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稻，岁月如米，脱壳剥米，犹如父母，他们只是给予和付出，从不索求回报。

    看不见你在身边

    李良旭

    小时候上学，有一次，我偷偷地和几个同学到塘里去游泳。事后，我们几个同学发誓，这件事一定不能对别人透露半点风声，要是让老师和家长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我是一个被大家公认的好孩子，上学从来不用父母来操心。事情过去半个多月了，我以为这件事父亲一定不知道，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了。

    一天晚饭后，父亲带我去散步。走着走着，父亲忽然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孩子，和你说件事，以后学游泳，一定要有大人带着在安全的地方游，不能私自到塘里游，这样很不安全，同时，这样做，对老师、对家长、对同学、对自己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

    月光如水般地倾泻下来，大地披上一层银白色的光芒。我听了，心脏怦、怦、怦地乱跳。我感到非常惊讶，这件事，连老师都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地问道，爸爸，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爸爸淡淡地说了句，因为我是你父亲，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也能看见你！

    父亲淡淡地一句话，像一柄重锤敲打着我，让我感到一种威严与神圣。我想，原来，儿子在外一点一滴不遵守纪律的表现，父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月光下，我抬起头，发现父亲似乎有一双火眼金睛，无论我在那，他都能一眼望穿。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震颤和敬畏。

    后来，又有几次同学约我逃课去游泳，我摇摇头，说道，我不敢去了，我爸爸能看见我。

    同学们四下望了望，说道，你爸爸又不在身边，他怎么能看见？

    我说，每一个爸爸都能看见自己儿子在外的情况，你们也别去了吧！

    同学们听了，神情一下子变得黯淡起来，终于，他们落落寡欢地放弃了。

    上大学了，大学离家乡有几百公里。离开家的时候，我心想，这下离父亲这么远，我无论在外干什么，他再也看不到我了。

    父亲为我整理好行李，说道，孩子，我不在你身边，一切都要自己保护好自己，不要让爸爸牵挂。

    我说，放心吧，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会把生活安排好的。

    那一刻，我有一种彻底解放，想飞的感觉。

    大二时，一次我生病发烧，躺在床上2天了，还不见好转。同学都去上课了，我吃完药，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一个人伏在我的床边，用手摸着我的额头，只听那人说道，孩子，都烧成这样了，还在这硬挺着，这哪行？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我惊讶地发现是父亲站在我的床前。我哽咽道，爸爸，您怎么来了？

    父亲嗔怪道，别问那么多了，快，我送你去医院。

    父亲说完，不由分说，背起我就带我到医院去。

    我趴在父亲的背上，头昏沉沉的，但趴在这背上，我似乎又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时，父亲带我出去玩，走累了，我就让父亲背着。我趴在父亲的背上，还揪住父亲的两只耳朵，父亲竟“哞、哞、哞”地叫着，像一只老牛的叫声。我听了，在父亲的背上，开心地哈哈大笑，也学着“哞、哞、哞”地叫声，像个小牛犊。大地上，回荡着我们父子俩“哞、哞、哞”地叫声，像一头老牛和一条牛犊在叫唤。

    一晃，已有好多年没让父亲背过了。我现在已有一百多斤了，让父亲背着一定很吃力的。我努力地睁开眼，看到父亲的头发已白了许多，他似乎背得很吃力，气喘得很沉重。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父亲的耳朵，父亲忽然“哞、哞、哞”地叫了起来。听到这叫声，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这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熟悉，仿佛就在昨天。我用力地，也轻轻地“哞、哞、哞”地叫了几声。

    父亲幽默地说道，我听出来了，还是那头老牛和小牛犊的叫声，一点没有变。

    我趴在父亲的背上，竟笑了，好像病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医生检查后说道，你来的很及时，是肺部感染，如果再迟点来，后果很严重。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我就康复出院了。我问父亲，您是怎么知道我生病的？

    父亲帮我整了整衣襟，爽朗地笑道，我是你父亲，无论你离开我多远，我都能看见你。

    好熟悉的一句话啊。孩提时，父亲对我说得那句话，又在耳旁响起……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震颤和敬畏十几年后，我已是一个部门的主管。我踌躇满志，立志要干出更大一番事业来。

    一天，父亲背着一个蛇皮袋，气喘吁吁地赶到我家。一进门，父亲将蛇皮袋重重地一放，怒气冲冲地说道，你托二叔带给我的这些烟酒全还给你，你拿几个钱能买这些好烟好酒？告诉你，我抽旱烟、喝土烧喝惯了，这些东西我全不要。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能一直看见你，你要是走错了道，马上跟我回去种田去。

    父亲的话，如雷贯耳，字字句句击中我的心。我走了过去，搀扶着父亲坐了下来。我努力地平静了自己心情，对父亲说道，这些东西确实是我省吃俭用孝敬您的。您的一番话，也给我敲起警钟，如果我走错了道，马上跟你回家种田去。

    父亲听了，似乎心情才平静了些，一脸上焦虑的神色，变得舒缓起来，那双看我的眼睛，露出柔和的光芒。

    父亲执意要走，说家里还有许多事要做。父亲走出屋外，突然“哞、哞、哞”地叫了几声。多熟悉的叫声啊，情不自禁地，我也“哞、哞、哞”地叫了几声。父亲的叫声更响了，我也用力地叫着。大地上，回荡着“哞、哞、哞”地叫声，像一头老牛和一条牛犊在叫唤。

    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擦去脸上的泪痕，喃喃地说道，爸爸，虽然看不见你在身边，但您一直能看见我，您是在心看儿子，您看儿子的心，永远不曾老去。

    空如大海的心

    石兵

    这一天，他与自己顽固守旧的父亲大吵了一架，狠狠地把门摔在背后，一个人逃入了大街上汹涌的人流。

    十七岁的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心情烦燥，脑海中似乎有一些丝絮缠绕纠结着，绑作绳结结成死扣，让他头疼欲裂。大街上阳光明媚，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留意到他眼底的怒火，有好几次他与人擦身而过，都有忍不住爆发的冲动，是一丝残存的理智制止了他的燥动。但是，在这个人生的叛逆期，他总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终于，一个飞奔而来的人撞在了他的身上，那人夹着黑色公文包，一身正装，显然是个都市白领，两人相撞后，那人的公文包掉在了地上，他则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坐在地上，看到身边无数的脚步仍然毫不停留，突然，一股难抑的怒火涌上了心头，他跳起身来，一脚踹向了那个正在俯身捡包的人。

    一场撕打之后，他身上的衣服被撕裂了好几处，瘦小的身躯遍体鳞伤，脸也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但是，他红肿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依然不依不饶，他感觉自己心中的那团火依然没有熄灭，而且，还有着愈来愈狂的迹象。

    在派出所里，他的歇斯底里换来了一副冰凉的手铐，那个与他撕打的白领则灰头土脸的对着他骂了几句“疯狗”，然后就掸掸身上的泥土离去了。他一个人在审讯室里呆了许久，内心的燥动渐渐平静下来，面向徒留四壁的斗室，心中不由有了一丝恐惧，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是对不起，是我们的不对，这个孩子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上午，他跟爸爸吵了几句嘴，就离开家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是他的母亲，母亲的声音中透露着一贯的谦恭。

