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岳林
笔名:江城。男,1993年11月出生于浙江,就读于浙江师范大学。
第十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获得者。
清晰地记得,雨真的是突然从云端跌落的,蓄谋已久,却又漫不经心。暴雨的脾气就是这样,来时不动声色,去时悄无声息,只刹那间澎湃罢了。
想来雨水说是洗得街区畅快淋漓,亦不过是瞬息之变,和他的关系竟是如出一辙。七月晚晴,午夜的热一点点散开去,融成一团,不料成为他们的爱情。
天桥下的灯光在雨雾隐约间,恍若有安琪儿的微笑。暴雨滂沱,到底湿了裤脚,黏黏的,粘着小腿,浓重的湿气从头到脚裹得严实、紧绷;风迎面来,不冷,甚至有些热气,却打了个寒战,寒意从脊背自上平稳地滑下。或许躲在屋檐角落里会好一些,三面封闭,剩下一面呼吸,窥探世界。
前面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歌手站立的出口。实在很有意思,我常常在地下通道的出口处看到他——素净的修身衬衫,白皙的手拨着吉他,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如若孑然一身地来到这里?来到这里弹唱青春?他是深切地尝到了在雨水中睁大瞳孔敏锐感触本就不存在的阳光时的焦灼。他是在忍受不了压抑的一切后歇斯底里吼叫到天空只剩下蓝色的晶体和潇洒的梦想放逐,还是仅仅为了一个故事、一座城?有时候,一个人就是一座城,一座城引诱着一个人,一座城囚禁了一个人。
雨水沿着头顶的屋瓦淌下来,在耳边叩响,攀爬在屋檐上的郁郁葱葱的藤蔓也湿漉漉地滴着水。屋檐下,我想着,伴随着古色古香的老屋消失,这屋子该属于怎样的人家。
时光的痕迹侵蚀了它的光芒与荣耀,鲜亮的颜色褪去后,岁月也无能为力。女主人应该是极爱刺绣,用绣针引彩线,花纹在丝绸运针中构成绣迹,滚针交织出珍禽异兽的活态,散态针浇灌起极美的花卉,缓缓悠扬中,有一种安静的幸福。
或许,这老屋原本应属于一个老人。他好像已经很老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已经老得说不出话来,可他只是在万物寂然中保持着那样老的姿态,就好像女人保持着永恒的青春一样。
哦,我似乎记起,那的确是个奇怪的园艺老人。我背着探险包在森林里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眼前就被大片的绿色淹没。他的宠物也足以令所有的孩子神往,一只驯鹿,一只表情温柔的驯鹿,和他一起隐匿在丛生的绿意里。在城市,这可算是违章动物了。
大概有些人天生体内就是具有植物性的,这世界并不是所有人都纯粹地以动物的习性活着。
我曾有幸与他一起住过一段时间。日期大概是无何年无何月无何日,天气必是晴朗而伴随微风的,林间流淌的河水泛起的光辉好像一块白铁,人的心情也美妙得无法掩饰。
他过着极简主义式的生活,规律却又不显得过于苛刻。早晨五点起床,在晨光来临之际默默看着森林吐出第一口气,感谢上帝的光泽再次洒向人间。为驯鹿准备早餐,然后再自己坐下,在满是树木纹路的桌子旁吃几片抹了水果酱的吐司。
驯鹿坦率地看着他,他也回以毫不掩饰的目光。
穿戴完毕后,他慢慢走近他的树们,晨光洒在厚厚的落叶上,挠得人心里痒痒的。驯鹿哼哧一下,尾随其后。他是来散步还是工作的?我没有问,我只知道,这片森林需要他。他是如此热爱这里,这片森林中,他是唯一可以和草木谈心的人。白天他剪去杂乱的枝丫、爱抚着每一株新生的植物、记录每一只鸟雀的喉咙是否患病,到了晚上便点上油灯开始绘制一本绘本。他叫它《凯尔经》。森林中有无限的颜料可以入书,那些鲜活的野果在光滑细腻的纸上重新吐出汁液,摇曳生姿。老人绘制他脑海中的奥义、上帝的奥义,以自然的颜色给自然的归属写去一封封无人问津的信。
驯鹿用湿热的舌头为他舔开每一页牛皮纸。最深的奥义在星光和老花镜下,在森林的呼吸声和植物的成长声中展开,他和他的驯鹿交谈,一同完成着这部书。
他想,没准我上辈子是个圣诞老人,骑着我的驯鹿在月光下分发给每个孩子不同的梦境。
我猜,他这辈子是从天空降落到了他的森林里,以不同的形式爱着他的孩子和大地的。
我最后一次去找他的时候,没有看到他。小木桌上只是安静地睡着绘本。
徒有欣羡中,思绪不知不觉间回到屋檐。
我更愿意相信,幸福是事前的遐想、事后的回忆。
刘瑜说,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于是,青山七惠有一个人的好天气,林白有一个人的战争,张小娴有一个人的月亮。而一个人之于我,有可能只是屋檐下的不着边际和漫漫时光吧。
乡沫好时光
文/毛凌雁
笔名凌思兔。1992年生于山西,10月的天蝎座。一直寻找让人温暖笃定,平静善良的力量并以展现在文字之中。
8岁始有作品见于报刊,高中时与同学创建草芥文学社,并任社长。第十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
她像是天使,在寂静的山谷里守护,坐在火炉旁亲切地向路过的人们讲述着故事。
这并不是童话世界,也不是童话故事。
乡沫山谷是个原始山谷,因为远离大陆,自然环境复杂多变,于是现代文明仍未延续到这里。乡沫山谷里杂草丛生,气候多变,动物常年穴居。但是当格琳把手指指向地图上这座大西洋里的小岛时,就注定了乡沫、格琳的不解之缘。他们的名字必将永远连在一起。格琳为乡沫山谷带来了福音。
格琳小姐是位年轻的科学家,她认为自己更重要的身份是植物学家。她常年定居乡沫山谷,翻覆着岁月,在岁月变更中把一片片荒瘠的不毛之地变成了硕果累累的田野、山谷、溪水、部落。她用勤劳的双手改造不毛之地的山谷。她没有忘记应有的细节,于是她为动物创造语言、建造洞穴。
常年的独居让格琳磨去了性格的棱角。山谷中时常有野兽出没,但是从不伤害格琳,对于它们来说,格琳虽是个略带点神经质的人类,但是它们把她当成了一家人,同时格琳给了它们足够的包容,并且尽心为山谷的环境做出非常多的努力。但是格琳还是准备了枪支,即使她拥有的科学知识不需要她进行自身防备。这在她穿越大西洋遇到海盗的时候发挥了作用。一艘海盗船的船长在望远镜里看到格琳的汽艇上有不少食物供给,同时也看上了格琳的美貌,顿起歹心。海盗船急速向格琳驶来。格琳对着他的大船扫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瞄准正在飞速驶来的海盗船和船长捕获猎物的得意笑脸,砰,格琳一枪打飞了船长的帽子。自此格琳一路无障碍。
