽孝道,才不枉为人子。 “走,我们步行吧。”潘婷说。于是他们一行上了水泥桥,在桥上甘仄对潘盘山说:“盘山舅,这溪水怎么这么小,连鱼虾都不长了。”
“往年砍树当柴火,开荒种果,山被剥了一层皮。你看光秃秃的,水土流失呀。”潘盘山心痛地说着,停会又转说,“现在有一些家用了液化气,砍树烧柴做饭的少啦,用不了多少年月,山还归是青的。” 潘婷和甘仄由潘金镰、西门卿、潘盘山引路前行,侯志兵走在最后。过了桥上了一段坡道,来到了潘家祖厝。祖厝的门额上一块白底黑漆写着“潘宅”两个大字,大门两旁挂着写有“潘”字的大红灯笼。东、西厢房全都换椽添瓦,修葺一新,白墙青瓦。地面砖是原来的,上过桐油,锃亮如新。主厝二进一天井,收拾得干净、明亮、清新。后进楼房的客厅上,陈旧的檀木八仙桌椅重新油漆,亮如新置。整座“潘宅”整修后焕发光彩,成为赤螺坑一景。
潘婷把祖宅前前后后看个遍,重新回到客厅喝茶,说着话。看得出她心情很激动,父亲要保存祖业的遗愿算是实现了,了却她一桩心事。她对潘金镰、潘盘山说:“你们这样的张罗,使我很高兴,可是累了你们,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哈哈,这老宅的翻修和通往赤螺坑的柏油公路,还有这座桥,‘梁潘祖祠’都是我们村里的人,现在是大企业家梁庆捐造修缮的。”潘盘山说得眉飞色舞。 “梁庆是谁?”潘婷问。
“是金镰的岳父,卿儿的父亲。”侯志兵接着说。 “我爸爸本来也要到机场接您,临时有急事就没来。”西门卿说。 西门卿终于称呼梁庆为爸爸了。在这之前,父女一场争斗,差点把她的母亲西门妞击垮。 梁庆将公安局批准其撤回钱包被抢的报案立案侦查申请的信函交给西门卿后,由潘金镰撮合,在西门卿家,梁庆同西门妞母女见面。这一天梁庆像个罪犯一样由潘金镰带到西门卿居室。梁庆刚一坐下,西门卿冷不防从房间冲出来,拿起鸡毛掸子朝梁庆要打,被潘金镰制住了。“有话好好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冰释前嫌,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卿儿。” “金镰,就让她打吧,任她打、骂,我心里才会好受些。”梁庆哭丧着脸说。
“卿儿,来到家就是客人,不能无礼,我求你了。”西门妞劝着女儿说。 西门卿坐在母亲身边,哭起来。西门妞替她拭着泪水。 “梁庆,你二十多年来,一去没个踪影,做得太绝了。你是不知道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也不知道与你合作开发房子的女孩是你女儿。但是,你那个做法不说对你的女儿,就是对别人也是绝情绝义。孩子说你是利欲熏心,见利忘义,说你是无情无义的土霸王,一点都不过分。”
停了一会儿,西门妞接着说,“办事情,就不能公平、公道些吗?” “你造假账坑我,你逼我放弃合作,当众侮辱我是疯女,白菱扇我耳光。你说你配当一个长辈,配当一个父亲吗?!”西门卿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手叉着腰对他吼道,“你出去!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卿儿,你消消气,妈替你说,不行吗?用不着赶人家走。既然他来到我们家,说明他有诚意,有悔意,对吧?”西门妞含着泪水说。 “双妞,你不用劝,我来就是准备给她骂的,打的,心里会好受些。这么多年我欠你们的太多了。我负罪太久了,让她骂吧,如果卿儿不能消气,原谅我,我可以走,改日再来请罪。”梁庆动情了,竟然流下泪水。 “卿儿,宽恕他吧,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一切都好了,不要再与他计较了,过度的气恼,会恼坏身子的。”潘金镰劝着说。 “不行,一想起我们母女的生活惨境,一忆起我童年的辛酸,一看到别人家孩子的笑颜,我就觉得低人一等。我奋斗啊、拼搏呀,好不容易有点眉目了,可被他坑了、害了,一下子把我的翅膀给打折了。他的良心给狗吃了。”西门卿连哭带骂,仍不肯饶过梁庆。 “卿儿,妈求你了,人家有悔心了,有悔意了,你不要再为难人家了。卿儿,我求你了。”西门妞哭着说着,竟然昏过去,斜倒在沙发上。
