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小仲马
笙歌凉
文/荣嘉奇
大雨在闷热的下午一直下个不停,闻嘉站在火车站的出站口,撑着一把淡绿色的碎花雨伞。火车晚点,她站在这里已经半个小时了。方才有些波澜的心此时已经平静下来,她静静地站着,像是一朵不说话的蘑菇。
为了接陈笙,她特意请了半天假。就在昨天上班的时候,她突然接到陈笙的电话,说他今天会抵达她所在的小城。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来,但是她说她会接他。
就像老朋友见面一样。闻嘉对自己说。
仔细算来,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可是却有四年没有联系。所以闻嘉在电话里听到陈笙的名字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大学毕业后两年没见,闻嘉变漂亮了很多,陈笙从出站口走出来时都没有认出她来。闻嘉笑着看他,不说话,仿佛一下子回到第一次见陈笙那天,也是下着大雨,闻嘉站在远处静静地看他,不说话。陈笙看起来比大学的时候成熟很多,身上多了男人的气质。
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下着大雨,那天闻嘉穿了裙子,陈笙说:“你真是一个傻子。”后来每次美好的记忆都是下雨天。
出租车里,闻嘉望着车窗上的雨滴,陈笙突然说:“我们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
这四年的时间里,不是闻嘉不想联系陈笙,是她鼓不起勇气。当初突然决绝地断了联系,没有谁对谁错,没有爱也谈不上恨,只是她一时脑袋转不过弯就做了错误的决定。
闻嘉说:“我大学四年不谈恋爱就是为了等你。可是你再也没有来找我。”
陈笙说:“如果不是大二那年的那件事,是不是我们当初就会在一起了?”
闻嘉看着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从刚认识陈笙时起就很喜欢他,被他气,被他逗笑,被他纵容,又被他包容坏脾气。可是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在一起。
闻嘉想,那个时候也算是谈了一场恋爱吧。
大二第一个学期开学,闻嘉为了做宣传展板忙到晚上十一点多。
十一点半了闻嘉才回宿舍,陈笙发短信给她,闻嘉说刚回宿舍,很饿,想吃包子。陈笙回短信说他也很饿。
闻嘉当时只是开玩笑说敢不敢出去吃东西。她没有想到陈笙会当真,她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这种玩笑话她平时也经常和陈笙说。
可是那天陈笙偏偏就当真了,他说:“有什么不敢的,我出来了,你出不出来?”
闻嘉依旧以为陈笙是逗她玩,她说:“你出来我就出来!”
陈笙只是回了一句“好”,就没了动静。
闻嘉放下手机开始上网。
十几分钟过去了,闻嘉的电话响了。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陈笙”,心脏突然跳快了两拍。
装作淡定地接电话,电话那头的陈笙说:“闻嘉,我出来了,你也出来吧。”
闻嘉不敢相信,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你真的出来了?骗我的吧?外面下着大雨呢,多冷啊,你快回去吧。”
“我真的出来了,不骗你,校园里一个人没有,就我在雨地里走着。”
“你真的出来了?我不信。”
“你听下雨的声音啊,听得见我走路的声音吗?”陈笙说着把手机放在雨中。
闻嘉听到了陈笙走在雨地里的脚步声,以及雨滴落在水坑里的声音。她相信了陈笙真的在十二点多的时候出了宿舍,走在校园里给她打电话,只是想让她出来一起吃饭。
“这雨多大啊,你快回宿舍吧,我刚才逗你玩呢,这么晚了没有店开门了,吃不了饭了,算了,改天再吃吧。”
“闻嘉,你怎么又跟我开玩笑!你说你饿了,想吃包子,我出来还不是为了陪你吃饭。我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出来的时候宿管大妈说不许我再回去了。你为什么这样,你总是骗我!”
闻嘉突然有些心疼陈笙,想起上次和陈笙约好一起去爬山,就在陈笙准备好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闻嘉突然打电话说不想去了。虽然被闻嘉放了鸽子,但是陈笙也没有说什么。
听到陈笙说的那句“你为什么这样,你总是骗我!”闻嘉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恶。
所以她没有再犹豫,对陈笙说:“你来我宿舍楼下等我,我马上下楼。”
闻嘉关了电脑,开始收拾包,装上钱包、手机、学生证、钥匙、纸巾。看着桌子上的洗面奶,犹豫了一下,还是装进了包里。
陈笙发短信给她的时候,她刚好收拾好,换上帆布鞋,心里想着怎么跟宿舍的同学解释凌晨十二点半出去吃饭这么荒唐的事情。
她闭了闭眼睛,索性什么都不说吧。
穿好鞋,她走出宿舍,在门口的时候说了句:“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你们要睡了把灯关了给我留门就行。”
到了楼下,透过玻璃门,闻嘉看见了外面站着的陈笙。她小心翼翼地叫宿管阿姨起床开门,免不了一顿臭骂,她承诺她一个小时之后就回来。然后不管宿管阿姨怎么说她,她都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出了宿舍,和陈笙走在校园里,闻嘉感觉像是得到了自由一样。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天,虽然漆黑的天空没有星星,可她还是觉得那么美丽。
她承认她从来没有这么晚出过门,打伞走在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雨水里的时候都觉得不真实。
校园里很空旷,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听见她和陈笙的呼吸声和雨点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闻嘉突然就笑了,她想,自己乖巧了这么久也该有一次放肆的时候。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考虑着去哪吃饭,出了学校门的时候才发现下着雨的夜里,大街上也没有一个行人,只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车驶过。
闻嘉和陈笙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了以后问司机这个时间哪里可以吃饭,司机开车把他们带了过去。
下车,果然有几个小吃摊,最重要的是有包子可以吃。
闻嘉一下子开心得不得了。他们赶紧找了个位子坐下,要了馄饨和小笼包开始吃起来。闻嘉记得那天她一共吃了六个包子,那味道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
吃过包子,陈笙买了两个冰激凌递给闻嘉一个,他们肩并肩地准备走回学校。
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闻嘉的鞋带一直散开,她就总是要蹲下身子来系鞋带。反复几次后,不光闻嘉烦了,陈笙也开始纳闷了,他说一定是闻嘉不会系鞋带。然后自告奋勇要亲自给闻嘉系鞋带。
陈笙把伞递给闻嘉,在大街上蹲下身子开始给闻嘉系鞋带,他系得很认真也很紧,系好了站起来笑着说:“这是我第一次在大街上给女孩子系鞋带。”
闻嘉也笑,笑容里多了几分不易被察觉的甜蜜:“那我还是第一次大半夜和男生出来呢。”
走回去的路上,行人很少,雨也停了,路灯映在湿湿的地面上,发出一片光晕。陈笙总是想借着气氛讲鬼故事吓唬闻嘉,闻嘉捂着耳朵不听,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走回去。
闻嘉是出了名的胆小,晚上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不敢坐电梯,不敢上厕所,一个人在宿舍睡觉必须开着灯才能睡着。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室友不知道闻嘉胆小,半夜讲鬼故事吓得闻嘉不敢睡觉就是陈笙陪她打电话聊天直到她睡着。
其实陈笙是知道她胆小怕鬼的,就是故意吓她。
吓唬完了闻嘉,陈笙打开手机变声软件非要闻嘉说话给他听,然后经过变声处理一次次恶搞。闻嘉觉得幼稚不陪他玩,他就一个劲地缠着她说话。两人一路也没消停。
快走到学校了,闻嘉接到了室友方甜打的电话。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闻嘉吓得不敢接。倒不是因为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闻嘉这么乖巧的孩子半夜十二点出去吃饭这个理由实在是不怎么让人信服,难免会被别人多想。更何况方甜对陈笙有很大的意见,如果让她知道闻嘉和他出去了估计又会在背后说闻嘉的坏话。
闻嘉想到这些就很烦,不想接电话,陈笙倒无所谓:“你又没干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为什么不接?”
闻嘉闭着眼睛接起了电话,好在方甜没有问她和谁在一起,只是问她还回不回去,在哪里。闻嘉说:“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你要是困就先睡吧,不用等我。”方甜说:“好,我还是等你回来再睡,注意安全。”
一句话说得闻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么温暖的话语真不是方甜平时对她的态度。
方甜大一开学的时候就追过陈笙,可是没有成功,之后就对陈笙一直有很大的意见,看他哪哪都不顺眼。闻嘉想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但是她也不揭穿方甜,是她认识陈笙在先,不能因为他们俩的事情影响她和陈笙的关系。
但是陈笙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非要问闻嘉为什么不能告诉方甜他们在一起,闻嘉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甜本来就对你有意见,如果我说这么晚了还和你在一起,她一定会数落我。”
陈笙听了这话很生气,他问:“你和我在一起很丢人吗?”
