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你是老爸心中的太阳
亲爱的雅雅:
当你告诉我你们计划春节结婚时我和你妈妈都流泪了。这辈子爸妈对你一直深怀歉疚,自你六岁刚开始读书时爸妈便离开你来南方打工,在这十六年里,你经历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透过每一次来往的书信爸爸能明显感觉得到你的变化。
尽管在这十六年里,爸妈只回过四次家,极少给你父爱和母爱,但你却在一直给我们带来惊喜和骄傲。在这十六年里,你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并且荣幸地成了大山深处第一个女大学生。
记得出来打工后的第四年春节第一次回家,也许是分别太久,当爸妈到家时,你害羞地躲在房里一直不肯出来,直到数天后,你才怯生生地叫了第一声爸妈。当时我和你妈都流泪了。临出门的那晚,你抱着妈妈一次次央求:“妈妈,能不能一直在家陪我?”我问为什么要妈妈在家陪你,你说妈妈不在家下雨了放学时没人给你送伞;开家长会时同学又都讥笑你。那一晚爸妈一宿都没睡,第二天清晨,爸妈是狠着心在你睡梦中出门的。
每当想起这些,爸爸总禁不住泪流满面。也许在你幼小的心灵中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们非要外出打工。记得三年后的那年春节回家,你赌气地问:“为什么你们要出去打工。”面对你充满疑惑的眼神爸爸真的十分惭愧,爸爸知道很多人情世故是你幼小的心灵所不能理解和感受的,但爸爸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爸妈的无奈。果然,到你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你打来电话第一句就说:“谢谢爸妈这些年的艰辛。”那一天我和你妈开心了一整天。
爸妈是地道的农民,在你成长的道路上唯一能给的只能是让你多受教育。让书本来教你明事知礼。大学期间,得知你一直在做志愿者,并且在汶川大地震时毅然奔赴在灾区的第一线,当时我们真为有你这样的女儿而欣慰。记得临行前,你给我们来了一封信,信中你请求我们,如果你未能平安归来,千万不要怪你。说实话,那一刻妈妈彻底吓傻了,面对信纸良久无语。但爸爸却在心底为你喝彩:我们的宝贝女儿真正长大了。再后来你说你要和他一起赴灾区支教,你说别人选男朋友的标准是高富帅,但你看重的是人格和人品,你说你们是在汶川相识的,你们的爱情之花必将在汶川开花结果。爸爸真为你感到荣耀,爸爸也坚信,无论社会如何发展,衡量美德的标准必将始终如一。一个人如果偏离了传统美德标准,即使现在能翻云覆雨,那必将注定只是短暂的,但凡能成就大事的,必定有一颗恪守美德之心。你问我们会不会反对,傻女儿,爸妈高兴都来不及呢!你说十分期待爸妈参加你们的婚礼,乖女儿,这一次爸妈无论多忙一定来,我们一定要亲证女儿最美丽的那一刻!
爱你的老爸!
2013年1月26
女儿枕
凉月满天
母亲抱过来一个枕头,说:给你枕。
我接过来细看,然后大笑。
这枕头,拳头大的蓝圆顶,用数十年前流行的女红工艺“拉锁子”,各勾勒了两片南瓜叶,一朵五瓣花,三根卷须子。蓝顶周围又镶了一圈四指宽的果绿布。大红绒布为身,红布身和绿枕顶接壤的地带,又一头用两块小小的菱形花布缝上去做装饰。整个枕头,两头粗,中间细,娇俏,喜庆,憨态可掬,像个娇小的胖美人叉着小腰肢。
这让我想起16年前的小女儿。她刚满一周岁就被送到农村,我娘把小丫头喂养得白白胖胖,给她穿着特地做的裹得紧紧的小棉袄、小棉裤。在大雪纷飞的季节,女儿整个人像一个瓷实的小棒槌,小脸蛋红润发光,撅着小红嘴,嚷嚷着:“耶耶耶”,手舞足蹈,兴高采烈。
我娘的手极巧,纳鞋底、绣花、给小娃娃做老头虎鞋,无不拿得起放得下。
在做这些针头线脑的活计的过程中,她入神的哼哼唱唱如波平水静,映照出一个乡村妇人恬静自足的内心。那一刻,她忘了囤里没有余粮,炕席底下没有余钱,将近年关,大人娃娃的新衣裳尚且远在天边,猪肉也没得一斤。好像用一根银针穿上五彩丝线,便能够绣出一个明丽如绸的春天。而我那经常被心烦的她呵斥到惊惶的心也踏实下来,无比安定,守在她的身边,像一只猫咪晒着太阳卧在花丛中。
现在女儿已读高中,青青子矜,悠悠“女”心。人也拔条长开,像竿青竹绽着碧叶。她大了,我老了,鬓边银丝初现,我娘更像根老去的芦茅,银发纷披,一根青丝也看不见。
今天颈肩疼痛,病卧在家,渐觉烟气弥漫,呛咳流泪,回过神来,大叫:“娘--娘--”咔嗒一声门响,母亲从她的卧室里冲出来,一迭连声地说:“坏了坏了!”
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坏了。
撑着爬起来,出去看,她又在熬花椒水!又忘了关火!
昨天夜里她熬花椒水熬到汤干,幸亏我先生凑巧进厨房,替她把火关上。看着今天又被烧得通红的铁锅,我摁着疼痛的颈椎,口气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花椒水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用可不用,以后把这道工序省了!不要再熬了!”
母亲好像没听见,开抽油烟机,开水龙头,开窗,冰冷的西北风扑面而来。我自顾自地检查炉灶,排查隐患,过了一会儿才随口问:“你熬花椒水干嘛?”
她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说:“我想给你做臭豆腐……”
那一眼让我的心霎时如同刀剜--她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上,是满满的羞惭。
什么时候,她这么老了?