梁庆、潘金镰看不妙,就扶她起来。梁庆说:“都怪我,咱们送医院吧。”西门卿抱着西门妞大哭:“妈,不要紧吧,走,咱们去医院。” 医生诊断后认为是西门妞心律不齐,身心疲惫,加上情绪激动所致。西门妞自梁庆在电视里出现后,情绪激动,她的生活全被打乱了,吃不香,睡不宁。她想,自己等他二十多年了,盼他出现,又怕他出现。多少人要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拒绝了。文武学校副校长对她有恩也有意,也被婉拒了。不知为什么,是不是她在等梁庆呢,她自己也说不清。说是,那时梁庆有妻儿,不敢想,不敢奢望;说不是,但总想女儿有个生父,该把女儿完整交给他,让女儿幸福。是想还是不想梁庆,是仍爱着他还是恨着他,缠磨得西门妞连连失眠。原本心律不齐的她、疲惫的她、患有手疾的她经不起突如其来的情势的袭扰,于是她在西门卿与父亲梁庆的争斗中顶不住了。 西门妞经挂瓶点滴慢慢醒过来,睁开眼,梁庆、西门卿、潘金镰他们三人都在自己的病床前。这个病房只有一张病床,有电视,有沙发,有衣柜,跟家里的客厅差不多。原来是特殊病房。
她看到梁庆还站在那边,开口说:“卿儿,金镰你们先出去,我和他单独谈谈。” 病房门关上了。西门妞示意梁庆靠近病床坐下,梁庆照做。“梁庆,你还是有良知的,卿儿抢了你的钱包,你去销案,做得对,卿儿为此高兴得跳起来。” “我该这样做,要换别人也会这样做,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西门妞欲说话,被梁庆制止。“你少讲些,留点力气,你太虚弱了。双妞,我做人很难,确实为难。先前,我们的事发了,我被判刑,我那老婆、女儿都饶不了我。尤其妻子受到巨大的精神打击后,一直不理我,无论我怎样的忏悔,女儿也为我说情,她都不接受我的哀求。从此我在一种阴影中过日子。后来我外出做工、经商、搞建筑,彻底离开了她。你说我能去找你吗?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好为难。” 西门妞听了眼睛眨了眨,感到情有可原。梁庆接着又说:“如果你能把怀孕的事告诉我,今天的结果肯定就不一样。阴差阳错,我与卿儿合作开发商品房的事,我是昧着良心坑了她,我已知错了,我会弥补她的。但亏欠你的情和义我是无论怎样也弥补不来了,只有等下辈子了。”梁庆虔诚地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你妻子去世个把年了,你有什么打算?”西门妞说着想把梁庆的手抓住,可抓不住,只是一捏。这一捏,梁庆眼里的泪水滚落下来,滴到她的手上。他抓起她的手,认真、仔细地看着,掰开手指,一指一指地揉、搓、按、捏:“是我害苦了你,你身体垮了,我愧对你呀,双妞。” 西门妞双手夹住梁庆的手,放在自己的腮边说:“梁庆,我知道你过去很为难,可是现在你可以没有什么顾虑了吧?”言下之意,清楚又明白。 “我妻去世后,我心中也是空落落的。这二十多年来,巨大的精神创伤使她崩溃了,都是我的错造成的,不然她不会这么早就走了,我对不住她。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夫妻一辈子白头偕老,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兑现难,难就难在不犯错。”