闻嘉不回答他,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方甜的短信过来了,短信上说:我不放心你,等你回来再睡,如果你不回来了就给我发短信告诉我一声,一定要注意安全。
闻嘉带着冷笑把方甜的短信拿给陈笙看:“你看,她总是在这种时候突然感动你一下,让你觉得她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其实她背后做的事才让人寒心。
陈笙看了短信,没说什么,只是问闻嘉为什么明知道方甜是怎样的人还和她走得那么近,还那么在意她的看法,在意她说的话。
闻嘉看着天空,一颗星星都没有:“因为我们住在一个宿舍,我不想把关系搞僵,即使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也要和她相处下去。”
陈笙看着闻嘉,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走到学校门口,陈笙说他不回宿舍,要去网吧通宵,闻嘉要他把她送回宿舍,可是陈笙却不肯送,一定要确定了自己可以进去网吧才送。
他们站在学校外面的网吧门口,一个劲儿地敲门,可是网管大叔却说不能进去了。找了两家网吧都进不去,陈笙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闻嘉让他去宾馆住,陈笙说一个人害怕,闻嘉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要她和他一起。
闻嘉笑:“你一个大男人还会害怕?我才不信呢。”
她依旧坚持要回宿舍住,因为她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她说:“你先把我送回宿舍,然后你再去宾馆开房睡觉。”
陈笙不肯。
他们站在网吧门口的台阶上,孤独而无奈,僵持了一会儿,陈笙认真地问:“你和我一起去宾馆好不好?”
闻嘉站在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她说了句“好”。
陈笙继续问:“你不担心我吧?”
闻嘉看着他认真地问:“担心什么?”
“你不担心我会乱来吧?”
闻嘉笑了,她说:“我不担心啊。”
后来闻嘉想,那天晚上陈笙一定是提前就做好了计划,带她出去吃饭,然后回不去宿舍,再带她去开房。也许那晚他计划的就是会发生点什么,所以他才一个劲儿地阻拦闻嘉回宿舍去,还编什么自己害怕一个人住宾馆的瞎话,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问闻嘉会不会担心他乱来的时候,闻嘉认真的回答让他改变了计划。他没有想到的是闻嘉真的对他一百个信任,从不担心他会乱来,把最真的自己摆在他的面前。这份信任是他在闻嘉身上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他不想去毁坏。
又也许陈笙之前没有带闻嘉去开房的打算,只是方甜的那个电话刺激了他,他不明白为什么方甜追不到自己就去干涉闻嘉的感情,他就是想向闻嘉证明自己跟她必须有一些更为深刻的关系,让别人无法拿他说事,又或许就是为了证明给方甜看的。
总之那个时候闻嘉也看不清陈笙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
在她说了不担心以后,反倒是陈笙松了一口气,很高兴地和闻嘉肩并肩去找旅馆。不巧的是,那天是新生开学的前一天,学校附近的旅馆都住满了。
他们在学校附近找了7家大大小小的宾馆酒店都是客满,那个时候他们突然有点绝望了。
在又一次从酒店碰壁之后,陈笙出来搂着闻嘉的肩膀说:“咱俩也算是同甘苦,共患难了。”
闻嘉没有甩掉陈笙搂着她的手,拿出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停着几个出租车,一个司机热情地告诉他们,这附近的宾馆都住满了,他刚刚在火车站接了一对母子,拉着他们找了好久才找到有空房的宾馆。
陈笙和闻嘉没有办法也坐上了出租车,准备去远一点的地方找找。
路上路过一家商务酒店,司机停车让陈笙下去问问,陈笙下车的瞬间,闻嘉突然说她也要下去。
那一刻,闻嘉发现她不敢离开陈笙。大半夜出来吃饭她不害怕,和陈笙出去住她不害怕,凌晨三点半找不到地方睡觉她不害怕,深夜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她也不害怕,因为她知道做这一切的时候身边都有陈笙,但是当陈笙要离开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害怕得不得了。她害怕陈笙刚刚下车司机就发动出租车,她不敢想下去,她必须时时刻刻和陈笙在一起才能安心。
很幸运的是,那家商务宾馆还有一间麻将房可以住。他们都没想到可以这么顺利,找到的第一家宾馆就有空房。
登记了信息,交了押金以后他们就可以去房间睡觉了。
进了房间,只有一张大床,一个麻将桌,一个电脑桌和一台电脑。
陈笙坐在了电脑跟前,让闻嘉先睡。闻嘉已经累得不行,脱了鞋上了床,盖上被子准备睡觉,那个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她给方甜发了短信告诉她自己不回去了。
陈笙一直坐着玩电脑,闻嘉怎么也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怎样,只是她过了困劲儿,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
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陈笙上床睡觉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他们盖一个被子,陈笙上床了之后很乖,盖了被子就睡觉了,还帮闻嘉盖了盖。闻嘉在心里笑了笑。
其实她那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陈笙那么信任,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对自己怎么样。她总觉得陈笙不敢对自己怎么样,她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所以她不去往那方面想,也就一点都不害怕。
他们一直背对着背睡,闻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因为没有脱衣服,闻嘉睡了一会儿就觉得热,总是翻来覆去的。陈笙也许是真的太累了,他睡得很沉,闻嘉发现陈笙睡觉喜欢挤人,陈笙靠过来,她就向外面移一点,过一会儿,陈笙又靠过来,闻嘉转头看他,发现他睡得很香。她想,也许他就是喜欢挨着别人睡吧,这样一想也就不再向外移,因为她已经睡在床边了,再向外移就掉下床去了。
那天晚上闻嘉睡得并不好,她总是一会儿睡着一会儿醒来,她的鼻子里一直残留着陈笙身上的香味,可是她固执地用后背对着陈笙。
被电话惊醒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半,她才睡了两个小时,学生会的部长问她为什么没有到集合地点。那天是新生开学的日子,学生会的干事们都要去迎新。闻嘉谎称自己生病了不能去,当时部长并没有说什么。
再次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面前是陈笙的脸,近在咫尺,闻嘉没有动,她仔细地盯着陈笙的脸看,突然心里动了一下。
那一刻,闻嘉不想起床,不想醒来,就想在陈笙的怀里一直睡下去。那种感觉温暖而美好,让闻嘉一辈子都忘不了。男孩干净的脸,淡淡的香气,温暖的怀抱,一切都让闻嘉那么怀念。
她想,自己从来都没有对陈笙说过什么喜欢之类的话,也没有表现出来对他的好感,只是从刚认识到现在都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其实信任是最深的表白。我喜欢你,我才会信任你。我信任你,我才会把真实的自己完全地暴露在你的面前。这世间,最难能可贵的就是对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不管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哪怕再不靠谱,哪怕万人阻挡,我也愿意信任你。
闻嘉洗漱完毕,陈笙还没有醒,她没有办法就只好等。后来电话响了,陈笙醒来接电话,闻嘉听到他室友的声音,大意是问他在哪里,有没有发生点什么。闻嘉没有听清,陈笙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赖着不起床,闻嘉拿他没办法。陈笙突然把闻嘉按倒在床上拿被子压着她不让她起来,两人打闹了一会儿才起来,闻嘉想,陈笙真的是一个幼稚的小孩,还需要人哄需要人疼的那种,今天两人睡在一起的这件事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闻嘉决定保密谁都不告诉。
但是回了宿舍,免不了室友一顿询问,方甜知道闻嘉是和陈笙出去后大吃一惊,她说:“你俩是不是好上了?”
闻嘉愣了愣,说没有。
方甜说:“那就好,你和谁在一起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那些天的话题一直都是方甜教育闻嘉不该和陈笙在一起,说得多了闻嘉就开始烦,方甜就总是在宿舍里处处为难她针对她,就像要报复闻嘉一样。
过了些日子,闻嘉跟陈笙抱怨了几句,陈笙就不愿意了,他说什么都要去找方甜把事情说清楚,不允许闻嘉在宿舍受欺负。
可是闻嘉执意不肯,陈笙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很生气,他搞不懂闻嘉想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不理解闻嘉夹在两人中间的艰难。
闻嘉突然觉得陈笙幼稚至极,她说:“你如果去找了她,让她在你面前那么没面子,你觉得从此以后我们在宿舍还能相处下去吗?她们会集体孤立我,你就愿意让我一个人承受这些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能不能做事情之前想想后果再去做?你觉得你是在帮我,是在为我出头,可是你有想过我夹在中间的感受吗?”
