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迷失的飞机
蔡燕
孩子从出生起,就是父亲的宝,恨不得含在嘴里,怕化了。孩子三岁时,舍不得让他多走几步路,孩子五岁了,懂得打架了,抓伤了邻居的脸,不仅不责骂,反而盛赞他的勇敢,夸他将来一定有大出息。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只要孩子有什么要求,他都尽量地满足。一次,父亲带孩子进城买货,孩子指着玩具摊上的飞机说,我要最大的那个。当时,他身上已经只剩下两块坐车的钱了,父亲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然后背着孩子,走了整整三十里路。
在父亲的百般溺爱下,孩子慢慢长大了,成了学校有名的调皮大王,但父亲总是说:“调皮一点没事,就是打架,打赢了就好。”
孩子初中没读完,就要去打工,父亲说,你这么小出去干什么,呆家里吧,我能养活你。孩子真的就呆在家里。年轻的心,总受不了大千世界的各种诱惑,孩子整天沉溺在网络游戏中,父亲也不管,他只求孩子快乐就好。
但让父亲没有料到的是,孩子三个月后就出事了,打架,刺伤了别人,被关进了监狱。父亲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个看起来只是有些淘气的孩子,怎么会和犯罪扯上关系。
父亲带着好吃的去监狱看孩子,开始几次,孩子还理他,但几次后,孩子拒绝和父亲见面,孩子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孩子出狱后,和一群混混呆在了一起,也不回家,父亲去找他,反而被骂了一顿,孩子说:“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不都是你害的。”父亲听完这句话,好像一下子老了,头上多了很多白头发。
后来,父亲再也没见着孩子。
一天,父亲一个人上街找儿子。在街上,他看到一个年轻的父亲正背着孩子有说有笑地朝前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一路尾随着,那对父子走到一个玩具摊上,孩子指着一架飞机说:“爸爸,我就想买这个,就这个,你快帮我买。”年轻的父亲赶紧掏钱,一如多年前的他一样。他说:“买架飞机容易,教育好孩子难啊。”年轻的父亲转过身子问:“大叔,你是在和我说话吗?”父亲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我也有一个像他这么可爱的孩子,只是他迷失了……”
父母的岁月,儿女的情长
赵晶
他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他的父亲和别人的父亲不同,犯过事,因为抢劫。
从此,他们便是被大家鄙视的对象。
他的母亲,在他父亲进派出所的那两个月里,因为受不了过贫穷和被人耻笑的日子,便跟人跑了。
他只好跟着父亲去流浪,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直到他们在一个无人能识的山村里安家。
房子是父子俩一起盖的,他们还在山脚边种起了菜,父亲每天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为的只是能给儿子多赚些读书的费用。
8岁,他终于第一次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他深知学习的来之不易,一有闲暇时间,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书。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瘦弱的背影是他的天。
他常给父亲朗读古诗,父亲不懂,他耐心地一句句地解释,末了,还认真地说:“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也送你去读书。”
父亲听了后便笑了,他用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肩膀,他突然想到,要是父亲能用这双手多摸点书,也不会为了些许小利去抢劫了,那他们也不用到处颠沛流离,而母亲断然也不会因此离家出走了。
冬天到了,他跟随着父亲去打猎,走到悬崖上,父亲突然停住了,他循声望去,是一列飞驰的火车,良久,父亲才呐呐地说,你母亲就是乘这列火车走的。他们虽然流浪过很多城市,但从没坐过火车,也不知道火车的终点在哪里,从父亲的描述中,他只知道母亲住的是很漂亮的洋房,有车,还有游泳池。当时他郑重地向父亲承诺:“等我将来大学毕业了,一定坐火车把母亲接回来。”
他确实很用心地念着书,后来大学毕业后,他去了沿海,几年打拼下来,他成了一家公司的销售经理,也经常坐着火车到处奔波。父亲便问:“你见着你母亲了?”
他觉得父亲真的很可笑,那么多火车,父亲根本不知道母亲坐的哪列?却心一软,说:“等我有假了,我就去找。”父亲便欢喜得像个孩童般手舞足道。
还真的请到了探亲假。他回了趟老家,询问到了母亲现在的住址,又买了张票。刚出发时,公司便来电话了,说有个重要的会议,要他迅速赶回来,他犹豫了会,还是没回,他想:少个人,会议还可以继续进行,但父亲的心愿,不能没有他。
找着母亲时,她正病着,两个人稀稀拉拉哭了一地,他这才知道,母亲远非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出来一年后便被人甩了,又无脸回去,就只好做些小生意,维持生计。那几天,他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母亲,无怨且无悔。
后来,他把父母都接到了身边,又送父亲去读老年大学,周末的时候,他常常带着父母亲去游玩,那情形,就好像,母亲从没抛弃过他一样。
他常对人说,父母的岁月,就是儿女的情长。
那么坚定地爱,那就用力爱
王国军
那时,我还小,他很穷。身高佝偻的他从来都是别人的笑料。只是,他从没自卑过,每天展现在他脸上的,是一张谦卑而自信的笑脸。母亲说,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母亲来到这座城市时,遭遇抢劫,是他收留的,于是,母亲便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妻。
只是他的盼头没有多久,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母亲就跟人走了,他认为靠他的能力能养活我,能给我幸福的生活,于是他坚持留住了我。
5岁,我没有喊他爸爸,我只会坐在他矮矮的、骆驼一般的身体上,驱赶着他朝前爬,我小小的脸上尽是笑容。
9岁,我依然没有喊他,说实话,我从心里是鄙视他的,学校每次要召开家长会,我都说我父亲在浙江打工,一直未曾回来。即使他坚持来接我,我和他也保持一条街的距离,有时,我在想,也许,那是我们一辈子无法跨越的距离。
12岁,我长得和他一般高了,我不再相信他能给我美好的生活,我甚至羞耻于正眼看他一眼。在我眼里,这个卑微、丑陋、矮小,并且最终沦落到拾垃圾来养活这个家的男人,没有资格做我的父亲。
我考上大学那年,是父亲最风光的时候,他逢人就说,他的儿子学习如何了得,对他又是如何孝顺。他试图把腰杆挺得直直,尽管生活的压力,早把他的身体磨成了一座拱桥。他却不知道,当电视台来采访我,被我拒绝了,当报社来找我,也被拒绝了,那一切,只因为憎恨家里那个卑微而丑陋的男人。
大学四年里,我只回过一次家,我总有太多的借口可以使唤,而他总是那么容易满足,甚至连在电话里明显表现的不满,他也毫不在乎。
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是在我住院后,本不想告诉他,但昂贵的医药费,让我没了方向。他却在电话里,一脸责怪:“这么重的病情,怎么能不治呢,你也真够傻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好去照顾你啊。”他提出要来北京,被我拒绝了几次,最后他急了:“孩子,你可以讨厌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爱你,明白吗?”是的,我无力阻止他,唯有默然。
他就住在医院的附近,他说这样,一来方便照顾我,二来,也可以找份工作。但他很少在人多的时候来医院,也许是他意识到自己的自卑,也许是他忙得没时间过来。
他来后的第二周,我好多了,心里忽然想去看看他,来到他所住的地方,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一张床外,已几乎摆不下任何东西。不知道是北京的冬天太冷,还是床太冷冰,被子太单薄,我躺在床上,抖得连打冷战。
知道他的消息,是在晚上七点半的新闻节目中,电视里说一家酒店起大火了,旁边的一些打工者自告奋勇来救火,有一个人被烧成了重伤,记者拍摄到了伤员出来的画面,他的全身包满了纱布,只有眼睛露在了外面,我认识那双眼睛,那双深邃而又饱满自信的眼睛。
我是连夜赶去的医院,因为抢救,我没能进去看他,被他抢救出来的一位女性紧紧抓着我的双手说:“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我为你自豪……”
再次见到他,是在两天后,他终于已经转危为安。很多人都带着鲜花来看他,不知道为什么,那阵子,我唯一能补偿他的,就只有无休止的眼泪,是为了那年少无知的轻狂,也是为了我自惭形涩的虚伪。
他说:“看着别人都有电脑,我也想给你买一台。所以我只好拼命干活。”
他又说:“本来我领了工资,就想过来喊你一起去电脑城。在路上,我看见一家酒店起火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结果……对不起!”