“为了卿儿有个完整的家,让她跟人家一样有个父亲,我自从你在电视上露面后,夜夜处在惊梦和梦幻之中。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我就下决心跟定你,为了咱们的卿儿。” 梁庆听罢兴奋不已,俯下身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双妞,我爱你。真的。我要多多地偿还你,偿还你和卿儿。” 当潘金镰、西门卿回到病房时,看到梁庆拉着西门妞的手,一切都明白了。 “我得好好谢谢你的父亲梁庆,梁老总。”潘婷对西门卿和潘金镰说,“等回到城里,我一定要见见这位大好人。” “那是自然的事。”潘金镰说。
过了一会儿,潘婷让潘盘山去把神龛后的衬板取下来。 “做什么?”潘盘山迷惑不解地问。 “我要看那上面的东西。” “咱们一道去取。”潘金镰拉起潘盘山,抬起他坐的一条木凳,朝客厅左面的房间里去。 不一会儿,他俩拆下衬板,用干抹布擦拭掉板上的尘埃。
板上露出一幅街道交叉、楼房散布的地图。地图上集中绘有古唐街一段的楼房、商店,还注有文字。潘婷用手指点了一下说:“就是这里,牧师楼、井婆。”随即又问潘盘山,“你知道牧师楼在哪里?” 潘盘山摇摇头说:“别说过去的州郡没去过,就是现在的市府也去得少。大街认不了几条,小街小巷、楼舍商店更不认得。” “恐怕得问问我岳父了。您怎么知道板上有过去的州府、现在市区的地图?”潘金镰说罢又问道。 “我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 “地图有什么指示吗?” “有个老妪叫井婆。父亲年轻时的好友,住在牧师楼。父亲有个箱子寄存在她处。” “这样吧,我们抓紧时间回到市区,打探寻找知道牧师楼的人。”潘金镰向潘婷提议道。 “说得对,走。”潘婷表示同意,在女儿甘仄的扶持下离开了潘家祖宅。潘婷显得有些疲惫。 他们一行六人驱车朝市区方向驶去,当要穿过南门洋河畔的竹头背村的柳树林时,传来一位老妪的歌声:
一叶竹排渔歌沉,轻竿重拨水袭身。 柳燕剪景今又是,当归外出头家人。 日暮听得儿声唤,清波碎月寸肠断。 心底波涌逐浪去,问候伊人几时还? 原来在一座瓦舍前的绿坡上一位老妪在吟唱“客家谣”。 潘婷一听,这是熟悉上口的客家谣《渔妇吟》,叫马上停车。她下了车,在女儿的搀扶下,走上了坡地,对坐在旧竹椅上的老妪问道:“阿婆,您好!刚才您吟唱的是什么曲子呀?”老妪见问,即反问:“你是谁呀,你听过这曲子吗?” “是的,我听过,叫《渔妇吟》的客家谣。”潘婷说。老妪点了点头,睁大双眼好奇地看着对方。 “你会唱吗?” 潘婷应道:“会的。”随即吟唱,“日暮听得儿声唤,清波碎月寸肠断。心底波涌逐浪去,问候伊人几时还?” “你从哪来?怎地会唱这支曲?你知道这曲子的来历吗?” “阿婆,您说说吧,看跟我知道的是不是一致。” “你知道吗,这个曲子是一个姓潘名叫甲慎的大先生写给我的,教我唱会的,叫《渔妇吟》。如今世道变了,时过境迁,会唱这个曲子的人老了,快没人唱了。写曲子的人不见回来,送走写曲子的人也一去不复返,真愁煞人呀。”老妪说着,一脸凄苦,双眼湿润了。
“奶奶您慢慢说。”甘仄安慰了一句。 “这位是谁呀?长得这么水灵,有福气呀。”老妪望着漂亮的甘仄问。 “阿婆,甲慎是我父亲,我是他的女儿,我们从台湾过来。”潘婷自我介绍,又指着甘仄说,“这是我女儿,甲慎的外孙女。” 老妪一听从竹椅上站起来,被西门卿劝住。“甲慎先生可是大好人,是有大知识的人,什么都懂,有才华,对人好,自己又俭朴,是了不起的大先生。”老妪说,“甲慎的外孙女快过来,让我看看,小宝贝,真好。”老妪抓住走到她跟前来的甘仄的手,摸了摸。甘仄蹲下去后,老妪摸了摸她的头,抚摸她的脸,泪水流了下来。 “老奶奶,您不用哭,我们相见您应该高兴才是呀。”甘仄安慰着老人。 潘婷上前拉着老妪的手问:“您的名字是不是叫井婆?” “是呀,井婆就是我,是你父亲叫上的,也听惯了。见到你们我就想起甲慎先生和我的男人。” “您男人是做啥子事的?”潘金镰插话问。 “我男人和我都是在这条河打鱼的。”井婆指了指前面那条南门洋河说。突然她问潘婷,“你的父亲甲慎先生还健在?” “作古了。”潘婷见井婆流泪触景伤情哽咽地说。 “长得多水灵呀,有福气呀。”
