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褪色的证据
沈岳明
隔老远,阿里就看到父亲进了院子。阿里知道父亲下班了,于是赶紧给父亲开门,并将一杯水端到了父亲面前:“爸爸,您辛苦了,喝杯水吧!”
父亲冷冷地看了阿里一眼,说:“谁让你给我端水了?作业做完了吗?”
阿里说:“早做完了。”父亲一把接过阿里的水杯,猛地将水倒进了洗手间,然后重新倒了一杯,边喝边问:“那么,你就不会给妈妈分担些家务?”
阿里回答:“家务全做完了,饭也做好了!”
“嗯!”父亲似乎比较满意,但依然板着脸,“将你的试卷拿来我看看!”阿里赶紧拿来试卷,双手递给父亲。试卷上是满分。看来,父亲实在挑不出儿子的毛病了!
突然,父亲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那你就做20个俯卧撑吧!”阿里说:“爸爸,我今天已经做了20个!”父亲说:“那就再做20个!”
阿里哀求道:“爸爸,您就让我陪您坐坐好吗?您每天这么忙,好长时间不回家,我想跟您说说话!”父亲说:“你还是先去做20个俯卧撑吧!”
阿里终于哭着跑开了,他不是害怕做俯卧撑,他是受不了父亲对他的态度。阿里哭着对母亲说:“妈妈,我肯定不是爸爸的儿子,对吗?”阿里的母亲心疼地摸着阿里的头,说:“儿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阿里哭得更凶了,说:“我觉得爸爸根本就不爱我!”
母亲说:“孩子,爸爸一直都是爱你的,只是现在你还小,体会不到爸爸的爱,等你长大些就知道了!还有,以后不准这样说你爸爸!”阿里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他都12岁了,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也要替父亲说话。之后,他确实没再说过“爸爸不爱他”这样的话,但他却将这句话装进了心里。
从此,阿里再也不给爸爸开门、端水,更不跟爸爸讲话了。他甚至连看都不想看爸爸一眼,反正他在家的日子也不多,就是偶尔回家,他也要刻意躲着父亲。他觉得,如果爸爸永远不回家,他也不会想他的!
可是,令他奇怪的是,父亲竟然也不理他。只要父亲看不到他,他就不会问他有没有做作业,问他要试卷,更不会要求他做家务,或者做俯卧撑!他对父亲慢慢地从恨,变成了漠视!
转眼,阿里18岁了。一天,父亲突然兴致勃勃地对他说:“阿里,今天我想带你去游乐场,或者动物园好吗?”阿里奇怪地看着父亲,说:“您没有搞错吧?我都18岁了!已经不需要家长领着去游乐场和动物园了!”
父亲说:“孩子,可是,我答应过你的,一定要带你去的!”阿里吼道:“太晚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对不起,我现在没兴趣,也没时间,马上要高考了,请您不要影响我的学习。”
父亲不甘心地说:“对不起,孩子,对于你来说,这确实是有点晚,但是,我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你母亲知道,我一直很在乎对你的承诺……”
因为过于激动,阿里快要哭出声来了:“求您不要再说了,让您的承诺随风去吧,因为您根本就不爱我,我也不想再跟您这个骗子讨论这个问题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母亲,深情地看了一眼阿里的父亲,然后转过头来对阿里说:“孩子,你爸爸一直都是爱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阿里说:“妈妈,您怎么也来替他说话?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爸爸,他是个骗子!”
母亲说:“我没有替他说话,也用不着我替他说话,因为这些证据可以证明,他是爱你的!”阿里怔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东西,还能为爱证明!
这时,母亲慢慢地将一包东西打开了。那是一包信。
母亲一封封地念着:阿里,我的儿子,今天我又要去执行任务了,我知道,这次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你和你的母亲了。万一我出事了,我只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活着……
阿里:我的儿子,今天这次任务比任何一次都可怕,我有预感,这很可能就是我与你和你母亲永别的日子。我只希望,在我走后,你们能够好好地活着。我曾经听说,一个人消失了,对这个人的恨也就会慢慢消失;而爱一个人,在失去他的时候,对这个人的爱并不会消失,反而会痛苦万分。所以,儿子,我宁愿你对我的情感是恨,而不是爱。
母亲继续一封封地念着,可是阿里再也听不下去了。虽然那些信已经褪色,但他却看到了一颗鲜艳的父爱之心!
原来,父亲是一名专门对付恐怖组织的特警。在与恐怖分子的较量中,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所以这些信也就没有交给阿里。他跟妻子商量,在他退役之前,不告诉儿子他的真实身份。他之所以对儿子如此冷漠,是希望万一他在执行任务时回不来,儿子才不会太悲伤!今天,父亲退役了,也就是说,他可以自由地向阿里表达他的父爱了!
阿里哭着说:“妈妈,您不要再念了。”说完,紧紧地抱住了父亲,说:“爸爸,今天您带我去动物园吧!”
不要戳破别人的童话
李良旭
回到家,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母亲说道,刚才在楼下碰到邻居王嫂,王嫂见到我,兴奋地告诉我说,她女儿这次在班上考了43名,老师不仅表扬了她,还表扬我,说我辅导女儿辛苦啦!我听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啊,我女儿越来越有进步了,她真聪明,将来我还要享女儿的福呢!王嫂越说越激动,眼角还流出了泪水。
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她女儿是个愚型儿,12岁了,才上小学2年级,考了全班倒数第2名,就把她高兴成那样子,还说将来要享她女儿的福,这怎么可能?她女儿不拖垮她一辈子才怪呢。我边说边嬉笑着,脸上满是轻蔑和揶揄的神色。
母亲听了,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说道,“不要戳破别人的童话!”
我听了,一愣,问道,什么不要戳破别人的童话?
母亲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美丽的童话,正是有了这一个个美丽的童话,才有了我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气。在王嫂的心里,女儿虽然是个愚型儿,但是女儿一点一滴的变化,都是最美丽的童话,这个美丽的童话,支撑起她整个人生。听了她那美丽的童话,我们只能深怀感动,并充满敬畏。
母亲的一席话,让我收敛了笑容,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怎么?我们心里都有一个美丽的童话?
母亲接着说道,其实,我心里也有一个美丽的童话,一直没有说出来,每每想到那个美丽的童话,我心里就溢满了幸福和甜蜜。
我听了一愣,望着满头银丝的母亲,心里充满了困惑,母亲这么大岁数了,心里面怎么也有一个美丽的童话?