闻嘉越说越伤心,最后开始哭起来,她气的不是方甜故意处处为难她,她气的是陈笙根本不理解她对他的抱怨,她不是想要他替她出头,她只是想跟他说说话,说说心里的委屈,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可是她以为的息事宁人在陈笙那里什么都不是,怎么也挡不过他的冲动。
闻嘉突然头很疼,她特别特别累,她觉得和陈笙在一起就是一件特别特别累的事情,她说:“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你如果总是这么冲动地做事,那我以后什么都不敢跟你说了。我们还是不要联系好了。”
闻嘉一直在哭,话都说不清楚,陈笙听到她哭就开始急了,语气也柔软下来,一个劲儿地哄她。闻嘉又说了一句“以后不要联系了”,然后挂了电话。
闻嘉躺在床上,捂着被子开始哭,一直哭一直哭,然后陈笙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陈笙说:“别多想了,真的。有些事学着虚伪一点你才能保护你自己。不然受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我不知道你的压力多大,但是我会听你倒心里的苦水。我再不这样了。四年我会一直陪着你。虽然我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因为现实情况不允许。但是我答应你,我会陪着你。”
看完短信,闻嘉哭得更厉害了。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她害怕失去陈笙但是也无法和他继续做朋友。
哭累了闻嘉就睡觉了,陈笙说:“单方面的决定不成立,我不允许你不理我,今天中午你说过的话我都忘了。”
闻嘉再没回复他。
醒来的时候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她开电脑上网,看见了陈笙为她改的说说,她又开始哭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以前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时候都是找陈笙,现在,她要和他断了联系,好像这座学校再也没有人可以给她肩膀依靠。
闻嘉不知道自己那些天是怎么过的,她和陈笙断了联系,宿舍里方甜也不跟她说话,每天过得都很压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有好转,但是面对闻嘉的冷暴力,陈笙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他们就这样错过了那些年的时光。
陈笙在闻嘉所在的这座小城住了下来,每天都去接闻嘉下班,然后一起吃饭,看电影。那个时候上映了九把刀的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他们两人去电影院看电影,闻嘉看得一直哭,她仿佛在柯景腾和沈佳宜的青春中看到了曾经的她和陈笙的影子。她喜欢陈笙,但是他那时太幼稚。她强迫自己不去主动联系他,强迫自己离开他,然后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找她。
陈笙在闻嘉哭得最伤心的时候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陈笙没有说那些年他没有主动去找闻嘉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自尊,不过是别扭着不肯承认自己的幼稚。
其实有好多事情闻嘉都没有说。比如闻嘉第一次看到陈笙的照片,觉得这个男孩子长得真好看啊,我一定要认识他。所以才有了后来他们不靠谱的相识。还有那年闻嘉在宾馆接到部长的电话谎称自己生病,当时部长没有责怪她,但因为闻嘉那天的缺席导致她日后错失了当选部长的机会。这些闻嘉都没有告诉陈笙。还有那天早晨醒来,看着陈笙近在咫尺的脸,闻嘉承认自己动心了,可是她没有说。后来闻嘉还总是想起陈笙,想起他站在台阶上抬头看着自己,问她“你担心我乱来吗?”想起他在大街上给自己系鞋带,然后说“这是我第一次给女孩子系鞋带”。闻嘉没有告诉他,那也是第一次有男孩子愿意在大街上蹲下来为她系鞋带。
后来,闻嘉给她最好的朋友讲过她和陈笙大学的故事,她说那几乎就要成为一场恋爱了吧,可是后来还是没有在一起。她的闺密听了闻嘉讲完那晚的事情,只说了一句话,她说:“陈笙是一个好男孩。”
“那天晚上不管陈笙是之前就计划好要带你去开房还是后来决定带你去开房,总之他那天是有要和你发生点什么的想法了,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你说你不担心他会乱来,所以他最后也没有乱来。”
“他还是在乎你,所以你那句信任实在是他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我估计他在多年以后回想起当年青春年少,还是会想起有你这么一位姑娘,在深夜的大街上对他百分之百信任,让他铭记一辈子。”
闻嘉听了只是笑。她自己也不知道陈笙当时到底是对她怀有怎样的感情或者怎样的目的。她也曾怀疑过,但是只要见到陈笙她从来都是信任。也许有一种人他们就是能相互妥协,因为爱或者是因为善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绿色水杯
文/巫小诗
一
曾燚今年高三,他有个朗朗上口的外号叫四火,顾名思义,“燚”这个生僻字,难认又难写,不如拆分成四个火,简单方便,形象且接地气。
虽然名字里有四个火,但曾燚可是个纯书生形象,没什么脾气,更谈不上暴躁了,也难怪五行缺火。在阴盛阳衰的文科班,曾燚这样性格的男生倒也见怪不怪,但他跟别的男生不一样,他不仅性格温婉,长相不赖,还成绩好,几乎次次都是班上第一名,愿意帮别人解惑,搬桌子、给饮水机换水的体力活他也能做,且不像女生般小气多疑,女同学都喜欢跟他做朋友,他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少女之友。
但曾燚的同桌李薇妍并不太待见他,是的,没错,李薇妍就是那个长期被他踩在脚下怎么爬都爬不上去的第二名。曾燚从没招惹过她,但她就是不爽,她不知道为什么,无论自己多么努力,都会被对方轻易打败,这种打败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和不费功力,为什么别人明明没有自己努力还比自己优秀?为什么?
李薇妍会把这种苦闷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小艾倾诉,软妹子小艾同学会耐心安慰她:“第二名也很棒啦,我们这样的班级,能考第二名,以后也是名牌大学不愁的呢。”而不管对方如何劝说,李薇妍总是冷冰冰地回复一句:“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是阿姆斯特朗,全世界都铭记这一位英雄,第二个登上月球的人也很不容易啊,也很棒啊,但他是谁呢?谁知道呢?谁又在意呢……”
不得不说,李薇妍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悲观主义这种神奇的东西呢,是只适合用来搞艺术的,用来过生活的话,是开不出花朵的。
二
曾燚所在的学校教学管理非常严格,严格到饮料都不许带进教室。这个规定是有它存在的意义的,你要知道,假如老师上课的时候你在底下喝汽水,开瓶的那一下“刺”的气流声,是很不礼貌的。再者,汽水有时候会喷出很多泡沫,洒书上、考卷上了咋办?更者,中学生那萌而未发的虚荣心是很微妙的,同样是喝饮料,你喝两块五的,我喝五块的,那我就是比你有优越感。所以,学校为了杜绝这种种的小隐患,下发通知,禁止带饮料进教室,教室配备了饮水机,大家自带水杯就可以了。
可就是这么严格的管理下,也还有人心存小九九,想方设法地标新立异。李薇妍就是其中一个,她其实也不想跟谁攀比什么,她就是时刻告诉自己,什么都要比曾燚好,即便学习比不过,别的方面也要比他好,不为什么,就为出口恶气。
这天早上,李薇妍把一个绿色磨砂皮精致小水杯往桌上一放,曾燚就由衷赞美了一句:“哇,杯子好漂亮。”这正是李薇妍期待的表现,此时,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嗯,星巴克的限量杯子,哥哥从上海带给我的。”那气势,简直要逼得对方俯首称臣似的。
“哦。”曾燚回了一句语气助词,没再接话。
“喂,四火,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杯子的价钱吗?”见情节没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李薇妍很不服气地追问道。
“如果别人送给我一个东西,我就不会问他花了多少钱,这样不礼貌。”
“……”李薇妍无话可说,灰溜溜败下阵来。李薇妍在内心嘲笑自己,看看,四火真是无坚不摧,想在他面前炫耀一下新水杯,结果反倒被他轻描淡写地羞辱了。
李薇妍起身,拿着新水杯去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瓶水,仰头就喝了起来,这种喝就像赌气喝酒似的,咕噜噜,没一会儿,半瓶水就下肚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渴,就是想喝水,像窝了火想找人打架似的,不,才不要提起“火”字,跟火有关的词都让人讨厌!啊,烦,怎么到处都有火?连“烦”字都是火字旁。
三
曾燚人单纯,一直都感觉不到李薇妍对自己的恶意,他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大大咧咧的,属于男人婆那种,不过除了偶尔有点凶,好像也不让人觉得讨厌,而且,自己必须要跟李薇妍处好关系才行,因为李薇妍的闺密是小艾,小艾可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好姑娘呢,想要博得一个女孩的好感,当然要让她周围的人觉得自己好啦。