这天夜晚,天气晴朗。格琳坐在木屋旁边烤火边烘干衣服,她拨开火堆旁一小撮松软的土壤,烤着一块红薯。她越来越习惯吃粗粮。格琳把头靠在长着牵牛花的树桩上想象着未来数年的独自生活,树桩下面是一棵格琳培育出的巨型蘑菇。这种蘑菇格琳培育出十株。这棵蘑菇被格琳做成了沙发形状,剩下的蘑菇格琳留了一个炒着吃,其余的她全都送给了山谷里的动物们。她默诵《圣经》,把脖子上的小海螺往南转了三圈,这是她下意识的动作。这个海螺是她三岁时父亲最后一次出海前留给她的生日礼物。格琳自幼被母亲抛弃,她的母亲看到格琳的父亲一意孤行地常年在人迹罕至的南半球冒险,于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一个商人。格琳思念自己的父亲,但是这种想念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她无法理解究竟为什么父亲可以抛弃自己的家庭去做冒险这种很没有前途的事情。但是她在伊恩面前还是常常为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伟大的冒险家而感到骄傲。
大格琳三岁的伊恩是格琳从小在贫民区里唯一的朋友。善良的伊恩把自己乞讨来的面包留给格琳,自己吃剩下的面包渣。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躲在摇摇欲坠的木头房子里相互依偎着取暖,伊恩用脏兮兮的小手擦掉格琳的眼泪。格琳对童年圣诞节的记忆是贫瘠辛酸的。华丽的街道和光亮的店铺,自己和伊恩只能手拉着手坐在门口闻经过的人们带的火腿与蛋糕的香气。格琳七岁时被祖父的朋友收养,那位爷爷霸占了格琳祖父去世前留下的一大笔财产同时打算把格琳扔进贫民区,但是他的妻子强烈要求收养格琳。就这样,格琳在城市里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她时常回到贫民区陪伴伊恩。伊恩在格琳十一岁时离开了她,被一位上层社会的贵妇收养。贵妇是一位科学家的遗孀。但是三年后伊恩却死了。格琳重金打听到,伊恩经常被人注入某种蓝色液体,死得非常蹊跷。而与此同时,领养伊恩的贵妇詹妮太太那多年旅居国外养病的儿子忽然回国,并且身体已没有任何疾病的迹象。当时的格琳没有办法为伊恩寻找解释,只能坐在他的墓碑前默默哭泣,离开的时候格琳往自己的兜里偷偷地装了一小把伊恩的骨灰。她发誓要让那些杀害伊恩的人痛不欲生。
格琳从小的生存状态让她有着冷漠和敏感的性格。格琳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实验失败了多少次。格琳的院子里种满了鸢尾花,而旁边的一个树桩上已经多出了五圈年轮。自从二十岁离开人类社会已经五个年头。她已经开始淡忘自己是人类,自己孤傲古怪的性格难以在社会立足,更难在虚伪的高龄学者面前做出尊敬的姿态,倒不如和性格简单的动植物相处更轻松愉快。格琳常年刻苦钻研让她成了孤独的科学家。她没有朋友,甚至亲人,这个世界除了关心她科学研究成果的个别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格琳的存在。
格琳有一双十分美丽的眉毛,眉梢上挑,左眉尾骨上有一个百合一般的胎记。格琳有点恨这块怎么也洗不掉的痕迹。
长期与世隔绝的格琳不仅一点想要回到人类社会的想法都没有,同时还控制着一项能够改变人类社会的重大研究。在此领域,格琳是先行者,她的研究命题是通过收集自然中的阳光和植物来改变人类的情感和想法。如果此研究成功,世界上许多丑恶、霸权,都将得到抑制,世界和平好像也指日可待。
格琳回到那个摆满了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玻璃瓶的实验室。她在空洞洞的书房里嚼着一盒韧性饼干,榛子巧克力的内核吃起来有十分甜蜜的感觉。
为了这些脆弱的玻璃瓶,当时在船上她可是拼了命保护它们,即使这样,不少玻璃瓶还是在屡次失败的实验中牺牲。有的爆炸,有的和液体发生作用后完全消失。格琳高达一百八的智商让她足以制作出奇形怪状的玻璃瓶。
这些年的实验让格琳不仅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同时更加期盼研究结晶的问世。她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且细瘦。她蹲在烤箱前看着烤箱里诱人的食物,对她来说,来源于这个社会的温暖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对于温暖的感知在乡沫居住的时候才慢慢溢出来。
格琳在每天夕阳的余晖未落尽以前采取该天最新鲜的植物,以热带及亚热带植物居多,这些植物吸取阳光的能力更强大,同时释放自己情绪的欲望更强烈。有一次在进行控制人类贪婪心理的研究中,格琳用麻醉枪捕获了一只孔雀,当时那只孔雀正在开屏,格琳眼中在阳光下散发出比钻石还要耀眼一百倍的光芒。她还是扣动了扳机,孔雀开屏的样子在格琳的脑海中定格成一幅抽象的油画。后来那只孔雀死于意外,可是格琳始终认为是自己的失误,让孔雀体内生成难以免疫的坏死细胞。格琳虽然得到珍贵的孔雀毛但试验还是失败。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格琳在暴雨中淋了好几个小时,她把斑斓的孔雀毛插在自己浓密的长发里,又哭又笑。
格琳还曾为得到控制泪腺的激素杀死了一缸热带鱼。那群热带鱼太闹腾了,这让脾气不好的格琳小姐很生气,决心拿它们来做实验。最终实验以热带鱼全体牺牲而只获得三个有效细胞告终。
然而,平静的日子里上帝总会安排一个偶然。
那是个阳光和煦的上午,盖德大叔进来时把格琳小姐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盖德大叔蓬头垢面,沧桑冷酷的面庞仍掩饰不住曾经的俊朗。格琳小姐正趴在地板上演算一道化学方程式,她皱着眉盯着无法配平的方程式,盖德大叔沉默着直接走进来拿过格琳手上的粉笔开始解答题目。
格琳惊讶了两秒,转过身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面前明显比她大一辈的大叔,指向大叔额前一缕滑稽的翘起来的头发。
“你是谁?谁派来的?”