母亲望着我,眼睛里露出慈祥的目光,只听到她喃喃地说道“孩子,你都32岁了,可还没有成家,我都盼望着能早点抱上小孙子啊!那一幕情景在我心里描摹了一遍又一遍,每想一次,我心里就多了一份幸福和快乐。我抱着小孙子,给他讲《卖火柴的小女孩》、《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安徒生童话故事》……小孙子依偎着我,静静地听着,小脸蛋上露出甜甜的笑容。那一幕情景,该是多么温馨和甜蜜啊!”母亲说着,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我听了,心里一阵愧疚,望着母亲愈加苍老的容颜,我都想对母亲说,我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您到哪抱小孙子?但是,这句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我怕一说出口,就戳破了母亲那美丽的童话。就让这美丽的童话,在母亲心里绽放出玫瑰般的色彩吧,晶莹剔透,冰清玉洁。
母亲忽然问道,孩子,你心里也有一个美丽的童话吗?
我听了,心里溢满了一丝柔软,目光中闪现出一缕憧憬的神色。我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您所说的那个美丽的童话。我常常在梦里都想着这件事,那就是我到贫困的边远山区去,去当了一名小学老师,给孩子教书。孩子学到了许多的知识和文化,他们常常簇拥着我,孩子们的眸子里闪烁着无限渴望和憧憬的神色。在那里,我还结识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就像是美丽的山茶花,散发出醉人的芬芳。当晨光微曦,我们开始迎接着一个个小学生到来;当夕阳西下,我们又送走一个个孩子。我们身上沐浴着金色的阳光,那阳光,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像披上了一双金色的羽毛,熠熠生辉……”
母亲听了,高兴地说道,孩子,那就是你心中美丽的童话,那个美丽的童话,也支撑着你的人生,从而使你的人生有了一种别样的灿烂和美好。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明媚。原来,在我内心里,也一直有一个美丽的童话,这个美丽的童话如影随形,给了我一种信心和力量。
母亲说得真好,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美丽的童话,尽管有的童话显得很卑微、很渺小,但它是开在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花蕊。不要戳破别人的童话,这也是一种文明和尊严,就让那些美丽的童话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尽情地婆娑、摇曳,从而使我们的人生多了一份妖娆和明媚。
沉默的梧桐树
王举芳
他站在那棵梧桐树下,温煦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头上、身上,暖暖的,像父亲的抚摸。想到父亲,他的心一阵阵的疼。他靠在梧桐树上,无声地抽噎起来。带着凉意的风拂过,树叶有时疏,有时密,阳光随着树叶摇曳,有时有,有时无,像父亲的手,有时近,有时远。
这棵梧桐树是父亲生前栽下的。母亲走过来对他说,孩子,别难过,你爹没走,他变成了这棵树,还替我们娘俩遮风挡雨哩。母亲说着,手扶着梧桐树,泪水顺着双腮滑落。
是啊,父亲还在,只是化身成了梧桐树,换了另一种方式存在。
父亲是个聋哑人,天生的。快四十岁的时候才娶了体弱多病的母亲。上天眷顾,出生健康的他让清贫的家多了幸福和快乐。那年上幼儿园,父亲去送他,小朋友都嘲笑他,说他是哑巴的儿子,都不跟他玩,那一刻,他小小的心房第一次有了刺痛的感觉。以后,他再也不让父亲送他上幼儿园。
他上小学的那一年春天,父亲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一棵梧桐树苗,栽在院子外,指指他,又指指树苗,母亲对他说,你爸爸是想你像小树一样健壮成长。父亲很爱护小树,经常抚摸小树,用眼神和小树说话。而他,躲得父亲远远的,才不让他抚摸自己。
初中毕业后他没考上高中,便一个人去城里打工了。漂泊,流浪,偶尔会给母亲打个电话。母亲说,儿啊,你回来看看吧,梧桐树长高了,长粗了,树梢超过屋檐了呢。他“嗯”一声,依旧不回家。
八年后的冬天,母亲打电话说父亲病重,怕是熬不了几天了。他的心一颤:我居然是个有父亲的人啊。这么多年,父亲在他的世界里仿佛不存在一样。处理完手头的事急忙往家赶,赶到家,屋里已不见父亲的身影,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憔悴的母亲。母亲望着他,没有说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泪溢满了眼眶。一刹那,他竟有塌天之恍然。他禁不住靠在母亲身上放声大哭。
母亲说,人死都死了,哭不回来了。你长大了,以后你要好好做人,知道吗?他点点头。母亲又说,要是你爸不帮你还债,累死累活的干活,不会走得那么快。他一惊。母亲擦擦眼泪继续说,你眼里没有你爸,你爸时刻心里都装着你,他把你看成他的命一样。你在外面打工,他一直悄悄跟着你,你到哪座城,他就去哪座城。你染上了赌博,欠了赌债还不上,看着那些人打你,你爸心疼啊。他偷偷去找那些人,说他替你还债,要求他们不要告诉你,也别再难为你。他白天当装卸工,夜里帮人守仓库,没白没黑的干,这都是为了啥啊,儿啊,你咋就打小看不起你爸呢?你的赌债还完了,你爸也病倒了。没钱看病,我说给你打电话,他不让,他说你在城里过得苦,不能拖累你……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流。
原来,父亲是那个一直替他撑着天却不让他知道是他在替他撑着的人。他扑通一下跪在父亲的遗像前,捶胸顿足,爸,我这儿子真该死啊……母亲说,你知道就好,以后心里要想着你父亲,他泉下有知,不会怪你的。
梧桐树已长得很高大,隔着墙就能看见它伟岸的身姿。他说想把院墙拆掉,把梧桐树圈进院子里,母亲同意了。
梧桐树默默无语,春天时抽枝展叶;夏天时浓荫蔽日;秋天时梧叶变黄;初冬时风起,硕大的树叶随风晃动。
母亲常和他一起看梧桐树,母亲说,你爸就像这棵树,不说话,但他时时在瞧着家啊。
他点点头,是啊,父亲没有远离,父亲化身成了梧桐树,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存在。
第二次洗涤
侯拥华
她和继母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她总以为,继母就是继母,永远也不会像她的亲生母亲那样待她。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亲自帮她脱掉衣服,然后把她的小衣服浸泡在满是泡沫的水盆里,反复地搓洗,洗净后,再挂在阳光下晾晒。当她再次穿上的时候,总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芳香,那香味常常让她感到莫名的眩晕——那是幸福的眩晕,是品尝母爱后,甜美的,知足的滋味。
可是,7岁那年,母亲死了。自从母亲死后,继母来了,许多事情一下子就变得陌生起来。譬如,吃饭要自己盛,衣服要自己穿,脏衣服要自己洗,就连空闲时间也不许出去玩,还要在家帮助继母做家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继母总是拿出一副假惺惺的关爱的样子,说,学会了,长大不吃亏。可是,她从没感觉到来自继母一丝真心的关爱,与日俱增的,却是对继母的无奈与憎恶。