从我记事起,她的两颊就红润平展,像枚光滑的鸡蛋。农村妇女不懂打扮,平时只用猪胰子洗脸,却仍旧把她洗出一副好面相。可是现在她脸色灰黄,脸上薄是沟壑,嘴巴可笑地向里瘪着--安了假牙后特有的情状--一副老婆婆相。
才恍然惊觉:她有好久不再发脾气、骂人,她戴老花镜也有好多年;而给小老虎头鞋上绣花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不知道打什么时候起,她就偷偷在我的面前老了。
农村苦寒,这几年她都和老父亲一起搬来依附我过冬,刚开始还颇有精神地说我买米费钱,买面费钱,买东买西一概费钱,还想替我当家,我坚决不让。笑话,那是我的家啊。现在我买东西她不再挑剔,我下班回家也不会见到她冲着我使小性子发小脾气,躺在炕上不吃东西--母亲5岁丧母,上有父亲以及两兄一姐,自是对她倍加怜惜;结了婚我父亲性子温厚,也同样对她倍加怜惜,所以她发脾气、使性子是经常的事。躺在炕上“哼哼哼,哼哼哼……”我爹端着饭碗,说:“起来吧,吃口东西……”
跟我住后,还是那样“哼哼哼,哼哼哼”,我爹已经得了半身不遂,有心无力,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只好去劝:“起来吧,吃口东西……”直到她觉得受到的关心够了才开始高兴,整座房子都回荡着她“嘎嘎嘎”的笑声。我把自己锁进房间,猛拍键盘……
她爱闹,我爱静;她轻浅,我沉重。我们母女,真是天生不对眼。
可是今年我买西她一概说好,我回到家桌子上已摆好热饭。除此之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她的房门紧闭,没有丝毫的声息外泄。
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征战,她拱手让出生活的所有大权。只保留一点根据地,小如鸡蛋,在这个鸡蛋壳里竭尽全力做道场。我每天都能享受到“亲娘牌”的丰盛午餐:
一盆腌酸菜--芥菜疙瘩和萝卜缨子,洗净,切丝,加水,冰天雪地地放在外面,一直到它糟得酸了,然后拿来,汤汤水水,略加一点盐。吃一口,酸香宜人,喝一口汤,冰凉舒爽。
一碗面片汤--面是她亲手擀的,辣椒油和蒜瓣炝锅,冰雪寒天,喝上一碗,浑身都暖。
一盘豆面儿和小米面混蒸的窝窝头--她亲手蒸的。
样样都是我爱吃的。若不是熬花椒水熬出祸来,过两天,我就能吃上最爱的臭豆腐了。
外面觥筹交错,不抵娘熬的一碗薄粥。
外面山珍海味,不抵娘蒸的一个窝头。
可是今天熬花椒水被我禁止,明天,谁知道我们又会以衰老为由,禁止她做什么?我享受娘做饭的机会,就像拿在手头的钞票,只能是越花越少。
可是我的娘啊,你又为什么羞惭?
你觉得你的衰老是可耻的,你无能为力,可是你的面前是你亲生亲养的女儿,你情不自禁露出的惭色是对我的鞭挞和斥责,鞭挞我的坚硬,斥责我的冷漠。每天回到家仍旧是工作连着工作,何曾坐在一起,和你话过一回家常?
我的自责闪现,她马上把惭色收敛,像是冰皮快速没入水面,把注意力转到我脖子上面,试探地揉一下:“疼啊?”
我闪开:“没事,老毛病。”时至今日,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已经不再习惯和任何人,哪怕是亲生父母有任何触碰。我这个冷情冷心冷肝冷肺的女人。
“哦。”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吃饭,午休,午休完毕起来做事,一气埋头到傍晚。她进来了,抱着这个枕头,说:“给你枕”。
我抱着它,又笑又心疼。天知道她怎么戴着老花镜,拈着绣花针,做这项对于70岁的老人来说十分浩大的工程?
城里人枕洋枕,乡下人枕圆枕,像这样中间掐腰的枕头我平生只见过这一个。我娘没学过历史,也没见过“孩儿枕”,不知道有个瓷做的小孩儿,跷着小光脚,趴在那里眯眯笑。她只是福至心灵,专给我这个40岁的老姑娘做了一个“女儿枕”。我决定不用它睡觉,要安放茶室,当成清供,明黄的榻上它安详横陈,如同青花瓷盆里水浸白石,九子兰生长娉婷。
可是她说:“要天天枕着睡觉啊,治颈椎病。”
母亲又走了,轻手轻脚回她的房间。
暮色四合,一室俱静。
我搂着枕头,像搂着一笔横财。
陪你五分钟
周海亮
五分钟能干什么事情?烧一壶开水,喝一杯咖啡,打一个电话,或者坐累了,站起来,活动几下筋骨,伸一个懒腰。五分钟太过短暂,很多时我们认为,五分钟根本算不上时间。——因为生命如此漫长,——因为生活太过闲散,或者太过急迫。
五分钟是他陪父亲的时间。也许五分钟,也许,远不足五分钟。五分钟是他听父亲说的,可怜的父亲将时间夸长,又将他美化。
父亲年事已高,常常忘事。睡觉前他会忘记关上窗户,忘记脱掉袜子,或者忘记关灯。甚至,有一次,临睡前的父亲突然想喝茶,他去厨房点燃燃气灶,才想起来水壶忘在卧室。他返回卧室,却又忘记了该干些什么。父亲就这样睡去,让燃气灶着了一夜。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在临睡前检查一遍父亲的卧室。
检查。就像部队里的班长检查刚入伍的士兵,就像学校里的老师检查新入校的学生,他认为这跟“陪伴”相距甚远。他去到父亲卧室,不过想看看他是否关上窗户,是否关掉开关,是否将一杯开水放在床头。非常短的时间里,他坐在床头,与父亲闲聊几句,或者,为父亲再加上一条毛毯。然后,他替父亲关好房门,去客厅小坐片刻,或者去厨房看一下,就该睡觉了。他睡得很沉。他很累,很忙。也许五分钟对他来说,已经太过奢侈。
他真的很忙。大多时间里,他不在家里吃饭。一天里可以与父亲打上几个照面,然他们的交流直接并且简单。——醒了?醒了。——饿吗?不饿。——药吃了吗?吃了。——去上班?嗯。——又去上班?嗯。——还去上班?嗯。那也许是世界上最简短的交流,他与父亲都不是那种健谈和擅于表达的人。
可是那一天,当他下班回来,他见到正在小区凉亭和一个老哥们喝茶聊天的父亲。父亲端着一杯茶,对他的老哥们说,我儿子每天至少陪我五分钟!