盖德大叔被这过激反应吓了一大跳。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弹了弹帽子上的灰尘,带着歉意笑了笑。
“我是盖德。我不知道这儿是您的领地,我只是被一艘船带到此地的。”
“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到这里来?说实话。你骗不过我手里的这把枪。”格琳态度强硬地扬了扬眉毛。
盖德大叔认真起来眉毛就变得非常好笑,浓黑英俊的眉毛向上提起,好像一个八字。“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个探险家,常年在海洋上活动。这两年跟着南非的一艘船,但上个月我得罪了船长,所以他把我丢弃在这个小岛上,没想到这里竟然有个如此美丽的山谷,更没想到还有这么俏丽的女主人。”
格琳被盖德大叔夸张的语气和表情逗得开心了:“你因为什么得罪了船长?”
“这个嘛,原因很简单,他向别人解释,是我偷拿了他的一盒烟丝,事实上,他想要得到我这么多年研究出的一份海上地图。他杀害我未遂,一怒之下把我扔到了海岛。”
“这样啊。我叫格琳,是位植物学家。这座山谷是我辛勤五年的成果。虽然我不喜欢被人类打扰,但还是欢迎你。”
格琳从心底对盖德大叔还是有所防备的,她给盖德大叔安排的住所在山谷的另一端。但说实话格琳还是很感激盖德能接受她的怪脾气和整天都待在实验室里的孤僻行为。一个周末,盖德大叔轻轻敲格琳的门:“格琳,你的早餐做好了,出来吃点饭吧。”格琳揉揉睡眼,端起桌上的牛奶。“今天外面阳光很好,我们到外面散散步吧?”盖德大叔满怀期望地看着格琳。“我今天还有个实验……好吧,在屋里待得都快发霉了,该去看看我的朋友们了。”
走在山谷中,清新的空气包裹着人的胸腔和身体,野兽友好地为他们让路。人与动物能如此和谐相处,让人差点就以为这只是个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童话世界。跟盖德大叔在一起,格琳不仅没有一点生疏的感觉,反而一反常日的孤僻寡言,说个不停。她向盖德大叔说起自己的身世、自己孤苦的童年、大街上流浪的日子、自己夜以继日的努力,还有亲自培育出的山谷里可爱的动植物。
格琳对盖德大叔说:“有一天我在大街上,看到十五年后的自己,并和她交谈了一个下午,我看着她在海滩上玩沙子,吃冰激凌,过着自由的生活,于是我对自己说,我需要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就带着我的所有,来到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已经很满足。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人。”
但是她还是没有向盖德坦白自己做的是什么实验。格琳童真而率性的性格在这时得到释放,她压抑了太久,她需要一个人来倾诉。她仍然无法完全离开人类社会,这是本性。格琳甚至向盖德讲起了自己的父亲,她的语气里毫不掩饰自己对父亲的恨,但是从她生硬的语气里面还是可以听得出来她作为一个孩子对父亲的想念和依赖。格琳说:“也许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滴水之力,对自己生存的星球推进作用并不大,这个世界依然会有权力和欲望来颠覆,但我希望自己能顺从自然,这仅是属于自己微小而真实的信念。”
“格琳,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能让叔叔看看吗?”盖德大叔的表情严峻起来。格琳虽然不太乐意,但还是掏了出来,盖德大叔忽然就愣住了。
天色阴郁的下午,格琳正蹲在院子里的地上采集鸢尾花的花青素。毫无征兆地,院子里闯入了一群荷枪实弹的人。格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站在她面前的是几年前和自己一同竞争植物学奖的科学家乔治,他手里握着格琳刚研发出来的控制情感的麻木剂。“格琳,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我还以为你要把你的辛苦结晶带到你的坟墓里去。”乔治曾经在大学时追求过格琳,但格琳看透这个男人自私贪婪的本质拒绝了他。
“你凭什么夺走我的研究成果!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不学无术,即使拿走又能怎么样!”
“你太天真了,格琳,我要那技术一点用都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也没变,这是你的悲哀。别那么幼稚了,你是斗不过我们的,我现在已是国际联合调查小组成员,早就不再做科学研究。我只负责窃取你的成果,其他一切与我无关。本来按照新制定的地域占领条约,我们见到你时就可以把你就地击毙,我们现在以私自占用岛屿,做反人类植物研究的罪名逮捕你。但看在旧日同窗的情分上,我饶你一命。乖乖跟我回去。”
乔治身旁的两个机器人发出一阵怪笑,他们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格琳,同时机械地朝她走过来,看样子它们的系统已经认定格琳是囊中之物。眼看两个机器人的手臂就要夹住格琳瘦弱的胳膊,忽然格琳退后一步,飞快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两把枪,冲着两个机器人的脖子砰砰两枪,它们立刻成了一堆废铁。格琳看着两堆废铁鄙夷地笑了。
格琳冲着手枪吹着气,走到乔治面前:“乔治,上学时,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我至少觉得你是个好人,是个不会伤害别人的男孩,但是今天,你真的让我伤透了心,你把那些动物放了,我跟你走,随你处置。”格琳看着身后的研究室,叹口气从乔治手里拿过手铐。格琳戴上手铐的同时忽然感到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乔治控制了她所有的武装,给所有的动物都打了麻醉针,所有动物和研究成果都被装入货车。
直升机在头顶盘旋,螺旋桨巨大的声音划过即将昏暗的天空。格琳的武装已经被解除,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植物被连根拔起,动物被关进笼子。浩荡的车队从山谷的崎岖山路往前开去。走到山谷的另一端时,夕阳已经埋起自己醉醺醺的脸颊,夜幕降临。山谷的另一端放起焰火,绚烂的天空迷人得像一个梦。这时,车队忽然停了下来,满脸胡楂儿的盖德大叔站在车队的最前端,身上装满了引爆装置,手里两把小型冲锋枪指向前方的车队。他吼道:“放开她,我代替她去!否则我就按引爆按钮了!”