有时候,父亲看着她用冻得红彤彤的小手吃力地搓洗衣服,会心疼地说,她年龄还小,你替她洗了吧。这时,继母会把眼睛一瞪,生气地说:“年龄还小……不小了,今年都8岁了。我8岁那年,早学会干家务了。早学会自立,早成材。这也是对她好!”父亲听后,默不作声,摇摇头走开了,任凭继母对她百般“指教”。
在继母的“调教”下,她早早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种菜……就连学习也是出类拔萃的。常有大人见了,夸她能干,小小年纪,就能把饭菜做得喷香可口,衣服洗得干净清爽。可她从来没有打心眼里感激过她。她总以为继母这样做,是为了帮她自己减少负担。
转眼间,继母来到他们家已经6年了。她也从一个不懂事哭鼻子的小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初三那年,她从学校回家,告诉继母,要考学,学习紧张,学校要求学生统一住校。继母哼了一声,随即开始给她准备住校用的铺盖。
学习太过紧张,她常常忙得晕头转向,所以,不得不把脏衣服都带回家洗。每次回家,她都要装满一大包的脏衣服。满以为继母会体谅她,帮她洗。可她错了,她带回去的衣服,继母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给她扔到水池边了。所以,她只好一如从前,自己洗。
每次周末回去,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总是匆匆忙忙地洗脏衣服,然后去写没完没了的作业,走的时候,再带一些干净的衣服上学去。每次看到继母看着她忙碌而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就一肚子气,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终有一次,她憋在心中的不满和怒火爆发了。当继母再次将她的衣服扔到水池边的时候,她气愤地冲上去,一把拦住继母,和她大吵起来。委屈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而继母冷着脸,愤然而去。她和继母之间的关系彻底僵了,冷至冰点——之后见面,不是吵闹就是“冷战”。
那年冬天的一个周一,因为忘了带周末写的作业,她匆匆忙忙赶回家去取。
深冬的早晨,冷风呼呼地刮着。她骑着车一路狂奔,拼命地用双脚蹬,企图靠剧烈活动来抵御这逼人的严寒,可是到家后,手脚已经冻得像个木头。一下车,她连站都没站稳就摔倒了。
一爬起来,她就推开院门急切地往里冲。
刚迈两步,她忽然呆住了。站在院中,她惊讶地看到,继母静静地坐在水池边,弯下腰,正面容安详地专心洗衣服。冷风将她的脸吹得通红,还不时撩起她额前的头发。而远处,晾绳上,挂满了花花绿绿色泽艳丽的湿衣服——那全是她的,还是她周日刚洗过的。
她一脸疑惑地望着继母,而继母,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惊慌不已。
后来,她终于明白——那是继母一直隐藏着的,习惯性的“第二次洗涤”。其实,现在她洗的衣服已经很干净了,可是,继母却还情不自禁地保持着她“第二次洗涤”的习惯。
点一盏爱的心灯
王风英
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变化,总会有一个地方,点一盏爱的心灯,等你回家……
儿子刚开始上中学时,有了夜读。从那时起,每天晚上10点钟,我都会在楼下的大门口等儿子回家。儿子说:“妈,以后别再等我了,一路上灯火通明,我会安全到家的。”我没有听儿子的话,每天一如既往地等儿子回家。
一次,儿子回来后连个招呼都不打便独自上楼了,我追了上去,问儿子怎么了?儿子没好气地说:“妈,以后别再等我了好不好?这让同学们看到了多没面子!”原来儿子是在厌烦我,他怕在同学们中丢了面子。可我仍然很固执,因为若干年前,有人就是这样一直在等我回家。
那一年,我刚参加工作,由于工作需要,有时必须上夜班,而每次上夜班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又黑又长的胡同,我生性胆小害怕,母亲便每天晚上,都准时地出现在胡同口等我。一次父亲出差,母亲的脚不小心扭伤了,我便对母亲说:“妈,您晚上早点休息吧!不用再到胡同口等我了,我不会害怕的。”
结果,那天晚上下班时,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我很勇敢,我不害怕,我很勇敢,我不害怕……”一边心里开始发毛,那些鬼灯鬼脸不时在我的幻觉中变幻着……虽然我也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怪,但我还是很害怕。突然,在我的正前方——胡同的深处,有一盏灯来回游动着,“天啊!莫非我今晚真的遇见了传说中的鬼灯?!”我开始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一步一步地开始向胡同口退去,我发现,我每退一步,那个鬼灯就往前移动一步……那晚,我真的吓坏了,出了胡同口我便瘫软在地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个慈祥的声音在轻轻地呼喊着我的乳名,睁开眼,我看到了母亲,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点燃的蜡烛,我哭着扑到了母亲的怀里。原来,母亲怕我胆小,在家门口点燃了一支照明的蜡烛,因为迟迟看不到我的人影,便左顾右盼的,所以蜡烛在母亲的手里便左右摇晃着,而我却错把蜡烛当成了游动的鬼灯。
那时候,母亲就是这样爱我的,如今我也会用这种方式爱我的儿子。那一晚,楼上所有和儿子同学的母亲们,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大门口等孩子们回家。当孩子们看到母亲们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那一盏温暖的灯光,就像一条流淌的河,无论我们身在千里万里之外,还是过去十年百年之久,都会给我们以永远的爱与明亮,那是一种召唤,也是一种铭记。不管风雨起落,或是风霜漫漶,那盏灯就在那里,如最暖的星。是的,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变化,总会有一个地方有一盏爱的心灯,在等你回家……
短信
凉月满天
明玉还在念高中,就已经有了恋人。班主任找她谈话,她在心里翻白眼:干你屁事。
有一天她听人讲谁能坚持给自己发短信365天,谁就是最爱自己的那个人。她想,这么简单的事,谁不会做。然后,她就告诉了爸爸、妈妈和恋人。
那是爸爸妈妈离婚后的第一天。第二天就要过年。
他们都满口答应。
爸爸的短信起初天天来。半年后他结婚了--和当初的出轨对象,然后短信就渐渐没有了,连生活费都没有了。
恋人的短信起初天天来,后来也渐渐的也不来了,因为他交了新的女朋友,比明玉漂亮,比明玉温柔。
妈妈整天骂她不好好学习,就知道谈恋爱;从来不去学校看望她,每天阴着脸忙忙碌碌。她也每天发一条短信给明玉,有时候干脆就是敷衍了事的一段话,直接从别处复制粘贴,看上去一点都不暖和。
后来,妈妈也再婚了,跟着丈夫搬去了很远的地方。房子也卖了,只给明玉留下一点生活费。走的时候惟一一次去看她,临走狠狠地拥抱了她一下。
妈妈的短信仍旧天天来,人却再也没来过。甚至她读大学,去澳大利亚当交换生,母亲都只简单地和她通了一个电话。爸爸连电话也没有,他又有了新的小孩。
再后来,明玉打过电话去,也是继父接,说:“你妈妈正忙着,没空。”
她就不再打电话了。
短信倒是一如既往。生活费也一直打到她的账上。她想:屁。谁稀罕。
今年她大学毕业。又是一年除夕。
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除夕,物是人非。
这时短信来了,上面一行简单的数字:900517。她想:哎?这不是我生日吗?