井婆对蹲在跟前的甘仄又重复一句,“长得像你外公。” 潘婷自幼时起,父亲就教她吟唱他创作的客家谣《渔妇吟》,对潘婷说:“在海的那边有一个叫井婆的女人会唱这支曲子,是我为她写的,教会她的。现在你会唱了,这支曲子就有三个人会唱了。”潘甲慎临终时,除了嘱托赤螺坑祖祠黄金事外,还要潘婷天天唱这支曲。她每次唱完后,他还要潘婷重复一遍他讲的故事。海的那边会唱这支曲子的女人叫井婆,先前在一个城里牧师楼当义工,后来嫁给一条大河河畔的柳树林的一个男子。这个男子把自己送到出海口,上了轮船后,他的小竹排倾覆了。井婆有潘甲慎存寄的一个木箱,木箱里有他募捐来的创办学校的金银…… “井婆,您不是住在城里吗,您怎么住在这儿?”潘婷问。 “说来话长了,咱们进屋说话吧,大家也不用站着。”井婆说着支起座椅边的柳木棍,站起来,欲走。 “姑姑,我看是不是这样,我看您很疲倦了,这位老奶奶呢,行动也不便,我们把她接上车,跟我们到城里去,和您住一块,什么话都可说,慢慢聊,不用急,岂不是更好。”潘金镰建议说。 “对,金镰说得对,姑姑。”西门卿说。 “这样好。”侯志兵附和着。
“还是你们考虑周到,年轻人就是行。”潘婷允诺。
西门卿上了侯志兵的车。潘婷和井婆坐在一块,一方面方便说话,一方面得看护着她。
井婆年纪虽大,但身体还可以,眼力也还行,就是走路不大利索。井婆原名叫侯茶花,是古唐街牧师楼里的义工,是为牧师楼的三位牧师的其中两个美国女牧师做饭的。侯茶花来这里当义工之前的情况无人知晓,潘甲慎也知道不多。潘甲慎追随孙中山多年,后来被推举任本市畲坑县县长。他比她大有八九岁。他是基督教教徒,时常到牧师楼旁的教堂听牧师讲授圣经,于是与侯茶花从相熟到相知,成为好友。她称他为潘先生。牧师楼前一口方井,一半露天,一半在伙房内。侯茶花在伙房内取水淘米做饭,潘甲慎戏谑称她“井婆”,于是就叫上口了。那年潘甲慎受命回武汉,临行前,潘甲慎将为兴办新学募捐来不少黄金白银装入一个木箱后交给井婆保存。“我要有一段时间才回,请妥善保管,这可比我性命还重要。”井婆满口允诺并以性命担保,潘甲慎非常感动。没料到潘甲慎一去三年未回,井婆就把这个木箱子装入一个瓷缸里,上倒扣一个大瓷盒,在伙房里挖个坑将它埋下。
次年,井婆经人牵线,嫁给一个打鱼为生的渔夫叫庚子,住进了柳树林。想不到这年的冬天,潘甲慎出现在柳树林井婆的瓦房前。他敲响了柴门,井婆开门一见是潘甲慎,像见了亲人一样,笑逐颜开,欢喜若狂。潘甲慎见过井婆的丈夫庚子,见他一副憨实勤快样,为井婆高兴也放心。一月余,潘甲慎问及木箱之事。井婆坦言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埋在牧师楼伙房的地下。井婆问要不要挖出来,他说:“时局不稳,日后再张罗。”嘱咐她,“必须时刻提防以免丢失。”井婆保证万无一失,说还要回去牧师楼做饭。 一天,潘甲慎说,过两天后要去广州,要庚子用竹排将他送到出海口,上轮船。井婆依依不舍问道:“何时再见到你?”说着流下泪水。潘甲慎用手擦了擦她的泪说:“柳燕归来筑巢时,我就回来,不用哭了。”庚子也劝潘甲慎多住一些时日,等春暖花开再走。 “我实话告诉你们,我有公事在身。这点钱你们拿去用,养好身子,养个胖儿子,过好日子。等我回来,要你们做的事情太多了,等我回来后再决定吧。”潘甲慎怀着依恋不舍又不得不离开的复杂心情深情地说。 “你是有文化、有才华、做大事的人,我们也不敢留你,必须来信报平安。”庚子说。