“不要,盖德大叔,不要……”格琳绝望地叫道,满脸泪水。
“格琳!你要活着,为乡沫山谷,也为伊恩。”
乔治走下车试图与盖德大叔谈判,他的背后藏着一管锋利的毒药针。盖德大叔愤怒地看着乔治:“是你害死了伊恩。”乔治怒不可遏:“你说什么?满口胡言。”
盖德向身后的格琳使了个眼色,格琳立刻明白了那个眼神的含义。她几乎是用常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冲下车,刚才在车上她已经成功地偷到了手铐的钥匙,她冲到车队的最后用尽全力拉开车门一把扯下司机,把拉着一车动物和研究成果的货车反方向开走。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格琳的速度之快让所有国际调查队员目瞪口呆。乔治在身后怒吼:“去追她,快!”这时盖德抵在乔治脑袋上的枪已经上膛。
格琳小姐把车向山谷的另一侧开去,并用遥控启动了全山谷警戒装置。她听到了身后巨大的爆炸声,一朵蘑菇云在身后升腾而起。空气里都是灰烬的味道,夜空变成了好几层颜色的巨大深蓝幕布。格琳的眼泪喷涌而出。
乡沫山谷经过一场劫难后出奇地平静,动物更加驯顺了,它们投向格琳的目光里面有巨大的感激和亲切。格琳站在实验室旁的十字架前做着祈祷。晨曦里的微光因为有了雾气,变得氤氲而湿润。鹿的鼻子喷着温暖的雾气,热带草木仿佛经过重生一般展现着生机,烤箱里的面包散发出热烘烘的香气,格琳却面向耶稣流下泪水。
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拍格琳的肩膀,格琳转过身来,她在淡紫色雾气里看到盖德大叔,她揉揉眼睛,面前的人没有消失。
“在启动装置的同时,我延迟了爆炸时间,用力向前扔去。后坐力把我弹出危险区域,所以我活了下来,这要感谢你的研究,格琳。”
“你是我父亲,对不对?”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眉毛,跟我的一模一样。”
格琳小姐和盖德大叔坐在一块岩石上面对面幸福地相互望着,立刻懂得了那首圣诗的意义——
山谷里玫瑰花长得丰茂,
那儿我们遇见圣婴耶稣。
他们两人坐在那儿,已经是成人了,但同时也是孩子。这时正是乡沫的夏天,暖和、愉快的夏天。他们将一起度过这一辈子最美丽的时光。
蝉鸣少年与恋桃镇
文/王宇昆
笔名:秀伟君。
男,出生于1996年3月,山东人,就读于厦门大学。
第十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
小镇的七月晴空,八月阳光,都是你嘴角最透明的彩虹。
你的故事现在开始。
【一、蝉鸣】
你三岁的时候拿着高高的竹竿把握不了平衡,一下子跌倒在路边的石阶上,夏日的蝉鸣勾起你的好奇心,你一定要亲手捕到一只蝉。于是三岁那年你独自一人绕转过无数棵绿树,终于捕到了你人生中的第一只蝉。你用手抚摸蝉透明色的翅膀,然后透过它去看阳光,那时候你看见阳光便以为会有彩虹,五彩斑斓的色彩成了你最渴望的景象。这些很老很老的记忆被炎热的风浪炙烤,仿佛看见了升腾的烟雾,就像你那琥珀色的瞳孔,缓慢着发亮。
你双手举着蝉回家,把蝉小心翼翼地放进透明的罐头盒子里,每天仔细观察蝉的一举一动。可是没过几天,蝉就死去了,你像是失去了最亲的伙伴一样抚摸着蝉有些僵硬的躯体,默默流泪。三岁的你那时候还没有自己的名字,于是你的外婆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就叫作蝉吟。蝉的吟叫,你说只有自己能够听懂。
三岁的你爱蝉,你老是做梦自己也会变成一只青蝉,欲振翅飞上恋桃镇最高的那棵树。你是那么喜欢聆听蝉鸣的声音,像同挚友攀谈,你盘腿坐在树荫之中,抬头望向随风摇曳的树叶,你听懂了那是蝉在风中起舞的欢愉。你乌黑、稍稍发青的头发和蝉壳的颜色一模一样,窸窸窣窣的发丝,被热浪席卷,然后缱绻成一团,像慵懒的猫咪。
蝉是你的伙伴,所以那时候的你特别惧怕夏天的消亡,当你换上长衣,听见蝉鸣消弭,你突然变得失落。当你逐渐发觉这一切自己无法改变,于是又开始焦急地等待来年的仲夏,像等待友人一样坚持与不弃。春夏秋冬,你的骨骼拔高,你的脑袋已经可以触及最低的枝丫,你伸手摇晃树枝,就在那一瞬间,安静的天空被一阵聒噪的蝉鸣划开了一个口子,你点燃了一夏的喧闹,找到了分开已久的朋友。
恋桃镇的夏天像是盐汽水开盖瞬时的气泡,炸开阳光温暖的味道。
【二、桃花】
恋桃镇种满了大大小小的桃树,三月桃花盛开的季节,恋桃镇像是涂了胭脂的娇俏姑娘。这个小镇是你出生长大的地方,你的肤色自然有桃花的红晕。桃花谢后,你收集凋谢的花瓣把它们塞进书本里,一夜过去书页每个角落便都是桃花的香甜了。
你最爱吃外婆为你做的桃花馅的酥饼。你搬个板凳坐在外婆身旁,看着她一点一点把桃花的花瓣花心分离,然后平铺在竹板上晒干。阳光下的你陶醉在清风中,你看着外婆娴熟的动作,安静地许下心愿。