他接着说:“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不喜欢我,讨厌我,我一直在都努力,我希望能让你改变对我的看法,我希望能做一个合格而称职的父亲,我能如愿吗?”我点头说:“你一直是个伟大、称职的父亲,是我错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读懂你,对不起!”
他笑了,热泪却从眼角边滑了下来。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他最后说:“孩子,我还可以像以前那么爱你么,我能抱抱你么?”他努力移动着身子,我拼命靠近。
我哭着大声说:“爸,既然你爱得那么坚定,那就用力爱下去。”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喊他。
我的父亲,带着微笑,在我柔弱的肩膀里,甜蜜睡去……
有多少爱在时光中隐藏
王国军
从小,他就对母亲不满。他一直以为,是母亲的自私和吝啬,才让父亲病死家中的。
他是个内向的孩子,再大的恨,他也会暗自藏在心中。十三岁,母亲带着他来到这座城市打工。母亲每天都奔波于大街小巷,过着卑微日子的她,却咬牙把他送到了这个市里最好的私立学校。
他的成绩也算班上中上等,只是,每次家长会,从没看到他的亲人来过,同学们忍不住好奇地问他,沉默了一会,他咬牙说:“我妈病了,病得还不轻。”
他没想到,他的这个谎言成真了。他上高三那年,母亲在当搬运工时,不小心被车撞了,粉碎性骨折,医生说,很有可能她要在轮椅上度过一辈子了。母亲低着头,无语泪流,倒是他却幸灾乐祸地笑了。他一直认为,这是她罪有应得。
瘸了腿的母亲无法去当搬运工,不久后,她在家门口摆起了地摊,那个夏天,他突然发现,有个男人经常来他家光顾。说是帮忙,但那看母亲的深情款款的表情,让他愤怒了,本来就对母亲有恨,何况现在又多了个想插足的人。
所以,他对两个人的交往极其反感。好几次,听到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他总是第一次时间跑过去,看到是他,就会砰的一声,把门关得紧紧。
已是高考前最重要的时刻,他搬到了学校住,但他还是不放心。每周回家一次,有时男人就在家里,看到他回来,男人就像犯了错似的,屋里屋外地忙着。然后,默然离去。
那个下雨的晚上,他突然看见男人扶着母亲在大街上亲热地走着。他的火一下子来了,跑到街道上,伸手对男人就是一个耳光。男人捂着热辣辣的脸走了,而伤心欲绝的母亲,拄着拐杖黯然离去。
读大学后,他再也没回那个令她他讨厌的家。给母亲打电话,也只是空洞洞的几句问候。有时,母亲在电话里欲语又止,他总会赶紧岔开话题。他想,也好,他们过他们的,我过我的,从此是两条平行线。
他继续他的生活,毕业,工作,恋爱。他的人生轨迹就这么一步步匆忙地走着,忙得都仿佛忘记了家里还有一个年老的母亲在思念着他。直到结婚前,他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突然遇到了邻居翔叔,没等他开口,一个耳光就来了,“你这个逆子,你的妈妈天天在村口等你,眼睛都快等瞎了。”
他的头嗡的一声,差点摔倒。从翔叔的嘴里,他终于明白,原来,在那次事件后,母亲就离开了男人,独自一个人回到了老家。之后的每一个早晨,母亲都会早早起床,拄着拐杖来到村长家,为的只是等他一个月才一次的电话。而他已经有两年,没打电话回家了,母亲依旧等待,风雨无阻……
后来,他又偶尔知道,男人曾答应过母亲要供他读书,为了承诺,男人每天都会下海捕鱼,大四那年的一个大雨夜,男人出海就再没回来……
那个晚上,他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在一望无垠的大海旁,年轻的老母亲和年轻的男人牵着手,一路幸福地朝前走去。而他,就跟在后面,小小的心,温暖而甜蜜。
他从梦中醒来,有关母亲和男人的记忆却如溃堤的洪水汹涌而至,那一刻,他泣不成声……
爱隐没在光阴之外
王国民
她一直以为她是多余的角色。在家里,她从来都没受到过重视,吃饭时,她只能端着碗,远远地躲在一边,夹菜,肉都是放在弟弟的碗里,她所能做的,就是最后去收拾剩菜残肴。
她想她是被拣来的,要不然,待遇为何相隔天差地远。她又想,或许老天让她生来是个女子,在这个流行传宗接代的山村里,女孩注定是被忽略的角色。忍不住去问,冷着脸的母亲敲她的脑袋,去看你书吧。也只得坐在床边,家里唯一的一张书桌,永远是属于男孩的。
唯一能安慰他的,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个精美文具盒,里面有一张大学课程表和两支中性笔。笔是舍不得用的,她挂在胸前的袋子里,小小的心里便酝酿着一个大学梦,她希望自己长大后,能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越远越好。
一次,学校要开家长会,她跟母亲说,母亲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她兴奋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家长会那天,她早早地在校门口等待,母亲终于蹒跚而来,她笑容满面地走上去,迎接她的却是一句焦急的话:“你弟弟的教室在哪里,他也要开家长会,你快领我去,快迟到了。”她仿佛被推到了地窖里,浑身冰冷,她在离开的时候哭了,波涛汹涌。
从此以后,她对父母再没任何奢望。作文课,只要与父母有关的作文题,她的内容就只有4个字:讨厌、憎恨。善良的老师想跟家长沟通,结果,她遭来的是一顿皮鞭。
没多久,家里的钱便遭偷了,母亲以为是她偷的,她被勒令在冰天雪地上站着,一动也不能动。恼怒的母亲,冲上来,便是两巴掌,问:“钱在哪?”她说她没偷。罚站了一个晚上,她仍然坚持说:“她没偷。”
她是在化雪的凌晨,离开这个家的。那一年,她才十四岁。身上只有五毛钱。
她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到北京。累了,就在别人的檐下小睡一会,饿了,就从垃圾桶里拣些别人没吃完的面包和馒头充饥。因饥寒交迫,她到北京州后不久,便晕倒在一所大学门口。是一个好心的大学教授收养的。后来,她便成了这个新家的养女。
教授送她读高中,读大学,每一天都对她极尽关爱,而她也懂事地回报着,她从小被撕裂开的心伤,正慢慢地愈合着。
大学毕业后,她进了一家外企,五年后,她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和车子。这些年,她从没和老家联系过,她以为自己能云淡风清了,直到有一天,她在街上遇到了曾经的伙伴,伙伴惊讶地问:“你没遇到你父亲,他在到处找你,听说这些年,你母亲一直都在为你的事而自责,病了,病得很重。”她咬着嘴,没说话。回到家,却哭得昏天暗地。她控制着不想,父母的印象却清晰地屹立在记忆深处,挥不去,摸不尽。
她一眼就从汹涌的人群中,认出了一身布衣的父亲,父亲这些年明显老了,老态龙钟。父亲说:“你弟弟辞职了,你能不能帮他安排一份工作?”她的笑凝住了,一双手僵在半空中。
曾经的疼又历历涌上心头,她很想大声责问父亲,要不是因为弟弟,她怎么会有那么悲惨的童年!看着怜悯的父亲,她不忍心说。也就没说。
父亲是在第二天早上走的,她没去送,她想,她的内心里一直没有原谅弟弟。后来,父亲还来找过她两次,每一次她都躲着不见。
知道母亲发疯的消息,是在三个月后,那时北京下着很大的雪。她的心,一如雪的慌忙。养母说:“你回家去看看吧。也许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家的路上,她给弟弟打了个电话,那头,一声声姐姐的喊着。她以为自己已经够铁石心肠,通话的刹那,她才明白,原来她心中脆弱的冰块,早已融化。
母亲拿着她最爱的文具盒在房间里舞弄着,嘴里一遍遍着念着她的小名,就在所有人都劝她不要靠近,她却扑了上去,用尽力气哭着喊——妈,我回来了!