“哎,庚子说得对,我不留你,但几时再见面?落花流水两不知,我心里不踏实。”井婆戚着眉说。 “这样吧,你不是喜欢唱歌吟诗吗?我给你写个歌谣,你每天唱一遍,我就早一天回来。” “什么曲调?”井婆问。 “客家人嘛,自然是客家谣好,《渔妇吟》怎么样?”潘甲慎说来就来,边写边教她唱。 “凄凉伤感,潘先生……”井婆唱后说。 “是有伤感,要离别了嘛。”潘甲慎说完,一句一句地教她,直到她学会唱完全曲子。潘甲慎满意地说,“你学得快,唱得好。” 当晚下半夜,残月伴着寒风,潘甲慎和庚子离开了柳树林。井婆在岸上看着丈夫竹竿落水,敲碎了水中的冷月。寒风在落叶的柳枝中悲鸣。井婆心里凄凉和伤感。“斯人此去何时归?”不觉潸然泪下。她吟唱刚学会的《渔妇吟》,算是给潘甲慎送行。她的丈夫庚子送走潘甲慎后,一去不复返,杳无音讯。她吟唱着《渔妇吟》一遍又一遍,从日出到日落,盼星星盼月亮,盼丈夫和潘甲慎回来。《渔妇吟》唱得喉咙干哑了,叫唤着丈夫的名字,听到的只有青山回声,江水呜鸣。 哀大莫过于心死。她和山后的寡妇村的女人一样成了寡妇。
自此,井婆守着那两间瓦房,种着山坡上的玉米和蕃薯,一年复一年。 城里变了,牧师楼倒了,她都不知道。 潘婷和女儿甘仄、井婆、潘盘山被安置在“海市蜃楼”的贵宾房。井婆从未见过这么舒适的房间和软床,高兴得合不上嘴。第二天差不多10点钟,梁庆随潘金镰、西门卿、侯志兵拜会了潘婷母女,也见过井婆和潘盘山。在会客厅里,潘婷和梁庆面对面,中间隔着茶几。潘婷对梁庆为家乡人铺路建桥的义举很赞赏,尤其对维修自己的祖宅的行为大为感动,深表谢意。一阵寒暄之后,潘金镰同潘婷在小会客厅的谈话开启了潘婷与梁庆的实质接触。
“牧师楼坍塌一间,解放后无人居住管理,被市房管局收归为公房。在旧城区改造拆迁时被拆除,成为平地。”潘金镰说。 “那怎么办?谁认得牧师楼的旧址?”潘婷问。
“我岳父,他知道。”
“噢,又要麻烦他了。”
“这用不着客气,自己人。婷姑,黄金什么时候来归还您?”
“我要走之前吧,不然没地方存放,也不安全的。”
“我看可以,婷姑,您给我的金戒指上有一组‘369806+1’数字不知啥意思,代表什么?”
“这没什么,是我父亲名字‘潘甲慎’三字的四角号码的组合。
3、6、9为‘潘甲慎’三字第一角的数字;8、0、6为‘慎甲潘’三个字第四角的数字。”
“那‘+1’是什么意思呢?”
“这组数字即369806相加为32;‘潘甲慎’三字笔画相加33笔,父亲怕同名同姓的人大有人在,在笔画上做个文章,予以区别,这组数字就是父亲专有的了。”
“叔公真是聪慧过人,原来是这样的。”
“金镰,这个偷黄金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只有我们二人,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是我岳父。”
“什么,是你岳父梁庆?”潘婷大惊得几乎喊叫起来。
“是的。”
“这可是大罪呀。”
“姑姑,我认为是有罪,但不是大罪。”
“怎么讲?他是盗窃百万元的黄金呀。”
“姑姑,你别激动,听我慢慢地给您说。”
潘金镰从法律角度向潘婷解释,这不是盗窃也不是拾得物,是介于两者之间的行为。黄金藏在何处,梁庆并不知道。他听得潘家老宅藏有黄金的消息,但并不知道黄金真实藏在“梁潘祖祠”内。他是从楹联上的“建屋造船”、“安居”和“种稻植麦”、“乐业”的文字里推敲分析,最后确定黄金藏在画有“屋船”与“稻麦”图案的附脊檩木里,也是藏在“梁潘祖祠”内。祖祠属于公共场所,对藏物物主不能控制,任何人发现了都可以染指。