接着,电话响起来。是继父的声音:
“明玉,你好,我是你名义上的继父,你妈妈的好朋友。有一件事我想现在告诉你:你妈妈没有再婚,而是得了癌症。为了不让你分心,跑到外地治病。后来因为怕你读大学的费用不够,就不再治疗。你读大二的那年除夕,她去世了,死前委托我记得给你寄生活费,还务必记得每天给你发一条短信。现在,你学业完成,她留给你的银行卡我会快递给你,密码刚才已经发送给你,这算是她给你的最后一条短信。”
明玉怔怔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继父”挂电话前,轻声说:“她死前,手里紧紧捏着你小时候的照片。”
异国他乡的除夕夜,明玉坐在房间,泪流满面,手里攥着手机,手机上是1826条短信--她一条都没有舍得删。
儿子的母亲
周海亮
母亲的儿子,他是一位天才。
一切都因为刘翔。刘翔的那枚金牌深深刺激了他。他开始喜欢跨栏,迷上跨栏,并且进步神速——这之前,他就多次获得过学校百米赛冠军。
整整一个暑假,每天下午,他都会来到学校苦练。他的成绩一天比一天好,很快,学校里,就再也寻不到对手。然回到家,他满身疲惫地躺倒在沙发上,却再也不想动。母亲唤他吃饭,常常需要催上好几次,甚至,有一次,母亲干脆将饭菜端上茶几,让他倚着沙发,用一种半躺的姿势将饭吃完。吃饭时他对母亲说他在学校里已经可以次次拿第一了。母亲听了,笑笑,淡淡的表情,然后,心疼地问他,累吗?他以为母亲没有听清,于是重复一遍,我是说,我在学校里已经没有对手了。母亲再笑笑,关切地盯着他汗流满面的脸,再一次问他,你累吗?
几个月以后,他被邀请参加市里的比赛。赛前一个星期,他到离家几百里以外的城市训练,烈日炎炎之下,汗流浃背。训练空隙里,他给母亲打电话。他兴奋地说他的成绩又有了提高,说他的状态非常好;说他认识了一位专业田径队的老教练,那教练对他很感兴趣,甚至可能有将他收入髦下的打算。那边的母亲听了,笑笑,淡淡的语气,然后关切地问他,累吗?他以为母亲没有听清,于是再重复一遍,我是说,我可能进专业田径队啦!母亲说好啊!仍然是淡淡的语气。稍顷,再一次问他,你累吗?
他撇撇嘴。他认为母亲并不理解跨栏和体育的意义。母亲总是看轻他的成绩,却固执地关心他累或者不累。怎么会不累呢?可是,如果真能进入到专业田径队训练并且比赛,那么他的人生,将会从此涂上浓墨淡彩的一笔吧?他再一次想起刘翔。他认为母亲目光短浅。
一年以后,他如愿以偿地参加了省里的比赛。比赛不但会现场直播,并且,那位对他感兴趣的专业教练也会到场。他知道这场比赛的重要性,他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跑出让那位教练满意的成绩;他更知道对一位跨栏运动员来说,自己其实早已过了训练的黄金年龄。他没有告诉母亲电视上会有直播——他认为母亲对跨栏和体育并不感兴趣——他更不想让母亲为他担心。
预赛。半决赛。他的状态出奇得好。
决赛。起跑线上的一双手在颤抖。枪响。他像出膛的子弹。前十米,很顺利。第一个栏,被绊了一下。第二个栏,他的脚再一次勾到了栏架。第三个栏,他调整着自己的步伐,速度提了上来。第四个栏,第五个栏……他一路狂奔,眼睛里只剩下终点。对手一个个被他甩到身后,他的世界,阳光灿烂。
他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他站上了最高领奖台。
他得到数不清的鲜花和掌声。
他终于被那个老教练选中。几天以后,他将再一次来到省城,在老教练的调教下,从事更为专业的训练。
那天在梦里,他笑出了声。
第二天黄昏,他回到家。
母亲在等他。
他冲母亲喊,我得了金牌!
母亲笑笑,点点头。我看电视直播了。淡淡的表情。
我成功啦!他继续喊,我是职业运动员啦!几天以后,我会再去省城,留在那个田径队……
母亲再笑笑。仍然淡淡的表情。坐下吧!她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说。
然后,母亲单膝跪下,轻轻撸开他的裤管。母亲关切地盯着他淤青的小腿,心疼地说,知道你比赛时碰掉了两个栏架……还痛吗?