    “这孩子是该管教一下了，在大街上跟人撞了一下就开打，谁也劝不住，连我们所里的民警都被他抓伤了。”派出所的民警显然还是有些恼怒。

    母亲一边不停道歉，一边快步走入了审讯室，她一眼就看到了在椅子上被铐住手脚的他，母亲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抬起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母亲，眼睛模糊起来，他想问问母亲，十七年来，自己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为什么那个在外人面前嗫嚅沉默的父亲，每次一见到自己就会数落个不停呢。

    此时，他的心已不再燥动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满满的委屈。他扑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和母亲一起走出派出所，又一次来到人声暄哗的大街上，他还是不敢抬头看人，只是使劲握着母亲的手，慢慢地跟她走着。在回家的路上，他的心里有一丝期盼，也有一丝抗拒，他不知道，那个不讲道理的父亲又会拿出什么道理来教训自己，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一次离家出走，在这条回家的路上，他的脑子里再次打上了无数死结。

    终于到了家，一踏进家门，他就看到了满桌的饭菜，这让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看到父亲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不停。

    看到他回来，父亲淡淡地说：“饿坏了吧，先吃饭。”

    他懵懂地应了一声，然后坐在饭桌旁，父亲又端上一个菜，并给了他一双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这时，他终于感到了饥饿。

    吃完了饭，父亲对他说：“你到我屋里来一下。”他眼神一黯，跟着父亲走进了里屋，他不知道，在自己身后，自己的母亲眼中已浸满了泪水。

    父亲和他面对面坐着，沉默了许久。

    终于，父亲开口了：“我知道你恨我，说实话，我也恨自己。我一事无成，一无所有，就只有这个家，只有你这个儿子，我不能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帮助你，但我不希望你像我这样过一辈子。”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父亲，突然觉得父亲变得陌生了许多。

    在他的注视下，父亲苦笑起来：“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或许，你是对的。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是没有资格教训你的。我常常看书，学着里面的大人物来教育孩子，可教来教去总是学得四不像，因为你总是提一些书里没有的问题，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听了父亲的话，他突然想起了父亲熬夜读书的情景，那时，他只是在内心讪笑不停，却不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而读。

    父亲看着陷入沉思的他，缓缓地说：“以后，我不会再唠叨你了，你长大了，比我懂得更多，我心里啥也没有，装不下那些复杂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突然想起了那些曾被自己忽视的片断，那是父亲在工厂车间里挥汗如雨的样子，是父亲为了他上一所好学校低声下气送礼求人的情景，是父亲与他吵架时眼神中流露出的无奈与悲伤，想着想着，他突然感觉，一种久久未现的潮汐已经涌上自己的心头，占据了自己的双眼。

    这一刻，他终于懂得了父亲那颗空如大海的心，这颗心似乎空空无物，实则满盈着深沉的爱与责任，而因为这份爱的不拘形式，竟被他纠结成了一个难以破开的死结。

    口味

    刘耀兰

    我们湖北是鱼米之乡，最有名的是鱼丸和肉丸，没有哪一家不会做这些菜。这天下班，我一踏进家门，就见一大盆剁好的鱼肉猪肉蓉放在桌子上。

    我的老母亲笑呵呵地说，我将肉蓉绞好了，你儿子要吃油炸的肉丸子，你儿媳妇要吃清水丸子，你们喜欢吃什么样的？

    我打电话给老伴，老伴说，她想吃清蒸的。

    老母亲哈哈大笑，说，这下看你怎么办？

    这一下真让我有点犯难了。

    想了一会儿，我撸起袖子，说，妈，你别动手，看我的，保证让他们满意。

    我将电饭煲插上电，在里面放上水，用手将肉蓉捏了十几个肉丸子丢在里边，然后再捏十几个肉丸子用盘子装上，撒上一些作料，放在上面的蒸笼里蒸着。打开煤气，在锅里放上油，烧开，把肉蓉挤成一个个丸子放进去。沸腾的油如一朵朵白色浪花，肉蓉在锅里翻滚着，我手忙脚乱地折腾着。看着“噼哩啪啦”的丸子，老母亲在一旁指导我如何操作，什么时候该下料，什么时候该起锅。

    老母亲嫌我笨，笑骂道，你咋这笨呢？亏你还是个作家，教牛也教会了。

    我听见刚过门的儿媳，捂着嘴在客厅里偷偷笑着。我捞起一勺色泽金黄的肉丸子放在嘴里。哇，好烫呀！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吐了出来。儿子儿媳听见了我的叫声，都跑进来问我怎么回事。老母亲哈哈大笑起来，她还对儿子儿媳讲起了笑话，说，从前哪，有一个傻女婿上门，有一天吃饭，他看到面前的一盘汤没冒热气，拿起汤匙就勺了一匙放进嘴里，烫得他吞不是吐也不是。

    儿子儿媳妇又在那里笑弯了腰。

    儿子拿起一个肉丸子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放在他媳妇嘴里，再拿起一个放在自己嘴里，边嚼边说，香脆酥松、软香嫩滑，原汁原味，诱人食欲。

    我妈拿起一个丸子来，也用嘴吹了吹，放进了我嘴里，我边嚼边补充道，鱼香肉香俱佳，不咸不淡稍麻，辣味葱味刚好，胜过街头二伢。说明一下：二伢是街头做肉丸出名了的，我这辈子恐怕是达不到他那水平的，只能在家里躲着吹嘘一下。

    肉丸炸好了，电饭煲里的清蒸丸子和清水丸子都熟了。老伴下班了，她进门就问，我要的做好了吗？我说，你就坐下吧，马上给你端来。

    看着一家人吃得高高兴兴的，我老伴直夸我能干。突然，我老伴问，儿子要吃的儿媳妇要吃的我要吃的，你都做到了，可你和妈想吃什么呢？

    我猛然想起来了，说，妈，我还没问您想吃什么样的呢，我怎么就把我们俩的口味忘记了呢？

    老母亲呵呵一笑，说，我跟你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口味，看着他们吃得高兴，我们就高兴。我不失时机地酸一回说，我们的口味是幸福。

    另一种孝顺

    侯传金

    母亲病故后，70多岁的老父亲便独自在老家里住着，我怕他孤独，多次劝他跟我进城，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无奈，我只好给父亲安装上了电话，并三天两头跟他联系。数月后的一天，我往家里打电话，怎么打就是不通，我急了，便把电话打到邻居二婶家，让她过去看看…… 这才知道，父亲家的电话坏了，而他又得了重感冒，且高烧不退，病得没法起床了。我心急火燎，忙租了辆车回到了百里外的老家，把父亲送到了医院。

    有了这次经历，我说什么也得让老父亲进城，都偌大年纪了，一人在家真让人放心不下。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答应了。