那一声妈,让所有人泣不成声。母亲也停止了动作,愣住,继而转过头,笑:“闺女,你终于回来看我了,我足足盼了你十三年。十三年啊,妈妈也错了十三年。”
叔叔拉着她的手说:“其实,你弟弟本不是你父母亲生的。那年,我和你父亲出去挖煤,遇到塌方,一名好心的工人把我们送到了我们外面,自己却永远留在了下面。工人的妻子不久后也去世了,留下一个三个月的儿子,你父亲不忍心,便把他抱了过来。我一直想告诉你实情,你父母硬不让我说,他们怕你知道后歧视他,你母亲说,宁愿亏欠你,也不能亏欠他……”
她听不下去了,眼里一片晶莹。那个晚上,她左手牵着弟弟,又手牵着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母亲的头斜斜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发出轻微地鼾声。
父亲说,这么多年来,他是头一次看见你母亲睡得那么塌实,那么甜。
后来,她嫁给了一个教师,她对丈夫的两个弟弟出奇地好,如果别人不说,没有人知道她也曾经很受伤。
是啊,这个世界上,爱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不管如何选择,爱依在,亲情依在,就算暂时隐没在光阴之外,当需要时,它依旧能从冰天雪地里横空而出,长成最美丽的参天大树。
每一颗星星都有一片璀璨的夜空
郭超群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命不好。三岁,她失去了父亲,四岁,她差一点因为出血热而离开人世,五岁,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冲倒了她家的小屋,靠着飘浮的圆木,才躲过一劫。八岁,母亲带着她嫁了一个司机,直到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的运气慢慢好转起来。
于是,她尝试着与继父处理好关系。她努力做一个好孩子,知书达理,当她一次次把母亲给她吃的东西递到继父跟前,继父冷眼都不看一眼,只说放在旁边吧。却从头到尾,碰都不碰一下。
读寄宿后,每次问继父要钱,他脸都是板得紧紧地,尽管她努力强装欢笑,但背后,却是抽筋般的疼。六年级,作文题,写和父亲的幸福生活,她交了白卷,老师问她,她说,我的父亲已经死去了,我是个没父亲疼的孩子,所以我一点不幸福,没东西可写。却不想,被继父知道了,那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拿起鞭子,就欲打下去。她哭着说,你打吧,最好是打死我,我好去找我的亲生父亲诉苦。我会告诉他,你根本没资格做我的继父。
鞭子落在地上,他黯然离去。那一次,是真的刺痛了他,三个月都没看到他过来。等再来时,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这以后,虽然他对她好了很多,只是这年少结成的心结,早已根深蒂固。
初三时,继父希望她读市一中,她却偏偏选择了一所最差的中学,高三时,他希望她能报考本地的大学,近,彼此都能有个照应。她却偏偏跑到了杭州。他气得跺着脚叹气。
大学毕业后,她选择到贵州支教一年,她本以为继父又会反对,但他听了,只是淡淡地说,一个人在外,万事要小心。
确实是很艰难。她所在的那个小学,在深山里,没电视,没网络,甚至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来了三个月,她只给家里打过一次电话,电话里,母女俩哭得稀里哗啦的。母亲说,在外一定要当心啊,你叔叔可担心着你呢。母亲又说,家里的葡萄熟了,你叔叔说要给你留着,舍不得卖。母亲的嘴里开口闭口就是叔叔,她也深知母亲的心意,那么多年了,该恨的也早已淡了。
不久后,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门外,多了一些野味。开始以为是家长送的,到班上一问,都不知道。后来,几乎每天早上,打开门,都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辣椒面,那可是她最喜欢的,她的惊讶无复以加。难道是母亲来了,可在这荒僻之地,母亲即是知道,也难以找到啊。
那日,她想下山一趟,从学校到坐车的地方,足足要走一个小时。因为最近经常有人抢东西,她特意选择大清早出发,却还是遇到了,是两个小青年,一把匕首晃得刺眼。她倒是非常冷静,她想据理以驳,没想到两个小青年根本不理她,就欲扑上来。慌乱中,一个人影闪了出来,片刻间,两个小青年被打倒人仰马翻。她呆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恨了十多年的继父。
她说,你怎么来了。他讷讷地笑,想你了,就过来看你了。
惊慌失措地回到学校,却发现,学校里所有的门窗都已修补一新,校长站在门口,拍着他的肩膀,说,丫头,你真有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这么远,居然辞职来陪你,还义务给我们维修。
她张大嘴,你怎么认识我爸爸?
校长就笑,你来不久,他就写信过来了,基本上是一周来一封,信里全是在问你的情况,还多次拜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说你在家很少吃过苦,任性又不懂事。
她的眼里一阵潮湿,顾不得上说拜拜,人飞奔似的朝外跑,在村口,看见继父正扶着母亲走上来。
事情的真相,是母亲后来告诉她的。其实你一直都误会你叔叔了,小时候,你给他吃的东西,他都舍不得吃,硬要给我吃,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事实,是他不肯。
知道这里有人经常抢劫后,他一直都放心不下,又牵挂着你,于是一合计,干脆到这边来住一年,就当是旅游。
一个真相,让她的心里所有的冰,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暖暖的,这些年,继父并不是不爱,只是这种爱,多了几分理性和沉默。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和继父去看电影的情景,两个人就走在满天星斗的夜空里,她说,妈妈说,每一个孩子都是星星变的,我想我肯定是那最大最亮的北斗星,那么你呢,你要做什么呢?他说,那我就做那片璀璨的夜空吧,因为有我,才有你的美丽与精彩。
原来,整整十八年了,他一直都在做那块璀璨的夜空,千里万里,也遮盖不了,一个父亲如海般的爱。
陪你再走两百米
郭超群
她和奶奶一起相依为命,她从没见过她的爹娘。只是听说,妈妈在她两岁那年,得了场大病,在医院输血时,不小心感染了艾滋,为了怕传染给她,一个人偷偷走了,爸爸去追,也一直没再回来。
奶奶住院的那段时间,正是她高三最紧张的复习阶段。但她仍坚持每晚来陪她。从学校到医院不远,但是必须得经过一条小路,长两百米,两边都没房子,全是树。一到晚上,显得阴森可怕。听说,这里出过好几起案子。
就因为这个,奶奶不让她来。可是以她家目前的情况,连支付昂贵的医药费都成问题,更不用说请人照顾了。很自然的,她想到了退学,而且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她没告诉奶奶,她只是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那天中午,她去看了一下奶奶,回来,却突然发现学校的大门旁坐了个女人,她脸上蒙着面纱,手里拿着一本书。
下晚自习,她出来,那个女人也跟着她走,保持着二十码的距离,不紧不慢。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在那里干什么,甚至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好几次,她停下来想问,女人也停下来,她走,女人也走。
之后每天,她都看见女人坐在那,直到她晚自习下课,她才起来,收拾好凳子走,然后在她进入的医院后,转身离开。
后来,她知道女人就住在学校后面。她从没有和那个女人说过话,她觉得女人是在有意躲避和自己交流的机会。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她再不害怕,甚至还对那个女人产生了好感。
连续几天,她没看见女人,她忽然觉得不习惯,下晚自习出来,她站在马路上,心象被掏空了一般。
脚步声响起来,她停下,她分明看见那个女人,正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步履迟缓,她很想去扶,可她知道,女人是不会接受她的好意。
头一次,她把步子如此放慢,也是头一次,她有了一种被幸福拥抱的感觉。
就当她最后一只脚跨出这条小路的时候,她分明听见了沉重的落地声。转头,她已倒地。她跑过去,女人却喊住她:“不要过来,我有艾滋,我怕传染给你。”
她忽然想起她离家出走的妈妈,她毫不犹豫的说:“我不怕。”“可是我怕!”女人大声说。
女人接着喘了口气:“你相依为命的奶奶的是不是病了?”