上学后的你向来不愿意提起你的家庭,每当作文题目是“爸爸”或者“妈妈”的时候,你都会打开范文书,那时的你总在想象他们的模样,是不是和自己很像。每当你问到关于爸爸妈妈的问题时,你总能看见外婆飘忽不定的眼神,你变得有些胆怯,害怕听到那个像是死亡宣判的答案。
你像是恋桃镇的一株柔弱的桃树,在阳光下不知不觉地醒来,你闻到了花香,却找不到桃花源的方向,而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源自自己。
你像暖春里安静的桃花,偶尔有风才会摇曳,你喜欢安静,喜欢帮外婆揉捏肩膀。恋桃镇的小小院落里有你安静的笑容和外婆慈爱的目光,你曾经想过要这样陪伴着外婆度过平淡简单的一生,春日赏桃花,夏日闻蝉鸣。你逐渐懂得“相依为命”的意义,你渴望抓住一根稻草,不让自己在河流或风沙中失去方向或依靠。
你脑袋里的恋桃镇是一座神奇的小镇,这里朴素静谧,每条道路都通向火热的太阳。你说你想要沉眠在这柔软的土壤之中,被阳光浇灌,长成一株参天的桃树。因为这样,就可以为外婆遮挡刺眼的阳光了。
【三、雨季】
恋桃镇的雨季到来,一夜之间,所有的桃花都凋零了,天空变成灰色,树枝变得光秃。你大概也是在这一夜之间长大的吧。你看着远空苍穹的凝重的云朵,它们默默聚集着,然后变成一滴滴眼泪降落。
外婆的酥饼有些微凉,雨声淅沥,声声钻入耳朵里,你看着熟睡着的外婆闭着眼睛默默祈祷。外婆总是咳嗽,她的嘴唇发干,你会为她熬中药,但却不见好转。暗夜似乎永远不会结束,那晚你像个虔诚的朝圣者,你在祈祷光明,在渴望翌日的朝阳。可是,灵魂的消亡从来没有脚步摩擦地板的声音,外婆的离开让你大哭了好久,你趴在外婆的身上用力拥抱,却发现自己无论怎样呼唤都已然无法叫醒外婆。
第二天的早晨灰蒙蒙的,屋檐有雨水滴答滴答地坠落。你看见有一对男女把外婆抬进了急救车,他们对你说要你好好地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你擦干泪水点头,心里却想着冲过去找回外婆,你无力地看着急救车在道路的远处消失,你久久呆立在原地,这才发现原来院落中的几棵桃树都被大风斩断了腰。
后来那对男女又回来了,他们说自己是你的父母,你却一直低着头看着书本里干瘪的桃花瓣,你没有听进去他们的任何一句话,你只是在埋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带着外婆去医院,你的耳朵里回忆起外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你觉得很难受,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
眼前的爸爸妈妈是那样陌生,他们的语气冰冷,没有亲人之间的那种温热。可你最终还是留在了恋桃镇,守着这个小房子,依旧每天按时上学放学,你的枕头底下一直放着外婆的照片,因为这样你觉得外婆始终都在自己的身边,会得到仅有的一点安全感。
你不去想你的爸爸妈妈,因为你发现他们在你的心目中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四、柳絮】
柳絮飞扬,恋桃镇像是蒙上了一层透明的面纱。你还记得吧?就住在你家前面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也叫柳絮,似是天性喜欢游荡,你逐渐喜欢上跟着柳絮一起在恋桃镇到处走走。这个季节,你会咳嗽,原因是柳絮飞进了嗓子里,你不断地咳嗽,这时候柳絮会给你一碗酸梅汤,讨厌酸味的你捏着鼻子喝下,而后发现嗓子一点也不痒了。
你每当看到柳絮的弯眉总是会微笑,而柳絮说你的笑声像恋桃镇调皮的蝉鸣,你喜欢这样的比喻。后来你惊讶地发现柳絮竟然和你在一所学校,只是隔了一堵墙分别在两个班级,你经常在下课的时候看见柳絮在操场上踢毽子,柳絮跳跃的样子像一只兔子,你就是这么喜欢把别人比作可爱的动物。你第一次等柳絮放学一起回家,你在路旁买了两块哈密瓜,等到柳絮出现你就把一块交给了她,看见柳絮的笑容,觉得嘴巴里咀嚼的不那么甜的瓜也变得香甜了。你和柳絮成了很好的朋友,你们一起上学下学,雨天分享同一把伞,哭泣的时候彼此互相安慰,高兴的时候一起大笑。
你的生活里突然飘起了漫天的柳絮,你时而抬头望望天空,你看见了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峦,那是恋桃镇的最高点,就是在那个地方,你曾想过飞上去化作一只蝉。你和柳絮约定,毕业的时候一定要到那里去,算作毕业旅行。你早早在毕业前就准备好了远足的行囊,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吸远山清新的空气,你想要张开双臂感受风,或是安静地回忆。
你和柳絮在山顶最高的那棵树下各自许愿,你在泥土之下埋藏了一个许愿瓶,你闭着眼睛用力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你好像看见了天堂里的外婆。
你是不是很想对外婆说一声“我好想你”?