    可住了半个月，父亲就提出要回乡下，他说：“已习惯了农村生活，在城里过不惯，再说了，我在这里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给你们添麻烦。”我连说带劝，让他过些日子再回去，可执拗的父亲非要回家不可。无奈，我只好告了假，把他送回了乡下的家。

    回城后，我心里很郁闷，便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两个菜，独自喝起酒来。此时，我的心里翻江倒海：父母为了我上学、工作而经历的那些苦难，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在我眼前显现……而我多年来又忙于工作和家庭，别说尽孝道了，一年也难得回一两次家。自母亲去世后，悲痛之余，我才深深体会到“子予孝，而亲不待”这句话的内涵。好在父亲还健在，可老父亲就是不给我尽孝的机会！我越想心里越难受，最后，喝得酩酊大醉，还是老板租车把我送回了家。

    回到家，妻子问我为何醉成这样？我实在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

    两天后的中午，我下班回家，一进屋，突然看见老父亲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我既惊喜，又疑惑，忙擦了下眼，这，确确实实是自己的老父亲哪！见我发愣，父亲冲我笑了笑说：“我这次来就不走了，以后我保证跟你们生活在一起。”这是真的吗？想想往日我费了多少口舌，他就是不来，这180度的大转弯，实在令人费解！可不管怎么说，父亲来了就好。

    等妻子下班回来，我把父亲来家的事儿告诉了她，谁知她却问我：“想不想知道老爷子这个‘弯’是怎么转的？”我说当然想知道了。妻子嫣然一笑：“我对他撒了个谎，老爷子就自己来了。”

    我忙问原委，妻子告诉我，两日前，她在电话里对父亲说：“你儿子在单位名声不好，同事和领导都指责他不孝顺，把老爹扔在乡下不管，正准备着让他下岗呢！”父亲当时就急了，把家里安排妥当，就急着赶了过来。

    妻子还说，要我原谅她，因为实在没办法，她才骗了老人，不过结局还是不错的。我听了，没再言语，心里却说：虽说撒谎骗了老父亲，但这是善意的，对于我们来说，这也算是另一种孝顺吧。

    秘密

    周海亮

    女人去世以前，一遍遍喊着女儿的名子。她已经神志恍惚，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后来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嘴张张合合，泪如潮涌。男人俯下身子，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握着女人的手，亲吻女人的手，任那只手慢慢变凉，任女人的生命，走成一条直线。

    是车祸。女人在医院，硬撑了整整两天。男人想把女儿接过来，女人挣扎着说不要。不要，她流着泪说，别吓坏了她。

    刚满一周岁的女儿，住在乡下奶奶家。她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牙床上发出米粒般的白色乳牙。她每天都在笑，每天都在哭，不管笑与哭，她都是快乐的。一周岁的她不懂生死离别，不知道识图本上可爱的蓝色的大货车，可以让自己，从此失去母亲。

    回到城市已是一个月以后，男人去乡下接她回来。公共汽车上，男人用拳头堵住嘴巴，无声地号啕。怎么跟女儿说呢？假如可以选择，他宁愿撞上货车的，是他自己；假如没有女儿，他宁愿伴着女人，一起离去；假如，假如女儿可以原谅自己，他宁愿跪在她的面前，说上一千句“对不起”。

    可是，怎么跟女儿说呢？

    男人说妈妈出差了，很长时间，不会回来。

    女儿眨着眼睛，说，妈妈。

    可是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差了……那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女儿眨着眼睛，说，妈妈，妈妈。

    男人扭过脸去，看着窗外，任泪水无声滑落。油菜花染黄了天际，男人想起在春天的田野里奔跑的女人。女人一袭长裙。女人黑发飘扬。女人眸似春水，齿如美玉。女人将一枚戒指，戴上他的无名指。女人轻抚着凸起的肚皮，专注地为他煲汤。女人怀抱着乖巧的女儿，乳香四溢。女人弥留之际，哭着，喊着，说，我想妞妞……别让她来，她会怕……

    ……男人为女儿讲故事，洗衣服，做饭，买玩具；男人去幼儿园接她送她，不忘在头上插一根天线，扮成外星人；男人带她去动物园和游乐场，将她扛在肩膀上，风一般奔跑。男人努力让她忘掉妈妈，努力让她的童年，充满阳光。可是这怎么可能？安静时，女儿歪着脑袋，一遍遍问他，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捂住了脸。他可以忍受一切，责怪，磨难，痛苦，孤独……可是他忍受不了女儿的眼睛。那眼睛清澈无辜，闪动着令人揪心的企盼。她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竟也有那么深沉的忧伤？

    男人正为女儿，系着鞋带。那天，他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不断有人给男人介绍朋友，女人或者女孩，处于敷衍或者礼貌，男人匆匆见一面，从此再无瓜葛。几年来，几乎每一个夜里，男人都在想她——想她的温柔善良，想她在香气浓郁的田野里赤脚奔跑——他知道她永不会回来——正因如此他才愈加想她——想到泪流满面——想到撕心裂肺——想到肝肠寸断——想到深彻骨髓——想到白了头发。

    是的。那天，早晨，洗漱镜里，男人发现自己的鬓角，竟然如同霜染。这时的男人，不过三十多岁。

    他知道女儿也想妈妈。他还知道，女儿的记忆里，妈妈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一岁的年纪，能存下多少完整的记忆呢？她想妈妈，只因为她羡慕别的孩子，羡慕别的孩子的妈妈。只因为，她知道自己，应该有一位妈妈。

    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那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也许，她很快就会回来。男人这样说。奶奶这样说。邻居这样说。幼儿园阿姨这样说。每个人都这样说。说时，心中充满不安和自责。其实，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隐瞒实情，也是那般痛苦。

    终于，女人的姐姐从遥远的城市赶来。她劝男人再娶一位妻子，她说你和妞妞，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男人绞着手，说，我爱她。她说我知道你爱她……我也爱她……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妹妹，可是照你现在这样，早晚得累趴下……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吧——照顾好妞妞，不正是她临去前的愿望吗？男人说不出话，低了头，红了眼圈。是啊！照顾好妞妞，不正是女人的愿望吗？何况，他有权力永远欺骗自己的女儿吗？可怜的妞妞，已经长到了六岁。

    男人真的遇上一位好女人。女人安静内敛，优雅善良。女人陪他散步，陪他聊天，给他洗满盆的衣服，在幼儿园门口，偷偷看两眼妞妞。男人不想让她过早与妞妞交流，他不知道当多年的谎言揭穿，女儿脆弱幼小的心灵，将会是怎样一种天崩地裂的痛苦？那就再等两年吧。再等两年，等女儿再大些，他想，他会把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所以，那天，男人笑着对女儿说，妈妈就要回来了。女儿愣着，似乎不敢相信男人的话。男人说可是妈妈瘦了……妞妞，你还能想起妈妈的样子吗？女儿歪着脑袋，想了很久，摇摇头。男人轻轻地笑了，有些心痛，又有些欣慰——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