“是。”
“你是不是想到了退学?”
“是。”
“你还恨你妈妈吗?”
她拼命摇头,眼睛里湿湿的。
“听我说。”女人又喘了一口气:“我这辈子没为你做过什么,没有做到做母亲的责任,我一直都觉得愧疚于你,我……”
女人连续喘了几口气:“我可能再也不能陪你了,我走后,请把我和你那苦命的父亲葬在一起,他的骨灰,就放在我租的房子里。”
她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紧紧抱着女人,而女人红润的脸蛋开始淡然失色:“明知道身体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啊?”
“只是想陪你再走两百米。”女人静静地说,头开始下垂。
她大声喊妈,可是女人再也听不到了。泪眼模糊中,她觉得她的整个世界,都被一颗爱的心温暖了……
你的宽容都给了谁
胡慧
我5岁时,她会把上山时偷的一块红薯悄悄放在我的手里,我10岁时,她会因为我怕下雨而天天背着我上学,我20岁结婚时,她会到处夸耀我找了个好媳妇,我30岁时,她总会把种的西瓜都留着,静待在外工作的我归来,直至西瓜都烂了,才不舍地扔掉。
别人说,你就是你妈妈心中的一块宝,她心中想着的,只是如何对你好。可我知道,我永远都无法等价地去偿还这份爱。
常记得母亲挂在嘴中的一句话:“我现在对你这么好,等我老了,你也会这样对我吗?”我如实回答,我不能。她会为了我想吃香蕉而走上三十里路,我不能,她也会为了我想吃玉米,而种上一亩田,我不能。是的,在父母与儿女这架天平上,永远都无法平衡。
不仅不能,我们还在挑剔他们的爱。不仅没有耐心听他们的电话,而且会因为一两句牢骚而粗暴地挂掉电话,我们会像没有教养的鸭子一样,在他们眼中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愤怒和歇斯底里。
忽然想起一件事,早上去上网,我和网友约定了八点钟视频,起来时都已经七点半了,我抓了一个苹果就想跑,母亲却想让我吃了早饭才走。因为她知道我这一去,就是两个小时,而有胃病的我总是太容易饥饿。
明明她是一番好意,我却莫名地言辞激烈,抽身而去。再回头看母亲,她站在那,泪水涟涟:“你是越大,脾气越坏了。十年前,你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母亲是说的什么事,那一年,我在读中师,母亲提了一篮子鸡蛋来看我,我让母亲呆在我的寝室。结果,她在整理我床铺时,不小心打翻了放在柜子上的水,也弄湿了半边床。
母亲小心翼翼地向我赔罪,我不忍心责怪她,我说:“没事的,一瓶水而已,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会比我爱你更重要。”怕她还伤心,我接着开导,细语安慰。那个晚上,我和母亲就靠在半边床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从此,每年我生日,她都会提起这件事,她总说,我是她最心疼的女儿。而现在,母亲没犯错,我就这样气急败坏,急躁粗暴了,真难想象,要是她真错了,我又会如何待她?我不禁要问自己,我的宽容到底给了谁?为什么,我们总是对朋友太仁慈,而对亲人太残忍,难道这一切,只是因为我们血脉相连?又或者是我年纪越大,对母亲的耐心也越差?
忽然悲从心来,我想我是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我决定向母亲道歉,只因为我本是一个宽容的人,大度,热情,而又彬彬有礼,面对亲人,更应如此。
生命里的一双雨鞋
胡慧
在我的木橱柜里摆放着一双小巧的雨鞋。当然,它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雨鞋。而是一双割掉了上部,可以当皮鞋穿了的雨鞋。
闲瑕的时候,我总会穿着它在卧室里走来走去,走着走着,心中便充满了无限温情。
那是我读初三的事了。当时家里穷,我们没能力买皮鞋穿。每天早晨,我就穿着双旧军鞋,背着黄褂布的书包,踏着满地的露水匆匆赶往学校。
从家到学校要经过长长的田间小路,自然每一次军鞋和裤子上都沾满了露水。湿湿的,冷冷的感觉令我很不好受。
可我不敢跟母亲说,我怕她难过。她的日子已过得很艰苦了,我不想再给她增添什么负担。
雨鞋家里是有的,但已经破了好多个洞,穿出去也会让人笑话,何况益阳的春天两头冷,中间热,穿双厚厚的雨鞋也不合适。
一天,我顶着小雨赶回家,军鞋和裤子裹满了黄泥巴。我的小脸皱得很难看。母亲为我拿了条裤子,我就冲他嚷:“妈妈,你什么时候给我买双皮鞋啊?”“皮鞋?”母亲的脸一下子落寞了。“现在家里穷得连包盐都买不起,哪还有钱给你买皮鞋啊。”母亲的话里透着无奈。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头一遭用这样学生的语气与我说话。她是不愿意埋怨生活的,或许她心里也曾埋怨过,只是不愿意表露出来,她只想给我们展示着其阳光的一面,仿佛那些风风雨雨,经母亲的手一抖,便有了明媚的味道。
刹那间,我的心立即被母亲的话颤摇着,我突然痛恨着自己有这样荒唐的想法,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不再说话。母亲也不说话,象是在埋头思索些什么。
晚上的时候,我点燃煤油灯,正在看书。母亲突然一脸灿烂的走进来,“漂亮吗?”她把一双割掉了上部分的雨鞋给我看。“哇,妈妈,是你买的么?”我惊讶且兴奋地说。“要是觉得可以,就拿去穿吧。”母亲笑着回答。我赶紧换上,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立即有了一种轻飘飘的感觉。“真合脚!”我神气地说。“我把你那双破了的雨鞋稍微加工了一下,这样你每天穿着它,就不会把脚打湿了。”母亲望着我说。我突然敬佩起母亲的聪明,这样的好主意也亏她想得出来。母亲又把煤油灯举起,好让我能看清这双雨鞋。我看见,母亲的眼里闪着光,如水的灯光,我想这该是母亲给予孩子的一种对生命喜悦的欣赏吧!
我凝望着母亲充满爱意的神态,我的心里也激动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穿着这双雨鞋早早去了学校,也许是我特意的展现,立刻引来了伙伴们的一片啧叹。
“你穿的是皮鞋么?”
“新式皮鞋。”我抬起头,大大的眼里满含的是真实。
“哪里买的?”
“是我母亲做的!”我自豪地说。
“你母亲好厉害哦!”伙伴们一个个流露着羡慕的神色,我开心地笑了。这就是我的母亲啊,一个生活在极端贫困中的母亲,却用她的身体力行,一直教着孩子如何品味着生活里的清凉和甘美,引导着孩子如何树立乐观的人生哲学,这是何等的用心良苦啊!
自此之后,我每天都穿着那双当皮鞋穿的雨鞋上学,直到六月的炎热如火,我才依依不舍的脱下。我对母亲说:“妈妈,明年我还穿着它上学。”
母亲摸着我的小脸,说:“你想穿就穿吧!”