那一刻,母亲的眼睛里,没有跑道,栏架,终点线;没有鲜花,掌声,金牌……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儿子腿上的一小片淤青……
——当所有人都在为你的成功喝采,只有母亲,才会关心你累不累,痛不痛。
父爱的姿态
程应峰
雪花飘过江南已是不易了。因为这场雪,因为这久违的景象,我的心境忽然间就变得愉快起来,随手就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开始和他唠嗑。
我握着话筒,坐在书房,坐在电脑前,感觉中好象谁家有什么喜事儿,或是那个爱耍戏的孩童,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燃放沾染着一些喜庆的炮仗。那忽远忽近清脆的声响,衬得这城市的雪夜如此安谧宁静。
我说,下雪了,父亲,家里也下雪了吗?你还好吧!
父亲的声音传来缕缕温暖,是啊,明天会很冷的,你最怕冷,要加衣啊!
我说,不冷,明天地上的雪一定很厚吧。
父亲说,应该是这样,这是难得的好事呢!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说,明年一定是好年景吧?
父亲顿了顿,过一会才听他说,是啊,雪下得很大呢!我知道,他刚才一定开门看雪落的情景去了。
这江南的冬夜,雪花在夜色里轻柔地飘着,一团一团,梦一样从窗前飘过。城市的夜晚并非一味地喧嚣着,这飘雪的时光,白昼的声浪渐渐隐没在雪花的柔和里,城市笼罩在一种祥和的氛围中。雪在窗外纷纷扬扬地飘着,隐约间我听见雪扑在地上的声音,象是来自大自然的纯粹的音乐,是可以和灵魂共舞的音响;更有如甜蜜的呢喃,情人的私语。而此刻,父亲在电话那头絮叨着,询问着,一缕缕亲情的触须伸进了我灵魂的灶膛,让我品味着感受着雪落时的温暖。
父亲是兴奋的,他言语之间杂夹着舒心的笑声,他的兴奋融合在一句美丽的农谚之中:瑞雪兆丰年。故乡田园的雪,在我的记忆中较之城市的雪更为清灵、纯净。在我的想象中,故园的雪夜在几声狗吠声中显得更为安谧。那雪的原野,银妆素裹,在黑夜里发出月色一样的光芒,究竟可以给人带来多少美丽的想象啊。
刹那间,我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我止不住要在电话中回味从前有过的情景。那时,不管白天黑夜,只要下雪,我们都会走出门去,踩着松软的雪地走出一行行脚印,然后在雪地上嘻戏,堆雪人,打雪仗,那是一份人生旅途上多么纯粹的快乐啊。成家有孩子后,就少有那份心境了。尽管如此,我最爱给儿子讲的童话故事还是跟雪有关,《白雪公主》、《雪狮子》什么的。我的潜意识中,雪本身就是一种境界。
但那时候,我的记忆中,即使是飘雪的夜晚,即使天寒地冻,父亲也难得有时间停歇下来,他在外面为生活奔波,常常是裹着风雪很晚才能回家。
我说这些的时候,父亲当然想起了往日的艰辛。但他很平静,说,一切都过去了,因为你们兄弟几个,我眼下过得挺满足。
恰在这时,我瞅见电脑网页上弹出一张动漫贺卡,飘舞的雪花,柔曼的音乐,让人一下子就置身于一种雪水融入土层的氛围之中了。那音乐和雪花溶合在一起的画面,传送的是一波连一波的亲情般的信息。
父亲老了,倏忽间就到了白发如雪的年龄,但对于自己的儿女,他的心中总是时时刻刻装着、牵挂着、拥抱着,父爱的姿态是那样轻柔,它原本就是落雪的姿态,亲情的姿态啊。
父亲的第一次
清心
圆西藏梦,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期待。今年8月,为去西藏已慢跑两年的我,在网上查了些资料,准备了一些进藏必需品,便准备择日出发了。
由于爱人工作忙,无暇照顾孩子,每次出去,孩子都只能让父亲带着。
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至今已8年。其间,许多人劝他再找个老伴。只是,每当看到我和妹妹一脸不快的样子,这件事他就再没提起。我和爱人曾多次让他搬来同住,他说已习惯了老房子里的一切,不搬了。
母亲在我怀孕3个月时因脑溢血去世。接着,父亲左眼视网膜突然脱落。在同仁医院做了修复手术后,他的视力降到了0.01。因无法正常工作,两个月后办了病退手续。父亲一直高度近视,那个相对好些的右眼,视力也只有0.08而已。
怀孕后期,一直是父亲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为了安全,他坚持要我步行上下班。晚上,他会煲各种汤给我增加营养。我生产后,父亲更是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每日,他默默地走出走进。做三餐,洗尿布,收拾家,件件处理得有条不紊。休完产假,孩子就完全由父亲带了。一直到上学,我只有晚上才将儿子接回去。
我自小是贪玩的女子,对远方一直有着无尽向往。因此,几乎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外出旅行。与每次相同,我收拾了儿子的换洗衣服及生活用品,打好包给父亲送去。
院门没关,我径直走了进去。穿过玻璃窗,我看到父亲背对着我,冲着墙上母亲的照片,正一个人喃喃自语。父亲苍老的声音,自打开的窗户凄凉地传出来。
“老伴,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啊?不瞒你说,我一个人真是很寂寞啊。女儿整日忙自己的事,连见面都少,即使来了,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外孙倒是常见面,但他年纪太小,终是不能谈心的。”父亲说到后面,语气已夹着哽咽。
他的话,锤子般一记记敲着。声音轻淡,字句却似有利刃,戳得我的心生疼。
接着父亲又说:“外孙慢慢长大了。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不如,你保佑我,让我早些跟你做伴去。”霎时,泪水如潮,在我的脸上,一滴漫过一滴。
父亲听到声响,一脸惊愕地转过头来。我打开门,飞快地扑到父亲怀中,心里的难过无与伦比。
父亲轻轻拍着我的肩,慌乱地说:“我跟你妈瞎说呢,闺女,爸没事。”
父亲九岁时,爷爷病逝,他与奶奶,一直在姑姑家寄居。在姐姐家,他做各种家务,帮姐姐带与他年岁相近的几个孩子。读书时,视力一直不好,家中却无人给他配眼镜。每次上课,他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主要依靠耳朵听。每次考试,老师将试卷抄在黑板上,他只能等老师抄完,才能要过那张唯一的试卷开始做题。而此时,其他的同学差不多已答了一半。父母结婚时,真正是白手起家。生了我和妹妹后,生活过得更加拮据。日子虽穷,在爸妈的精心营造下,家里一直洋溢着欢声笑语。父亲的手很巧。他常给我和妹妹做大风车,风筝之类的玩具。不忙时,他会带我们去花香鸟语中沉醉。在父亲心里,孩子的事就是最大的事。一切都围绕着我和妹妹的需要而行。为了我们的前程,他和母亲,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我抬起头问:“爸,喜欢旅游吗?你最想去什么地方?”