物主不能控制的财物,被人拿走了,是不是属于盗窃呢?它又别于拾得物,遗失在路上或公共场所的财物,被人拾到了,是不当得利应返还,但物主要支付一定数额的保管费,这是民法所规定的。介乎于盗窃和拾得物之间的黄金丢失案,哪怕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后,从检察院到法院,能不能认定梁庆有罪还是会有争议的。何况梁庆一经劝告就坦诚认账,并要把黄金如数退还,这不能不说是他悔过的表现之一。他为家乡铺路架桥,为您修缮祖宅,是悔过的表现之二。希望婷姑看在梁庆一再悔过的表现上,放他一马。 潘婷对法律方面的知识懂得少,听了潘金镰说的理由,不好直接说梁庆无罪,只好说:“看在你是他的女婿的分上,我听你的。”
“其实,我现在的未婚妻西门卿是他的私生女,不是他与结发妻子所生。” “你说什么,真的?” 潘金镰将西门卿来到这个世上的不公际遇和梁庆的转变一一说给潘婷听。潘婷听后双眼湿润了:“可怜的卿儿,看在你们的分上,我饶恕他。年过半百的梁庆坎坷也多,过来了也真不容易,也值得同情。” “婷姑,我知道您是有爱心之人,我得替我岳父感谢您。” “姑姑听你的,要我做什么事,你安排就是。” “到公安局销案。” “可以。”
不一会儿,潘金镰挂手机,要西门妞母女、侯志兵和母亲侯笠婆来到会客厅。在潘金镰的介绍下他们与潘婷相互见面,彼此问候。紧接着,西门妞和侯笠婆把政府分给他们的“潘家祖厝”的房子赠与潘婷的合同书,连同房契呈送给潘婷。“合同书我拟好了,他们两家愿意把祖厝的房子赠送给您,已签名画押了,只差您签盖,你签盖后就生效了。”潘金镰说,“一式两份,连房契都给您。”
潘婷的泪水簌簌往下掉。“太为难你们了,太感谢你们了,这是我父亲的遗愿。我要给你们赎金。”潘婷坚决地说。
“不!姑母,只要您需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潘金镰说。潘婷听罢,欲跪被众人拉起。 西门妞、侯笠婆的赠房让潘婷足见潘金镰为人处世的精明之处,过人之处,更坚定了潘婷放弃追究梁庆盗窃黄金罪责的意念。 梁庆被潘金镰请进了会客厅。潘金镰、潘婷、梁庆三人会晤。潘金镰见梁庆坐定后,开口说:“爸,我姑情义在胸,对您偷黄金一事表示不予责怪,您得好好感谢她。”梁庆一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潘婷赶忙上前将梁庆扶起来:“不必呀,您的好事做得也很多。这件事情,金镰已讲得多了,我就让它过去。现在我要你帮忙的是,找着牧师楼遗址。”
梁庆坐回座位说:“牧师楼旧址,我知道的,只要到现场就清楚了。” “姑姑,祖上在牧师楼的地下埋有东西,想挖出来?”潘金镰问。 潘婷点点头。 “这个好办,挖掘机很方便。”梁庆说,“什么时候动工?”又问。 “没有人或很少人到现场就行。”潘婷说。 “那就凌晨三四点钟吧。” “可以,下午,我陪井婆跟你到现场去看一看。” 梁庆和潘金镰果然在牧师楼的遗址上挖出了盛有小木箱的瓷缸。小木箱已腐烂。他俩乘天未明,把腐烂的木箱连同瓷缸一起搬上车后,直驶“海市蜃楼”。 潘婷和井婆见这脏兮兮的瓷缸和木箱起初感到不可思议。
井婆在见了瓷缸后,连称:“是,就是它。” 潘婷小心翼翼拨开木箱烂片,取一包由油布包着的东西,小心展开。一张宣纸毛笔字写着:“畲坑民众募捐办学之金银,非办学不可滥用。潘甲慎。×年×月×日。” “原来是黄金和白银。”大家异口同声。 潘盘山心想:“潘家老宅果然有宝贝。” 梁庆想:“潘家老宅是有黄金,只不过没找着。” 潘婷说:“辛苦你们了,这东西暂由金镰保管,原封不动封存起来,我在封条上签字。” 潘金镰领命去办。 潘婷觉得此次归来,两件事已办得差不多了,于是想要到“成才学校”看看,说:“我要去看看我们卿儿的丰功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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