如今,这双雨鞋早已经退伍了,我却一直舍不得扔。我把它小心地保管着,我知道保存起来的不再仅仅是一双雨鞋,而是一种至深至纯的人性之爱。
母亲的忍让
王国民
这世上的女子分好多的种,母亲属于最能忍让的那种。在我们看来,母亲的忍让,已非一般意义上的称谓,而是必须上升到一种哲学的高度来仰视,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甘甜与快乐。在我的记忆中,从没见母亲跟人红过脸,吵过架,她总是用惯有的一种笑脸来面对任何人,任何事。记得小时候,我们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跑回来投诉时,母亲总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想想你自己,或者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来思考这件事,你觉得自己有没有错?说实在的,这话听起来不中听,但事过一想又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话很有道理。母亲从不愿在家里讲别人的是非,她思索更多的是自己不是的地方。母亲的这种忍让哲学与现在流行的“各自自扫门前雪”或者说“为了金钱可以连亲人,朋友也能捅几刀”的人生格言可谓背道而行。但母亲并没有被生活边缘化,相反的是,她以她的行动赢得了更多人的尊敬和喜爱。
因此,在母亲的这种人生哲学影响下,我们在为人处事中,考虑更多的是别人的感受,别人的利益,而非自己。事实上,这种人生态度,在现实中往往是最吃亏的,但显然母亲对吃亏有她独特的见解。她说,人嘛,活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快乐么,只要心里踏实了,吃点亏也没什么的。
只要是周末,我的家里总是坐满了客人,乡亲们都愿意到这里来坐坐。以前穷的时候,就带把扇子过来乘凉,聊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而现在条件好了,日子富裕了,乡亲们来得更勤了,或者讨论着哪个地方的煤矿又发生了灾难,死了多少人,说得一脸沉重;或者讨论着取消农业税所带来的实惠,说得一脸灿烂;也或者是四五个人围成一个长城,打打麻将什么的。
母亲为此还特意买了一包上好的铁观音,每人都泡一杯,又依次在桌上放着瓜籽,花生之类的零食。父亲是个不吸烟的人,但母亲总会叫他买上一包,依次装。因此,每次客人走后,母亲总要仔细地扫扫一遍。母亲却从不埋怨,她永远是笑脸相迎,笑脸相送,仿佛这一切都是她应尽的义务似的。
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好客,有一次我曾认直地问她,每个周末您都是这么忙,难道您就不烦?母亲轻松地笑了,母亲说:“烦什么?别人到我家里来,那可是看得起咱们啊。人生一辈子,不就是图个热闹么,弄得冷冷清清的,又有什么好!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体味着母亲这句话的意思。过去我常认为,人生的意义是体现在显赫的位置和辉煌的成就上的,看着一脸微笑的母亲,我突然悟到:那些平凡过着生活的人,那些以微笑演绎生命规律的人,也许更能昭示出人生的价值。
母亲不仅对乡亲是这样,对我们所带来的年青朋友们也一样的热情。母亲象对自己的儿女般欢迎着他们。有一段时间,我和哥都把自己的朋友带来了,家里简直就变成了一个娱乐中心,唱歌的,跑舞的,打牌的,什么都有。
母亲就笑呵呵地在厨房里忙碌着,有几个朋友去帮忙,母亲就跟他们聊人生,聊快乐,说得几个朋友都肃然起敬,那模样就象是学生在仔细聆听老师的讲课一样。后来几个朋友还特此专程来拜访母亲,说在母亲这里一天学到的,比他们读书十年所学到的还多。这当然有些夸张,但他们对母亲的尊敬,却是由衷的和真挚的。
吃了晚饭后,朋友们觉得不好意思再打扰,要离去。母亲就会一个一个地挽留,直到你死心塌地留下来,母亲才轻轻放下握住你的手。我记得,那时母亲脸上堆满了舒展的笑容,连声音也特别的洪亮。在这种慈母般的关怀下,我们这些年青的朋友们觉得很有面子,住了两三天,有几个甚至不想走了。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女孩索性便认了母亲做干妈,母亲自然是万分高兴,她不嫌她的儿女们少,她只是怕她对儿女们的爱不够深。
母亲便是这样的人。她的一生没有大风大浪,也没有大多的精彩。她只是一个默默用欢笑洗灌岁月的凡人,然而就在这日复一日里,母亲却用着他独立的人格,为我们编织着世界上一块最坚实的土地,也正是因为站在这块土地上,我们才有了今天向着高峰攀登的台阶啊。
而现在,我们都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事业。母亲依然是村里最热情,最善良的女性。有时,我们也会接母亲来小住两天,但在热闹里呆惯的她总是嫌我们这里太清静。母亲说着这话的时候,总是一脸地微笑,就算在委婉批语我们时,母亲也惯用这样的表情。有几次母亲听我们非议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时,便会说:“孩子啊,做人可不能这样啊!我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一味的忍让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好欺侮,老实人吃亏。”她说,“人嘛,活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快乐么,只要心里踏实了,吃点亏也没什么的。”话还是以前的老话,只是在母亲面前,我们都没有反驳的勇气。
其实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能得到父母的真情,那种幸福是世上最美丽也是最永恒的。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远在异地,但母亲的那番话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我常常也会思索她的话,也试图努力向母亲的靠齐,但是我知道,我是永远达不到母亲那个高度的。
没有爱的春天会天黑
胡慧
姐姐说:“顺子,恭喜你打赢了官司,可是,没有爱的春天会天黑,你知道吗……”
1
拿到判决结果的那刻,我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经历了这场六个月的官司,虽然我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十万元,可是我还能快乐吗?没有了母亲,姐姐也远离我而去,偌大的一个家,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忽然想,我到底是赢了还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有敲门声,是姐夫余左平,想都不用想,他是来拿东西的。细风中,他冷若冰霜:“邹小顺,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转身把电动车的钥匙给他,我嚷:“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我不想再欠你什么。”余左平却说:“邹小顺,有些东西你一辈子都还不清,保重。”然后在我愤怒的眼光中扬长而去。
我从小就恨他。什么东西他都跟我抢,10岁,他跟我抢座位,12岁,他跟我抢班长的位置,20岁,他又跟我抢姐姐,而如今他甚至还想霸占那属于我的十万元。
对于他和姐姐的婚事,我是家里反应最激烈的。这个卑鄙又没读过多少书的小男人,有什么资格说能给姐姐一生的幸福。我哭过,闹过甚至自杀过。但姐姐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他而去。
每次姐姐回来,试图和我说话,我总是把冷漠地脸转过身去或者在她的叹息中慌不择路地逃走,其实我是盼望她能追来,但她没有,我的泪忍不住再次夺眶而出:“姐姐,你终究是选择了不要我。”
那个黑色的春天,我把姐姐和姐夫都告上了法庭。
2
事情的缘由很简单。姐姐结婚后想去承包一个茶馆,但缺少资金。母亲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抵押了,还差十万。母亲只好来找我,她拉着我的手说:“顺子,我知道你这些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这样吧,你就当是妈向你借的。你姐也辛苦,多替她担当一点。”
其实,余左平之前是来找过我的,我没理他,但我不能不理母亲,最后一咬牙,借了十万。后来,姐姐也送了张借条过来。
再后来,我就恋爱了,那是我的第一次恋爱,我爱得如痴如醉。男友是个货车司机,其实我倒不挑剔他是做什么的,只要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母亲却对我们的相恋持反对意见,她苦口婆心:“顺子,你知道对方的底细吗,就这样把什么都给他了。将来你会后悔不及的。”
也许是恋爱中的女子都是白痴,我表面上答应母亲和他尽量减少往来,但实质是,我把东西搬过去和他同居了。
他说,想回家去看看母亲,我二话不说给了他五百,他说他这个月跑的业务少,还亏了,我又给了他一千,让他去还别人的账。直到三个月后,我才知道。
他在赌。
在大家的反对声中,我们的爱已经是风雨飘摇了,何况他还在赌,我不禁想,这样的爱情还有未来么?
我没脸告诉别人,那段时间,我惟有终日以泪洗面,他一再向我保证,他会戒赌,他甚至跪下请求我的宽恕。他还说:“顺子,我不开车了,我想去开个服装店,天天有事做了,又有你监督,我就没时间赌了。”一去打听,至少要十万。当时我已没做生意了,手头根本拿不出那么多资金。男友说:“你姐姐不是还欠你的钱么?”