父亲的眼似暗夜中点燃的火柴,倏地亮起,“喜欢啊。很早的时候,我跟你妈就想去杭州看看。只是,那要花一大笔钱,又需要时间,所以一直没舍得去。”
我说:“爸,我陪你去杭州好吗?”
父亲的目光瞬间盛满了惊喜,只是它象流星一样,一闪便过去了。
“你不是要去西藏吗?况且,杭州你已经去了好几次了。爸老了,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你去玩吧,爸在家给孩子做饭。”父亲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杭州很美,我还想去。尤其是跟爸一起去。孩子的事我来安排,爸放心,一定让他住好吃好,我保证。”我调皮地向爸敬了一个礼。此刻,阳光的手,正暖暖地抚摸着我们。父亲的脸,如夏日的向日葵,正绽放着勃勃生机。
出行那天,父亲整个人象孩子般兴奋。他的脸,似盛开的菊,每条皱纹都溢满了欢天喜地。
到了机场,爸的神采再次飞扬起来,“活到60多岁,我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有女儿就是好!”爸冲我竖了竖拇指,嘴角漾开笑的涟漪。
顿时,阵阵惭愧在心里如潮翻腾。经常把飞机当作交通工具的我,却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竟尚未坐过一次飞机。
上了飞机,父亲左右看了看,眼中似有不安地说:“女儿,跟爸换下座位吧。”
“爸,飞机在起飞时不准换座位。况且,这样挺好的,为何要换呢?”我不解地问。
“你离窗户那样近,爸怕你不安全。”父亲望着我,满目疼惜。
分发午餐时,父亲说:“女儿,咱只要一份吧。飞机上的东西,一定非常贵。”
“爸,我们要两份,这是免费的。”我鼻子一酸,不争气的泪又要涌上来。我将头扭向窗外,天空清澈如水,而伟大的父爱,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杭州,父亲似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东看看,西瞅瞅,浑浊的眼,贪婪地抚摸着杭州的风景。他要我多拍些照片。他说:“回去把它们放在你妈的相片下面,让她也看看。如果你妈能来这里,真不知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哎,她真是个没福的人,跟我受了一辈子苦,竟一天福都不曾享受过。”父亲眼里闪动着点点晶莹,似在叙说他对母亲的思念与温情。
回来时,我带父亲去王府井百货大楼,给他买了一套2000元的报喜鸟西服。父亲执意不买,他一个劲说:“太贵了,太贵了,这一件的钱,我都能买20多件了。一个老头子,穿这么贵的衣服做什么?”我仍坚持买了。父亲不知道,我脚上这双他看起来极普通的鞋,就是1000元买的。我冲父亲张了张嘴,却终究凝噎无语。
离开北京前,又带父亲去麦当劳吃汉堡。望着面前花花绿绿的套餐,父亲苍老的脸微红着,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他说:“现在的生活真是好啊。你看,这包装,这面包,做得多精致啊。美得让人不舍得吃。这一定很贵吧?”
我望着父亲,轻轻摇着头,“爸,您快吃吧,一点也不贵。”
父亲将汉堡捧在手里,小心地咬了一口,满足地说:“好吃!好吃!”
多年来,我似乎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端详父亲。我看到他的黑发,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岁月换了银丝。就连胡子,也几乎变成了花白。父亲的手,紫红紫红的,上面爬满了老年斑,以及暴突的血管。我突然发现,父亲真的老了。他的手不再有力,他的背不再挺拔,他的心,亦不再如年轻时坚强。他正一天天老成我的孩子,需要照顾,需要安慰,需要关怀,更需要疼爱。
我问爸:“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爸看着我,满目慈祥地说:“这世上,爸最牵心的就是两个女儿。只要你们都平安健康,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爸比啥都高兴。”爸的话,如丝丝春雨,一滴一滴,润着我的心。
回到家,我坐在桌前,一条条列出父亲尚未做过的事。没有去过故宫,没有用过手机,没有泡过温泉,没有用过电脑,没有开过汽车,没有住过楼房,没有睡过席梦思……竟然有那么多。
泪一颗颗落在纸上,瞬间洇开了大片。我在心里对爸说:爸,您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好好活着。以后,女儿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您晚年的岁月丰盈生动,让您的人生尽量少些第一次。而我明白,现在首当其冲的,就是帮您找个老伴,让您身边,有个可以说话谈心的人。
父亲脊背的汗渍
王维新
我出生在关中西部一个小山村,那里自然条件较差,乡亲们收获一点粮食要付出比平原人多几倍的辛劳和汗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脊背的汗渍。
我们的村子位于地势低洼的沟边,耕地却都在山崖巅峰的塬上。农家肥都集聚在村子里,要把粪土送到地里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肩挑。每家有多少个劳力就有多少副挑担。这套工具其实就是一条扁担两个荆条筐子。每到冬闲的时候,往地里挑土肥就成了主要的活路。
鸡叫头遍的时候,队长就打铃了,大人们咳嗽着,挑着筐子,挟着铁锨从各家门户走了出来,到村头的大粪堆前集中,开始往塬上挑土肥。学校放了寒假,我也参加劳动,队长让我给大家发牌子,挑一担土肥发一个牌子,晚上凭牌子到饲养室里记工分。
父亲挑的两个筐子最大,他把土肥装得满满的,还用铁锨拍实,它们就像两座小山。父亲挑的多,跑的快。寒冬腊月,天寒地冻。我站在那里浑身发抖,老爷爷抱来秸秆点着,让我烤火。我却发现父亲满头大汗,头上冒着热气,特别是我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脊背,那黑色的棉袄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水印就像老师房间里的地图。
体力活非常累人,从半夜干到早晨,父亲饿了,让我回家拿来一个画卷馍煨在火堆旁烤,馍被烤得金黄,热透了。父亲从地里回来,我拍拍馍上的柴灰,递给他。父亲笑着接过馍一掰两半,给我一半。我看见父亲大口大口地吃着,特别香甜,我被感染了,也吃起来。那时候,我还小,不怎么懂事,但是,我深深知道,粮食来之不易,那是我们的父辈用汗水换来的。
土肥在冬天被送到地里,把它堆成圆椎型,用铁锨拍瓷实,防止肥力扩散,再用周围的土盖住肥堆。开春之后,把土肥散开,就开犁播种了。