    女人拖一个旅行箱，进了屋子。女人冲妞妞扬开双臂，招呼她过来。妞妞怔着，呆在原地，表情竟然有些拘谨。男人说妞妞，不认识妈妈了么？妞妞仍然呆怔着，不肯上前。男人说快叫妈妈啊！妞妞就冲上前去，叫一声妈妈，扎进女人的怀里。男人看到，那一刻，女人的眼睛里，饱含了泪花。

    吃过午饭，女人随妞妞去她的房间。女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妞妞说，我知道你不是妈妈……你是她的朋友吧？

    女人一愣。

    妈妈她已经死了。妞妞认真地说，我是听奶奶说的……前些天，奶奶跟爷爷说，被我听到了……只有爷爷、奶奶，加上我，知道妈妈死了，当然，现在，还有你。妈妈在我一岁的时候就死了，她回不来了……可是别人，包括爸爸，都还以为，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差……

    女人已经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能对我好，能对爸爸好，我同意你做我的妈妈。妞妞拉过女人的手，勾起她的小指，说，这是咱们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会很伤心……

    男人站在门口，咬着嘴唇，静静地听。脸上，早已经亮晶晶一片。

    母爱的味道

    余显斌

    母亲睡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蜡黄，如一盏即将熬干的灯，风一吹，就会熄灭。

    母亲得的什么病，至今我们也没弄清。

    母亲是在一个冬天生病的，那时候，队里种了一块花生，挖过之后，地空在那儿，花生地里，花生一般是很难挖尽的。于是，母亲就想去翻捡一点，当时不能白天去，母亲就选择了晚上。

    那夜一定很冷，地上下了一层白霜，月亮一落，白花花的，如雪。

    母亲上半夜去的，下半夜才回来，寻的有小半袋子，剥了，有一升花生米。那晚上，我们终于吃上了从没吃过的花生米，又焦又香又脆，那种味，直沁入到人的心里、记忆的深层里，至今没有消散。

    母亲不吃，父亲也不吃，都微笑着，看着我们吃，很满足的样子。

    那时我们还小，只有姐姐懂事地把花生给父亲和母亲吃。父亲摇头，一边吸他的烟，一边说不吃。母亲咳嗽了两声，说：“你们吃吧，妈不爱吃花生。”

    我很奇怪，眨巴着眼睛问：“花生好吃呢，你怎么不爱吃呢？”

    母亲笑着，拍着我的头，然后捡起地上的花生壳，扔进了灶洞，又咳嗽了几声。

    母亲的病就是那夜得的，开始的时候，是咳嗽，据母亲说，那夜，她翻了大半块地，累了，出汗了，就脱了棉衣，可能是感冒了。

    可这次感冒并不像以往那样，一扛，就扛过去了。

    母亲的咳嗽特别厉害，尤其是冬天，各种土单方都用了，也不见效。那时家里特穷，没有一分钱，母亲就硬撑着，带着病下地干活。

    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家里吃上顿没下顿，以及繁重的劳动，渐渐地，母亲的身体垮了，一天不如一天了。开始咳嗽，吐的是痰，慢慢地咳出了血，脸色也由苍白变成了蜡黄。

    终于有一天，母亲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倒在地上，被抬回家，睡在了床上。

    父亲再也不听母亲的劝阻，请来赤脚医生，看了母亲的舌苔，诊了诊脉，打了一针，走了。然而，母亲的病不但不见好，而且日见加重。

    父亲上坡干活去了，母亲就睡在床上，教姐姐洗碗、洗衣服，甚至是做饭。看着姐姐小小的身子在忙碌着，母亲就红了眼圈，说：“跟着我们，娃儿受了罪了。”

    我和两个妹妹眨着大眼睛，望着母亲，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样伤感。

    母亲让我们过去，拉着我们的手，一个个摸，摸不够，说：“以后要听爹的话，姐姐哥哥妹妹不要争吵。”

    我们都懂事地点着头，

    母亲又红了眼圈：“没有妈了，更要互相照看好。”

    我们睁大了眼睛，问：“妈，你要去那儿？”

    “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脸上泛出一丝慈爱，“到你外婆那儿去。”

    “外婆不是死了吗？”姐姐问。

    “妈也快要死了。”母亲喃喃，泪流了出来，

    “妈，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姐姐哭了，我们也“哇”地一声跟着哭了，母子们哭成了一团。

    但我们的哭终久也没有挽留住母亲，在又一个深秋，母亲处于了祢留之际，睡在床上，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

    父亲低着头，不停地问：“你想吃啥？说出来，我给你做。”

    母亲喃喃道：“花生，真想尝尝是什么味。”

    父亲擦擦眼角，说：“你等着，我就回来。”当时正是花生成熟的时候，父亲出去了，不久，连秧子带花生抱了一大抱。

    是队长让父亲扯的，说有什么责任，他顶着。

    父亲把花生洗净，炒好，香喷喷的，拿到母亲床前。嗅着香味，母亲睁开眼，慢慢张开嘴，正准备吃父亲喂的花生米，可是，望望我们，又缓慢地摇摇头，闭上了嘴。

    母亲看到我们围在身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花生，四个孩子，除了姐姐之外。

    母亲让父亲把花生给我们兄妹吃。

    父亲说：“你吃吧，尝尝是什么味道吧。”

    母亲摇摇头，很坚决，一边让父亲把花生给我们吃，一边喃喃道：“娃们儿跟着我们受罪了，我对不起他们。”

    父亲也流下泪，把花生分给了我们。我们那时真的还小，我才四岁，两个妹妹，一个三岁，一个两岁。只有五岁的姐姐还懂事，舍不得吃，剥好花生后准备给母亲喂时，才发现，母亲的嘴永远地闭上了。

    母亲的眼角，还挂着两滴泪。

    多年后，花生，已不是什么希罕物了，再也勾不起孩子们的食欲了。可我仍然爱吃。母亲，每次吃到花生时，我都会想到你，很想流着泪告诉你，花生的味道真的很香很香，它跟母爱的味道和现在的生活的味道一样，直沁到人的记忆深处和灵魂深处，永远也消散不了。

    母爱的姿势

    王风英

    母爱，是人世间最伟大、最无私的爱。它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矫揉造作，可是每当她的儿女遭遇危险时，她们总是以不同的姿势，奋不顾身地挡在儿女的最前面，哪怕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是5.12汶川大地震中一个感人的故事。有位死去的母亲，她的身下却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孩子还活着。而她救赎的姿势却是，双膝跪着，整个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扶着地支撑着身体，只是身体被压着变了形。而在孩子的包裹里，人们发现了一部手机，手机上有一条写好的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

    青海玉树地震中，在玉树州结古镇民主街住宅区，广州消防救援者奋力从废墟中挖出一个藏族女子，在她的怀里还有个9个月大的孩子，人们看到她用双手紧紧抱着孩子，头部死死地护着孩子的脑袋，倒塌的砖头正好砸在她的后脑。母亲遇难了，然而，年轻妈妈怀里的孩子还活着，因为她用母爱的姿势，换来了爱子最后生存的机会。