之前说过,曾燚所在的学校是非常严格的,一般来说呢,严格的学校教学成果也是很棒的,他们学校每年都会有很多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甚至因为竞赛保送顶尖学府,曾燚必然是会成为名牌学子中的一个的,这一点他的老师和家长都不操心。但学校有一项规则,让部分人不太待见,那就是,每学年的班级座位,按照上一学年期末考试的排名来,排座位的时候,所有的同学在教室外面站好,老师拿着排名表,从第一名开始,挨个往下点,点到的,就走到教室门口,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座位坐下,一直往后,到了最后的几名,基本也就没的挑,找个空位坐下得了。
这一个制度,学校沿用至今,目的是督促学生好好学习,如果觉得座位不好,那就把学习搞上去,争取坐好的位子,老师对有意见的同学是这么解释的。他举了一个很形象的例子,“就像你坐火车一样,软卧、硬卧和硬座,这些票价是不一样的,舒适程度也是不一样的,考试同理,你的考分越高,你就可以拥有更好的座位,这其实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曾燚并不喜欢这个制度,这一点肯定让所有人意外吧,当然,他并没有跟人说过他的想法,说出来,别人肯定要反问了:“四火老兄啊,你次次第一名,所有位子随你挑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曾燚内心的不满意,其实是因为,每次第二名李薇妍都会选择他旁边的位子,高中以来,他的同桌从来没有过别人,一直是李薇妍,更别说跟喜欢的小艾同学坐一起了。
李薇妍不是讨厌他吗?为啥次次非得跟他坐一起?因为啊,李薇妍觉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要打败四火成为第一名,得了解他,知道他比自己好的地方在哪里,借鉴学习然后超越,这就跟历史书上学的那个“师夷长技以制夷”是一个道理。
可惜,同桌了这么久,除了感觉到他上课专心听讲不分心外,倒也没发现特别的学习方法,课余打篮球,别人学习不好问他一遍又一遍他也不嫌浪费自己时间。李薇妍可不爱帮人解答,当然,一般也没人找她,除非四火正在忙,排不上号,才退而求其次找她,她虽心里窝火,也不会拒绝,被人误以为不会做就糟糕了。
李薇妍常常想,难道四火同学真的是天赋异禀,比自己聪明?当然,她从来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拜托,自己可是女生,可是感性动物,女生学文科应该是有先天优势的,一定是自己哪里没做好,不可能比不过的,不可能。
四
再说到人见人爱的小艾同学,她是李薇妍最好的朋友,她俩是一个小区的,从小一起长大。小艾人见人爱倒不是因为多么漂亮多么出众,而正是因为素淡,她是那种淡淡的像白纸一样的女孩子,扎马尾,穿校服,连鞋子都是很朴素的帆布鞋,说话轻声细语,无论你跟她说什么,她都是眼神清澈地在倾听,不反驳也不打断,然后安慰你,让你别想这么多,“淑女”这个词,似乎是为她而造的。
小艾好像永远都不会烦恼,她跟李薇妍就像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一碰就爆发的火山,一个是温婉沉默的冰湖。小艾内向,成绩也不拔尖,但跟大大咧咧的李薇妍站在一起,就显得她人淡如菊,芳香四溢,没有人不喜欢小艾,一个人素淡了,就没有攻击性,没有攻击性,就会安全,让人放心,让人喜欢。
曾燚挺喜欢小艾的,如果不跟李薇妍同桌的话,他大概都不会注意到班上有个这样的女孩子,因为,小艾没有来请教过他数学题,也没有拜托他帮忙干什么重的活。当然了,小艾作为李薇妍最好的朋友,如果当着她的面,绕过她来向曾燚请教问题,那绝对会让李薇妍有很大的挫败感,所以,她有问题,次次都是来问李薇妍的。
小艾来问问题的时候,曾燚每次都会故意在座位上坐着,找一本杂志或者不相干的书打着掩护,然后有意无意地瞄一瞄,“哦,这样啊,那然后呢,可是,还是有点不太懂……”小艾温婉的声音,总会让曾燚想到书里写的“吴侬软语”,虽然没去过江南,但他心目中的软语,也再软不过此了。
虽说喜欢,曾燚好像从没有单独跟小艾说过话,每次都是小艾来座位上找李薇妍的时候,曾燚厚脸皮地在小闺密中间插个话,或者是小艾来找李薇妍她正好不在,托他带个话,总之,曾燚没有发动任何攻势,没有准备好,也完全没有机会。
小艾呢,作为李薇妍最好的朋友,很清楚自己不能对曾燚太热情,闺密会不开心的。他们三个人,就这么尴尬地交错着。
五
曾燚意识到自己昨天在杯子的事情上,有点让李薇妍不开心,那怎么也要弥补一下吧,不然人家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说坏话就不好了,那对自己形象的树立是很不利的。
于是,下课的时候,曾燚就主动对李薇妍说:“我去饮水机接水,要帮你带一杯吗?”
“啊?”李薇妍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吓到,心想着,肯定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昨天还用杯子羞辱自己,今天就当好人,肯定没安好心。不过,人家这么主动提出帮忙,拒绝的话,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好吧,谢谢。”李薇妍答应了。
曾燚手拿两杯水回来了,把李薇妍的杯子轻轻放在了她的桌上,“啪!”不料杯子没放稳,侧翻,滚动,直接掉到地板上,当场就摔破了,水洒得满地。“啊,对不起啊,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果然,这小子就是故意的,果然是没安好心,李薇妍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故意的吧!这杯子很贵的!你是看不惯我有这么好的杯子,然后摔的吧!”
“都说了是不小心了,摔碎了杯子我很抱歉,跟杯子的贵贱无关。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了。”曾燚也觉得挺委屈。
“我不在乎钱,我就心疼我的杯子,你赔我个一样的杯子。”李薇妍终于在气势上得到了一些满足,心想着,看你怎么赔我。李薇妍心肠真的不坏,只是被曾燚这个千年第一名压抑太久,哪怕在吵架上占了一点点上风,都能弥补一些内心的创伤。
“好,我赔,过两天给你。”曾燚脾气虽好,可自尊心也是强的,当着全班人的面被人逼话,当然不能跟对方心平气和讲理,要么拒绝,要么答应,当然,这种情况,只能答应了。他心想,这种大品牌,买个一模一样的杯子,也不算难事。
曾燚所在的县城,没有一家星巴克,网上买的话,怕不靠谱,既然对方的杯子是哥哥从上海带回来的,那自己也托个什么人从上海寄个来吧。自己也没有哥哥,上海好像也没什么很熟悉的人,怎么办才好?万般无奈的时候,想到小艾跟李薇妍聊天的时候好像讲到自己上海的姐姐什么的,对呀,她俩一个小区的,她们的哥哥姐姐在异地也互相认识,可见两家关系好得很。
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去找小艾,拜托她姐姐帮忙了,不然,李薇妍这个暴脾气,可不定要傲娇到什么时候。也好,摔了个杯子,得到一个跟喜欢的女生交流的机会,也不算亏。在网上查了一下,那款杯子的售价要一百多,唉,这种事又不能告诉家里,只能从自己的零用钱里面省了,曾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一口气:“兄弟,这个月的早餐,咱就把奶戒了,过了这个月,好好弥补你。”
六
今天刚好小艾值日,李薇妍自己先回家了,曾燚以在学校里打会儿篮球为幌子,在小艾打扫快结束的时候回到了教室。小艾打扫得很认真,同组的同学都走光了,她还在细心地摆着桌椅。曾燚来到她旁边,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烦恼,请小艾无论如何要让她姐姐帮自己这个忙,说罢曾燚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说剩下的就当请小艾喝奶茶了。
小艾没有立马答应,她说:“可是,薇妍没有告诉过我她哥哥买了那么贵的杯子给她啊,我们是好闺密,她早餐吃了什么都会告诉我,这个事她怎么没有告诉我呢?”
“可能是她太高兴一下忘了吧。”曾燚说。
“我姐姐已经参加工作了,可薇妍的哥哥还在读大学,她哥哥很节俭的,成绩也很优秀,妈妈老让我向他学习。我听人家说,星巴克的咖啡只有小资的人才会去买,薇妍的哥哥应该不会进星巴克的。”
“哎,我的好妹妹,就别想那么多了,总之就是,我现在要买个一模一样的杯子还给她,不然她要吃了我,你让你姐姐帮我买吧,答应我,我以前从没麻烦过你呢。”
小艾被“我的好妹妹”五个字逗笑了,此刻曾燚笨拙的样子,还真有点像《红楼梦》中宝玉在拜托林妹妹呢,小艾答应了下来,但拒绝接受余款,她说:“买杯子剩下的钱,我会还你的。”然后曾燚告诉了她杯子的型号,小艾不用手机的,她说回去打电话,还让曾燚保证,这个事情一定不告诉李薇妍。
然后,曾燚“顺路”送小艾回了家。
“以前上学放学怎么没见过你啊?”小艾问。
“哦,这边是我外婆家,我平常住自己家,偶尔住外婆家。”说完,有点心虚,曾燚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我外婆家真的住这边,不信带你去她家坐坐。”
小艾又笑了,她笑起来真好看,比林妹妹还好看。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小艾让曾燚不用送了,让他从对面马路目送一下就可以了,被薇妍看见可不好,毕竟啥事没有,不然她又该多想了,“薇妍这个人,是很善良的,就是有时候脾气有点暴躁,你不要往心里去。”她安慰曾燚道。