语气和表情里,都充满了令他心酸的自豪。
那一刻他忆想起童年。童年里,当他参加了学校的运动会,当他学会了弹琴,当他考到了好成绩,甚至,当他玩了一整天衣服却还干干净净,父亲都是这样的语气和表情。父亲喜欢在别人面前夸他,那是父亲最大的快乐。
童年里,他喜欢父亲陪着他。他喜欢钓鱼,父亲陪着他;他喜欢滑冰,父亲陪着他;他喜欢捉蚂蚱,父亲陪着他;他喜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父亲陪着他。那时候,一天里,父亲会陪伴他多长时间?五个小时?十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似乎,整个童年里,父亲无时不在。
然现在,当父亲老去,当老去的父亲如同童年里的他一样需人陪、需人照顾,当父亲不过希望他每天陪自己五分钟——仅仅五分钟,可怜的父亲便心满意足,便有了足以令自己自豪的资本。然而,哪怕仅有五分钟,他也不能够满足父亲。五分钟里,他东张西望,心不在焉。
他上前,跟父亲说,回家吧!他想拥抱父亲,终是没有。
可是那天,他是牵着父亲的手回家的。就像童年里,父亲牵着他。
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
周海亮
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这风俗令我幸福和忧伤。
年轻的父亲是一位石匠。石匠的概念在于健康并且强韧的身体,单调并且超负荷的劳动。石匠只与脚下的石头与手中的铁器有关,同样冷冷冰冰,让秋天的双手,裂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口。每个星期父亲都会回来一次,骑一辆旧金鹿自行车,车至村头,铃铛便清脆地响起了。我跑去村头迎接,拖两嗵鼻涕,光亮的脑瓢在黄昏里闪出蓝紫色的光芒。父亲不下车,只一条腿支地,侧身,弯腰,我便骑上他的臂弯。父亲将我抱上前梁,说,走咧!然后,一路铃声欢畅。
那时的母亲,正在灶间忙碌。年轻的母亲头发乌黑,面色红润。鸡蛋在锅沿上磕出美妙的声响,小葱碧绿,木耳柔润,爆酱的香气令人垂涎。那自然是面。纯正的胶东打卤面,母亲的手艺令村人羡慕。那天的晚饭自然温情并且豪迈,那时的父亲,可以干掉四海碗。
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父亲在家住上一天,就该起程了。可是我很少看见父亲起程。每一次,他离开,都是披星戴月。
总在睡梦里听见母亲下地的声音。那声音轻柔舒缓,母亲的贤惠,与生俱来。母亲和好面,剁好馅,然后,擀面杖在厚实的面板上,辗转出岁月的安然与宁静。再然后是拉动风箱的声音,饺子下锅的声音,父亲下地的声音,两个人小声说话的声音,满屋子水气,迷迷茫茫。父亲就在水气里上路,自行车后架上,驮着他心爱的二十多公斤的开山锤。父亲干了近三十年石匠,回家,进山,再回家,再进山,两点一线,1500多次反复,母亲从未怠慢。起身,饺子;落身,面。一刀子一剪子,扎扎实实。即使那些最难熬的时日,母亲也不敢马虎。除去饺子和面的时日,一家人,分散在不同的地点,啃着窝头和咸菜。
父亲年纪大了,再也挥不动开山锤,然我,却开始离家了。那时我的声音开始变粗,脖子上长出喉结,见到安静的穿着鹅黄色毛衣的女孩,心就会怦怦跳个不停。学校在离家一百多里的乡下,我骑了父亲笨重并且结实的自行车,逢周末,回家。
迎接我的,同样是热气腾腾的面。正宗的胶东打卤面,盖了蛋花,葱花,木耳,虾仁,肉丝,绿油油的蔬菜,油花如同琥珀。学校里伙食很差,母亲的面,便成为一种奢求。好在有星期天。好在有家。好在有母亲。
返校前,自然是一顿饺子。晶莹剔透的饺子皮,香喷喷的大馅,一根大葱,几瓣酱蒜,一碟醋,一杯热茶,猫儿幸福地趴在桌底。我狼吞虎咽,将饺子吃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那声音令母亲心安。
然后,毕业,我去到城市。那是最为艰难的几年,工作和一日三餐,都没有着落。当我饿得受不住,就会找个借口回家,然后在家里住上一阵子,一段时间以后,当认为伤疮已经长好,便再一次回到城市,再一次衣食无着——城市顽固地拒绝着一个来自乡村的只有职高文化的腼腆的单纯的孩子——城市不近人情,高楼大厦令我恐惧并且向往。
回家,坐在门槛上抽烟,看母亲认真地煮面。母亲是从我迈进家门的那一刻开始忙碌的,她将一直忙碌到我再一次离开家门。几天时间里她会不停地烙饼,她会在饼里放上糖,放上鸡蛋,放上葱花,放上咸肉,然后在饼面上沾上芝麻,印出美丽的花纹。那些烙饼是我回到城市的一日三餐,母亲深知城市并不像我描述得那么美好。可是她从来不问,母亲把她的爱和责任,全都变成了饺子、烙饼和面。母亲看着我吃,沉默。沉默的母亲变得苍老,我知道这苍老,全因了我。
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风俗因何而来。也许,饺子属于“硬”食的一种吧?不仅好吃,并且耐饥,较适合吃完以后赶远路;而面,则属于“软”食的一种吧?不仅好吃,并且易于消化,较适合吃完以后睡觉或者休息。一次说给母亲听,母亲却说,这该是一种祝愿吧!“饺子”,交好运的意思;而“面”,意在长长久久。出门,交好运;回家,长长久久,很好的寓意。再图个什么呢?
想,母亲的话,该是有些道理的。平凡的人们,再图个什么?出门平安,回家长久,足够了。
然母亲很少出门,自然,她没有机会吃到我们为她准备的“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可是那一次,母亲要去县城看望重病的姑姑——本计划一家人同去的,可是因了秋收,母亲只好独行。头天晚上,我和父亲商量好,第二天一早会为母亲准备一盘饺子,可是当我们醒来,母亲早已坐上了通往县城的汽车。
头一天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我怕不能够按时醒来,我怕母亲吃不到“起身的饺子”。然我还是没能按时醒来,似乎刚打一个盹儿,天就亮了。可是,父亲的那些年月,我的那些年月,母亲却从来未曾忘记未曾耽误哪怕一次“起身的饺子”。很多时,我想母亲已经超越了一个母亲的能力,她变成一尊神,将我和父亲的守护。
然她却是空着肚子走出家门的。家里有她伺候了大半辈子的儿子和丈夫,却无人为她,煮上一碗饺子。
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这习俗让我忧伤并且难堪。
母亲是在三天以后回来的。归来的母亲,疲惫异常。我发现她真的老了,这老在于她的神态,在于她的动作,而绝非半头的白发和佝偻的身体。走到院子里,母亲就笑了——她闻到了蛋花的香味,小葱的香味,木耳的香味,虾仁的香味——她闻到了“落身的面”。那笑,让母亲暂时变得年轻。
母亲吃得很安静,很郑重。吃完一小碗,她抬起头,看看我和父亲。母亲说,挺好吃。
三个字,一句话,足够母亲和我们,幸福并珍惜一生。
亲人的笑脸
刘耀兰
我和妻子女儿是乐天派,可是儿子却性格内向,很少看到他的笑脸。
我正在写一篇论文,当写到“大笑防病”这一章时,便把他们召集在一块,想听听他们对本文观点的看法。
女儿说:“爸爸,你的论点不太对,爷爷也是乐天派,为什么有高血压?”
我说:“交感神经可以构成兴奋状态,副交感神经则是抑制兴奋。如果剌激交感神经,就会使心脏跳动加快和呼吸加速,并使血压升高。你爷爷虽是乐天派,可他脾气暴躁,只要看到报上有什么不对的事就发脾气,交感神经常处于兴奋状态,所以血压会升高。”
妻子说:“你说得有点道理,那我脾气够好的,为何也有便秘呢?”
我反唇相讥道:“你的脾气好?嘁……”
妻子忘了儿女们在面前,又伸手要揪我耳朵。我故意咳嗽,向她丢眼色,她这才假惺惺地在我肩头拍了拍:“哎哟,你身上哪来这么多灰。”
女儿见状捂着嘴在偷笑。
我说:“你的脾气……好是很好,可你今天担心儿子能不能找个贤惠媳妇,明日担心女儿有没有个好工作,还时常担心我……”
我看了看女儿,做了个鬼脸,把下半截话吞了回去。妻子逼着我把话说完,女儿捂着嘴笑道:“算了吧,妈,你别逼着爸说,我晓得了,你也晓得。”
妻子一听这话,脸红了,不打自招地说:“你尽管走得远远的,我才不想你呢,这儿子女儿在我身边,我就够了。”
我嘿嘿一笑,接着说道:“是吧,你的交感神经总是处于紧张状态,当然就会引起便秘。”
我又把话锋一转,说:“我父亲有点轻微高血压,那与他年龄有一定关系,但我们都没什么大毛病,这要归功于我们都乐观。笑口常开能提高人本的免疫力,是防病的良药。乐观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它能使家庭和睦。所以,亲人的笑脸,能带给我们物质精神双丰收。”
内向的儿子听了这番话后,半晌才说:“你说的不全对,除了我不爱笑外,你们哪个不爱笑?爷爷有高血压,妈妈有便秘,妹妹三天二天叫累。”
我说:“你妹妹那不叫病,是缺乏煅练。”
女儿说:“那全怪你!”