    有一位母亲，她的两个女儿就睡在她隔壁的房子里，那天，因为停电，12岁的大女儿和10岁的小女儿因为怕黑，在床边燃起了一支蜡烛，蜡烛燃尽时，却引发了一场火灾。当母亲发现时，她一个箭步就奔进了浓烟滚滚的屋子里，终于母亲发现了蜷缩在墙角的一对哇哇大哭的女儿，这时，门口因火势过猛已经退不出去，母亲只好把一人多高的窗子打开，用力将小女儿举了出去，当举起大女儿时，因烟熏得令人窒息，母亲已没有了力气，但母爱还是给了妈妈最后的力量，终于把大女儿也奋力举了出去。当闻讯赶来的消防员扑灭火后，人们看到，母亲被烧焦的身体，依然是双臂上举的姿势。

    也曾有这样一位母亲，那天接儿子放学后，他们欢快地走在放学的路上。突然，一辆汽车像喝醉了酒的怪兽从身后向他们扑来，当母亲发现情况时，便奋不顾身地转身将儿子猛力推出了危险区，可是，汽车却从母亲的身上碾了过去。后来，据目击者说，本来母亲是处于安全位置的，她只要转身完全可以逃离危险，这位母亲却用母爱的姿势牺牲了自己，保全了儿子的性命。

    我的母亲，虽然只是普普通通，没有什么惊天动人的事迹，可就在我事业和生活遭受最不幸的时候，母亲用她的方式诠释着母爱。那段时间，每当我从外面无精打采地回来，总能看到母亲在家门口站成了一尊雕塑，等待着我的归来。终于，我被母亲爱的姿势深深感动了，我开始对事业和生活有了重新的认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最终我走出了阴霾，走进了阳光明媚的生活。

    人世间的姿势有多种，而母爱的姿势则是最美丽、最高贵、最永恒的姿势。母爱的姿势，是我们生命里最温暖的丰碑，记录着所有的感动与感恩，蕴藏着最深的情感和眷恋。那是最直入心灵的震撼，共鸣着天下最无私的爱，是我们一生中所有爱与温暖的来源。

    母亲的“好记性”

    周礼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记性一直很好，很多情事常常只用说一遍，她就能牢牢地记住，并且过一段时间，她还能说得清清楚楚，即便现在母亲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但她从未因为健忘而耽误过我的任何事情。

    记得上中学那会儿，我时常打电话让母亲给我送东西，有时是换洗的衣服，有时一瓶咸菜，有时是一包花生米……工作后，我也时常让母亲帮我捎一些乡下才有的东西，诸如：竹编、野菜和土鸡蛋等。可是说，凡是我交待的事情，母亲从未忘记过一次。我常常感叹母亲的好记性，要是我能够遗传几分的话，学习和工作肯定会更加优秀。

    前些日子，母亲因病住院，我在帮她收拾衣物时，无意中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个笔记本，封面和内页都已发黄，看起来应该有不少年成了。母亲记笔记，这倒是一件闻所未闻的新鲜事。母亲是一个农民，幼时家贫，没钱读书，仅上过一个月的扫盲班，除了认识几个简单的汉字和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基本上算是一个睁眼瞎的文盲，她不可能有记日记的习惯。我猜想，这大概是一个账本吧。

    带着几分好奇，我打开了那个笔记本，只见里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符号，有的像太阳，有的像月亮，有的像碗盆，有的像筷子，有的像树苗……每个符号的旁边还附有日期，足足有二、三十页厚。我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上面到底记录的是什么，索性放了回去，等有空时直接问母亲。

    到了医院，我将母亲安顿好，然后坐在一旁陪她聊天。聊着聊着，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笔记本，于是，我微笑着问母亲：“妈，您老什么时候学会记笔记了？够时髦的啊！”

    母亲听后疑惑地说：“什么笔记？你别拿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来考我这个老太婆，我不懂的。”

    我赶紧解释说：“就是您床头的那个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本。”

    母亲一下子明白过来，淡淡地说：“就那本子呀，都是你从小到大叮嘱我做的事情。你知道，你妈没上过学，记性也不好，每天的农活又多，时常忘记这忘记那。有一次，大概你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吧，你让我给你买一套三角板和直尺，结果我忘了，害得你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从那以后，为了记住一些事情，我特意买了一个笔记本，把你叮嘱的事画在本子上，然后每天看几次，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

    听了母亲的诉说，我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我完全没有料到母亲的好记性竟是这样得来的，想想以前母亲交待我的事情，几乎十件有九件都忘了。那一瞬间，我的心里感到既温暖又惭愧。

    这便是母亲，这便是母爱，只要是儿女的事情，哪怕再小，对她们来说也是头等大事，也要想办法做好。

    母亲的米酒

    周莹

    我一直喜欢喝母亲酿制的米酒。

    “九月九，酿米酒。”这句话是老家神农架附近大人细娃都会唱的民谣。每年这个时节，母亲都会酿制一坛坛米酒，馋的我们口水直流。

    独在异乡，每逢九月，我就会收到父母从千里之外的家乡给我邮寄过来的米酒。从邮局回来，我就立刻打开包裹，把密封塑料壶盖子的层层胶布撕掉，倒出一碗糯米酒，对上三碗开水，加点姜末，煮开，趁热喝。于是晚饭时，一家三口手里捧着满满一碗气味芳香，味道甜美的米酒。正喝着，我的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了的。我忙跟母亲说正喝着她做的米酒呢。母亲说：“你们慢慢喝，家里还有不少，估计快喝完了，我们再寄。等哪一天我们不在这个阳世了，谁还会给你们邮寄米酒呢？”母亲的话，像一根刺，隔着千山万水刺疼我的心！

    我望着碗里青黄浅谈的酒，上面漂浮着一颗颗白亮的米粒，像极了父母头上的白发。透亮的白，扎疼了我的眼也扎疼了我的心。我的泪水，瞬间就来了。

    “你不要再寄了，一千多里路途，邮费也很贵的，不划算。”我含着泪水说。那边传来父亲的声音：“啥子叫划算不划算呢？你弟弟在上海，还不是照样寄。这些糯米，都是自己地里种出来的。新米做酒，味道好，养身子。”母亲接着嘱咐我说，每晚临睡前，喝一碗米酒，可以补气养血，睡个的安稳觉，不会长白头发。

    挂了电话，我还沉浸在父母无边的关怀中，我不由想起父母劳作时的场景：春天，他们犁田，打靶，放水，育苗，插秧，除草，多少个有风有雨的日子里，父母在稻田里伺候着一季的稻子。终于等到稻子由青变黄，等到谷粒饱满，等到稻穗弯腰。收割的日子里，父母踏着露水，在多雾的清晨，来到水田里开始辛勤的劳作。母亲手执镰刀，分开两脚，屈背弯腰的站在稻子前，一手抓起一把，另一只手握紧镰刀朝稻杆上一割，就割下这一把。父亲双手紧紧捧着稻子，扬起手，不停地在谷仓上的茬子上摔打，一颗颗谷粒被磕下来，飞扬着，稻粒像沙沙地雨点落进板桶里。