曾燚目送小艾进了小区,然后赶忙往回奔,哪来的外婆家啊!外婆远在农村老家呢,这么晚还没回家,还离家这么远,回去该被妈妈凶了,曾燚一路小跑,跑到就近的公交站,坐完还要转车,回家已经快8点,即便被妈妈臭骂,即便冷饭冷菜吧唧吧唧吃了,他依然感到好幸福,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单独相处了这么久,这一天来得好突然。
七
两天后,曾燚早上来上课的时候,摸到自己抽屉里有一个硬邦邦的盒子,用可爱的米色卡通小袋子装着,低头一看,盒子里装的正是赔给李薇妍的绿色星巴克水杯,还有余下的一点零钱,他回头看了看小艾,小艾朝他会心一笑。真棒,小艾办事效率这么高,他眼神里流露出赞许,两人都没有声张,李薇妍坐在旁边呢,可不能让她知道。
“这是赔给你的,摔坏你的东西很抱歉,一模一样,也是上海买的。”曾燚把杯子递到李薇妍手里。李薇妍愣了,没去接,曾燚手里的杯子尴尬地停在半空,“赔给你的,又不是送给你的,愣什么啊,接着。”递交稳当后,曾燚回过身子,继续忙自己的去了,没再说什么。
李薇妍心里却很忐忑,没想到他真的会赔,原想着气气他也就够了,让他感到为难就行,没准他还能退缩一下,态度软下来跟自己好好商量,总之,没想到他真会这样,这样的结局,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快乐。
迷迷糊糊地熬过了一节课,心里七上八下,老师讲了什么,完全没有印象,下课了,她就赶紧冲到好闺密小艾的座位,把她叫出来谈心,心里憋了太多的事,不说出来会不好受。
“小艾,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许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心肠不坏,你知道的。”一向强势的李薇妍居然软趴趴起来,这让小艾有点不习惯,赶忙问到底什么情况。
“是这样的……我骗曾燚说,我的星巴克杯子是哥哥在上海星巴克买的正品杯子,很贵,其实,根本不是的,是我在普通的街边小店买的仿版,才花了十几块钱。我不是故意撒谎的,我就是看他老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想气气他,在他面前有点面子。他把杯子摔了,当时我觉得他是对我怀恨在心故意摔的,现在看样子并不是,他赔了我一个新的,还是一个正版,是真正的从上海托人买来的,我摸着明显感觉手感不一样了。”李薇妍顿了顿,喘口气,“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一点都没有跟他对挑成功的感觉,反倒觉得自己蛮横无理地欺负人,撒谎和虚荣,真的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别责怪自己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事情都这样了,就当没发生过,跟他好好做朋友吧。其实,几天前我就察觉到了你的杯子不是正品了……”小艾察觉到说漏嘴了,赶忙停住。
“几天前就察觉?我什么都没跟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你跟那小子私下里有往来?他连摔个杯子都要跟你聊,你们是有多亲密?为什么瞒着我?我难道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李薇妍暴躁的脾气又来了,一连问了一堆为什么,让小艾完全招架不住,似乎此时此刻,被最好的朋友欺骗了,就使得她之前犯的错误都值得被原谅,值得被同情,她一下子从愧疚的一方变成了委屈的一方。
诚实善良的小艾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薇妍,薇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能让最好的朋友生自己的气,她的立场应该永远在朋友这一边,她真的只是单纯地认为,诚实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可是她错了,李薇妍感受到的不是她的诚实,而是她的背叛。
“所以,现在你们两个要一起来看我的笑话是吗?那你们好好笑吧,我不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我走了。”说罢,李薇妍气冲冲地进了教室,留下小艾在门外发愣。
八
“怎么了?”曾燚问李薇妍。
“四火,杯子你自己留着,我不想再跟你说一句话。”李薇妍把杯子递还给曾燚。
“怎么了这是?我辛辛苦苦托人从上海寄回来的,知道多费事吗?说要赔的是你,说让我自己留着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曾燚没有接杯子,一向性格温和的曾燚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李薇妍有点被镇住。当然,被镇住的原因是,自己的确有些底气不足。
“是啊,我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李薇妍在内心问自己,她没有再回复曾燚的话,只是把杯子搁在桌上,然后一个人趴在桌面上,头深埋着,谁都不想理,她要好好静一静,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人见人厌的,何止人见人厌呢?自己都讨厌自己了。
曾燚正心急如焚,因为小艾自下课出去跟李薇妍说话后,就没进来,眼看着这节课都上了一半了,她还没有进来,她可是班上最乖的女孩子,翘课这种事,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曾燚盯着墙上的钟,巴不得用意念让它走得快一些,而李薇妍一直埋着头,还没有起来,简直像是睡着了,老师也没有叫醒她,老师知道的,平常认真听讲的好学生,若是上课埋着头,那是真的不舒服,不会是睡觉。
上课从来不讲私话的曾燚忍不住了,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李薇妍:“喂,别生气了,小艾一直没进教室,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李薇妍抬起头,这一对冤家,目前只有在提到同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共同关心,一个是心仪的姑娘,一个是最亲密的朋友。
“是你跟她说什么了吗?”曾燚逼问道。
“没说什么,倒是她背着我跟你说了什么吧,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俩合伙来气我。”还在气头上的李薇妍依然不松口,非要给自己争口气。
“我想你误会小艾了,是我去拜托她帮忙的,是我求着她找她姐姐帮忙,她自始至终都是被动的,她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帮我忙的时候,她都畏畏缩缩的,就怕你误会了不开心。”
听到曾燚这样说,李薇妍心里好过多了,但是气势上还是不能输:“那么多人可以找着帮忙,为何偏偏要找我的好朋友?这不是摆明了要气我吗?”
“在上海,我没什么认识的人,而且,小艾跟别人不一样。”曾燚说着说着,居然透露出了他内心的小九九。
“不一样?哦……我明白了,你这小子,鬼主意打到我家姑娘身上来了。”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李薇妍没再生气了,此时两个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小艾身上,他们相约下课了一起去寻找小艾。
九
出了教室,操场和足球场都看不到小艾,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学校规定严格,不到放学时间,校门是不会打开的。
曾燚心急如焚,李薇妍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我大概知道她在哪里。”然后飞快地往一个地方奔去。啊,小艾果然在那里!
那是实验楼背后的一小块平地,平地上长着一棵孤独的榕树,被水泥墩围着,好像被隔离了一样,因为平常没什么人去,显得凄凉。
李薇妍平常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约小艾来这里聊天,在这棵树下坐着,老榕树可是听说了不少曾燚的坏话呢。可每次都是李薇妍在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小艾就像一个树洞般倾听着,在必要的时候点点头,在李薇妍的尾音后来一些安慰。她性格温婉,不爱抱怨,人人都喜欢她,人人也都忽略了她也有情绪,也需要被聆听。
两人走近小艾,小艾的脸上有着浅浅的泪痕,看得曾燚很心疼。三个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李薇妍突然开口说话了:“小艾,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再不会伤害你了,对不起。杯子本来就是仿版的,我不该撒谎,更不该让这个谎言继续发展下去。四火,我也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刁难你,是因为我嫉妒你,你什么都比我好,我心里慌张,对不起……”强势的李薇妍居然道歉了,还居然……哭了。
“不怪你,怪我对你不够坦诚,对不起。”小艾又重新哭了起来。
