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小时候嘴馋,跟大人赶过几家红白酒席,对吃鸡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只主动过一次,筷子刚带上劲儿,就碰上了太爷的筷子,生拉活扯给拨拉掉了。
太爷是个礼性很大的人,剜了二爷一眼,说,你不会吃!
太爷把耷拉着鸡冠的鸡头请到四娃子爷爷碗里。二爷眼睁睁看着,没吃成,还伤了面子,脸火烧火燎地红了。四娃子爷爷的受用,是从一块块纤细的鸡头骨雪片儿一样轻轻落回八仙桌上开始的。先是,一上一下小小的两枚铧犁样的喙。然后是,花针一样叫不上名的别的鸡头骨。扒两口饭的工夫,鸡头上的骨件儿全给四娃子爷爷拆了下来,无论是小件儿,还是小小件儿,吮得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末了,三团两抹,还了一个完整的鸡头,像要打鸣一样。
二爷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一路回去,还惦着吃鸡头的事儿。问太爷,四娃子爷爷咋那么会吃?你要是吃多了也会吃啊,太爷说。二爷想想,不禁长叹一声。这辈子,八成是没什么指望了,会吃的才吃,不会吃的永远吃不上。这不是强盗逻辑是啥?况且,吃不上,又怎么可能成为会吃的人呢?
四娃子替他爷爷吃席的那一次,席桌上的二爷高兴得帽儿都戴不住了。不料,鸡头还是旁落,让儿孙满堂一脸白胡子的桂子哥,毕恭毕敬请给了还是放牛娃儿的四娃子。二爷盯着四娃子糟蹋完那只鸡头,回家以后心痛了好几天,不服气地问太爷,四娃子不会吃咋也吃成了呢?太爷问,席上都有哪些人?二爷掰起指头一个一个地点完卯,太爷说,那当然呐,四娃子辈分最高,他不吃谁吃?
这么说来,好,二爷就有些盼头了。村子里都是同一个祠堂的张姓。四娃子家是幺房,村子里辈分最高。过了,就数我太爷膝下这一家了。你算算哈,村子里比二爷辈分高的也不多了,老的倒不怕,就四娃子高一辈不说,年龄比二爷还小一岁。
当然,要是高辈子临时缺了,二爷也可以顶上,拣个便宜。但那,哪有无论场面多大都可以通吃好的呢?
二爷是去年10月28日才通吃鸡头的。那天,78岁的四娃子也“百年之后”。
了。喝谢客酒,二爷按规矩坐上了堂屋正中的席位。呷着土酒,一块块纤细的鸡头骨雪片儿一样轻轻落回八仙桌上。先是,一上一下小小的两枚铧犁样的喙。
然后是,花针一样叫不上名的别的鸡头骨。扒两口饭的工夫,鸡头上的骨件儿全给二爷拆了下来,无论是小件儿,还是小小件儿,吮得干干净净,不仅不粘肉带皮,还都完好无损。拼成的鸡头,得意洋洋的,要跳起来啄人一样。
村子里烫彩发的小媳妇儿,手臂上刺青的后生,还有那些戴着MP3回来的学生,都让二爷的绝活儿给惊呆了。一问,才知道村子里吃鸡头不是乱吃的,还有这么新鲜老旧的讲究。
都说二爷辈分儿高,会吃,轮到他“包吃鸡脑壳”了。
二爷也这么想。
可毛子老婆改嫁那天,二爷不这么想了。
毛子死时,没留下一儿一女。毛子媳妇才24岁,改嫁之事撮合的不少,可毛子媳妇有她的条件,要带着瞎婆婆出嫁,一个两个都给吓跑了。最后,冒出个“一根筋”的赵大风。结婚那天,如约来了一班人马,一乘轿子。
瞎婆婆上轿,二爷送上两双筷子,一只碗。
碗里,两只鸡头。
赵大风搞不懂是什么礼节,忙拉过穿红戴绿的毛子媳妇。毛子媳妇一看,赶紧赔不是:二爷您不是折杀人吗?婆婆都没您辈分高呢!
二爷把碗掼到赵大风怀里,显出从没有过的激动。吃了吧!二爷说,你虽然没听见,但是张家湾的人听见我说过:毛子媳妇带着婆婆出嫁那天,不管嫁的是张王李赵,还是赵钱孙李,我都要让出鸡头!
村里人原以为二爷说着玩的,真这么做了,都觉得有点不妥:按祖辈的规矩,那赵大风,那毛子媳妇,不就成了一村人的高辈子了?!
二爷的目光,容不得商量。
毛子媳妇眼一红,挑个大的鸡头送到赵大风嘴边,自己也硬着头皮囫囵着吃起来。吃着吃着,大滴大滴的热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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