    家乡打稻谷的方法很原始，长约一米的板仓，前面插上蔑编的挡席，板仓上面放置一个一米宽的茬子，一把把沉甸甸的稻谷，就在茬子上不停地摔打着。有风吹来，一些细末扑到他们的脸上，伴着汗水，又痒又扎，有的甚至钻进眼睛里，他们扬起胳膊用衣袖擦拭一次，就又继续干起来了。

    秋日下，父母额头上的皱纹，像田野里的沟壑，被汗水浸润着。望着黄灿灿的谷粒，一张张充满喜悦的脸膛，像秋日里灿烂盛开的菊花。那谷粒寄托着他们全部的希望和爱。

    经过了一天的劳累，父母夜晚躺在床上浑身像散架似的，两个手臂酸痛无力，勉强迷糊一觉。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父母这样的感觉，我懂。第二天起床，就开始翻晒谷粒。晒干之后，用板车拉到村上的加工厂，把那些用汗水浸透的颗粒，倒进脱粒机，出来的是白花花的米粒。母亲捧着米粒，眼睛都笑开了花。

    回到家，母亲将一袋子裹着泥土清香的米粒，倒进大木盆里，用温水浸泡一夜，然后捞起来沥干，装进木甑子里，放到大锅里蒸熟，放凉。拌酒的曲子，都是母亲事先做好的——把廖仔草铡碎，制作成的粉末。

    母亲的酿酒技术，总是高人一筹。那些蒸熟了的糯米，在母亲的手里翻滚，拌入适量的酒曲，装入瓦缸，用稻草或者棉被捂住，发酵。三五天后，若有若无的酒香钻出棉被或者稻草的缝隙，满屋子乱窜，母亲就对父亲笑着喊道：“酒来了！”瓦缸里的糯米发酵变成了糟粕，而且渗透出许多液体，像乳白的奶汁。在我们开怀的嬉闹中，母亲给我们每人盛一碗出窝的“糟子”，让我们尝鲜。我一直说那是“糟子”，不是米酒。母亲笑笑，要放一段时间，味道出来了，才叫米酒。她说的时候把一些枸杞和菊花，兑在米酒里，一起装入坛子里密封。哦，你忘了吃出窝糟子了？我遗憾的望着母亲。“我到时候喝米酒算了。”她每次总是这样敷衍吃够了新鲜糟子的我们。

    等一段时间，米酒算是做成了。做好了的米酒酒色微黄，酒味不烈，入口醇味绵长，米粒也不硌牙。“开坛千君醉，上桌十里香。”这是家乡米酒的灵魂在飘香。父亲常常说“酒是糯米汤，不吃心里慌。”老家的米酒，其实就是甜酒，有有叫醪糟的、也有叫糯米酒，一共有好几种称呼呢？它是神农架山区家家户户喜欢的佳肴。小时候，每逢除夕夜，父亲守岁的时候，喜欢在用树根烧的蔸子火里煨一壶老黄酒，唱着我们并不喜欢的歌谣“糯米酒，蔸子火，过了皇帝就数我。”父亲唱完，母亲接着来：“累了喝碗甜醪糟，春解困闷秋能饱，夏行十里口不渴，冬走十里不觉冷。”

    喝了母亲的米酒，我们瞬间长大了，感悟到了父母深沉柔软的爱。

    我在秋风中，手捧一杯糯米酒，遥祝父母乐观健康，光阴恬静安详，岁月了无风霜，生命甘甜久长。

    生命如稻，岁月如米，脱壳剥米，犹如父母，他们只是给予和付出，从不索求回报。

    母亲的位置

    周海亮

    一铺小小的土炕，挤着一家子人。到晚上，母亲总是睡在炕梢的位置。似乎窗外总在刮风，没黑没白，无休无止，从窗隙往屋子里挤，鞭梢似地一甩一甩，砸出满屋酷寒。母亲缩在炕梢，蜷睡着，却突然惊醒坐起，掖好孩子们的被角，又把掉落一旁的衣服重新盖上他们的被子。屋子里漆黑一片，母亲所做的一切，全靠了母性的本能。母亲像猫一样警醒。

    那铺土炕，母亲永远睡在炕梢。有时是整个身子，有时是半个身子。经常在梦中，她滚落地上，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未及完全喊出，又被硬生生咬断。她想起男人还睡着，想起孩子们还睡着，她怕惊扰了他们。

    终于决定盖一栋房子。孩子们像雨后的笋，晚上，她甚至没有将身体蜷起的空间。石子是她和男人从山上采的，先采了大石，然后用小锤一下一下地砸碎；砂子是她和男人从河滩上推的，两个人深弯着腰，独轮车轧开深深的痕；泥板是她和男人亲手脱的胚，平场上一排排一行行，那些天她心惊胆战，生怕空中落下雨滴。房子不大，进展缓慢，可是女人知道，它毕竟是一栋房子，当房子盖好，她和男人，还有孩子们，再也不必在一铺炕上挨挤了。

    房子盖到大半，她搬了进去。她说她得看着她的房子，尽管那里面几乎什么也没有。但是那里有炕，有炕，母亲睡在那里，老屋的土炕便不会太挤。忙累一天的母亲沉沉睡去，没有男人和孩子在身边，她睡得格外香甜。那时窗子还没有镶玻璃，屋子就像冰窨，母亲浑然不觉。

    房子盖好了，搬进去，却仍然有些挤。女儿已经长到需要一间单独房间的年龄，母亲只好和男人和儿子继续挤一铺大炕。现在母亲再也不用蜷起身子睡觉了，可是她却不肯再睡炕梢。那个冬天，她一直睡在靠窗的位置。那是屋子里最冷的地方，冷风顽强地挤过窗隙，把熟睡中母亲的脸冻僵。母亲睡着，又突然醒来，黑暗中，为男人掖掖被角，给儿子的被子加盖一件衣服。她醒得总是恰到好处，她像母猫一般警惕。

    春天和秋天里，母亲却让开了靠近窗户的位置，又一次睡到炕梢。她对儿子说早晨会有阳光，那阳光暖暖柔柔的，照在脸上，会很舒服。后来她从收音机里听到一些有关阳光的知识，更不肯再睡到窗前了。她喜欢说“营养”。她说春天和秋天的阳光有营养，照到谁的身上，谁就多吸收一分营养。母亲一本正经的郑重表情，常常把她的儿子逗笑。

    后来，生活就变得好了。

    后来，母亲就跟着儿子进了城。

    再后来，有一天，突然，母亲就病倒了。

    母亲病倒了，接连打了很多天的吊针。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病床靠着明净的窗户。她一连很多天下不了床，她的眼睛忽睁忽闭，呼吸时缓时急，思维时明晰时愚钝。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儿子红着眼睛，日夜守在母亲床前。可是母亲仍然顽强地活着，她在等待女儿从国外归来。