曾燚最怕女孩子哭了,还同时是两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他着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手心一个劲地冒汗,气氛无比尴尬。
“你们三位同学还在这里干什么?马上就打铃上课了!快回教室去。”要说李薇妍可真是女汉子,哭的声音都比一般人大,实验楼上的老师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喊话,三个人只好回到教室去,曾燚却对这位打破尴尬的救命老师心存感激。
十
三个人回到教室,崭新的杯子还在李薇妍的桌上放着,锃亮的绿色,像一颗诱人的青苹果。
“这个杯子我真的不能收,太贵重了。”李薇妍说。
“收下吧,就当是我给你的泪水补贴费好了,看你哭一次,可真不容易。”曾燚打趣道。
“那也不行,是我自己要哭的,怨不得你。送给小艾吧,她配得上这么精致的杯子。”
“那不行。”曾燚羞涩地说道。
“为什么呢?”李薇妍不解。
“给小艾的话,一个杯子可不够……”
小艺术家
文/蒋奔
那堵矮墙上,罗中立坐在他的《父亲》旁边,《父亲》耳边双色相间的圆珠笔已经分不清是哪双色了。冷军凝望着他的《小唐》,《小唐》却始终将甜美无邪的眼神流向别处。往前,是他最喜欢的何多苓的《女人体》,然而说实话,这种喜欢,也纯粹是满足了自己对于“性”的需求而已,就像何多苓自己所说:“《女人体》本来就是一个情色的东西,要说它一点都不情色,很虚伪。所有的评论家都极力想把《女人体》说成是一种健康而不会引起人邪念的东西,我觉得那是愧对人性的。”
江如水觉得自己比何多苓更优秀的地方在于,他能把这种人性体现得更出彩,正如他每每画完一个女模特,总能用各种办法和这个女模特开房,尽管他依旧是空虚的。
墙的末端,是新贴上去的一幅打印下来的画,名字叫作《大艺术家》,作者是江如水,而这画,是他的自画像。江如水为这幅画起名字的时候,朋友们都说,会不会太骄傲、太浮夸了。他没有去反驳他们,却执意要以“大艺术家”命名。
“他们都以为这个大艺术家是我。”江如水对着墙上的画自言自语,“都觉得我还年轻,尚且担待不起这个称号,都那么浅薄。然而真正所指的艺术家,是我身后那个调颜料的你,可惜,你再也没法知晓了。”
衔接着墙的门开了,江如水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铁门电子屏幕上的几个红字“杭州尚形美术培训学校欢迎您!”一瞬间恍若隔世的景象,又铺陈在了江如水眼前。
当年七月,那个一人背着一大堆画材走到这里的瘦弱男孩,仅仅半天工夫,脖颈间晒出了一条黑白分水岭。
等在门口接待他的是一个姑娘,带着他到招生办办好了入学手续,那姑娘替她拎起了行李。
“不要。”江如水说出了这两个字。那姑娘愣了愣,默默放下了行李。江如水心下自责,说话不讨人喜欢的毛病终究还是改不过来,何况对方还只是个姑娘。
“很重。”江如水又说了两个字,算是替自己圆回来了。江如水把两个轻一点的袋子交给她,自己提着行李箱,跟着她去往宿舍楼。
“你就住这儿了,003,这是钥匙。”姑娘十分老到地帮着江如水安排好了行李。
“这里是男生寝室。”江如水说着用怪异的眼光打量她。
“你可以放心,我不是女流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这点我相信。”
“你的戒心很重。”那姑娘对着江如水微笑了一下。
“希望你的好奇心不会和我的戒心一样重,另外,你可以走了。”江如水面带愠色,他本就不喜欢女生说太多话。
那姑娘一声不吭地走了,她走后的三分钟,江如水用来忘记关于这个姑娘的一切举动及样貌了。
他爬上上铺,望着天花板,这是他在未来几个月里,每晚都会看着的,应该直到国美校考结束。枕边的手机忽然响起,家庭号码,是妈妈,如水没有怎么思索就按了挂断,随后又抽出了手机卡,十分精准地从上铺扔进了地上的废纸篓里。
让时间埋葬我昨日的烦扰与痛恨,但我不奢求有个像样的明天,因为这些名词都是为懦弱的人准备的吧,明天,我还要接着恨。这是他此刻心里唯一的想法,也别无选择地坚守这个想法。
他起得很早,但是夏天的朝阳已经透过了布满灰尘的窗。他看到了已经脱落了一半的窗帘,给了自己一个警醒。
室友一夜未归,宿管昨夜三次查寝,闹腾到很晚。如水在桌上留了字条,要他及时与宿管联系。他吃过早饭,等着老师来安排。
招生办的老师领着他上了教学楼,进了第一教学区。
“你就在×省班学习吧,这是目前我们这里成绩最好的一个班。”
“谢谢。”
“客气。”她说完,留下了本学校介绍给如水,走了。
学校按照省份分班级,每个班级分配一名班主任与两名任课老师,分别执教速写、素描、色彩。倒还算专业,如水这样想着。
见过班主任,是个年轻人,姓刘,穿着落阔的夏装,如水没法从外表看出他的为人,只是拘谨地问候了一下,便在教室里找了个空当,打开了自己的折叠椅子。周围没人愿意抬头看一眼自己,都低着脑袋练着速写。
“快写十八张,中午之前完成。”刘老师只是布置了任务,周围的人十分默契地移动了位置,空出了教室中央的部分,班干部对着名单开始喊人。
“等等,让新来的做模特。”
如水并不情愿,心中有种新生被老生欺负了的委屈。他走到中央,做了一个别扭的姿势。另一个姑娘也走了上来,与他背靠背,使他感受到熟悉。
班干部每隔五分钟让两人换一次姿势,如水很尴尬,因为平时很安分,没什么大动作,倒是身后的姑娘十分大方。
“下课休息一下。”刘老师在如水换了不知多少个姿势后发话。
如水倒在折椅上,揉搓着肩膀,却看到周围的人都纷纷伏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休憩了。
“很累吧?”
“哦,是你。”是昨天的姑娘,如水回忆起这声音,“一点点。等等,你是学生?”
“何彦。”
“江如水。”
“你刚才是在惊讶?”何彦发问,略带调笑。
“你有疑惑?”
“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我不是圣人,何况,这惊讶应该是你意料之中的吧,何必故作姿态。”如水很想快点结束对话。
“肆意猜测别人对你有害无益。”不等如水再次开口,何彦硬生生又说了一句,“无所谓不代表这不是事实。”
正想说“无所谓”的如水愣了一下,随即反驳:“你不也一样吗?”
“这么说,我猜对了?”何彦又开怀地笑了笑。
“这并不难猜。我只是认为,这有意义吗?”如水虽然不情愿,但却不自觉地与何彦聊了起来。
“意义在于我认为这有意义。”
“唯心思想?”
“浪漫主义。”
“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你是在担心我贴了太多金,让你脸上无光吗?”何彦似乎开始得意于这种微小胜利带来的快感。
“你在陶醉。”
“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这并不能代表你的言谈多具艺术性,何况你先前就已经质疑过我的疑问句,如此看来你于此尚且不算自信,所以而今,这样的谈话还有意义吗?”
何彦冲着如水眨巴了两下眼睛:“抱歉,我忘情了,只是很久没有这么愉快地交谈了。”
“你在寂寞,你浪漫的思潮得不到发泄,因为这世间多的是理性到了没有人性的人。”
“啊,这是代表轮到你的时候了吗?”
“如果是那样,my pleasure。”
“呵呵。”何彦咧嘴笑了起来,“真逗。”
如水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我也委实难得会有逗人笑的时候。”
“快上课了,等下一起吃饭吧。”
“我不介意。”
此后几日,如水的绘画学习却不见得乐观,眼见着身边的人都在进步,而自己却始终止步不前,他很迷惘。他几次拿自己的速写给班主任看,班主任只是很少地指出了几点意见,却不肯解答他的困惑。如水开始对班主任反感起来,认为他是不负责任的。既然为人师表,却不替人解惑,实在是说不过去。这是他的看法,他的观念。
但他是不服输的,他擅长思考,他得意于此。
学校规定画室每晚十一点半关闭,如水总是会在所有人走后偷偷溜回画室继续画,同时托了室友,如果宿管来查寝,就说自己在卫生间洗澡。
如水每晚都画到凌晨两三点才偷偷溜回宿舍。
他洗完澡,回到自己的床铺上,身体得到了放松,画画时紧绷的肌肉瞬间得到松弛,但内心,依旧拧巴得如同油条一般,即便已是深夜,可迟迟不能入眠,却依旧早起。
“如水你睡了吗?”有一晚,室友这样询问。
“没。”
“是在想家吗?”
“你在说你自己吧。”
“呵,果然一下子就被你看出来了。”
“我不介意听你说下去,说不定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天来的时候吗?那天我一夜未归,其实那晚我出去和爸妈在宾馆里住了,我妈妈特意借了宾馆的厨房,为我烧了顿晚饭,吃上去真的很心酸,像离别宴一样。”
“最苦不过离别。”
“你离开爸妈的时候应该也很痛苦吧。”
“我那不叫离别。”如水咬了咬牙,“是逃离。”
“那他们来找你怎么办?”
如水笑了笑:“杭州转塘近百个画室,等他们找到,估计省联考都结束了。”
“你还真看得开……”
“也许是因为恨吧。”如水说完,心中却是一阵绞痛,疼得他流出了眼泪。
室友不再说话。
他困了,如水却依旧醒着,他不愿意想起父母,然而在这里,他却只与何彦熟识,于是他只能在梦里从何彦处找到些慰藉。
“我觉得你是有故事的人。”一次午餐,何彦有意无意地问到如水。
“人人都有故事,我的故事似乎不像是传统的大艺术家的经历。”
“那传统的大艺术家的经历,所指是什么?”何彦觉得这个名词很滑稽。
“经历过生离死别什么的吧。”如水开始敷衍。
“你是艺术家传记看多了吧,很多都是骗人的。”
“后人的自欺欺人,但不可否认,艺术家用谎言道出真相。”
“《V字仇杀队》,把电影拍得如诗一般。”
“经典电影的艺术性表现于此。”如水很高兴何彦有与自己相同的电影爱好,“然而艺术是包容,这种艺术性用于绘画也是不错的。”
“诗的艺术?”
“时而娱乐大众,时而自我膨胀,终有一日拯救泛滥化的产业艺术,毫无疑问。”
“你志向远大,不过……”何彦又眨了眨调皮的大眼睛。
“什么?”
“你的菜快凉了。”
“哈哈!”如水开怀起来,“那,我用了这一堆有的没的文饰了我的神秘,你呢?”