儿子说:“你们生病怎么怪我?”
女儿说:“你看我们笑,当然不会生病,可是我们看你整天板着脸,不生病才怪呢。从今天起,你要不给我们笑脸,我们也不会让你看笑脸,再不能害了我们便宜了你!”
儿子一听这话,也忍不住跟着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轻柔的风
◇ 卢志容
教室里一片寂静。远处树林里不时传来此起彼伏的蝉鸣,给大自然更增添了几分肃穆。我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午睡铃打过好一会儿了,是热得睡不着想起了妈妈,还是想起了妈妈才睡不着,黎小媛自己也说不清,妈妈似乎总站在自己身边——当然这只是美丽的幻觉。她抬起头,见挂在天花板下的六只电风扇全都停止了转动,她知道,今天又停电了;举目向窗外望去,天空一丝风也没有,树梢一动也不动,空气似乎凝滞了;她看见全班的同学都睡着了,都睡得那么香,那么甜。她掏出手帕,揩了揩脸上的汗,重新把头趴在胳膊上,她开始用妈妈教她的办法默默地数数,催促自己入睡,谁知心里却更加焦躁起来。
突然,一阵轻柔的风从背后徐徐吹来,又是一阵,一阵,不断地吹来,吹到她身上,吹进了她的心田。她感到浑身清凉,很快便有了睡意。她安然地放松了身子,焦躁的心情也随之消失,她睡了……
就在这时,黎小媛的心里蓦地震了一下,她立刻觉察到背后的凉风不是从窗外吹进来的,
而是她的班主任刘老师用扇子给她送来的。因为她在阵阵沁人肺腑的凉风中,闻到了一股她熟悉的、只有婴儿的母亲身上才有的那种诱人的奶香。她心里一阵激动,想转过身去谢绝老师的关怀——然而她却没有动,一动也没有动——她装作睡着了,她认为这是对老师最好的感谢。
她清楚地记得,去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午后,也是这样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她躺在家里的竹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心里焦躁不安。忽然,一阵轻柔的风从背后吹来。她知道,妈妈又拿着扇子坐在床前给她轻轻地扇了。她感到浑身凉爽,便安然进入了梦乡。当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只见妈妈正伏在桌旁替她裁剪一条裙子,妈妈的脸庞是那样慈祥。她悄悄地起来,拿起书包,坐到妈妈对面去做功课。妈妈抬起眼朝她微微一笑,笑得那样和蔼可亲,她也回报给妈妈微微一笑,笑得那样亲昵娇媚。母女的心是相通的,她们谁也没说一句话,各做各的事。
谁也没想到,两个月前的一天下午,黎小媛她们班正在上音乐课,欢快悦耳的童声在空中回荡,同学们尽情展开歌喉,全身心地沉浸在欢乐的旋律之中。这时不知是从天上还是从地下,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怪响,不像是雷声,也不像是山里采石的爆破声,那声音与孩子们齐声唱出的歌声多么不协调啊,令人有点毛骨悚然!伴着那怪响,大地立刻猛烈颤抖起来了,房屋在剧烈摇晃,房梁嘎嘎作响,人人前倾后仰,头晕目眩,大家一下子吓呆了,手忙脚乱,惊惶失措。只听音乐老师大声疾呼:“地震了,同学们赶快疏散!离开教室!!”还没容老师喊出第二声,就听轰隆隆一阵巨响,整幢教学楼刹那之间倾覆了。哭喊声、求救声、呻吟声、吆喝声,乱成一片……
没有征兆,没有预报,人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场灾难就这样突然降临了。大地宁静下来了,死一般的宁静。片刻之后,四处再现一片更加混乱的局面……
黎小媛是三天后在帐篷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她的左腿被一块预制板压断了,头部也受了伤,她很痛苦。但是比起那么多遇难的人们,她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她的身边还躺着几个同学。伤痛让她动弹不得,更让她难过的是她醒来后首先得知,学校里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还埋在废墟里,其中包括地震发生时呼叫同学们赶快离开教室的年轻的音乐老师。
妈妈怎么样了?那天妈妈是站在家门口扬手目送小媛离家去上学的。她急切地想知道妈妈现在的的情况。前年的一场车祸已经夺走了她在外地打工的爸爸的生命,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可不能再失去妈妈呀!可是在这如此特殊的时期,尽管谁也不忍心说出真相,却也无须掩饰了,严酷的现实无情地告诉她:她的妈妈已经永远地离开她了,没能来得及和她见上最后一面,说上最后一句话。妈妈是喊着小媛的名字离去的,就在这个帐篷医院里,就在小媛昏迷不醒的时候。心中的剧痛和极度的悲伤让小媛晕厥了过去——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如此巨大的悲痛,她被彻底击垮了。
这场灾难给人们带来的是多大的不幸啊!成千上万个鲜活的生命顷刻之间就被夺走了。不幸的是死者,更是生者,黎小媛失去了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失去了像她这样才十几岁大的孩子最宝贵也是最有权利享受的母爱,怎不叫她悲痛欲绝!然而小媛和地震灾区所有的孤儿一样,又是幸运的,她被内地一家好心人收养了,并且重新坐进了教室,老师就像妈妈一样爱她,同学们像兄弟姐妹一样关心她。
妈妈去了,永远地去了,给小媛留下的只有美好的记忆。可是此时此刻她背后送来的风却和妈妈送来的一样轻柔,一样凉爽。她真想回过身扑到刘老师怀里叫一声妈妈——然而她却没有动,一动也没有动,任轻柔的凉风徐徐吹来。两滴泪珠从她眼里滚下来,沿着面颊滴落到课桌上。
黎小媛睡着了,脸上挂着神往的微笑,睡着了……
人们为她的不幸感到痛心,也为他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而感到欣慰。
少年和母亲的秘密
王月冰
他自幼家贫,父亲老实本分,母亲高度近视。他遗传了母亲的近视,在上世纪80年代的偏远农村,戴厚厚镜片的眼镜要遭人嘲笑。他不敢戴眼镜,父母也无钱给他到县城配眼镜。浓重的自卑,加上无法看清黑板,他的成绩总是倒数第一。只读了小学四年级,他便退学了。他的早早辍学,又成为村人嘲笑和鄙夷的理由。
他成为更加内向、自卑、沉闷的少年。母亲安慰他,带他外出劳动,砍柴、农作,他总是一言不发,默默地做事。
有一天,村里突然出现不少假钞票,有人说是来村中收猪的小贩带来的假钞,可是等大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好久,小贩不再承认。他的母亲从别人手中买了一张假钞,悄悄躲在屋里研究起来。
这天,小贩到他家来买猪。结账的时候,小贩对他母亲说:“你可把钱看准了,出了你的家门钱出什么问题我们就不负责任了。”母亲口中“哎”着,说:“那我要给我儿子看看,他才能看准。”他在屋内忙碌,小贩看到他母亲走过去低低地跟他嘀咕了几句,并把钱给他数了下。然后,母亲拿着钱转身过来,对小贩说:“我儿子说了,你这里面有三张假币。”母亲拿出那三张假币,又一五一十地指出假币的问题所在,最后当着在场的村民自豪地说:“幸亏我儿子厉害,否则这次又被骗了。”小贩乖乖地给母亲补了真币,村民们热闹地传开了,在那时候,村中能识假币的人可真是少,没想到向来被人嘲笑、高度近视的他这么快就识别出了假币。从此,大家对他的态度改变了很多,觉得以前可真是“小看”他了。
他倒是很疑惑,因为母亲明明只是要他数了一下钱,母亲跟他说她不会数数,要他帮忙数一下,他压根就不会识假币,那些假币都是母亲自己识别出来的,她在家中悄悄拿着真假人民币对照研究了好久。对于他的疑惑,母亲只是笑笑,响亮地说:“傻儿子,就是你告诉我识假币的呀,你很棒的,你应该相信自己!”
