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勇

    村子里的大喇叭“哇啦哇啦”地响了三天，生产队队长来了两次，爹摸着我的脑瓜顶儿说：“还是听他们的，就那么办吧！”一听这话，我的眼圈儿就一下子红了。

    小黑撒着欢儿从外面跑进来，摇着尾巴在我的腿上蹭几下，又在爹的腿上蹭几下，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它虽然很聪明，却听不懂喇叭里的那些话，还一点儿都不知道等着它的将会是什么。爹在小黑的后背上拍两下，并不看我，冲着小黑缓缓地说：“要不，你再带它出去玩一趟。”

    我点点头，含着眼泪出了门。不等我招呼，小黑就从后面追上来，在我的两腿间钻来钻去地往前走。小黑是我的第一只狗，还是一只小狗时，就非常调皮。它随着我脚步的节奏往前走，始终走在我的两条腿之间，我的脚却一次也踩不到它。我带着它出了村子，一直往西走，边走边和它说着话。有些话小黑听不懂，自顾自地用爪子这里刨几下，那里挖一挖。有些话小黑听懂了，轻轻地叫几声，做着回应。我们走出了很远，直到身后的村子变得有些模糊时，我蹲下身子，把它搂在怀里，拍拍它的脑袋，指着远处说：“小黑，你跑吧，跑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小黑看看我，我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顺着脸颊向下淌。小黑伸出舌头舔舔我的手，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像一只黑色的箭一样，很听话地朝远处跑去。我一直盯着它看着，直到它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儿，最后消失在大地和天空的交界处，才转回身往村子里面走。我在心里盼着，小黑再也别回来了。

    我的计划还是落空了，刚刚走进院门，小黑就一溜烟似的从后面跟了上来，嘴里喘着粗气，有些得意地看着我，似乎在说：“怎么样，没有你我照样能找到家。”

    爹见我进了院，有些小心翼翼地说：“刚才队长又来了，还是动手吧！”再次看到小黑后，我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点点头。爹要出门去喊打狗队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喊了一句：“别喊他们，让我自己来。”打狗队负责勒狗，但死狗要给他们吃肉。爹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把一根绳子递给了我。我没有喊小黑，拿着绳子走出院子，向我家的房后走。我家房后长着一排柳树，据爹说这些树刚好和我同龄，也长了十一年。

    我在一个树权上系好了绳子，绳子下面打了一个套子。和我想得一样，小黑不一会儿就跑了过来。它仰头冲着那个绳套子看了看，突然倒退几步，“汪汪汪”地叫了几声。也许它也预感到了什么。我在心里把要做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但只要看小黑一眼，手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

    两年前刚把它抱回来时，小黑还是一只毛茸茸小狗，如今已经长成了一只皮色黑亮的大狗。它看家，捉老鼠，干得最多的事情是和我一起玩耍。我蹲下身子，把小黑抱在怀里，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流下来，滴落到它的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爹悄悄地走了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要不，还是我来吧！”我摇摇头，一把抹干了脸上的泪说：“我要自己来。”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我使劲咬着下嘴唇，抱起小黑，凑近那只拴好的绳套。小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有些不情愿地扭了扭，但最后还是很听话地不动了。我看准了那个绳套的位置，紧紧闭上眼睛，把小黑的脑袋伸了进去，不敢再看一眼，就转身跑开了。

    我躲在我家西边的大沟里哭了十几分钟，十几分钟里，被吊在树上的小黑始终不停地在我的眼前挣扎晃动。我鼓足勇气，闭着眼睛再次走向那排柳树时，心情无比地沉重。我想不清楚，为什么军队要从我们村子经过，经过了为什么就必需保密还要打死所有的狗。

    我睁开眼睛时就看见了挂在树上的小黑，它伸出长长的舌头，两只眼睛向外突出着，充满了不解和茫然。只看了一眼，我的泪水再次奔流而出。

    我把小黑埋在了西边的大沟里，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头，在坟头前面竖起了一块木牌子，牌子上写了四个字：小黑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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