“哦?”何彦着实没有想到如水会这样问,“你这是对我感兴趣了吗?”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
“我呀,嘿!我就不告诉你。”
“这种无赖式的撒娇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她起身:“如水,这说明你一点儿都不了解女性。”这一声“如水”,似乎真的就把如水的心化成了水。何彦正要拿起桌上的洗洁精离开,却被如水按住了。
“等等,你的手。”何彦的手腕处赫然一道疤痕,甚至有些发乌。
“喏,被你看到了,所以这也是我不肯说我的故事的理由。”她抽手离去。
第一次速写小测时,如水的成绩很糟糕,勉强及格。他有些急躁,对于刘老师的教学颇有微词。连日来压抑着内心的烦躁不安,他知道这会让他心中的恨意更深,亦会迁怒他人。
如水最终还是和刘老师闹翻了,对于刘老师的置之不理,他不解,他怨恨,如水把错误归结于他,争吵在所难免。
刘老师只是留下了一句:“随你怎么样吧。”转身离开了画室。
迁怒归迁怒,如水心中明白,这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他心中有恨,任何的不如意他都可以转化为怒火。
刘老师一天都没有再回画室,同学们都有意无意地远离如水,只有何彦还坐在如水身后,只敢看着他,因为她也在害怕。
傍晚时分,有一个姑娘跑进画室里闲逛。
“是个小学生,她家是美术世家,有意把她培养到美院附中去,已经在这儿学了有几年了,比很多高中生都画得好。”何彦向如水介绍着。
那姑娘忽而来到如水面前,看了看如水的画,竟装模作样地指点起来:“你这里画错了,还有那里,透视也不对。”
“滚。”如水憋出了这个字。那姑娘显然是生气了,但也只是很委屈地转身离开,估计会去打小报告。
“如水,你也没必要这样。”何彦安慰着他。
“你不明白。”她看到他的眼泪已经滴在了速写纸上。
如水在夜下无人的画室里沉思,他有愧疚。冲动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执笔的手越来越用力,“啪!”软性炭笔笔杆连同笔芯骤然折断,如水的冲动骤然爆发。他拿起这断笔,疯狂地冲自己的手心扎去。
“如水,你疯啦!”何彦冲上来,夺下如水的笔。
“滚开!”如水一甩手,断笔的尖锐部分刺进了何彦的手腕处。
“你怎么在这儿?”如水一边替何彦把伤口用餐巾纸裹起来,一边询问。
“我知道你每天都练得很晚,今天想来开导你的。”
“有意义吗?做不到依旧做不到,我比别人落下太多了。”如水在哭,何彦抱住他,把他搂在自己的胸口。
“我想听你的故事。”
“不是个有趣的故事……”
我很小的时候住在乡下,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我唯一的娱乐,就是等着爸妈一年一次从城里给我带点儿书回来,然后我就照着书上的插图临摹,也许我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画画的吧。
那时我并不知道绘画对于往后的我是如此重要,那时候很单纯。小学,我已经被爸妈接到了城里,四年级我开始接受了稍微正规的绘画训练,但我的父母仅仅指望我画画能考级,能在中考的时候加分,很令人作呕,却十分普遍的想法。可他们并不知道美术对于我来说已经到了难以割舍的地步,我想画,我热爱这门艺术,我想成为一个大艺术家。
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恨了,我恨他们在玷污我的追求、我的爱。
然而矛盾之处在于,我也理解他们,因为我的家境不足以支撑我学习美术。初三时,我和他们说,我想考美院附中,要先去杭州学一个学期。原本,我连行装都准备好了,可是走之前他们却忽然要我去见一个老师,说是可以给我做思想工作。
那老师举了不少例子,来证明我是考不上附中的,而我竟然也动摇了,并非在于他的那些例子,而在于他的那句:“你就不能为了你爸妈考虑考虑?万一你没考上,你的文化课落下了,你就毁了你自己,也毁了你的家庭。”我知道我对于家庭的意义,于是最终还是怯懦地妥协了。三年来,这件事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坎儿,我对于别人的理解最终葬送了我所挚爱的梦想。所以我恨。
直到来杭州的前段时间,我才从我爸和那个老师的偶然一通电话中发现,原来,当初那老师就是我爸妈找来游说我的,他的那些唬人的例子与道理,如今想来,真是让我备感羞耻。对于他们的恨,让我在那段时间里噩梦连连,但即便如此,我却无能为力,因为我所荒废的三年,是我再也找不回的时间。
你也看到了,我今天对那个小姑娘的态度,因为我讨厌他们,他们如今所拥有的,都是我本该拥有而今却再也找不回的曾经。我嫉妒,我心中不平,为什么我对于艺术有超越常人的热情却得不到最好的教育。
得知真相,我终于有了勇气来这里。我偷了家里的钱,来到转塘,我日日夜夜只晓得画画,即便国美离这里不过十分钟路程,我却连周末都抽不出时间去看两眼。
可我现在却在动摇,在怯懦,我所坚持的坚持摇摇欲坠,而我只有无奈,这真是个悲剧。
“那些不快乐,笑一笑就过去了。”何彦劝慰他。
“人的心脏不受大脑控制,我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上。”
“如果这样呢?”何彦握住了如水的手,似有一股暖流流入如水悲戚的心。
“呵,确实好受很多。”
“是因为你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抱歉,这样真是委屈你了。”如水离开了何彦胸口的这片温柔乡,手却迟迟不肯放开,“疼吗?”
“哄女生并非你擅长的。”何彦满不在乎如水难得的关心,“以后晚上,都由我来教你吧,总好过你一个人没有目的地瞎练。”
“你能教我?”
“你是在怀疑我的实力?”
“我从不小瞧任何一个人,因为每个人都有着和我同样的执笔方式。”
“今晚我可能不行,你懂的。”她说着向如水示意了下刚包扎好的伤口。
“我明白,今晚我也没心情画画了。”
何彦起身,关了灯,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月光横斜入里,把画室的景象映照得半明不暗。
“朗朗月光。”如水很是陶醉。
“这个世界已经没多少人会想着来观赏月亮了吧。”何彦满是惆怅。
“因为人都只想着把自己的思绪用在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上,深陷于此,所以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水回答。
“几十年的寿命太短,来不及做很多事。”
“如果做的事情有意义,哪怕千万年,依旧会嫌短。”
“就像艺术对于你一样。”
“我们都一样,我们都被同一种热情、同一种思想驱使。”如水望着何彦,望得出神。她穿着一件素色短裙,姣好的身段让人很难不想入非非。
“我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裙子?”何彦又微笑了。
“白色。”
“用你大艺术家的眼光。”
“我明白你的用意,色彩课上说过,我们所见的万物,都是光的反射,常人只看得到固有色,艺术生看得到环境色,艺术家看得到心灵的颜色。”
“然而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回答一个女生都关注的问题。”
何彦说罢,如水起身,接过何彦的手。
“是美的,我所见过的最美的。”
“我受宠若惊。”
如水略微羞涩:“然而人往往用虔诚的行为掩盖着一颗魔鬼般的心,我想我并不例外。”
“何以见得?”
“比如我刚才就一直在思考你裙子下面穿的……”
“江如水!”何彦红了脸,“斯文外表下掩藏了一颗屌丝的心,哼!”说完,便往门口慢慢走,准备离开。
“一道吧,我也困了。”如水不等何彦回答,便牵起了她的手。
一个月后的第二次速写小测,如水有了不小的进步,他从未想到原来何彦在绘画上有这等水平,他带着疑惑和何彦处在一起,但性格使然,他不问,她即使看出了他的疑惑,却也不说。
“我该说声谢谢吗?”
“如果你觉得说句谢谢让你感到很下作,就不用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谢谢。”与何彦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如水心中释然了很多。
“其实我教你的东西,不过是一些你之前遗漏的最基本的东西,给了你一个方向而已。刘老师之前的做法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不必一直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教给我的,他都没教,他有可以让我提升的办法,却不肯教,他确实有他的考量,但这做法枉为人师,让我恶心。”
“你究竟还是戒心太重,不肯相信别人。”
“连我父母都可以欺骗我,我该如何相信别人。”
“那我呢?”何彦很小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如水竟一时哽咽。
何彦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难,但是我相信总会有让你相信的一天。”
“何彦,谢谢。”
“因为相知而产生的理解不需要说谢谢。”
“你急着去做别的事情吗?”如水询问。何彦摇了摇头。
“我大致记下了那天的场景,抽空画了这幅画,你看看觉得怎么样?”
何彦接过画,细细观赏。
“怎么说呢,你只是在放大我脸上的美,然而艺术的美需要对比,美中不足才能更完美。如水,你还嫩着呢,虽然画得不像也不好看,但我还是很喜欢。”
“真是不留情面。”
“对你直白的人,你应该珍惜。”
“你这是另有所指吗?”
何彦垂下了头,面色微醺:“随你怎么想吧。”
如水以为他的生活会一直平静下去,可以一直幸福下去。他换了新号码,不知道旧的号码里父母打了多少个电话过来。何彦因为身体不适,近期一直在宿舍休息。
“单调、单调。”如水时常自言自语为自己解忧。
“江如水!”这声音让如水着了慌,他没的跑,他只有面对。
“妈。”如水温声细语地说出了这个字。
“转塘近百个画室,找你的确不容易,但我想你是低估了我们吧。”
“确实是。”如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斜眼看她。
如水母亲显然是发怒了:“你现在就跟我回去,还好只是这暑假的两个月,你开学回去,课程还能跟得上。”
“回不回去,不是你能替我决定的。”
“我是你妈!”这是母亲用来训斥子女最有效的一句话。
“可你不是我!”如水依旧倔强。
“你以为你来这里学几个月能有什么成绩?能考个什么大学?天真!”
如水双手握拳放在两边,咬牙切齿地说:“至少是我自己选择的。”
“你选择的又怎么样!你的命里就没有画画这回事儿,你就这样走了,到了这里,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爸爸的感受!你有没有……”
“你们的感受!呵,你们的感受!”如水再也压抑不住了,“我就是考虑了你们的感受,所以才荒废了三年,所以我如今才要这么辛苦,所以现在才要比别人更努力!当年你们叫来了那个老师,以为一席话就能让我动摇,可你们不知道,动摇我的不是那一番话,而是你们的感受!我怕,因为我是家里的希望,你们吝啬到连失败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而我,始终尽自己所能完成在这个家中的义务。你们只会否认我的选择、我的追求,你们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自作主张!”