农忙时节,母亲会半夜悄悄起来插秧,然后自豪地告诉别人:“你看,我儿子一大早就插这么多秧了,他做事比一般人快多了。”
岁末,母亲走几十里山路去镇上,请别人帮忙写很多对联,深夜里摸黑背回家,第二天贴出来,告诉村里人:“看,我儿子写的呢,还有好多,送些给你们吧,反正他就举手之劳而已。”
……
慢慢地,村里人开始用敬佩、赞扬的眼光看他,他觉得他迷茫模糊的世界,因了母亲的这些谎言,突然一点点清晰明亮起来,心中有股劲不由自主缓缓酝酿。
这天,母亲要他赔她去县城。他们去了一个家具厂,母亲跟家具厂的销售人员说想要买几件质量不怎么好的木器。工作人员带他们来到仓库,说:“这里很多都是质量不太好的,你们自己挑。”母亲选了几件虽然不很成熟但是挺有创意的家具。然后故意待到天黑,娘俩担着家具往家赶。走了差不多整整一个晚上,看着母亲越走越蹒跚的步伐,越来越沉重的身影。少年问:“妈,这些家具是我做的吧?”母亲疲惫地笑笑:“当然是你做的,你可以做出来呀,儿子,妈相信你!”
少年停住了脚步,泪水夺眶而出,他把家具放下,要母亲也把家具放下,说:“妈,您错了,这些家具不是我做的。”母亲急了:“孩子,妈没错,它们就是你做的,你能做出来!”少年在黑暗中抱住母亲,声音激动:“妈,对的,我能做出来!可这些都不是我做的,因为我做的肯定会比这些好很多!我也相信自己!”母亲紧紧地紧紧地拥住孩子,哽咽:“我的好儿子,总算妈没有白费心,我就知道我的儿子聪明、能干,不会让我失望!”
少年和母亲丢弃了那些家具,无比轻松地回家了。第二天,他去了县城的家具厂当学徒,带着一颗从未有过的自信之心。
如今,少年已是大都市里几家大型家具厂的老板,他成为很多人啧啧称赞的对象,更是不少家长拿来教育孩子的楷模。他却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不起的哪里是我,明明是我的母亲!
生命从来不是靠自己长大的
清心
母亲生我时早产,由于脂肪少,体温很难维持恒定。这样下去,会影响各个器官的正常发育。那个年代,卫生院根本没有恒温设备。全家人正一筹莫展之际,母亲突然坐起来,眼睛亮亮地说:“我有办法!”只见她迅速解开衣扣,示意父亲把我放进去。母亲搂着我,目光泊满了疼爱:“我的怀抱就是女儿的保温箱,以后,我在哪里,女儿就在哪里,这叫母女连体。”说着,她又扯过一条棉被裹在身上,在棉袄和棉被的夹层,又让父亲放了两个装满热水的瓶子……
就这样,我这个随时可能夭折的早产儿,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喝着她甘甜的乳汁,幸运地活了下来。
三岁那年,我在院中玩耍时不慎掉入水井里。听到声音后,母亲箭一般冲到井口,匆匆说了句“别怕,妈妈来了!”抬起脚就跳了下去。井水已经漫过她的脖颈,她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拼命托起我……当闻声赶来的邻居用绳子将我们拉上来时,母亲紧紧地把瑟瑟发抖的我抱在怀里,一边流着泪自责,一边忙不迭地仔细检查我的身体。
长大些,听外婆讲起这件事,我吃惊地问母亲:“妈,你难道不害怕吗?那可是水井啊,弄不好会淹死人的!”
母亲慈爱地笑了笑,摸摸我的头说:“闺女,等你做了母亲就明白了。”
我心下纳闷着,难道,做了母亲就不怕死了吗?
8岁左右,我患了严重的便秘,中药西药吃了一大堆都无济于事。一天,我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还是没有拉出来。脚蹲麻了,屁眼疼得不敢动,力气像是用尽了,浑身软绵绵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盼到门口有了响动。母亲下班了!似遇到了救星,我哇地一声哭了。
母亲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边埋怨我喝水少,一边弯下身查看我的屁股。然后,耳边传来她哽咽的声音:“已经脱肛了,别再使劲了。”接着,她一边安抚我别怕,一边趴在地上,先是把直肠轻轻推进去,又用手帮我把大便一点一点抠出来……
母亲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每次,锅碗瓢盆至少刷洗三遍,我们穿的衣服不允许有一个污点。家里总是窗明几净,甚至,连灰砖铺就的院子亦找不到一片废纸屑。母亲把自己打扮得亦是清爽洁净。短发几乎天天洗,手指甲脚趾甲总是修剪得干净整齐。最令人羡慕的是她的牙齿,细碎如钻,莹润洁白,满大街都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干净到洁癖的人,竟没有丝毫犹豫地趴在地上给我抠大便,整整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才抠干净。最重要的是,从头到尾,她的表情非常自然,目光中看不到一点嫌弃。
后来,我们谈起这件事,母亲慈祥地说:“都急得火烧眉毛了,还讲究个啥?况且,你本来就是妈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在我眼里,你浑身上下都是香的,有时你睡着了,我还悄悄亲你的小脚丫呢。嘿嘿,当妈的就是没出息哦!”
眼睛突然就湿了。是啊,自古父母多痴情,可是,当他们渐渐老去,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能够反哺给他们的,又有多少呢?