【五、逃离】
毕业旅行回来,你在自己绵软的床上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你听见了很多重呼吸,你看见了很多很多双眼睛,他们的瞳孔有些无力,你迫不及待地向他们走去,你擦亮了眼睛,看到了外婆、那对男女以及柳絮,你赶忙上去拥抱外婆,外婆却被那对男女拉开,而柳絮则一直默默注视着你,想要猜透你的举动。
梦里奇怪的一切最后被你当作故事讲了出来,当然你是用画笔在描摹,像一个伏案忙碌的老画匠。柳絮说喜欢看你的画,你便答应要送她一幅画。画中的你有双如同青蝉的翅膀,你想要腾空,远走高飞到比遥远还远的地方,你后来问柳絮有没有向往的地方,她的答案竟然和曾经的你如此相似。
彼时的你愿意在外婆身边蜷缩似一只温驯猫咪,和蝉鸣度过一个又一个明媚的夏天。而那个梦之后,你仿佛接到了神的旨意,你对柳絮说你想要逃离。“逃离”对于十几岁的你来说是一个叛逆的词语,你一直小心地怀抱着你的愿望。恋桃镇陪伴你长大,如今你有了一副青葱的脸庞,声音也变得粗粝,可这个小镇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你最最幸福的归依。
在你眼里,柳絮就是曾经的你,想要融化在恋桃镇一潭温柔的湖水里。可是等到你经历了风雨,却渐渐不愿意被平静覆盖,你像是飓风过后躁动的暗礁,静谧地注视着天空中的斗转星移。
你对于柳絮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恋桃镇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那年你在外婆背影后默默许下的那个愿望,而这个愿望也被你埋藏在了远山的那棵树下面。你想,等到你飞走的那一天,这个愿望就会生根发芽吧。
【六、再见】
你很少大声说话,大多时候只是用微笑回答别人,你知道你的同学们都觉得你很奇怪,但你从来不在意这些。你的眼睛和眉毛会说话,笑起来的时候弯成月牙的形状,你记得很多人都喜欢你的笑容。柳絮说你笑起来的时候会发出像蝉鸣一样的声音,细微悠长,像是在用竹笛吹奏一曲绵软的小调。
恋桃镇的第十五个夏天,你在中考志愿单上写了一所恋桃镇之外的学校,你像是完成了一场盛大的祷告,你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优秀的你考了恋桃镇的第一名,本能留在恋桃镇最优秀的高中,但你心里的那个小精灵告诉你必须要飞驰去远方,你没有理睬其他人的劝说。之后漫长的夏天,你每天带着画板坐在树下写生,你想要把恋桃镇铭记在纸上。你有的时候会躺在草地上做白日梦,你总是梦见外婆,梦见外婆为你做的酥饼。每当想起外婆的样子,你总是会在纸上画一只蝉。
一整个漫长的夏天,无数只青蝉挂满了你的画板,风一来,簌簌作响,你听见那是外婆在轻声呼唤你的名字。
在夏天的尾巴,你坐上了驶向远方的大巴,你带着你的画板和桃花味道的书本离开了恋桃镇。临行时柳絮来向你告别,她告诉你她考上了全镇最好的高中,还送了你一只她自己做的纸蝉,你对女孩说来年夏天一定回来看她,还送了她一幅你画的写生。画中恋桃镇的那棵绿树下,是你和柳絮背靠着背闭着眼睛冥想,你很幸运地用画笔把那一刻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恋桃镇的夏天就这样渐行渐远,你坐在大巴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车厢里还残留着这片故土独有的桃花味道,淡淡的,可以直达人的心脏。你对自己说你就要实现你的心愿了,你在睡梦中扬起了嘴角。
蝉吟的细微,正如你不会被人轻易察觉的微笑,有些单薄的美好。你回望这个小镇,说了一句再见。
【七、自己】
蝉鸣少年的故事没有终结,恋桃镇的夏天和绵软的云团你依然可以看得见。你是不是也很想讲讲自己的故事呢?
因为先天性语言障碍,你被自己的爸爸妈妈送到了乡下的外婆家,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的你习惯了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平静生活,你的确喜欢外婆和恋桃镇。你不爱说话,而夏季的蝉鸣却勾起了你对这个世界唯一的希望,你开始对着蝉自言自语,像讲故事一样把肚子里的话全都吐露出来,尽管在别人看来你是脑袋有问题,但你依旧把和蝉交流当作最开心、最愉悦的事情。你爱蝉,大概是因为它从不会抛弃你,每年夏日的约定,只有蝉从不会爽约。
少言爱笑的你觉得蝉可以读懂你的心事。仅仅可以缓慢地说出几个单调的词汇,相反笑容却成了你的标志,笑声如同清晨的号角,遥远至另一个美丽的星球。你的朋友除了蝉还有一个,那就是柳絮,你忘记了你们是在什么地点遇见的,而每次陪伴的幸福却被你一一纪念封存保管在心底。
你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保温瓶,你渴望传递给别人温暖,所以你只好把所有剧烈的灼热都倒进自己的胸腔,尽管这热度太强烈,你还是用力地抱紧自己。正如你心底无人知晓的伤痛,回味的时候只有自己最难过。你不曾拥有太多东西,所以上帝才赐予你蝉鸣的陪伴和日光般灿烂的笑容吧。
现在,就算你已经离开恋桃镇温柔的怀抱,你却依然秉信着你永远不会挣脱牵着故乡的那只手。
【八、郁金香】
大巴车停下的时候,你刚好睡醒,拖着重重的行李跑去了花鸟市场,你找到一家卖郁金香种子的店买了三株郁金香的花苗。你记得郁金香的花语是“永远的爱”,你要把它种在外婆的身边。
你记得小时候,外婆带自己出去玩,那是你第一次离开恋桃镇,外婆带着你去了一大片郁金香花田,你被五颜六色的花朵吸引了,你在花田中奔跑,想要把这里美好的味道和景色全都吸进肺里。后来你知道,郁金香有治疗语言障碍的作用,这也是后来为什么外婆会在家里的庭院种满郁金香的原因,只是恋桃镇的土壤有些特殊,郁金香很难存活,为此外婆还有些难过自责。大把大把的回忆像雨珠一样从头顶悬空坠落下来,你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发现有些湿热。
在你的期盼之下,第二年的夏季来临,你坐上了返程的大巴。一年的呵护,那三株郁金香已经含苞欲放了。你迫切地想知道外婆现在过得怎么样。车子在恋桃镇停下,你看见了正在车站外面等你的柳絮。
一年不见,柳絮也变高了,你们热情地拥抱,互相问好。第二天柳絮陪着你一同去看望外婆,你惊讶地发现外婆的身边长出了一棵青葱的桃树,你坐在外婆身旁对她讲述着自己遇到的人和事,然后和柳絮一同把三株郁金香移植到土地里。
外婆在大地里沉眠,夏日的温暖催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你抚摸着这片土地,“啪嗒啪嗒”的声音,或许只有你知道这其中也有泪水。后来你才知晓,原来这棵桃树是柳絮种上的,她害怕外婆一个人太孤单,于是就帮她找了一个伙伴。
你好像沉思了很久,一直留在这里直到黄昏。
“我记得你很喜欢桃树,所以有你在外婆身旁,她一定不会感觉到孤单的。”
“那我就是这棵桃树了,还是说我是这棵树上的一只蝉?”