    儿子是在清晨突然被母亲推醒的。一整夜他都陪伴着神志不清的母亲，那时候他刚刚睡着。睁开眼睛，他吓了一跳，几天未曾下地和进食的母亲，竟然站在他的床前！母亲微笑着，沙哑着声音，却是一本正经地说，咱们换换床位吧！……现在，我的那张床上，有营养……

    儿子看到，母亲的床头，有一缕微不足道的阳光……

    母亲是儿子的根

    余显斌

    娘：

    今天，我给你写信，再次请你上来住。

    到了小城，一直，你都不上来，住在乡下。

    打电话让你上来，在电话那头，你沉思一会儿，总是很肯定地说：“不上来了，你们在上面租房，买粮吃，不容易。”

    言外之意，怕给家里增加负担。

    其实，我很清楚，你和妻子之间的结还没解开。妻子没在电话里说请你，你好意思上来。可妻子呢，偏不张那个嘴。

    说起来，你们之间，也本没有什么矛盾，也就是一次，在我过生日时，你有意提醒：“明天，是斌的生日，他最爱吃凉粉。”

    妻子说：“娘偏心，我也爱吃凉粉，我生日时，你怎么就忘了？”

    你有些出乎意料，问：“你生日过了吗？啥时候？”让妻子听了很不舒服，私下对我说，儿媳是外人，应当另外看待。

    我就把妻子的生日告诉了你，然后，让你以后说话注意一点，别让一家人不和气。你听了，默默的，没说什么。

    但我感觉到，婆媳之间，有了隔阂。

    2

    我上来，大约一年后，你一直没上来。屡次请，屡次请，你都说忙，也确实忙。不久，小妹打来电话，说你弄来两只小羊，整日拉到坡上，一边干活，一边放羊。小妹劝你不要那样，上了年龄，小心被羊绳绊倒不得了。

    小妹怎样劝，你都坚持着，说我喜欢吃羊肉，喂两只羊，到时杀了，给我送去。

    我听了，忙打电话劝阻，你接了只是淡淡地笑。

    我说：“小心，你上了年龄，被羊绳子绊倒了，不得了。”

    你仍是淡淡地笑，道：“我会小心的。”

    “你把羊送给别人吧。”我说，而且，语气很冷硬，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你见拗不过，松了口，道：“好吧，我送人吧。”

    我长吁一口气，放了心。

    又过了大约半个月，妹妹又打来电话，告诉我，你摔了一跤，是被羊绊倒的。

    “羊不是送人了吗？”我问。

    “谁说的？”小妹反问，一说话，让我恍然，原来你怕我不放心，就撒了一个谎，羊并没送人，你每天上坡干活，羊就跟着。一天，羊跑不见了，你忙去找，原来羊跑到别人地里害人去了。你急了，忙去拉，被羊一扯，摔倒了，腿歪了，走路一跛一跛的。

    我急了，忙打电话回去，问你，你接了电话，轻描淡写地说：“没啥，好了。”

    “把羊送人吧。”我又一次要求。

    你说：“羊已经杀了，两天前请的人。”

    “杀了？”我怀疑你哄我，打电话问小妹，得到的证实，确实是的，前天，你请人把羊杀了，才三十斤呢。让我长吁一口气，放了心。

    4

    你上来，是一个午后。那天是个星期天，我正在网上写东西，听到敲门声，忙跑出去打开门，你站在门外，手里捏着一个蛇皮袋，一副长途跋涉的疲劳。

    我很惊讶，也很高兴，忙让你进屋。

    妻子也忙着泡茶，递上来。

    你站起来，双手接茶，这让我和妻子都不安，埋怨你不该过于讲礼节，在自己的孩子面前。

    你笑笑的，坐在沙发上，问妻子好，问自己的孙子好，问我好，一一问过，才说，知道我们喜欢吃羊肉，特意把羊杀了，送上来。

    整个蛇皮袋，都是羊肉，足有三十多斤。

    “都送上来，怎么不留一点？”我问。

    “有，家里也有。”你仍是笑笑的望着我，仿佛一年间，我变化很大似的。“一只羊，送了这些，还有什么啊？”我埋怨。

    你喝一口茶，仍一脸笑，道：“上了年纪，不敢吃羊肉，上火，引发高血压。”

    5

    第二天是星期一，我上班，上午回来，进了家，客厅的桌上摆满了盘盘碟碟，酒已经摆上，筷子和酒盅也摆上。你系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仍是满脸的笑，见了我，让快到桌子边吃饭。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这么丰盛的菜？”我问。

    妻子出来了，一脸笑，说：“娘不让我下厨，硬要自己做饭。”

    我们几个坐下，儿子直喊奶做的菜好吃。你满眼慈爱，不停地给自己的孙子夹菜，给我夹菜，给妻子夹菜。

    给你夹的羊肉，你都给我了。儿子眨着眼，问：“奶奶，羊肉好吃呢，你怎么不吃？“

    你拍着自己孙子的头道：“你爸爱吃羊肉，小时可馋了。”

    儿子嘎嘎地笑，你也满足地笑。

    6

    下午放学回家时，没有你出来迎接。

    我问，娘呢？

    妻子说：“娘回去了，还有一只羊放在家里，娘不放心，怕饿着，要回去喂呢，说过年了，我们都回去，好杀了吃。”

    我没说什么，感到家里很空很空。

    从小城到山里老家，一趟子有二百多里，算算，你大概快到家了，我的心里稍微安然了一点。

    就在我准备打电话时，电话响了，那头是你的声音，很疲劳的样子，说已到了家，让我们不要操心。

    我问咋不多玩几天，这远的路。

    你说：“家里忙，英过生日，所以才抽点空上来。”一句话，让我愣在那儿，妻子早已在旁边泪流满面，接过电话，说：“娘，你礼数太多了。”

    你说：“应当的应当的，你为斌操够了心，娘心里清楚呢，娘没用，嘴上不会说，可心里清楚。”

    我在旁边，感到脸上凉凉的。

    你这次上来，专门为了给儿媳过生日做了那一桌菜，也是为了讨儿媳欢心。在你心中，一定知道，儿媳，是儿子的最爱，让儿媳高兴，也就是让儿子高兴。

    儿子，永远是你解不开的心结。可你要注意身体啊，因为，你是儿子永远的家，永远的根啊。

    你的儿子

    难以走出

    余显斌

    杰克决定出走。既然老爸如此狠心，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他觉得，自己应当离开这个家，离开老爸。他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不靠老爸，他活得好好的，一点也不比过去差，甚至更好。

    “让他为自己的错误忏悔吧。”杰克狠狠地想。

    按计划，杰克决定在本市打工。杰克选中了菲尔逊，决定给他打工。菲尔逊是有名的企业家，一个很善良的人。

    菲尔逊是搞建筑的，有很多下属。

    杰克向菲尔逊提出，自己才来，希望从最容易的活儿做起。菲尔逊点头，告诉他，即使不说，自己也会考虑到的。

    杰克暗暗感激，甚至想，做菲尔逊的儿子，一定很幸福。至于自己老爸，真应该让他来学学，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菲尔逊叫来个下属说：“马尔斯，带着他，找份容易干的活儿。”