还有,10岁那年,我吃饭时把鱼刺卡在了喉咙里,是父亲一会儿让我大口喝水,一会儿又让我咕咚咕咚喝醋,想尽办法最终帮我弄了出来;13岁时,我不小心掉进了湖里。眼看就要没命了,外婆扑通一声给路过的渔民跪下,头如捣蒜请求他救救我;18岁时,我出了车祸急需输血,是父亲急匆匆跑来,不顾自己多年患有低血压,一下就抽了400ml给我……
不禁感叹,生命能够活到现在,真不容易啊!可以说,一个又一个危险,如同唐僧取经路上的八十一难,哪怕仅仅有一个坎儿过不去,今天,我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好在,伴随着危险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幸运。那些来自亲情的,因爱而产生的幸运,如同甘露滋润着我,让我有信心和力量,把生命盛开成最芬芳的一朵花。
请记住,生命从来不是靠自己就能长大的,它凝聚了很多亲人的付出、深爱和努力。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们一定要懂感恩,知珍惜。
生日礼物
侯拥华
18岁生日那天,他收到了一份独特的礼物——那份礼物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其实,18岁生日远未来临,他就做好了种种“安排”——让开出租车的父亲给他一大笔钱,他要大大方方地请同学们一块儿出去开一个热闹开心的party。他还预想了当时热闹的场面——在一个大酒店里,餐桌上放着巨无霸生日蛋糕,蛋糕上点燃18根生日蜡烛,在一阵欢呼声中,同学们将他团团围住,一同为他唱生日快乐歌……迪厅中,他们载歌载舞的狂欢……
然而,17岁那年,他生日临近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先是父亲遭遇车祸住进了医院,接着便是母亲下岗,家里很快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危机之中。为了给父亲看病,家里早已债台高筑。为照顾父亲和家里的他,母亲整日忙碌,在医院和家之间辛苦地来回奔波。
于他来说,18岁,人生最重要的生日,就这样注定要平淡无华地度过。那些盘桓在他脑海中的种种生日设想,因此,也将成为泡影。
18岁生日到来的那天清晨,他早早起了床。起床后,才发现母亲已经出去了。他无奈地自己学习准备早餐,草草吃了几口,就匆忙地赶往学校。中午回去的时候,家里依然冷冷清清,没有母亲的踪影,一赌气,他不吃饭走了。他猜想母亲一定是为父亲的医药费筹钱去了。因为,最近他听母亲说过,父亲的医药费就要用完了,如不马上续上,很快就会被停药。这对于正在治疗期的父亲来说,无疑是极为不利的。他能理解母亲的苦衷,但他还是有些不悦——18岁生日,于他,这么重要的日子,母亲竟然忘记了。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去。几个要好的同学为他买了许多生日礼物,并凑钱为他过了一个简单的生日。但他还是很失落。之后,他就一个人悲伤着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
当他推开家门时,他发现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晚餐。厨房里正升腾着热气,不时响起勺子和炒锅的碰撞声。他心头一热,知道母亲并没有忘记他的生日。这时,他忽然就看到了父亲的身影——坐在卧室的床上,用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看他。他终于明白了,不但母亲没有忘记他的生日,就连平常粗心的父亲也惦记着他极为珍贵的十八岁生日,并拖着生病的身子赶回家和他一起过。看着疲惫忙碌的母亲和虚弱憔悴的父亲,他眼底忽然有泪光闪烁。
母亲的饭菜很快就准备好了。他们全家围坐在一起开始吃饭。那桌饭菜,没有他预想的那样丰盛,而母亲和父亲在用餐期间,自始至终也没有向他说一句生日祝福的话语,可是他还是从中发现了些特别的地方——父亲平生第一次那么平和的望着他;母亲第一次用一个大碗为他盛饭,而这之前,他吃饭用的从来都是小碗。
他和父亲对坐着。他发现,父亲的脸前放着的是他早晨还用着的小碗,而他面前,放着的却是父亲经常用着的大碗。
望着父亲母亲温和愧疚的目光,他内心深处一片温暖——那个大碗,他觉得,是他收到的,最好的18岁生日礼物。
属于儿子的八个烧饼
周海亮
母亲上了火车,倚窗而坐。她将头朝向窗外,一言不发。火厢里闷热异常,然母亲似乎毫无察觉。她要去一个遥远的城市,她需要在座位上,坐上一天一夜。
乘务员的午餐车推过来了。母亲扭头看了一眼,又将脸转向窗外。
母亲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晚餐车再一次推过来。这一次,母亲终于说话。她问卖晚餐的乘务员,盒饭,多少钱一份?
十块!
最便宜的呢?
都一样,十块!
哦。母亲欠欠身子,表示抱歉。她将脸再一次扭向窗外。黄昏里,一轮苍老的夕阳,急匆匆落下山去。
母亲已经很老。她似乎由皱纹堆积而成。新的皱纹无处堆积,便堆积到老的皱纹之上,皱纹与皱纹之间,母亲的五官挣扎而出。那是凄苦的五官,凄凉的五官,凄痛的五官。母亲的表情,让人伤心。
母亲身边坐着一位男人。男人问她,您不饿吗?
哦。母亲说,不饿。
可是男人知道她饿。男人听到她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男人想为母亲买上一个盒饭,可是他怕母亲难堪。
即使不饿,您也可以吃一个烧饼的。男人说,中学时候,我们把烧饼当成零食……您烙得吧?
男人指指桌子,桌子上,放了一个装着八块烧饼的塑料袋。烧饼们烙得金黄,摞得整整齐齐。似乎,隔着塑料袋,男人也能够闻到烧饼的香味。
哦,我烙的。母亲看一眼烧饼,表情起伏难定。捎给我儿子。
他喜欢吃烧饼?
喜欢。母亲说,明天七月七,你知道,七月七,该吃烧饼的。
他一下子能吃八个?
能呢。他饭量很大。他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我烙的烧饼。他一口气吃掉八个。这孩子!怎么吃起来没个够?
母亲的目光,突然变得柔软,似乎儿子就坐在她的面前,狼吞虎咽。
他在城里?
哦。
因为明天七月七,所以您给他送烧饼?
哦。
您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只为给他送八个烧饼?男人笑了,我猜您是想进城看他吧?烧饼只是借口……
哦,咳咳。母亲说。
他该结婚了吧?男人看一眼母亲的脸,说,他在城里干什么?我猜他当官。我有个儿子,也在城里当官。他也很忙,几乎从不回家。有时我想他了,就找个理由去看他。比如,烧饼。不过他饭量很小,别说八个烧饼,一个他也吃不完。男人耸耸肩,笑着说。
母亲看着烧饼,不出声。
反正烧饼只是借口,男人说,您为什么不吃上一个呢?
不可以。这是儿子的八个烧饼。
但是现在,这还是您的烧饼……
不。这是儿子的八个烧饼……
男人无奈地摇摇头,不说话了。火车距终点站,还得行进十二个小时,他知道,这位母亲,必将固执地守着她的八个烧饼,一直饿到终点。
……
母亲下了火车,转乘公共汽车。汽车上,母亲仍然守着他的八个烧饼。汽车一路向西,将母亲送到一个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母亲下了汽车,步行半个小时,终见到他的儿子。她将八个烧饼一一排出,四十多岁的儿子,便捂了脸,然后,泣不成声。
儿子身着囚服。身着囚服的儿子,在这里熬过整整二十年。整整二十年里,每逢七月初七,他的一点一点走向苍老的母亲,都会为他送来八个金灿灿的烧饼。
说声谢谢并不难
侯传金
中午放学后,牛小亮回到家,爸爸已给他做好了饭,正要准备出门,牛小亮就跟爸爸说:“昨晚上没睡好,中午我得午休,一点半前你要准时喊我,下午一点四十分就要进行成人宣誓,老师说过时不候。”老牛说行,只是他还要出门送趟水,因为有好几个地方催着要水呢。最后,老牛保证说,他一点半前尽量赶回来。
牛小亮吃完饭就睡了,等爸爸把他喊起来,一看表,急了,他埋怨说:“让你准时喊我,你怎么这么不守信用?”老牛瞅瞅表,现在已是一点三十分了,离宣誓时间只有十分钟,去学校还有三里路,骑自行车显然是不行了。牛小亮急得一跺脚,“哇”的一声哭了,老牛边喘粗气边撸了把脸上的汗水说:“要不我去喊辆出租车来。”牛小亮一噘嘴说:“停放出租车的地方,离咱这儿得有一里路,等你喊来黄花菜都凉了。”老牛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急得直搓手。
这时,一辆轿车“嘎”的停住了,里面的人打开车门喊了声:“老牛,快让孩子上来。”老牛一看,感激地说:“谢谢刘老板了。”
待牛小亮放晚学回家,见到爸爸高兴地说:“多亏刘老板把我送到会场边,才没晚。爸,这个刘老板跟你是啥关系?”