如水说完这段话,整个画室都安静了,如水的母亲一瞬间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如水却面无表情,格外冷酷。
如水的母亲离开前只留下了这样一段话:“如水,你绝对会后悔你的选择的,因为艺术并不属于寻常人家,现实会把你憧憬的小情怀、小热情击碎。这世界种种不公平,你心中不甘又能怎样,去死吗?”
去死吗?这三个字回荡在心中久久不能忘怀,如水没有想到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就像母亲没有想到如水会这样忤逆她一样。
他又开始动摇了,他还是怯懦的,同他的名字一样,如水。
画室重归宁静,如水发现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让人羞愤难当。
“江如水,你过来。”刘老师忽然到来。
如水一路上一直询问,刘老师一言不发,两人到了市区的一所医院。
“为什么?”
“你能不能别问了,烦死了!”刘老师忽然发怒。
如水知道刘老师不是肆意发脾气的人,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何彦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
“怎么了?”如水坐到床边。
“你是个会自责的人吗?”
“如果是针对你,或许会。”如水温柔却显得凄怆地回答。
“嘴可真甜,这时候还想着哄我开心。”
如水走出病房,找到了主治医生,询问病情,结果却是始料未及。
“她原本手腕部分有伤,前段时间被铅笔扎伤,细菌感染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及时治疗,现在细胞都坏死了,只能截肢了。”
“截肢?医生,你明白右手对于学画的人的意义吗?”如水还在祈求回旋的余地。
“那你明白生命对于一个灵魂的意义吗?”医生很平淡地回答。
如水出来时,刘老师已经在等他了。他还没开口,刘老师已经两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
“我……”
“进去陪她,以后每个周末都来陪她。”刘老师很是不忍。
再进病房,何彦的目光已经在等他了。
“这次,换我听你的故事吧。”
“你终究还是忍不住。”
“想来我的好奇心跟我的戒心一样重吧。”
和你一样,我也从小喜爱画画。原本我的父母是支持我的,而我,同样没有让他们失望,我有天赋,有抱负,有和你一样的热情。但你可曾听过一句话,自恃过高只是在展示自己的手短而已。我的热情让我迷失了自己,急功近利,总以为自己有本事,忽视了自己最基本的东西。绘画能力的形成,需要量的堆积,而我总喜欢挑战,就像我初见你时,你对我态度不好,我就想挑战你,感化你,了解你。
国美,我复读了两年,这两年里我却一直在迷惘,和你之前的状态一样。我一直让你相信别人,相信刘老师,他始终不肯跟你说太多,是因为怕你和我一样迷失了方向,你需要先从最基本的练起,而不是一蹴而就。
刘老师,其实是我的叔叔。我复读两年,家里已经没有能力再支持我学绘画了,我叔叔看我这么热爱,就让我来这里当接待人员,同时继续学,继续考。
你应该会奇怪我手上那条疤是怎么来的吧。复读第二年,我想再去家里拿钱,爸妈不同意,于是吵了起来,我爸爸发了疯般操起了菜刀,喊了一句:“把你的手剁了就再也不会想着画画了。”我想他当时是真的想这么做的吧,可惜没有成功,砍进去一半,后来救护车把我拉进医院做了手术,休养了一段时间也就差不多愈合了。
“等你好了,再一起努力。”如水想安慰她。
“医生不是都和你说了吗?”
“我……”
何彦从被子里伸出了右手,手腕处经过了包扎,残留着些许已经溃烂的肌肤,与周遭嫩白的皮肤相比,仿佛不是一个人的。
她拍拍如水的手。
“别自责,我怕的就是这个,也许有些事,真的是天注定吧,我的命运看来真的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父亲没能做到的事情,你替他完成了,这未免不是一件好事。”何彦握住了如水的手,原本笑容灿烂的脸上也流淌出了泪水,“我对你也是有愧疚的,毕竟我一直和你隐瞒了这些,你看,其实我都快比你大三岁了,却想着你还能接受我……”
如水听完,忍不住泪水,跑出了病房。
“如水!”何彦叫他,他却不忍心回头。
医院走廊上,他反复回想起母亲所说的话。命运所带给凡人的只有身不由己,他此刻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的选择,原先所坚定的一切,瞬间崩塌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热情置身何处。
“我们都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会变得如何糟糕透顶,美好而又充满希望的美梦,却永远只属于爱做美梦的人。”刘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如水身边。
“你是在恨我吗?”
“恨?我哪有那资格,这个问句只有她能解答,但答案却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你需要她亲口说出答案,你的心才会得到救赎。”
“可是我怎么去面对我双手所造的孽呢?我亲手毁了一个和我拥有一样热情的人,这么卑鄙可耻。”没有回答,刘老师已经离开了。
何彦在一个月后做了手术。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刘老师。
“我知道你想问他的情况,但不是现在。你父母那边,我还没敢告诉他们。没了右手,你需要一段时间来习惯。”
两小时后,何彦清醒。
“和我说说吧。”
“他的情况并不好。美术成绩一落千丈。”刘老师据实以告。
“这个回答让我很难过,但谢谢你的诚恳。”
“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和他都好。”
“他,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不完全是。毁掉一个人最直接的方式是毁掉他的信仰。身体、外在的东西,不过是个象征而已,但可惜,你已经成了他信仰的象征。你教会他坚持,教会他笑,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打动他的呢?”
“越是充实,到了失去的时候越是空虚……那他什么时候能再来看看我呢……”
这个问题如水心中没有答案,任谁也没有。
“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刘老师找到了如水。
如水摊开纸,是很扭曲怪异的几根线条拼凑出的一张脸。
“你已经问过太多为什么了,总问为什么的人永远无法长大。这是她对你此刻心中疑惑的回答。她让你自己去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然而我在逃避,我做了身为一个普通人唯一能做的事,我不是什么大艺术家,热情消磨光了以后,我连自己是谁,算什么都不知道。我怯懦,我自私,明明你所承受的,比起我所遭遇的要凶残百倍,而我却在这里自惭形秽。
这是如水想好的独白,只是当他走到病房门口时,他就把这一切都忘了。他看见,何彦把画具都搬到了医院里,她在用左手画画,尽管画得如此吃力,但却依旧坚定。
何彦看到了门口的如水,又习惯性地笑了起来。
如水用她教给他的微笑回答着,却又转身离开。何彦知道,他又要很长时间不来了。
“请你教我。”如水站在刘老师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你是我未尽的义务,然而这义务需要相互信任。”
“已不再回响的心里,此刻却保持了尘封已久的热情,迷惘过后重新见到太阳却依旧保持活力。她用她的一切教会了我信任。”
几个月走过,仲夏的阳光化开来,来年的二月,各地的人聚集到杭州国美,人人打着伞,像是葬礼,小雪未歇。
“明天就要国美校考了。”医院里何彦对如水说。
“我会紧张,会焦虑,但是不会再退缩了。这是我这几个月里抽空画的。”如水递给何彦一张纸。
何彦看毕:“即便你现在技法更加纯熟,水平更高,但你却再也没法用那时看我的方式来看我了,你心里充满理性,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大胆发觉我的美的如水了。而我宁愿你一直像曾经那样看我。”她摇摇头。
“如水,过来。”何彦向如水伸出了左手,他接过,“我们……”
“我对你全部的心思你都能猜到,让我吻你。”如水说罢,在何彦唇边浅浅一吻。
“你吻了一个比你大三岁的老女孩。”何彦又笑了。
“可她和我一样,拥有一颗坚定而年轻的心。”
如水走了,何彦看着他的背影,她不笑了,最苦不过离别,她知道这是离别。
从身边拿来纸笔,他需要一个真相和一个告别。她望望转塘的天空,那么灰。
如水,我生命里第一次知道了未来的命运如何,化成沙子,融进泥土里,从此大地的每一处都有我的足迹。原谅我的选择,不能画画了,我别无选择。我的生命里有了你,我把你当作我最杰出的作品,我想我可以,哪怕是我觉得我可以称得上小艺术家了吧,大艺术家,只能由你来实现了。如水,我只希望你别再恨了。也许你是时候去爱了。
如水,生与死,理应是这世上最美的艺术,我们怀着希望来到世上,带着希望或者绝望离开,犹如日月起起落落的美。记得那句台词吧:艺术家用谎言道出真相。原谅我用谎言修饰了我的懦弱,我爱笑,是因为笑容可以掩盖我的怯懦。你从没说过你爱我,但我想我是爱你的。你不了解女性,所以你总以为我能明白你的心思,可我就算明白又如何呢?倒不如你一句话来得让我心安。
让我像一个艺术家一样死去,请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坚强……
他回过神来,已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如水难得回来看看尚形画室,正准备离开。
“如水!”刘老师的声音让他停步。
两人坐在台阶上聊了起来。
“何彦走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刘老师说。
“我也想,但当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时,却又希望能任由它去。今天是我的画挂在学校墙壁上的日子,算是纪念吧。”
“把那幅画改个名字吧,何彦说她只想当个小艺术家,大艺术家是你。”
“何彦,这就是你所具有的艺术性吧。”如水望了望转塘不是很干净的天空,“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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