安静的恋桃镇又一次被仲夏清脆的蝉鸣所笼罩。笔直的小路上,你和柳絮笑着对彼此说话,转弯时你突然牵起了柳絮的右手,然后睁大眼睛,清了清嗓子说了一句“谢谢你”。
【九、尾声】
蝉鸣少年的故事里镶嵌着恋桃镇每个角落无声无息的寂静,这是你的故事,同样这也是我的故事。
这段美好的闪着光芒的记忆里,我会永远记得你。
我爱的外婆、善良的柳絮、亲切的蝉鸣、芬芳的桃花香以及这个青橙色溢满阳光的恋桃镇。
鲜花之地
文/张雁南
女,生于1985年8月。
第十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获得者。
我喜欢看天空的纯蓝色,看鸟儿从这片纯蓝色上掠过。我总是抬着头,我的头发遮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有高度的近视,事实上,我从来没有看清过那片纯蓝的天空。
很小的时候我就戴上了眼镜,厚厚的镜片隔绝了我眼前的世界,母亲用一根细绳将眼镜固定在我的头上。我一秒钟也不能没有它,没有它,我就是一个瞎子。
体育课我只能是个旁观者,我坐在操场边的台阶上,看同学们在灿烂的阳光下踢足球,这样的运动我是不能参加的,事实上我什么运动都没有参加过。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加入了女生跳橡皮筋的队伍,我当然不能在那两根橡皮筋间像蝴蝶一样穿梭,我把橡皮筋固定在我的腿上,就这样做了一个上午的人柱子。
但就是这样做人柱子的机会我也只有一次,因为就是在那次,女生觉得我的加入很不和谐,而男生早已经在起哄,我不怕他们起哄,但女生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她们说:“你就像一根木头。”
我没有任何能够引以为荣的地方,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好,虽然我戴着厚厚的镜片。我从没有担任过哪怕是小组长这样的职务。我一个人坐在县城中心小学三年级二班第三组最后一排的双人座位上。我不会有同桌,我没有朋友。
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踪影,我的母亲是县城国营食堂的炊事员,每天她会带回来大量食物,这些食物是很多没有被打完的菜所综合在一起的杂烩。我很少对食物感兴趣,我实在饿了才会吃上一点东西,母亲每次想逼我多吃一点东西的时候,我就会从我的头上摘下眼镜扔出去,于是母亲就不再管我,因为一副近视眼镜会花去她半个月的工资。
很小的时候我就习惯了一个人睡,我不害怕妖魔鬼怪,因为从没有人给我讲过这方面的故事。我在自己的小床上拧好了闹钟的发条,等着它第二天的响起。我总会在闹钟响之前五分钟醒来,但我会再待上这短暂的五分钟,等它响起的时候,我就像弹簧一样弹起,摸我的眼镜,穿衣服,穿鞋子。
小时候的天空是纯蓝色的,小小的县城没有工厂、没有汽车、没有一切污染天空的东西。县城西边有条小小的河,河水清澈见底,总有鱼在里面游动,鱼不怕人,人去了,它们会依偎过来。我很爱在河边,看河水和里面的鱼,只有它们不嫌弃我,后来我就想我要在水中生活,我要跟它们在一起。
像很多类似的故事一样,我并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母亲也如天下所有被抛弃的女人一样不告诉我父亲是谁。她不准我问,甚至于我一提起他她就随手操起旁边的什么东西打我,好像我就是那个负心的男人,在那个时候,我坚信她把所有的恨都倾泻在了我身上。我没有埋怨她的理由,她生下我又把我养这么大,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实在不容易,但我觉得我也没有怨我的父亲的理由,因为我从来不曾见过他,所以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想了很久该怨谁,最后我终于找到了这个人,这个人就是我自己。因为我不应该出生,我应该在没有出生以前就死掉,这样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但我还是出生了,这个世界应该有我这样的人存在,我的存在是为了凸现出那些优秀的人,没有我这样的人,他们就不会有什么优越感了,更不会有可以用来取笑、开心的对象了。
我孤独地长大着,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长大。他们看着我矮矮的个子就开玩笑:“你是长不大了。”
我想大声说我又长大了一岁,到现在为止我已经长了好多个一岁了,但我没有勇气说出口,因为我的个子,真的就没有怎么长过。
我的世界是灰色的,我穿着灰色的衣服、灰色的裤子、灰色的鞋——那鞋是母亲的手工,她很喜欢做鞋,用各种各样的材料,她做了很多鞋,她把那些鞋放在衣橱的最上一格。有一天我爬上去打开了衣橱,那些灰色的鞋静静地躺在里边,我随便拿了双下来,我想穿上,却发现我根本就不能穿,不是因为太小,而是因为太大,大得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想母亲是不会穿这样的鞋的,那么,这些鞋是做给谁的呢?
鞋是做给我的父亲的。我很聪明,这种聪明是我自诩的,我觉得我在某些方面很有天赋,我总能想出很多我的同龄人所不能想到的东西,而想到的这些总会成为事实。但是我不能说出来,因为我根本就很少说话,我知道,我如果说的话,他们不会理我——他们,是除我之外的所有人。
我只给我的鱼说,我去河边,它们就围过来,于是我开始说,说很多会发生的事情。我说:“语文老师一定会跟他的老婆离婚的,因为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某些东西。”
“再过几天,看门王老头就要死了,因为我闻到了他身上跟我们不一样的味道。”
“周末县城的运动会是办不成了,因为天空中有好多泪水,我不知道是谁的泪水,但是它们会掉下来,掉下来就成了书上所说的冰雹。”
……
这些,都成为现实。
我知道鱼在倾听,它们竖着耳朵,听完了还会交头接耳地议论一下。我想知道它们在议论什么,于是我慢慢地走到了河中,河水不深,但很冷,冷得彻骨,我仍然一步步地向水中走。
鱼还是围在我的周围,它们知道我不会伤害它们,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伤害的能力,但是我可以伤害自己,比如我走到河水中,虽然我自己不认为是伤害,但路过的很多人已经在开始叫:“他这样会毁了他的腿的。”
“他不要命了?”
