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字

    儿子从城里回来了，说：“爹，跟我们一起去城里吧，您都七十岁了，一个人在乡下，我们的心咋能放得下。”

    福成老汉刚从田里回来，挺了挺驼得像虾米一样的脊背说：“等收了这茬小麦吧。”儿子埋怨道：“这话您都说过多少遍了，收了种，种了收，啥时候是个头？”不由分说把福成老汉拖到了车里。

    儿子住六楼。儿子、儿媳妇上班走了，家里空荡荡的，福成老汉没事干，就看电视。看烦了，就透过窗户向外看。儿子的楼房临近郊区，能看到远处的玉米田。绿油油的玉米已经长得齐腰深了，刚刚下过一场雨，福成老汉就想着该给玉米撒尿素了，撒了尿素，那玉米就像吃了一顿饱餐，有劲儿了，不疯长才怪呢！钻进玉米田里撒尿素，那滋味儿就像钻进了原始森林，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在你的鼻孔里钻来钻去。这种味道是从玉米叶子上散发出来的。想着想着，福成老汉禁不住吸吸鼻子。

    福成老汉每天吃过饭就透过窗户看田里的风景。很快，玉米开始吐红缨子了，玉米成熟了，田里有人带着农具开始收获玉米了。福成老汉坐不住了，吃晚饭时他跟儿子儿媳说：“侍弄了一辈子庄稼，属耗子的，离了土地就没了地气哪能行？我明天下楼去帮人家去收玉米。光闲着，闲得腰酸胳膊疼。”

    儿子有些生气了：“把您接来是让您享清福的，您咋就坐不住？我好歹也是个局长，您这样做不是向我脸上抹黑吗？”

    儿媳妇说：“让爹成天憋在家里也不行，应该出去散散心，明天是周末，咱带爹去公园转转吧。”

    公园广场上有一伙人在打太极拳，福成老汉笑了：“真是吃饱了撑的，如果让他们到田里干一天活儿，晚上躺在土炕上，那才叫舒服哩。”

    福成老汉迈开大步沿着广场走起来，儿子喊住他：“爹，您这是干啥？”福成老汉不抬头，只顾走，一边走一边说：“我步量一下这个广场有多少亩，你看这么大一块地长满了草，这不是作践土地吗？如果种上小麦足够半个村子的人吃一年。”

    儿子和媳妇上班去了，福成老汉还是坐在窗前看远处的农田。玉米已经收完，开始耕田种小麦了。福成老汉盘算着，已经过了秋分，正该种小麦哩。他心里一阵子发痒，怎么也坐不住，在屋里转圈儿。

    他从放杂物的小房里找出来他来城里时穿的那套衣服。到城里的那一天，儿媳妇给他买了一身休闲服，要把他换下来的衣服扔掉。他不让扔，说回老家时还要穿哩。儿媳妇笑了笑，就依了他。如今再把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再把白羊肚手巾扎在头上，福成老汉就觉着回到了从前，腰不酸，背也不疼了。他嗅了嗅衣领子，上面还有汗味儿，就在屋里反剪了双手走来走去，像是走在自家的田埂上。

    他真想冲着远方耕田的那个老汉喊一声：“喂，老哥，上来吸袋烟吧。”

    在老家时他就是穿着这衣服，天不亮就吆喝着老牛去田里耕田。鸡鸣狗叫，那声音听着才过瘾。就连老牛拉下的屎，都有一股亲切的谷草味道。

    福成老汉的手探到口袋里，摸到了麦粒。他忽然想起来了，还是在收麦子的前几天，他站在麦田里，随手撷了一株麦穗用手搓一搓，然后把麦壳吹去，胖胖的麦粒就躺在了他的手心里。他数了数，一共52粒。他舍不得扔掉，装进了口袋里，想不到带到城里来了。

    福成老汉又把麦粒数了数，还是52粒，一粒也不少，他的眼睛一亮，很快就找来一个塑料盆子，又到楼下取了一些土装进去，然后把麦子一粒一粒地埋进土里，浇上水，放在阳台上。

    儿子下班回来，问：“爹，你这是弄啥？”

    福成老汉笑了：“我种的花。”

    儿子说：“你要是喜欢花，我明天给你弄几盆回来。”

    有一天夜里，福成老汉睡不着，蹑手蹑脚地拿着手电筒到阳台上看看麦子是不是长出来了。儿子被吓了一跳，说：“爹您这是弄啥哩，半夜三更不睡觉。”福成老汉冲儿子笑笑说：“没弄啥，没弄啥。”

    每天早上一醒来，福成老汉就趴在阳台上看麦子是不是发芽了。嫩黄的芽儿终于钻出了土层，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他望了望远方的田野，有一个老汉在麦田里走动，心想：咱们比试一下，看看谁的麦子长得旺。

    福成老汉有一个想法儿，等明年收了这一茬麦子，多买一些花盆回来，全种上小麦，摆在阳台上，说不定能收几十斤呢。连续种个三年、五年，就是几百斤金灿灿的小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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