“啥关系?人家是公司老板,我是个送水工,就这个关系。”爸爸回答。
牛小亮又问:“那他为什么送我?”老牛干咳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
牛小亮就说:“人家跟咱没一点关系,嗨!竟开车送我,这人真好!咱该谢谢人家才对。”老牛听完,点头表示同意。
可该怎么谢人家呢?爷俩商量了一下,决定:由老牛负责买些水果去见刘老板,当面致谢。
次日放午学,牛小亮一进家门就问:“爸,那事儿办了吗?”
老牛一指桌子上的水果,说:“刘老板不接受谢意,他说得你去,他才接受。明天是周日,你下午不上课,我领你去。”牛小亮疑惑地问:“他为什么非要我去呢?”老牛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周日下午,老牛爷俩去了刘老板的公司。
刘老板很高兴,忙招呼爷俩坐下。老牛趁机捅牛小亮一下,小亮忙把爸爸在家教他的那些话说了一遍:“刘老板,谢谢你,要不是你,那天‘宣誓’就晚了,要知道成人宣誓对于我们很重要呢!”
刘老板听完,露出了一脸的郑重,说:“小亮,其实我让你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你,你不该谢我,应该感谢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谁?”牛小亮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老板一字一顿地说。牛小亮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下,噗哧一声笑了:“刘老板让我猜谜语呢,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唉!我怎么跟你讲,你才明白呢!”刘老板轻叹一声,指了一下老牛说,“我说的这个人就是你的爸爸!”
“什么,是我爸!为什么?”
刘老板拉牛小亮坐下,就把为什么要送他去学校的缘由讲了。原来,昨天中午老牛给刘老板送水的时候,浑身衣服湿透了,刘老板问老牛怎么啦,老牛说送完水他得回家喊孩子起床,参加成人宣誓活动,可惜三轮车坏了……说完就跑了。老牛经常给刘老板公司送水,刘老板知道他下岗好几年了,妻子又早年过世,独自拉扯着儿子艰难度日……看老牛佝偻着腰跑动的身影,刘老板心里一热,就拿起了车钥匙……
刘老板讲完,抚摸一下牛小亮的头,又说:“我作为一个外人,帮了你一把,你就觉得心热,要感激我,可是你爸爸从小把你拉扯大,多不易呀!你也许从没说过一句感激他的话。你现在是成人了,应该会思考事情了,其实你最应该感谢的人就是你的爸爸啊!”
这时的牛小亮已是泪流满面。
稍顷,他冲老牛鞠了一躬,缓慢地抬起头,深情地喊了一声:“爸爸,谢谢您!”
老牛身子一颤,看看儿子,笑笑,两串水豆子从眼里流了出来。
四个字的家书
周礼
这件事发生在大三那年的夏天。临近放暑假时,同学们都显得特别兴奋,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收拾行装准备回家。而我却坐在床上纹丝不动,脸上明显夹杂着几分无法掩饰的失落。每个学期结束的时候,都是我最难过的时候。大学三年我没有回过一次家,都在校园附近做家教,或打短工。
要说我不想家,不想家中的父母,那一定是假话。谁不想每天一睁开眼,就听到父母亲切地呼唤,孩子,快起来吃饭了。我无时无刻不思念着自己的家乡,惦记着家乡的父母。又尤其是在学校放假,寝室里空无一人时,我这个在外省念书的学子,比别人更多了一层化不去的乡愁,比别人更懂得家的意义。我想家,但我不能回。
我是一个贫困大学生,为了节省往返五六百元钱的路费,更为了能在假日里多挣点儿生活费,减轻父母的经济负担,我不得不忍受着想家的痛苦,孤独的侵蚀。我常常在同学的面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回家有什么好呀,大不了每顿能吃点好的,一路上赶车人都挤死了,倒不如留在学校轻松。
我羡慕地注视着室友们忙碌的身影,感觉眼里有泪水在打转。正当我打算避开这种让我既羡慕又伤心的场景时,一位从外面进来的同学朝我喊道,老三(在寝室里我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老三),有你一封信。
都放假了谁会给我写信呢?平常为了节省几个邮票钱,我压抑着自己不与别人联系,即便中学时的同学给我写信,我也很少回复,久而久之,就基本上没人给我写信了。我疑惑地接过信,一看地址是老家的,慌忙拆开。整封信只有四个字,并且写得歪歪斜斜,大小不一,内容是:妈妈想你!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都在瞬间坍塌了,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母亲写给我的信,直到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是我至今收到的唯一一封家信,尽管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它却给我带来了无尽的温暖,也让我体会到了一位母亲伟大的爱。
这是母亲的亲笔信。母亲是一个文盲,既不会识字,更不会写字。早些年,我曾试图教母亲识一些字,但母亲说,每天这么多事情,谁有那个心思啊,再说大半辈子都过了,识不识字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现在母亲是从哪来的勇气和决心,竟然学会写字了。那年暑假我破例回了趟老家。
后来,我听念初中的堂弟说起,我不在家的日子,母亲非常想念我,想给我打电话,但又心痛昂贵的长途话费。于是,每逢周末母亲就央求堂弟教她识字,这样她就可以给我写信了。虽然母亲十分努力,但她拿了大半辈子锄头的手,总是不听使唤,学了很久也只会写几个字。
许多年过去了,每每翻阅着母亲写给我的那封家信,心里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
锁进柜子的红苹果
程应峰
红苹果,多么诱人的食物,它不仅有食用价值,美学价值,有时候,它是牵挂的元素,思念的载体。牛顿因为对苹果情有独钟,惬意地坐在苹果树下,才从树上掉落的红苹果发现了万有引力的;而我呢,则从烂掉的一半的红苹果悟出了人世间的至爱亲情。
那天傍晚,我买了一提兜苹果回家,儿子见了,嘴一撇,又是苹果,都吃厌了。我说,苹果有什么不好?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小时候可是没得吃的,它不仅好吃,好看,还连系着许多奥妙呢?牛顿不是从树上掉下的红苹果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吗。儿子听我这一说,凑上来神秘兮兮地问,原来是这样,你才对苹果一往情深啊!我说,当然不是,牛顿的苹果是脱俗的苹果,我买的苹果是给你解馋的苹果,不过,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兴许可以从故事中悟到点什么,发现点什么。