想到他能改邪归正,我心软了。
我去找姐,姐姐说:“这钱不能给他,他是什么人?一个小混混,这样的男人能信么?”我没说话。余左平又说:“是啊,听你姐姐的没错,顺子,你太单纯了,连好人与坏人也分不清。”我咬牙说:“这是我的选择,我承担一切后果。”
但说破了嘴,姐姐都不肯给,最后我说:“你要真不给,那我们就只好法庭上见了。”阳光下,母亲哭得肝肠寸断。
余左平说:“顺子,为了一个不值得信任的男人,你要告你姐和我都告上法庭,值吗?”
我说值,为了我那心爱的男人。
3
但男友还是没能等到官司宣判,在我母亲住院的前一天,就悄悄地走了。从此,音讯全无。母亲说,她不怪我。但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我把母亲气出病来的。
23岁那年春天,母亲走了,我成了大家口诛舌伐的对象。
我忽然想读书了。经过一年的准备,我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读书的那几年,我没回过家,我也没脸回去。
只是偶尔在梦里想起母亲,她拿着我的手,一脸泪水:“孩子,我死不瞑目啊,你一定要回去看看,跟姐姐认错。你和你姐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叫我如何取舍?”
忽然想起小时候,我总牵着和姐姐的手一起走,或者干脆骑在姐姐的背上,姐姐说我就是她的活宝贝,这辈子,她都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受任何伤害。
我说真的吗?姐姐就跟我拉钩。在碧蓝的天空下,我的笑声如驼铃般响亮。
想得越多,思家的情节也就越重。研究生毕业后,我顺利了去美国留学的指标,一切手续都已经办好,但就出发的前一周,我突然回了家。
先去看母亲,才到山头上,我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余左平,我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声音。
他跪在母亲的坟墓前,手里头拿着一张相片。
“妈,我又来看了,我知道你想顺子了,她一切都好。我去过她学校了,问了她的老师,她要去美国留学了,我打心里为她高兴。但我没脸见她,我又悄悄回来了。”
“妈,当年是我不好,我没处理和她的关系,要不然她就不会告我们,您也不会气出病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能原谅自己。”
余左平忽然把头扬了起来,像是和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顺子,你知道吗?其实你姐姐一直最爱的是你,有些时候连我都妒忌。你交了那个男朋友后,你姐就去打听,当得知对方是个赌徒,你姐便去和他谈判,结果被毒打了一顿。所以当知道他要借钱时,你姐宁肯被你冤枉也不愿意看你再深陷泥潭…… 顺子,你可知道你姐的苦么?其实,那笔钱,你姐早已以你的名字存下了……这三年来,你姐姐想你都快想疯了,她天天都在村口等着,日盼夜盼着你能回来。”
余左平说不下去了,我忽然疯狂地朝前跑着,泪撒了一地。余左平说得对,有些东西,我是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
村口,一个瘦弱的身影朝公路上张望着。那是我姐么?
我哭着跑到她的身前,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大叫:“顺子,真的是你么?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我抱住姐的胳膊使劲哭,我说:“是的,姐,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
姐突然把我推开:“你不是要去美国留学的么?”我说:“我不去了,就算去了,没了爱,美国的春天都是黑的。”
姐拼命点头,细细的春风里,我感觉到浑身暖暖的。我搀扶着姐姐往回走。我又看了山头一眼,我在心里说:“妈,你安息吧。我不会再离开姐姐了,这辈子,我都与她相拥相依!”
阿爸的小木船
周国华
水生回到家时,阿爸不在屋,院子里的小木船也不见了。水生急忙去找三婶妈,三婶妈一听也慌了,去问村里人。
牛根告诉他们,他下午帮水生爸把小木船抬到河里。水生爸说,他想去散散心。
荷花浜、网船浜……水生和三婶妈沿着河边浜底找了个遍,就是不见阿爸踪影。河面刮来一股冷风,水生打了一个寒颤,脊背里冒出一股后怕。
去年夏天,水生把阿爸从乡下接到了城里。后来发现阿爸一天天瘦了,便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也许,阿爸从他焦急的脸上察觉到了什么,天天嚷嚷着要回弯篓浜。实在拗不过,水生只好依了他。
“阿爸,你去哪儿了?”
水生始终闹不明白,阿爸每年都会用桐油把船抹得油光发亮,却一直把船锁在院子里。记忆中,每年春节过后不久,小木船里里外外都会湿一回,问阿爸,他都说是船儿不沾水会开裂。
在一起长大的小孩中,水生是最早下水的。头一回,阿爸把他丢下水,没出几年,水生就成了弯篓浜里的“水鬼大王”。
可不管游到哪里,水生都好象感觉阿爸在远远看着他,一回身,除了岸上青青的庄稼外,啥都没有。
水生是有点恨阿爸的。
很小时他就偷偷学会了划船,有回趁阿爸不在,他和小伙伴把家里的小木船拖下水,被阿爸瞧见后,结结实实挨了一通揍。从那以后,水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别人划船闹腾。
“二阿哥,你在哪啊,水生回来啦!”三婶妈越来越着急了,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
河面静悄悄的,不见船的踪影,也不见阿爸的影子。
突然,艳阳高照的天空乌云密布。竹林、树木纷纷弯腰发出“哗哗”尖响。
风!一场可怕的大风毫无预兆地袭来!
“啊,对了,老和尚过江!快去那边!”三婶妈惊叫起来。
二十、廿一,老和尚过江。对,今天应该是二月二十!尽管气候变暖,可这时节刮大风的规律还是准得出奇!水生大惊。
来不及多问,水生紧紧跟在三婶妈的后面。跑了五六里地,两人在古运河边停住。
“船,小木船”三婶妈惊呼。
水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条小木船在巨浪中时隐时现!湖面一改往日妩媚的面容,张开巨口吞吐着小船。他的阿爸,正挥舞着一支木桨奋力劈打水面。
阵阵“小翠、小翠”的呼喊声远远传来,水生知道,那是姆妈的名字。很奇怪,这个声音那么熟悉,冥冥中仿佛时常出现在自己生命里,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过。水生的泪水不由自主掉下来。
“二阿哥,都三十年了,你还没忘记这个日子啊。三婶妈实在跑不动了,示意水生也坐下来喘口气。
“水生,你阿爸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我还是将实情告诉你吧。”
水生心头一怔:“三婶妈,啥事?”
“其实你不是你阿爸姆妈亲生的。”
水生急道:三婶,您急糊涂了吧?
望着河面,三婶停停顿顿地讲了起来。
“三十年前的今天,你阿爸和姆妈去县医院看病。回来的路上,你姆妈捡到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就脱下棉袄将他包了起来,还决定领养他。这个孩子就是你。没想到,回来时遇到了大风大浪,船翻了,你阿爸为了你,顾不上你姆妈。结果,她被恶浪卷走了。唉,也是阴历二月二十,也是这条船……”
“可三婶妈,我阿爸为啥说姆妈是生病去世的呢?”
“傻孩子,你为啥还不明白呢,他是怕你心里愧疚啊。”三婶妈用手背不停地抹着眼泪。
水生眼一黑,扑通一声跪下去,含泪注视着阿爸的方向。
天地间混沌一片,小木船随着翻腾的巨浪起伏。阿爸的怒吼声盖过了狂啸的风声,声声刺入水生的心里。
“老天,我不服!你抢走了这个世界上最心善的人!你欺软怕硬——”
“姆妈!我的姆妈!”水生呜呜哭泣。
“水生我是个好囝,不是祸星,不是!你夺不走他,夺不走!有啥冲老子来,来吧!你敢吗……”
水生捂住双眼,任喷涌的泪水顺着指缝汩汩流出。
当水生再次抬头时,河面不见了阿爸和小木船的影子。水生撕心裂肺地狂喊:“阿爸——”
突然,阿爸熟悉的责怪声从不远处冒了出来:“阿爸只是出来动动筋骨,你嚎个啥呀!