转眼到夏收季节,学校放忙假,父亲到地里去割麦子,我跟他去捡麦穗。金黄色的麦浪翻滚着。烈日当头,地上起火,看过去空中好像有一种蓝色的光焰在漂浮。父亲穿着母亲用织布做的布衫,挥舞镰刀在割麦子,正听得嚓嚓嚓的声音在有规律地循环着,他两抱就捆成一个大麦捆。在他身后,两行麦捆整体地排列着。父亲的左手揽着麦秆,右手的镰刀飞快地朝麦行里延伸着,脚迈开步子把割倒的麦子揽在一起。父亲的身后是平展展的麦茬。他的脊背被汗水一遍又一遍的打湿了,一遍又一遍地被烈日烤干了,留在脊背的那些白花花的汗渍像盐末绘制的图画。父亲额头的汗珠滴滴答答落在火热的大地上,很快被蒸发了。我走到父亲跟前,掏出手绢擦着弯腰在那里捆麦子的父亲的汗珠。我说:“爸爸,您歇一会吧。”父亲笑着说:“赶着好天气,必须抢收。万一天下起连阴雨,麦子就发霉了。”
我感到自己吃到嘴里的面条和白馒头不是普通的粮食,那是父辈生命透支的见证,我没有理由和资格浪费它。否则,我就对不起终日辛劳的父母。
14岁那年,我离开故乡,走进县城一家保密单位当学徒。第二年春荒的时候。父亲扛着半口袋小麦来到县城,他要到粮站去给我换粮票。他说:“单位吃饭定量,还有40%的杂粮,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担心你饿肚子,晚上老睡不着。我给你换些粮票,你饿了就到街上的食堂去买碗素面吃吧。”
老家距离县城25华里,那时候没有什么交通工具,村里的人到县城来都是步行。父亲扛着这么重的粮食,徒步几十里。望着父亲脊背深深地汗渍,我的眼眶湿润了。父亲,您为了我操碎了心,我何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我只有敬畏粮食,不忘父亲脊背的汗渍,珍惜劳动果实,让节俭与我终生相伴。
割麦子的姑娘
王维新
巧儿是我小学时期的同班同学。那时候的她,经常穿一件小花布衫,藏青色裤子,方口布鞋。她平时话语不多,上课时听讲特别专注,总是踊跃地举手提问,做起作业来,谁走到她跟前她都不知道。唯一能体现她儿童活泼天性的是:下课后,和女同学们在一起踢毽子、跳麻绳,她们咯咯咯地笑。她扎两个小辫子,头发有些黄,因此,我们给她起外号叫黄毛丫头。
就是当时不起眼的这个黄毛丫头,后来却成了我们全班36个同学中最有出息的人。她现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听说她一年的年薪在我们老家能盖起一栋大楼。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有时间就回到农村老家去看望父母。她拥有最先进的手机和平板电脑,但是,回家以后,她将它们全部装进了包里,除非有电话打过来,她才取出手机接一下,在家从来不玩手机。
我感到有些惊奇,就问她为什么这样。她说:“我在城里上班的时候,人离父母很远,心贴得很近,总是担心父母有个病有个灾什么的,想起父母为了养育我所付出的艰辛,我常常泪流满面,我夜里老想他们。现在回到家里来了,人和父母离的很近,如果只顾自己玩手机,心就离父母遥远了,我们还回来干什么。”
巧儿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看到女儿回来了,笑眯眯的,好高兴啊,打量着女儿,看她是不是廋了,是不是黑了。想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
三夏的时候,巧儿又回到老家,她竟然挽起袖子,提上镰刀到地里去割麦子。村里的人说,巧儿叫一台收割机,一会儿就把那点麦子割完了,何必受这个烈日炙烤的罪。不是巧儿不叫,是她爹嫌收割机割的麦茬太高,也不干净,不让收割机收割。巧儿说:“我虽然割不了多少,但是,我能多割一点,我父母就少受一点罪。”
巧儿是热爱故乡的人,是她出资铺设了村里到镇上的柏油路,四乡八邻的乡亲提起巧儿,总是说我们的巧儿,那份亲切,那份自豪,让人羡慕。
巧儿是个乖巧的孩子,每次回到老家,车到村口,她下了车,让司机开着,自己步行进村,见到大婶大伯,亲切地打个招呼,男的递一支香烟,妇女和儿童就给一把水果糖。村上的干部早早就给巧儿的爹娘留下话,巧儿回来了,一定告诉他们,他们要请巧儿吃饭。巧儿的母亲说,她每次回来,就让我给她擀面条,炒韭菜、炒辣椒,其他的饭她不吃。
你不要以为她现在有钱了,就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恰恰相反。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再一次见到她,我以为她会开宝马车前来,没有想到,她坐公交来了。她没有化妆,没有一件首饰,衣着朴素而大方,那种气质不是用物质所能堆积起来的,在我的眼里,她是最美的女人。我想起一句禅语:人生不是物质的盛宴,而是灵魂的修炼。
我们的聚会,不是情人约会,不是炫耀官职大小,也不是炫耀多么富有,而是畅想自己的梦想。
我对巧儿说:“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老同学,现在我的身份是记者,我要采访你,请你谈谈你的梦想。”
巧儿笑着说:“我的梦想很多,我希望我的父母健康长寿,希望乡亲们早日富裕起来,希望光棍早日娶上媳妇。希望我们国家富强起来,希望人心向善,天下太平。”
跟踪者
沈岳明
16岁那年,贺小光最烦心的事就是,不管走到哪里,母亲都会跟在他身后。贺小光去上学,她跟着,去打球,她跟着,去登山,她也跟着。这样给贺小光带来了很多烦恼。
有一次,老师让贺小光去黑板上完成一道数学题,由于贺小光不太会做那道题,心里一着急,在上讲台时差一点摔跤。令人想不到的是,这时,母亲会突然出现在贺小光的面前。母亲用自己的身子将贺小光拦着,然后用一双敌视的眼睛望着老师,好像害怕贺小光受到老师的伤害似的。
老师和同学们都不解地看着贺小光,老师问贺小光这是谁?只见母亲一边用手抚摸着贺小光的头发一边说:“孩子,有我在呢,你别怕!”大家被贺小光和母亲滑稽的“表演”逗乐了,只听轰的一声,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原来,母亲一直站在教室外面看着贺小光,一名16岁的学生,还要母亲如此守护着,以后贺小光还有什么脸面跟同学们一起上学?贺小光羞愧得无地自容。
贺小光觉得母亲实在不可理喻,以后出门,不管去哪里都要躲着母亲,明明要去学校的,贺小光如果发现母亲在远远地跟着,便要中途拐到别的岔路上再绕道去学校;本来要去打羽毛球的,贺小光偏要往去厕所的路上走,然后绕道去羽毛球场。贺小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尽办法甩掉母亲的跟踪。
贺小光的这一办法果然奏效,有好长一段时间,母亲没再给贺小光“捣乱”了。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游时节,贺小光骑上电单车准备跟同学们一起去野外烧烤。走时,贺小光特意围着自己家的房子绕了几圈,走出小区,贺小光还故意往相反的公路上骑去,再从另一个岔道拐回来,贺小光这才放心地骑着电单车,高兴地吹着口哨上路了。
一整天,贺小光在外面玩得很愉快,甚至忘记了回家的时间,当太阳快落山时,大家才猛然想起,该回家了,于是各自骑着车匆匆地往家里赶。当贺小光来到小区门口的公路上时,发现那里站满了人,公路上的车辆也连起了长队。贺小光看到交警们围着一个人,那人像极了母亲。贺小光心里一紧,莫非母亲出事了?