“他要自杀?”
我听见了他们的话,但我不在乎,因为我听见了鱼的议论,它们在说:“这个孩子是所有人里面最聪明的。”
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于是我就站在水的中间静静地听它们说话,一直到母亲从县城的食堂跑过来把我从河水中抱起。
我母亲把我从河水中抱起的时候,那些只会说话的男人说:“她的男人呢?”
我的腿依然在我的身上,但它们已经不能跑动,甚至连很快的走路也不可以。事实上,我只能很慢地走路,甚至不是很慢,那次手术后,我前进的速度已经比刚三个月的婴儿还低了。
但我不会在乎这些,我本来就不喜欢走路或者奔跑,我只要静静地站在某个地方抬头仰望天空,看鸟从我的头上飞过。我最怀念的是那些鱼,我再也听不到它们说话——我应该就此融入那片水的,永远地融入。
我成了同学们帮助的对象,老师安排了六个人每天负责轮流背我去上学。虽然我还可以走路,但那段路程至少要花去我一个上午。
老师在课堂上说:“大家要发扬相互帮助的精神——是这样,背他的同学到期末思想道德成绩都算优秀。”说完这些话,她的眼睛向台下那些平时很捣蛋的人的脸上扫去。
我很轻的,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当他们一个个背起我的时候,他们咧开嘴笑了,他们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轻,这个便宜是赚了。”
我几乎不再去抗拒什么,他们背我,我就张开我的手趴在他们的背上。一路上我抬头看天空,看鸟儿飞过。母亲开始从食堂拿回来很多骨头,她熬成汤给我喝,她哄我说:“喝到一定时候,你的腿就好了。”
我知道她在哄我,因为我知道我的腿再也不会好了,我感觉的事情从来没有错过,但我不说,我静静地喝汤,很乖很乖地喝汤,一滴不洒地喝汤。我把浓浓的汁水倒到我的嘴里,再让它们顺着我的喉咙往下流,它们流过我的胃、流过我的小肠、流过我的大肠,最后从一个地方再流出来。
那天母亲很忙碌,这样的忙碌跟平常不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知道了,我的父亲要回来了。
我躺在我屋子里的小床上,蜷缩着身体,我知道父亲回来后还会有一件事情要发生:他们会离开我,他们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我听见父亲在说,他是个废物,养大了也是没有用的。我还听见父亲在说,只给你这次机会,跟我走,要不我再不回来。
这都是我的错,我高度的近视、我很矮的个子、我的智力低下、我的腿被我自己弄坏了。是,是的,我是累赘,我谁都不能怪,我只能怪我自己,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我终于看到了我的父亲,他很帅,很高,满脸的胡子,跟我一点也不像,他真的是我的父亲?后来我看到了他的耳朵,我知道了他就是我的父亲。
他们当天就离开了我。他们叫我睡觉,好好地睡觉,乖乖地睡觉,然后他们走了。我没有睡,我知道他们走了,他们轻手轻脚地从后门出去,他们怕我醒过来,他们不知道我的眼睛是睁开的。黑夜中,我的眼睛睁着,我看得很清楚,外面连颗星星都没有,很冷很冷很冷,母亲应该多带点衣服的,还有父亲,那些母亲给你做的鞋你一双都没有带,其实那些鞋很暖和的,你穿着走路一定不会打脚。我不会哭的,母亲也不要哭,我不会叫你们回来,我乖,我很乖。车站最早一班车是五点半,父亲一定要给母亲买到靠窗的座位,因为母亲晕车,父亲一定要照顾好母亲……
县城福利院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孩子,有个小女孩听不见,也不能说话,她只会笑,因为她笑的时候来这里献爱心的人就会觉得她很乖,就会给她很多糖吃,还有小面包、果冻……
我不会笑,我静静地在一个角落,看着这个小女孩笑。后来她看见我在看着她,于是她也看着我,看了很久后她走过来,把刚刚得到的食物分给我。我不想要,她就把她的手伸到我的面前,于是我要了,糖很甜,甜得我的嘴角也笑起来。她忽然用手摁着我的脸,很惊喜的样子,她抓住一个老师的手指着我,老师端详我一会儿就说:“嗬,看不出,你有两个这么大的酒窝。”
于是我就叫酒窝了。有个老师觉得两个字叫起来不够响亮,于是她把我叫作大酒窝,她叫一声“大酒窝”,我就站起来,说一声“到”。
我叫那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哑巴女,我对哑巴女说:“你知道吗?城外有条小河,河水中有很多鱼,鱼在做什么呢?鱼在讲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就是我。我在做什么呢?我在给一个哑巴女讲故事,我讲的什么呢?我在讲城外有条河……”
哑巴女笑起来,我知道她听见了,于是我也笑起来,哑巴女就用手摁着我的大酒窝,她好像要把我的酒窝弄得更深。
后来哑巴女经常牵着我的手在福利院的院子里走路,温暖的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福利院的老师说:“你们,也可以像其他孩子那样在阳光下茁壮地长大。你们,也是祖国的花朵……”
大酒窝忽然拉着哑巴女的手像飞一样跑起来,他们跑出了福利院,后面有很多人追了出来,但大酒窝越跑越快,到后来他对哑巴女说:“我们要飞了,我们飞起来好吗?”哑巴女使劲地点头。于是他们飞起来了,他们飞过了县城的那条河,鱼儿们跳起来欢迎,它们在欢叫:“是那个聪明的孩子!”他们追上了天空中的小鸟,小鸟高兴地说:“我给你们带路好不好?我带你们去一个到处都有鲜花的地方。”于是,他们朝着那个到处都有鲜花的地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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