水生低头望去,暮色中,阿爸划着小木船已飞快地向弯篓浜方向驶去,转眼成了一个黑点”。
爱的进行曲没有休止符
王举芳
下课铃声“叮铃铃”一响,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学校门口快速走向二楼二年级2班的教室,背起一个男孩飞快奔向厕所。每节课都是如此,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回家。
她是他的妈妈,他是她十岁的儿子。
十多年前,婚后不久的她怀孕了,她和爱人是那么欢喜。去做产检,医生告诉她说怀的是双胞胎,夫妻俩高兴极了。还未到预产期,两个孩子就“争着”来到了世上。是一对龙凤胎,他是哥哥,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他出生时仅有二斤八两,由于窒息,脑部缺氧且小脑有积水,医生说可能会有后遗症。她默默地祈祷上苍,让她的儿子健康成长。但上天并没有给她眷顾,儿子四个月大时就被诊断为脑瘫儿。
为了更好地照顾儿子,与爱人商量后,她辞职在家一心照顾孩子。八个月大了,女儿已经会自己坐起来,而儿子,坐着就倒;一岁多了,女儿已经会自己走路了,儿子基本不会走路;女儿已牙牙学语,儿子一直沉默着,不肯吐露半声。她望着儿子,多希望听儿子叫一声“妈妈”呀,哪怕只有一声,就可以安慰她悲凉的心。这一次,上苍没有负她,儿子三岁时,终于会说话了,那一刻,她像吃了蜜糖般,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香甜的。
幸运的是儿子的智力正常,只是肢体不协调,坐不住也走不了路。她多方打听,人说有一家儿童医院可以为儿子做康复训练。从此,每天天不亮,她就带着儿子赶公交车去儿童医院做康复训练,推拿,针灸,按摩,一做就是一整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她都坚持带孩子去做康复训练,她坚信总有一天,儿子会好起来。
儿子五岁那年接受了手术治疗,加上多年的康复训练,七岁半时,终于能够一个人坐稳了。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儿子,她喜极而泣。
儿子能坐了,她想送儿子去上学。家人担心儿子适应不了学校的生活,因为他没有上过一天学前班。她说不怕这个,我陪他去上课。
初进集体生活,儿子显得特别紧张,胆小,每隔十分钟就要上一次厕所,她陪在教室里,和儿子一起上课,以便随时背他去厕所。
花开花落,日升月明,儿子渐渐习惯了课堂生活,不再那么频繁的去厕所了,她就不再在教室里呆着了,但每个课间,她都要从校门口返回教室,帮儿子上厕所,然后再回到学校门口等着。人少的时候,她会双手扶着儿子练习走,人多的时候,她就背着儿子。
上午第二节课后是大课间,帮儿子上完厕所,她会陪着儿子站在走廊看楼下操场学生们做操。随着广播体操的音乐声,儿子会跟着一起做,她站在儿子身后,随时保护儿子。
有人问她:每天为儿子这么操劳,累吗?她说没觉得累,看着儿子每天一点点进步,欢喜就装满了心怀。
融入集体生活的儿子性格变得开朗了,笑容也多了,会在她背他的时候说:“妈妈,尽量扶着我走,我越来越重,不想让妈妈受更多的累。”她笑了,笑得那样芬芳甘美。
她说她现在是儿子的拐杖,但她相信儿子一定会好起来,她会一直陪着儿子走下去,直到他能够自立。
爱的进行曲没有休止符,它把挫折和劫难化成无声的歌,引领我们昂首,阔步,走向生命的新绿。
爱的味道
周礼
我的邻居是一位退休老干部,姓李,曾做过某局的局长,熟识后,我叫她李阿姨。李阿姨的家庭殷实,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加拿大工作,女儿在北京一知名医院上班。本来儿女都想把她接到自己身边生活,可李阿姨无法舍弃故土,死活不愿去,儿女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一年回来看她一次。
没事时李阿姨常来我们家串门,说说话,顺便给我们拿些她做的萝卜干。
每年一入秋,李阿姨就忙活起来了,她先是去菜市买回一大堆鲜嫩的白萝卜,在家中一个一个地清洗干净,然后切成一小条一小条的。切好的萝卜条必须在阳光下晾晒两三天,而小区里没有空地,也不准随便乱晒东西。于是李阿姨只好气喘吁吁地爬上楼顶,在上面铺一层塑料纸,将萝卜干倒在上面晾晒,等到下午太阳下山后又收回家中。就这样李阿姨不厌其烦地跑上跑下,直至萝卜干成卷曲状方才罢休。由于李阿姨患有颈腰椎病,上楼下楼都十分不便,我们住在三楼,而楼顶相当于九楼,每次看她艰难地攀爬楼梯,我总是感到十分不解,以她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差钱,想吃萝卜干可以直接去超市里买现成的,完全用不着如此辛苦地自己腌制。
有一次李阿姨来我们家玩,我终于忍不住问她,您的儿女都很有出息,您又有不菲的退休金,干吗要这样麻烦自己腌制萝卜干呢?况且你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啊。李阿姨听后笑着:“你不知道,我儿子和女儿从小就爱吃我做的萝卜干,市场上卖的他们吃不惯,每年他们回家来看我,都要打一包带走。只要孩子们吃着喜欢、高兴,我这一点儿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说这话时,李阿姨一脸的幸福和自豪。听了李阿姨的回答,我的心里不禁一颤,由此想起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每年也要做一大坛萝卜干。小时候,因为家境贫寒,买不起蔬菜,更买不起炒菜用的油,于是母亲做的萝卜干便成了我们一日三餐的下饭菜。中学时,我在学校住宿,生活条件很差,每月放假回家,返校时,母亲总要用让我带上一罐萝卜干炒肉,肚里没有油水时,就拿出来解解馋。工作后,我离开了家乡,但仍然喜欢吃母亲做的萝卜干,每次母亲进城,我都要让她给我带一些。母亲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她的脸上也洋溢着像李阿姨那样的幸福与自豪。
以前我喜欢吃母亲做的萝卜干,仅仅是因为萝卜干的味道鲜美,而现在我喜欢吃母亲做的萝卜干,却是因为母亲在洗菜、切菜、晾晒、腌盐、揉搓、搅拌、装坛时都倾注了她浓浓的爱。其实,我和李阿姨的儿女一样都不是喜欢萝卜干的味道,而是喜欢母爱的味道。
背楼的父亲
侯拥华
装修新房,联系好了建材。但货物送到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头顶。拉货的师傅在楼下向我招手,我怒气冲冲往楼下赶。我冲他发火,他陪着笑脸解释,风大,货不好拉,走得慢。
我余怒未消,吵着说下午还有事要出去,这么晚,让我下午怎么做别的事情。
他并不生气,一面带笑给我配货单让我验货,一面应承,马上找人背楼。
他开始打电话,一个个电话打出去,很快,我发现他刚才还堆笑的脸,渐渐转为不悦和失落。
“什么?忙……来不了?”“……你也有活儿,在做?……那,那,算了……”
电话打完了,他垂头丧气。
我失望极了,摆手让他离去。他忽然精神振作起来:“别怕,我背!”