贺小光几乎是哭着跑到母亲身边的,贺小光看见母亲站在公路中间,不停地挥着手,任交警怎样劝说,她也不肯离去。当她发现贺小光时,突然冲过来,嘴里说着:“孩子,有我在呢,你别怕!”原来母亲早上看到贺小光骑电单车出去,便在后面跟着,结果被贺小光给“甩了”,便在公路上站了一整天,只要看见公路上的车子,便招手让它停下来。
由于一整天的折腾,母亲因严重脱水而进了医院。贺小光将母亲在医院安顿好后,准备回家给她拿些换洗的衣服,结果却从一个木盒子里发现了母亲的病历单。原来母亲患痴呆症已经很长时间了,贺小光只知道母亲的记忆力不好,没想到那居然是病魔给折磨的。木盒子里还有一本母亲的日记,从那上面的日期看,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因为父亲死得早,母亲除了对父亲的怀念,日记里写得最多的事,就是关于贺小光成长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比如贺小光喜欢吃些什么,有什么爱好等。其中还提到了她的记忆力渐渐衰退的事,那时,她就几乎叫不出邻居们的名字,她最担心自己认不出她的儿子,更怕贺小光受到伤害,于是后来日记里全是贺小光的名字……
合上日记本,贺小光的眼泪已流了满脸,贺小光深深地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愧疚,贺小光对母亲的关心太少了,而母亲的心里却盛满了对贺小光的爱,几乎没有了她自己的位置。
女报
脚下的流沙
李良旭
放学回到家,母亲在院子里看到我回来了,抬头看了看我,皱起了眉头,说道,怎么?放学后又到小河边玩去啦?
我心中慌乱地赶忙回答道,没有啊,一放学我就回来了。
母亲听了,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她有些生气地说道,你撒谎,你脚下的流沙告诉了我,你到小河边玩耍去了。
母亲铿锵有力地一句话,吓得我赶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这下看,不禁令我大吃一惊,只见两只鞋边沾上了点点粒粒的沙子,没想到,这粘在鞋上的沙子,竟成了无可抵赖的证据。我无话可说,只好羞愧地低下了头。
母亲走了过来,拿来一双干净的鞋,让我将脚上的鞋换下来。母亲将那双鞋拿到水池边,边洗刷鞋上的流沙,边说道:“脚踩到哪,流沙就跟到哪,既使细小到你眼睛看不见,但别人也能看得见。流沙,就是一个人的足迹,也是一个人的人生。”
我惊讶地望着母亲,没想到,我那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竟说出了这么富有诗意的话来。那一到,我感到母亲好聪明,甚至好伟大。那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听到流沙这个词,原来流沙无处不在,无处不有,他就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伴随在人的脚下。
一次,老师让同学们用“沙”这个字组词,班上同学大都组成了沙漠、沙发、沙子、沙滩、沙地……只有我一个人组成了“流沙”这个词,当时课本上还没有学过这个词。老师特意在全班表扬了我,说这个词组的好,并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
我将那个鞋上粘有流沙的故事说给老师听了。老师夸我有一个十分聪明的妈妈。听到老师的夸赞,我心理充满了自豪和甜蜜。
二十多年后,当年的同学聚会,许多同学还向我说起那个我在班上说过的流沙的故事。他们说,这么多年了,只要一看到自己鞋上粘上的那些流沙,他们就会想起我,想起我说过的那个故事。
我听了,一下子感动莫名,眼睛里一下子湿润了。少年时,大家在一起的许多时光,都已淡忘、模糊了,但课堂上偶尔说过的一个故事,竟然让同学们记住了几十年,甚至触景生情,思绪万千,不能不令人感慨万千,心如潮涌……
长大了,我走出母亲的身边,到过许多地方,并在很远的城里安了家。每次回家,母亲看到我,总是先低下头,看我脚上的鞋。
我开始不明就理,问道,妈,您在看什么呢?
母亲认真地说道,我在看你脚上的流沙,看你是否走错了道,沾上了不该沾上的流沙。
母亲轻轻地一句话,惊出了我一身冷汗。孩提时的那一幕,像电影蒙太奇,又在眼前浮现,真真切切,恍如昨日。我下意识地在努力检索自己所走过的路,心中隐隐有些忐忑和不安。
这么多年来了,尽管母亲不在自己的身边,但我仿佛感到她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她的一双眼睛一直在紧紧地盯着我脚下所走过的路,使我丝毫地懈怠和放纵,生怕自己一招不慎,走错了路,脚下沾上了不该有的流沙。母亲说得对,人走到哪,流沙就跟到哪,无论自己行走的多么隐蔽,都隐藏不了脚下的流沙。
这世界有一种孝,就是努力走好自己人生的路。可以平凡、可以寻常、可以贫穷,但绝不能走错了人生的路。只有走得正直、走得刚强,才是对母亲最大的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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