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柴子

    世界很黑，世界是突然一下子黑下来的，那时孩子还小，他不知道这种黑暗是让人窒息的深渊。

    孩子记得那是在深夜时分，他刚刚从一个好梦中醒过来，尚来不及去回味，就感觉房屋摇篮般摇晃起来，孩子觉得很有趣，却听到房间里传出母亲警觉的叫声，母亲失神的尖叫让孩子骤然感觉到惧怕，他也从床上跳起来，哭着喊妈妈。

    母亲在黑暗中摸索过来，嘴里叫着别怕，有妈在！她准确地捕捉到孩子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孩子塞进桌子底下，孩子在黑暗中似乎听到房屋山一样地倒塌下来，孩子不停地叫着妈妈，但却没有回应。

    光亮是在一天后透进来的，孩子已经哭得没有声音。在窄小的空间里，他又怕又饿。当他被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抱出来时，他看见一位穿着绿军装的士兵正对着他微笑。

    孩子猛地想起了什么，他哭着喊妈妈。当倒塌的房屋被挖掘开的时候，他看到母亲张开手臂，身体拱成弓状，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式，用整个身体抵挡一堵墙的力量，那张倒在地下的桌子已经压烂，而孩子正是在母亲弓形的臂膊下才安然无损。

    母亲的手臂像大鸟的翅膀一样张开着，这情景像雕塑一样刻在孩子的记忆里，孩子已经七岁，他懂得死亡的意义，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

    所有幸存的孩子都得到妥善的安置，他被一对善良的夫妇收养。养父是个画家，在养父的熏陶下，孩子对画画产生的浓厚的兴趣。后来他如愿考上了美术学院。

    还是学生的他参加了一次全国美术比赛，他的画名叫《翅膀》，画的是一双大手，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张开，底色是一片黑暗，只有这双手有着圣母般的光洁，似乎托举着无限希望。

    这幅画获奖了，孩子从此走上了功成名就的道路。

    现在，孩子已近不惑之年。他成为美术界大师，事业如日中天，桃李满天下。但是他的心里总有一抹忧伤，这是所有从l976年唐山地震中走出来的孩子心里共同的忧伤，这种忧伤不可触摸。

    汶川地震时，他的心也剧烈地震荡着，往事的一幕幕如电影般涌现出来。他每天坐在电视前关注着灾区的情况。当他看到灾区那些失去亲人的孩子茫然无助、欲哭无泪的样子，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义无反顾地做了志愿者，灾区的所有景象都让他感同身受。他来到避难所，教孩子们画画，帮助他们忘记悲痛。

    他想收养一个孩子，他有这个能力。

    当看到一张小女孩的画时，他心里一颤，那是一双翅膀般的手。他认为这是冥冥中的一种缘，他问小女孩：“你画的这双翅膀是一双手，对不对？”

    小女孩点点头。

    “是妈妈的手，对不对？”他又问。

    小女孩摇摇头，然后说：“老师的。”

    “老师把我塞进了课桌里，她用双手挡住了桌子，后来合都合不拢。”小女孩眼里涌出泪花。

    “你愿意跟伯伯走吗？伯伯带你去大城市，教你画画。”

    小女孩摇摇头，迷茫地望着他。

    他什么也不说，张开手臂，像飞翔的鸟。

    “你看，我的手像不像翅膀？”

    小女孩点点头。

    “所以，你要相信我，我的翅膀可以保护你。”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望着他，他相信以后她会明白的。现在，他要用这双翅膀带她飞出这片灰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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