在鄂南极偏僻的一个山村里,紫梅的丈夫英年早逝,留下她与女儿依琳相依为命。紫梅是很要强的人,穷扒苦做送依琳上学,依琳也很争气,高中一毕业便考入了重点大学。为凑足学费,紫梅上下奔波白了头。一晃几年过去,依琳大学毕业留在江城,参加工作拿到第一笔薪水后留下生活费,余下如数寄给了紫梅,同时写信说要在国庆节回家看看。紫梅收到信和汇款单后,翻山越岭来到十里开外的小镇,取出生平头一次接触到的最大一笔款项。因难得出门一趟,紫梅在小镇上购置了一些日常用品。转到水果摊前看到一个个惹人嘴馋的苹果,便想起过去的岁月里,因为贫穷,依琳难得吃上一个苹果。在紫梅的眼里,苹果算得上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之一了。想着自己心爱的女儿,紫梅爽快地买下了几斤又大又红的苹果。
回家的路上,紫梅肩挎手提,甚是吃力,只好走一程歇一程。一路下来,紫梅累得不行。爬上最后一道山坡,离家不远了。哪想天不作美,下起绵绵细雨来,紫梅加快了回家的步伐,一不小心,被一块凸出的石头绊了一跤,提在手中的苹果随之脱落,撒了一地,瞬间,便滴溜溜顺着山崖滚落得看不见踪影。紫梅爬起身,不管不顾地顺着苹果滚落的方向,扒开荆棘和杂草仔细寻找起来。衣服挂破了,手被划出了很多伤口,紫梅顾不得这些。好长时间,她才带着一身泥水,怀里揣着几个找回来的苹果从乱草丛中钻了出来。
回到家,紫梅将苹果一一洗净放在饭桌上的托盘里。又大又红的苹果很诱人,紫梅很想尝尝苹果久违的滋味,可每每拿到手上又放了回去。她想依琳再过十多天就要回家了,便打消了吃苹果的念头,干脆一古脑儿将苹果锁进了柜子。
国庆节那天,依琳如期回家。紫梅那个高兴啊,就甭提了,她忙不迭地打开柜子取出苹果。依琳一瞧,苹果烂了多半,便说,妈,苹果买来怎么不吃,留着让它烂啊!紫梅说,以前你在家难得吃上,你说要回来,妈才舍不得吃给你留下的。依琳打开旅行包,妈,我的记忆中您是很少吃苹果的吧,这次我特地带了一些上好的苹果回来,让您饱饱口福。紫梅一见,说,那你就别吃这些烂苹果了。依琳娇嗔地说,妈,您吃我买的,我吃您留的,因为这是您专门留给我的啊!
故事讲完了,我问儿子,故事中烂了的红苹果味道怎么样?儿子说,味道当然不错。我说,苹果烂了,味道怎么还不错呢?儿子说,因为是她母亲舍不得吃,专门留给她的啊,那里面埋藏着亲情的味道呢。我说,儿子,你长大了,那当然不是普通的烂苹果,那是人生记忆中幸福的红苹果啊。
通往春天的雪路
侯拥华
他是父亲最小的儿子,本应该受到父亲最多的娇宠,可他顽劣的秉性却让父亲极为反感。
他调皮捣蛋,不是和别的孩子打架,就是带领一帮孩子去偷别人家的西瓜或是蔬菜。他的顽劣,常常招致别人一番恶毒的谩骂,甚至还让人家找到家里来,指着父亲的鼻子说父亲的不是……屡教不改后,无奈的父亲只好用拳脚来教训他。
他成了父亲的“心腹之患”。
还记得那年的冬天,十几岁的他独自一人偷跑到山里打野兔,一走便是一天一夜。那次“行动”,他是为了帮助父亲解决家里的温饱问题——家里的粮食快吃完了,许多天,他们全家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回来时,肩头扛满了猎物的他,一脸自豪地站在家门口向父亲炫耀,原以为会得到父亲的一番夸赞。而父亲的表现令他大失所望。父亲气得浑身颤抖,大发雷霆,从身边捡起一根木棍,挥舞着就向他打来,一棍子将他打翻在地。而他,咬着牙,怒目而视,一声不吭,泪水却顺着脸颊悄悄淌了下来。
那个雪夜,生性倔强的他赌气从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出走了。带着仇恨与不满,带着倔强与失望,走出了大山,也走出了父亲的视野。
多年后,他在外面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但他常常会在寂寞的夜里想念起故乡,想念起亲人来。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离家已经15年。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他收到了一封几经辗转才捎来的信。信缄着口,收信人一栏写着他的名字。原来,那是一封他期盼已久的家书。
拆开看,信是哥哥写的,发黄的纸张,密密麻麻的文字,写满了思念之情。哥哥在信尾,很谨慎地道出心思——恳请他早日回家。
那封家书,被他攥在手心,生生浸湿了。睡前,媳妇见他轻轻将信装好,无奈地压在了枕下。然后,生活依旧。可后来的他却日渐憔悴起来。他的眼前,总也挥不去父亲当年挥舞木棒大声斥责他的身影……那年的冲突和不辞而别,一定成了父亲心头不解的仇恨,父子间早已有了不融的坚冰。他始终无法鼓起回家的勇气。回去后,怎么面对自己年迈的父亲啊?……他想,父亲始终是不喜欢他的。每当想到这里时,他总会无奈地摇头叹息。
那年临近春节的日子里,城市郊区偶尔响起的鞭炮声一下子惊醒了他所有儿时的记忆,四处飘散的年味又勾起了他浓烈的乡思。每次外出,当看到旁人与亲人其乐融融的团聚情景时,他总会暗自落泪。
在一个大雪过后的黎明,他终于决定独自驱车,赶回家乡——他只是打算到村头看看,看看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家门他是不会进的。
出发那天,天还没有亮,可一整晚的大雪已经将路封住,通往山区的公路,囤积着厚厚的雪,他的车缓慢地在路上攀爬。一路上,浓烈的悲情漾在脸上,他的心头翻滚着复杂的滋味。
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通往家乡的路就在眼前了。
车绕过一座山头,一拐弯,就进了通往村庄的山路。令他惊奇的是,眼前那条通往村庄的路,早已被人清扫出一条窄窄的道儿。那路曲曲折折,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村庄里。看样子,路像是刚扫过,竹扫帚的扫痕,还清晰可见。他眉头皱了起来。
一路驱车,长驱直入。村外静悄悄的,没有过往的车辆,他很顺利地将车开到了村头。不能再往前开了,再往前就会被村人发觉的,这不是他此次回来的初衷。他这样告诫自己。
然而,那条被人清扫过的路一直在眼前延伸,鬼使神差地吸引着他往前走。
不经意间,车进村了。
整个小山村还沉浸在早晨的寂静中,只是风呼呼刮过,鬼叫一般。眼前,不远处,清扫出来的雪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在一户人家的门口,休止了。这时,他看见一位老人,满头银发,一脸沧桑地站在家门口。老人一只手支着竹扫帚,另一只手正不停地拭着额头的汗,而目光正从家门口伸向清扫出来的雪路远方……
那一刻,他愕然,僵住,然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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