    马尔斯手一挥，带着杰克走了，到了工地，告诉他，他的活儿就是把砖往车上送。杰克瞪大眼，那可很脏。可是，马尔斯说，这个最容易干。说完，吹声口哨走了。

    杰克抱着砖，一摞摞向车上堆。太阳出来，火辣辣地照着头脸，汗流不止。没到上午，杰克手指就破了，出了血。他坐下来，想歇息一下，菲尔逊恰好走来，冷了脸。“都这样歇息，工程怎么办？”菲尔逊吼道。

    杰克望望菲尔逊，很想甩手不干。可是，这样以来，自己就会输给老爸。不能输给他，他想，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几天后，杰克受不了，要求换工作。菲尔逊道：“小伙子，如果你愿意，可以递砖。”杰克咬咬牙，答应了。他想，可能递砖会轻松点吧。在他的想象中，搬砖是最累人的。

    递砖也不简单，一天下来，杰克胳膊又酸又痛，穿衣都艰难。他打算再换个工作，可被菲尔逊拒绝了。不过，菲尔逊并不是很直接，而是笑着说：“这儿还有轻松的，譬如计算、设计、绘图，你可以吗？”

    杰克目瞪口呆，自己高中没毕业，怎么能干这些。

    杰克终于受不了了，打算离开。话还没说完，菲尔逊伸出手指，坚决地摇摇，告诉他，他这样做，自己首先就不答应。

    “为什么？”杰克愤怒地叫道，“你这是违法的。”菲尔逊对他说，自己并不想不让他走，他愿意在这儿干就干，不愿意，可以立刻走人，自己绝不强留。杰克听了，装身准备离开。身后，菲尔逊阴阳怪气道：“你说过，你和你爸闹翻了，如果这样回去，你可输定了。据我所知，你是个很硬气的小伙子。”

    杰克止住脚步，咬咬牙，心想，我向上帝保证，绝不认输。他回过头狠狠对菲尔逊说：“你赢了，我不离开。”

    菲尔逊得意地否定：“不，不是我赢了，是你又一次赢了你的爸爸。”

    杰克听了那笑声，很想一拳砸过去，让菲尔逊这个伪善的人见鬼去吧。

    杰克辛苦劳作，他的心里，暗暗希望，老爸能发发善心，来看看自己，或者劝自己回家。是的，只需一句话：“杰克，我原谅你，回来吧。”杰克就会跟着老爸，回到幸福的家里。可是，自始至终，老爸没出现过。

    一天，由于不小心，一口砖落下，砸在脚趾上。杰克惨叫一声，坐在地上。菲尔逊忙赶来，让将杰克送进医院。菲尔逊轻声问：“杰克，痛吗？”

    杰克白他一眼，侧过了头。

    不久，杰克出院。这次，菲尔逊主动劝他回家，可是，杰克摇头拒绝。他继续留在菲尔逊那儿。回来后，他如变了个人，不再挑活了，默默劳动着，从不提要求。半年期满，找到菲尔逊，他提出离开。

    “不干了？去哪儿流浪？”菲尔逊问道。

    “去上学。”他说。

    菲尔逊眼睛瞪大了：“上学？据你说，不是最讨厌学习吗？”

    杰克摇着头，一段时间劳动，他体会到，要有轻松活儿，要创造更大价值，必须有知识。菲尔逊笑了，给他结算工资。杰克说：“应当扣除住院费。”

    “那些，有人付了。”菲尔逊说。

    “谁？”

    “你爸。”

    这次，轮到杰克睁大了眼睛。菲尔逊告诉杰克，自己这儿其实是杰克老爸的分公司。杰克刚出走，他老爸就打电话来，让菲尔逊想法找到杰克，收留他。菲尔逊接着解释，“你爸不放心，每天都来看过你。”

    杰克疑惑了，半年来，自己从没见到老爸的影子。

    菲尔逊指着远处一座废弃的建筑，那上面站着个黑影，告诉他，那就是他爸爸。一刹那，杰克泪水出来了，在每个火辣辣的日子，老爸都那样站着，望着自己。而自己，还以为走出了他的关心之外。

    你没长大，我岂能倒下

    周礼

    这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刚刚过了二十五岁的生日，就被查出患有一种不治之症，医生说，如果不尽快手术，最多只剩下半年的寿命。女人的家庭并不富裕，对于那笔像天文数字一样的手术费，他们只能摇头叹息。

    起初，男人不相信这个残酷的宣判，带着她四处求医，希望能碰到一位药到病除的神医，可是当他把仅有的一点积蓄花光时，女人的病情依然没有丝毫的好转。渐渐地，男人沉默，害怕了，他不想陪着女人一起受苦，终于有一天，他抛下女人，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从此音信全无。

    面对疾病的折磨、爱人的背叛，女人彻底崩溃了。此时的她是那么的孤独无助，脆弱得就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随时都可能被无情的命运折断。女人每天以泪洗面，她对未来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期盼死神能早日叩门，结束这种疼苦的人生。

    正当女人绝望得想要自杀时，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要是换作以前，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可如今，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又如何能生养孩子呢？女人躺在床上想了一天一夜，最终她决定活下来。女人想，或许这是上天馈赠给她的最后的礼物，也是最好的礼物，她不能让孩子胎死腹中。于是，女人学会了坚强，她不再寻死觅活，不再自暴自弃，只想向上天借一年的生命，让孩子健健康康地、平平安安地出生。

    为了活下去，女人不得不到处寻找工作，可人家一看她病恹恹的样子，再加上还是一个孕妇，哪有人敢要她呢？没办法，女人只好做了一个城市拾荒者，每天提着一个蛇皮口袋，游走在大街小巷。虽然日子过得清苦，还时常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但女人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的浑身就充满了力量。夜深人静时，每每感受到孩子在肚子里的阵阵律动，她的脸上总是溢满了幸福，并摩娑着隆起的肚子，亲切地说，孩子，你要坚强，咱们一起努力！

    十月怀胎，孩子终于呱呱坠地，女人成了一位母亲，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抚摸着孩子那胖嘟嘟、嫩生生的小脸蛋，她再次告诉自己，我不能倒下，如果我死了，孩子就没人照顾，我不能让孩子没有母亲，不能让孩子受到一丝的委屈，我要陪着他慢慢长大。想到这些，女人变得更加坚强了。靠着一种顽强的信念，女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转眼间，孩子已长到了十多岁，正在城里的一所学校念初中。很多人认为，这是一个奇迹，但女人知道，其实是孩子救了自己。

    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女人是天生的弱者，但母亲是天生的强者；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奇迹，但很多奇迹都是母亲创造的。当一个女人变成母亲时，她的意志是坚不可摧的，这也是为什么女人还能活下来的原因。女人经常对别人说一句话，孩子没有长大，我岂能就此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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