你行吗?我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他脸色白净,头发乌黑利落,一米八的身高,着一身整洁的笔挺西装,不像是能做粗活的人呀。
可是无奈,对照着验货单我一样一样查验货物,又商量好背楼的价钱。满满一车的货物,堆得像座小山,他一脸喜悦,在我狐疑的目光中,他搬卸货物,开始背楼。在他离开的间隙,我偷偷尝试一下他所背货物的分量,放在肩头,走上两步,然后疵牙咧嘴地放下,再轻轻揉揉肩膀。
在我看来,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专业的背楼工人。果然,来回背了几趟货物后,他站在楼道里背靠着墙大口喘气,胸脯一起一落的像个大风箱,额头的汗淋淋漓漓淌下来,在弯腰的瞬间,将楼道的地面滴滴答答打湿一片。
四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他跑上跑下,很快湿透衣衫,连头都冒着热气,极像一个揭开盖子的大蒸锅。
不久,他上来喘气休息,不好意思起来,说等背完还要一些时间,你先回去吃饭吧,我搬完了给你打电话。
看他真诚的样子,我就下楼走了。
小区外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小饭馆,我走进去,坐下来要了啤酒小菜慢慢吃起来,大约一个时辰才离去。回去时走到楼梯口又遇见了他。此时,他早已累得不像样子,一米八的身子驼成了矮子,满脸汗渍,横七竖八地画在脸上,上起楼来东摇西晃,像散了架的推货车。我伸手帮他,他摆手让我上楼等。
我看着他有些心痛,为了背楼他已经干了一个多时辰,至今还饿着肚子。在他上楼将货物背进屋子里的时候,我劝他休息一下。他依旧斜靠墙大口喘气,随手拉下脖子上的已经黑了的白毛巾,轻轻抹去脸上的热汗。
我和他搭讪。师傅,生意好吗?他说,还可以。我说你拉货还背楼?他说,是,现在谁家拉货不背楼,也算是顺道的生意,一并做了。我说,师傅,你今年四十几了?他忽然一惊,说,哪呀,五十多了。我说,不像,真不像。他笑了,说别不信,我孩子都上大学了。他忽然开始感慨起来,要不是为了孩子,谁会做这苦力活?他和妻子原来在市里一家机械厂工作,坐了三十多年的办公室,没想到要退了却下岗了。这不,孩子上大学不干行吗?
那天,他干干停停,直到下午两点方才干完。走时我多给他十元,他坚决不收。他下楼,我送他,眼眶湿漉漉的。
他走后,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去,忽然发现他遗落在窗台上的手机,跑下来叫他,他已经望不见了。我开始用他的手机和他的亲人联系,拨出去,才知道电话停机了。
莫非,中午他打电话的那一幕,只是一场表演给我看的戏?
果然,在通话记录中,我看到,他最近一次通话时间定格在20:32。
我笑笑,又摇头,满腹酸涩。我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我上学时候,父亲,和他,一样的拼命。
不是一般的悔
周灵峰
他的老家位于大别山深处,那里山势嵯峨碧翠无垠。但就在这如诗如画的地方,他的童年却留下了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那时他五岁,正读小学。为了凑足学费,母亲在板栗园里忙活了整整一个夏季。那天早晨,邻村的表舅托人带来口信说他们村来了位外乡人在收购板栗,比平时那些山外老板多出一毛钱一斤。母亲为了多卖些钱,连早饭也顾不得做,胡乱塞给他一把红薯干便扛着竹竿上板栗园了。临近中午,他实在太饿了,便去找母亲。谁知他的噩梦从那一刻彻底开启了。那天早晨母亲留给他的那把红薯干,成了母亲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
当他发现横躺在石坡上的母亲身下满是凝固了的鲜血时,他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而这时母亲已经不能再给他任何安慰。
没多久父亲给他找了位后妈。后妈过门时带来一个女孩,比他大一岁。父亲让他喊她姐。但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姐,尽管他不得不人前人后违心地喊她姐姐。后妈总让姐带他去玩,领着他,护着他。但他总是很不情愿地跟着姐姐,并且时刻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他幼小的心灵,他一直认为是后妈和这个姐姐横空出世打破了他原本就残缺的爱。
那天,邻村放电影,姐姐带他去了,这种场合他是乐意去的。刚进村,本村的一位大嫂在屋角向他们招手,姐姐视而不见牵着他的手继续朝村里走去,但大嫂的一个动作却让他再也迈不开腿,大嫂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棒棒糖。他重重地甩开姐姐的手,疾步奔向大嫂。大嫂笑着把糖给了他,然后又朝她招手,她冷冷地盯着大嫂,接着慢慢地走过来拉起他要走。大嫂笑着问他:“好吃吗?”他乐呵呵地说:“好吃。”大嫂说:“我那边车上还有好多呢,让你姐和我一起再去拿好吗?”他拼命地点头。在他的一再催促下姐姐终于和大嫂一起走向了停在村口的一辆小面包车,但姐姐上车后不久,车子便开动了,姐姐再也没下来。大嫂塞给他一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说:“拿去吃吧,你姐姐回家了。”见他吃的开心,大嫂又叮嘱:“回家别和你爸妈说在这遇到我,也别说我给你糖吃,如果说了你爸肯定要打你。”他深信不疑地点头。的确,父亲只要知道他吃了别人给他的东西,一定会狠狠暴打他一顿。
那天看完电影回家,他没见到姐姐。后妈慌张地去邻村寻找了好几次,就差没把地皮掀开。父亲冷着脸盘问他多次,他盯着父亲阴沉的脸,心里一个劲地在颤抖,他知道,只要他一开口道出实情肯定在劫难逃。后妈见他可怜,忙一拉父亲:“可能是她自己走丢了,不怨他,他还小,什么都不懂。”
几个月的惨淡之后,后妈自知姐姐不再回来,便把姐姐的衣服全部给他穿。后妈后来一直没再要小孩,后妈把对姐姐的爱全部倾注在他身上了。但他一直不喜欢后妈。初中毕业那一年,他一声不肯地只身来到南方打工。对于家乡,对于童年,对于后妈和父亲,他一直觉得都是黯然无光可有可无。
那天下班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刚出地铁口便见有人卖伞,他立即买了一把。谁知,第二天下班,还是在这个地铁口,一位中年妇女把他拦住了。妇女微笑着说:“昨天你买了我一把伞,当时我拿错了,给你的那把是坏的,我给你再换一把。”他起初一愣,旋即在心里暗暗好笑: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心人。他伸手一挡妇女递过来的雨伞:“不必了,一把伞算不了什么。”而就在此时,妇女手中的雨伞“呯地”一声滑落在地,妇女一把拉住他的左手,同时伸出自己的右手,这一下他彻底惊呆了,原来妇女的手腕上也带着一个和他手上完全一致的手镯。他的这个手镯是后妈过来时带来的,当时给了姐姐一个,同时也给了他一个。他再盯着妇女端详了许久,妇女嘴角的那颗黑痣和眉宇间流露出的神态是那样熟悉和遥远。最后他试探着说:“姐姐?”
而这时妇女早已泣不成声。
后来他才知道,当年姐姐被大嫂卖给了人贩子,这十多年姐姐一直在西部一个穷山沟里和一个瘸腿男人过。男人比她大十来岁,她是男人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做老婆的。前些年男人过过世了,她一个人实在无力养活一大家子,于是,在一天清晨随人来到南方。初到南方的那些年她什么都不会,先后干过勤杂工,收垃圾什么的。
聆听完姐姐的伤心事他欲哭无泪,童年的一把棒棒糖让姐姐付出了十几年的悲惨际遇。这份伤疼他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面对姐姐,他不由膝下一软,泣不成声地道:“姐姐!”
这一次这一声喊是发自内心的。他原本以为自母亲走后他的心不会再疼,但此一刻他森严壁垒填满积怨的心却在十年的忏悔和遗憾中崩溃无存。
我能记忆起童年的往事只有姐姐一路相伴。对于为什么没有父母亲在身边我一直未曾关注,因为在我眼里,姐姐能给我一切。真正让我伤心的是一次和同伴吵架,对方骂他时说:“不要脸,你爸妈不要你们都走了。”
那天我是哭着回家的,姐姐哄我到深夜才告诉我:“爸妈出远门了等我长大了他们就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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